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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 第一節

1996

第一節

梁思申挺煩楊巡陰魂不散又找上門來。但她見那麼靈活的楊巡難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只得主動開口招呼:「你在上海?來這兒找人?」
雷東寶跟著忠富進去,捏著鼻子道:「你這兒沒沼氣池吧,臭得很,我老遠就聞到。」
「喲,上門尋釁鬧事啊。宋總前兒剛打電話來,說老家的腌魚臘肉乾筍乾菜就是鮮,他家老爺子冬天照例胃口不好,可就喜歡吃老家去的東西。我等會兒就跟宋總說說,以後少跟我這種沒臉的交往呢。」
「要你回小雷家,你就不回,你就跟我賭氣。今年變主意沒有?」
梁思申聽著滿是道理,但只臉上笑笑道:「對於你去年夏天肯接下商場經營權,我也奇怪,不是你一貫風格。」
「書記就別問了。再說現在我這兒攤子已經鋪大了,也扔不下了啊。」
這時候,楊巡從報紙上了解到,有家外國大型超市在北京開業,那超市來自法國,名叫家樂福。正當楊巡思量著要不要忙過這陣子去北京看一眼,看是不是與香港的那些超市一樣,卻又從《新民晚報》得知,上海的家樂福也開業了。楊巡沒有猶豫,只等元旦銷售高峰才一過去,春節高峰還沒殺到,馬上拎行李直奔上海。
楊巡以為梁思申不喜歡他像今天出現在她辦公樓下面一樣出現在這裏,只得悻悻道:「好吧。以後我打你電話,行嗎?」
楊邐一時沒吱聲,悶一會兒,才避開眼去,硬邦邦道:「當然。」
「我很累,想早點回家。你有什麼事嗎?」
「reception就reception。」
「你替我保管,一半買股票存銀行,你看著辦,另一半估計開春要用到,我到時再問你拿。」
可是去忠富豬場的機耕路根本沒法開車,雷東寶不得不將車子停在路口,冒著寒風走一里多路才到豬場。忠富早接到電話說雷東寶要來,雖然沒殷勤地等到村口去張望著,倒是一直一邊做事一邊關心著外面的動靜。看到雷東寶走來,忙快步迎了出去。見面就笑道:「哦喲,書記,聽說下月就要當爹了?」
「總有中文名目吧,梁思申那個半老外說話都不吐英文。」
楊巡又笑,「哪兒利索了?跟書記怎麼比?我新鮮熱辣知道的東西,這不書記早了解了。咱不上檯面,跟過年過節的豬頭肉一樣。好了,書記有準備就行,我白提一句。春節不回了,現在開了家商場,鬧得每天跟坐牢一樣。等我理順了一定找書記喝酒去。要不書記你有空過來玩?」
「怎麼回事?什麼時候的事?」
忠富聽著好笑,心說雷東寶為了這個孩子連婚都肯離,以後還不知道怎麼疼這孩子。「聽說前陣子你們都忙得很,都是書記親自揮著鞭子趕大伙兒加班加點。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自己造一個容易,可是我哪有錢庫存那麼多貨物?那得多大流動資金。」楊巡不知道家樂福的經營模式是怎樣的,他估計與自己商場四樓的小超市差不多,「只有老外才有那個錢啊,難怪是法國人開的。」
「我也悔,可就算時間倒回去,我還是得接。放他們手裡,他們每年給我製造虧損。與其不明不白虧錢,還是自己動手虧吧,起碼虧得死心塌地。這與你無關,都是我自己的事。」
看完便收拾一下下班。此時她已經大腹便便,可是國內孕婦裝太過嬌艷,她只得套上一件男式羽絨服打發這個短暫時期。她乘電梯直降到地下停車場,電梯門打開,卻看到外面略帶茫然的楊巡。待楊巡看到她的時候,一張臉立刻轉出笑容。只是這張笑臉充滿驚奇,楊巡驚奇的是印象中身材瘦高的梁思申竟會變成這個模樣,即便是一向美麗的臉容也是有些浮腫,他心說難怪在停車場找不到她的大車子,現在上下那大車子不方便了。
楊巡點頭,有些違心地道:「你上車吧,外面挺冷。那再見,以後去東海,隨便什麼時候打電話,我都在。」
梁思申心說這個哥哥做得還是不錯的。「你已經很會說了,死人都能說活。」
「我們下半年湊一起時候已經都在討論,就是給批,我們也暫時不敢上了,利息那麼高,可……聽說海南北海那邊都有人跳樓了。我現在壓力就很大,晚上睡覺想起商場那些庫存每天吃掉的銀行利息,心裏割肉一樣。今天再看到那樣的超市,要是我商場邊上也開上那麼一家,我從五樓往下跳算了。你看著好了,很快的,不出三年超市就會過去。以前肯德基不是也只有北京上海才有呢?我到上海還特意去肯德基吃一頓,現在全國各地都有,我們那兒已經九*九*藏*書有兩家,一家還是我的。你看,只要是好的,很快遍地開花。我今天看著超市就想,它超市賣什麼,從今天起,全部從我的商場撤出,絕不敢跟超市重複。我今天就得準備起來,一點點地調整布局,要真等狼來了就遲了。沒法跟它超市比價格,有些都比我進價還低,我都不知道他們怎麼賣得出這種價格。這商場,不接手不知道,一接手才知道水太深了。」
雷東寶立刻無話,現在他想了解宋家的事,還得通過韋春紅。「就你貪小,他們送你什麼你還真有臉都拿著。」
雷東寶接完電話,卻沒管韋春紅聽到他說生孩子的時候臉色變了一下,見韋春紅已經辦完手續,就拿回身份證,開車送韋春紅回飯店。然後他就去忠富那遠在窮山疙瘩的養豬場。
梁思申不願多提商場的前因後果,只得再轉話頭。好在錦雲里很近,很快便到。便道:「我到了,今天不請你進去喝茶。」
韋春紅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不肯吱聲,先接過存摺翻看,一看裏面的數字,立刻將存摺一合,交還給雷東寶。
與去年考察香港超市不同,這回進家樂福,他已經是一個商業系統從業人員,對百貨行業的商品已經有了系統認識。此時面對看不到邊的熟悉的商品和熟悉的價格,他的感受徹底不同。他看到,這裏的商品基本涵蓋吃穿住行,一個家庭只要要求不高,可以在這裏買到所有家用。他看到這裏的商品價格普遍比他的百貨商場裏面便宜,而同類商品的選擇餘地卻更大,商品可用琳琅滿目來形容。他看到這裏的購物環境與香港的一樣便利,沒人在身邊說三道四,拿什麼不拿什麼完全自由。他還看到,這裏的燈光明亮空調溫暖,售貨員對外地阿鄉沒有晚娘臉。他更看到這裏也是自動計價,便捷迅速,最後還送塑料袋方便顧客拎走。因此楊巡看到,即使今天不是休息日,即使現在還是上班時間,超市收銀台面前還得排起長隊,裏面來往購物的人不知比香港多多少。他還看到,他一下子也消費了兩千多塊,而排他前面的兩個人消費也不少。
「市道總是有漲有落的,不過你說得沒錯,大家都要吃肉,豬肉總有地方賣。我知道你這幾年有點積蓄,要真調轉不過來,跟我說一聲。別見外。」
楊邐遲疑良久,才悶聲道:「我辭職不幹了。」
楊巡從肩膀上扛著的米袋後面艱難地看看小妹,他更意識到小妹辭職的根源在哪兒了。他走進門卸下貨,一把抓了楊邐手中還嘲笑似的掂著的五十元,嚴肅地道:「你工作態度很有問題。我來告訴你。第一,我給你五十塊,你沒用完,雖然對我來說一樣是支出五十塊,可對你來說,卻有收入。同樣的效果,但用手機支出五十塊的話,錢就全進電信手裡去了,我一樣還是支出五十塊,但你一塊都撈不到。你以為錢是那麼好賺的嗎?第二,你說你是外企工作過的,那你應該知道他們高層經常晚上要跟國外剛上班的通上話才能下班,只有你們這些銳什麼才能按時下班。你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可以,但你不能不知道上面的人在做些什麼,還自以為是說什麼七點人家已經下班,你犯的就是不懂又自以為是的毛病;第三,那就是你無知,又懶。工作半年,連最基本的工作方式方法都不懂,卻不肯嘗試。114問電話是第一步,問到的電話後面沒人等著回答你問題那是理所當然,但你不會電話號碼最後兩個數字稍微變化一下繼續打嗎?連號的電話號碼基本在一個片區,多打幾個基本可以問個八九不離十;第四,是你的工作態度問題。我上樓下樓背那麼多東西,你不說幫忙一起扛,你打個電話幫我總行吧?我都已經要求你,這麼冷的天,我如果沒要緊事也不會要求你,可你還挑肥揀瘦,你在公司工作也是一樣?人家出一千多一個月供著你是讓你挑肥揀瘦去的嗎?你給我好好想想,你工作時候是不是沒動腦筋?工作,不是家裡,沒人有義務喜歡你。我下去打電話,如果問到地址就不上來吃飯,你自己先吃。」
楊巡以為說完就可以上樓。不料楊邐接了錢,沒掖進口袋裡去,卻跟著楊巡一起上樓了。「太冷了,回家用你的手機,現在不是能漫遊了嗎?」
楊邐沒應聲,但默默跟著出門,上了計程車后,也是不肯說話,好像還是楊巡欠她似的。楊巡坐在前面,看計價器上面的數字飛轉,腦袋裡也是飛轉著思考,要不要對妹妹施以援手。如果不施,就沖她那麼點工資,估計九_九_藏_書現在已經錢包見底。可是如果施的話,助長的是楊邐那臭脾氣,楊邐即使找到下一個工作,又如何能安心崗位?如今楊邐在家裡都是車進車出,空調席夢思,即使他今天給帶來的衣服,也是一套上千的,這樣的花費,楊邐面對只值一件大衣價的工資,心態怎麼好得起來?說起來,楊邐不肯腳踏實地的工作,與他的縱容很有關係。
楊邐有些不情願,但還是翹著嘴巴道:「我們不是今年不包分配嗎?公司就賤看我們,進去的人都沒好位置,有些先做文印,有些先做跑腿,把我分去reception,叫我一干就干到辭職為止。」
梁思申一笑,轉了話題,「去年一年裡,調控那麼緊,你算是做得很好了。」
「我不知道。我明天給她備足夠兩三個月的柴米油鹽,總不能餓著她。我看吧,她要是半年裡面能出息,就讓她繼續呆上海,要半年後還是有上頓沒下頓,我不指望她了,捆也要捆回家自己盯著調|教。」楊巡說的時候,不時看向梁思申,見她一直聽著發笑,估計她在笑他的主意,只得也笑道:「沒辦法,老四嫌我沒文化不肯聽我,不認我的理。」
「你就梁思申梁思申,reception就是接待。」
雷東寶也在要抓破頭皮。平時工資發下來,他都是自己拿一半,另一半給馮欣欣做家用。但是今年的年終分紅,雷霆的倒也罷了,紅偉那邊的公司分紅很是可觀。因為對本地電線行業進行了集中整治,紅偉的貿易公司又買又賣,生意滾得相當大,在好幾大城市已經發展出經銷點,因此利潤跟著上去了。紅偉滿面紅光地把一本存摺交給雷東寶,雷東寶拿著卻不知道放哪兒去。
「不瞞你說,書記,去年一年養豬的都虧本。什麼都漲價,豬飼料也漲,一頭豬賣了還不夠成本。村裡人早把豬殺了,連豬娘也殺。我盡量縮小養殖規模,省得多虧,但留著優良品種,再虧都得撐著。大家日子過好了不得吃肉嗎?等沒人養豬了,我的豬又有人搶了。書記,今天給我筆大生意,算是雪中送炭。我本來正愁過春節的錢。」
他不知哪來的氣惱,道:「你看我來也不說給我開門。擦什麼了,擦那麼香的,你讓人家吃飯還是吃你啊。」
楊巡說了那麼多,耐心詳細地分析了楊邐的錯誤,可是楊邐壓根兒不服,他開門準備出去的當兒,楊邐就在後面道:「你即使十萬火急,可你也得注意方式方法,萬一人家沒上班,你的所有電話費不是泡湯了?萬一你……」
「操,你還真不見外啊,去村裡拿去。你等著,我給你問問,看有誰家也要發福利。」
他還是三天兩頭來這兒,可今天走到門口,卻沒伸出手去推門,在門口徘徊。這當兒中飯過去,晚飯還沒開始,店門裡面冷冷清清,店門自然也是關閉著。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了。卻見韋春紅就在門裡面捧著熱水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啥,你一個重點大學畢業的去做接待員?這不是小看人嗎?」楊巡當然知道接待是什麼,檔次高點的企業都在門口圍個大櫃檯,櫃檯後站一個漂亮小姐,客戶上門,第一個調戲的就是接待小姐。楊邐公司竟然讓一做就是半年。楊巡很生氣,但隨即便冷靜下來:「你們那幾個一起招進去的,不是有跑腿文印的嗎?他們也還干那行?」
雷東寶「嘖」地一聲:「要你拿著就拿著,你不是最愛錢嗎?裝啥小腳。到底管不管?管的話趕緊穿上大衣,去銀行換你名字。」
忠富說不回小雷家就不回,在老娘娘家包了幾間豬舍養豬至今已經兩年,即使明明承包小雷家現成的養豬場比他自己通過資金積累,一磚一瓦地擴大豬舍快捷得多,他都不肯再回小雷家養豬。雷東寶本來冷眼旁觀,看忠富要怎麼收場,後來見忠富果然說到做到,他倒是敬重。又快到春節,小雷家照例是要發年貨,雖然雷東寶眼下不是村幹部,可他手裡抓著錢,小雷家村的行政事務依然是他說了算。他不就近到承包他豬場的那些老闆手裡拿豬,而非要繞遠路問問忠富手裡有沒有豬。
見雷東寶如此正經,韋春紅就不調戲他了,吩咐店員看門,她跟著走上樓去說話。但她還是不想正經,每次雷東寶來她都歡喜得很,正經不起來。她坐到雷東寶身邊,伸出被熱水袋捂得紅紅白白的手給雷東寶看:「你瞧,今年硬是沒生凍瘡,也沒開裂,小梁教我的法子管用。」
雷東寶沒去關心韋春紅一直喜滋滋的臉色,韋春紅的臉色陰晴圓缺,都是他一句九九藏書話,他對韋春紅有把握得很。他只是奇怪楊巡怎麼突然打他電話,那小子不是才剛元旦前給過電話嗎?因為前年楊巡在他出獄的事上做過很多努力,他投桃報李,對楊巡手底下兩家市場脫紅帽子的工作給予很大支持,兩人現在關係算是熱絡。聽著楊巡一連串的「書記,新年好,新年好」,他乾脆地笑道:「是不是今年春節要回來?我請你喝酒。」
「不去,我老婆春節生孩子。」
楊巡聽梁思申一直婉言拒絕他,他也只得硬著頭皮道:「讓我幫你開一次吧。我最近忙商場,一直沒空過來上海,這回聽說上海有外資超市開業,趕緊來看一下。看完一肚子的話想找個人說,就來這兒碰碰運氣。哎呀,你換車了?」
「謝謝,我還行的。」
韋春紅一聽,當下就相當地明白雷東寶的意思了,頓時滿面春風,撲過去就拖住那豬頭啃了一口,趕緊穿上大衣跟雷東寶出去。雷東寶這才放下一頭心事,只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那個銳什麼什麼的是什麼位置?」
走出超市,西北風讓他火熱的腦袋一下清醒,他憂慮地對楊邐道:「要是在我們市也開這麼一家,我的商場還不喝西北風去?」這裏比香港的超市帶給他更大的震撼,香港的超市遠在國境之外,他即使前去取經,也最多只是感慨而已,可是上海的家樂福,卻讓他看到身後危機重重。
楊邐一圈兒超市逛下來,大哥又一下子給她買了不少食品家用,她的心情立刻好轉,聞言就反應敏捷地道:「上海也才只一家呢,不知幾年後才能去二線城市。不過真要開那麼一家在旁邊,商場起碼一半的商品沒銷路了。」
「這兒方便,上班近。呃,有個不情之請,這個地方你非請勿來。」
楊巡憂心忡忡,卻也在憂心中看到一絲希望,「還好,家樂福的普遍價格還是比我那市場那些攤位的貴,像我這樣的人當然逛超市,可工資不到一千的,看到有一分錢的便宜當然是先奔市場。家樂福的運營費用怎麼跟市場比?還好,沒法比。」商場危殆,可好歹市場可以保住,楊巡終於放下一小半心事。
年底,正是商家最忙時節。楊巡發出好多購物券,不少單位開著購買文具的發票幾萬幾萬地捧來現金購買購物券,楊巡也識相,雖然購物券不打折,但是主動按照一定比例給購買購物券的經辦人幾張購物券作為回禮,經辦人都是心照不宣地收下,有些不久又捧著現金過來購買。再加年底本就購銷兩旺,商場竟然難得地出現了銷售高峰。
「沒什麼事,來看看你,有半年沒見。我送你回家吧,我替你開車。」
梁思申聞言微笑道:「對不起,我現在體力不允許,一般都是早回。過去的事情請別再提,都是仁者見仁。」
梁思申當然沒把駕駛位讓出來,但一邊開車一邊道:「超市我也聽說了,挺不錯,謝謝你來看我……」
韋春紅依然似笑非笑地道:「這是小梁送我的新年禮物,她和宋總都說這種香氣最適合我。」
忠富聽著感動,道:「書記,那我不見外,先跟你親兄弟明算賬。你先付定金給我,呵啊。」
其實他現在給楊邐一個月幾千塊錢很容易,可那不是更加縱容楊邐了嗎?楊巡的心徘徊在硬與軟之間,無法做出決定。他深知,如果換作是別人說起自家孩子的事,他一早會扔話出去讓家長好生教訓沒出息的子弟,可是輪到自己小妹,他卻下不了手。一直到進去人聲鼎沸的家樂福裏面,楊巡才停止艱難的思考,推上一輛購物車開始他的觀察。
梁思申只得索性摸出一張名片交給他,顯示誠意。她名片上面沒有記載手機號碼,她不願意每天被叫魂。但她就不明確說明,讓楊巡別自說自話地摸上來,其實是因為戴嬌鳳。以楊巡只憑她一個工作單位的名字就能摸到她工作地點的能耐,楊巡只要有心,還能不順藤摸瓜了解到戴嬌鳳去向?她還是別製造事端。
「老四,去打幾個電話,問問梁思申那單位具體地址。我上去燒飯炒菜。」楊巡摸出一張五十塊錢交給楊邐,「電話費不夠回來問我拿,用不完算你的。」
「人真不能做錯一次。」楊巡聽梁思申沒熱心議論的樣子,自語感慨。
楊巡近乎歡快地跳進車子,快樂地道:「我送你,回頭我打輛車回家。我小妹畢業了分在上海,我給她在上海買套房子,現在我來上海不用住賓館,就住楊邐那兒。那小傢伙上個月辭職,都沒跟我說,今天我去才發現,家裡清鍋冷灶的,只有幾盤方便麵,我沒翻她錢包,不知道錢九*九*藏*書包還有幾塊錢。我批評她工作態度不對,可她死鴨子嘴硬,理由比我還足。唉,四年前差不多時候我也找你討論楊邐,你跟我說別多給錢,寧可多給物,結果我沒做到,我養嬌她了,她現在眼高手低。唉,怎麼辦,對不起我媽。」
按雷東寶以往的規矩,他的錢都交給老婆管著。可是想到馮欣欣,他怎麼都不放心把錢放到馮欣欣手裡,彷彿馮欣欣跟他隔著一條心似的,不可能好好保管他的錢。給他媽是不可能的,他媽是個沒原則的。又老又糊塗。當然他自己也可以管,塞保險箱里就是。可是他卻不知不覺走到了韋春紅的飯店。
「元旦前忙完了,現在得歇火嘍,出口訂單黃了好幾單。我找你要幾頭豬,以前村裡分多少豬,你今年給我留多少,數目你肯定知道的。要給我好豬啊,別挑病的瘦的殺熟。」
楊巡下午三點多打開房門時,卻意外發現楊邐這個時候竟然在家。楊巡立即看到楊邐的臉上很是不自然,但他還是關切地問:「怎麼啦?請假不上班?身體不舒服?」
楊巡笑道:「不是,書記,我跟你通風報信來的。我剛上朋友那兒查點政策,看到說今年開始出口退稅率下調,還有傳說很快進口稅率也會下調,這對你剛起步的銅五金出口很不利啊。你得早做打算,調整今年利潤預期。」
回到小區,天色已經全暗,家家戶戶的脫排油煙機噴出濃烈的菜香,被樓宇間的狂風一陣攪合,令楊家兄妹更覺饑寒交迫。楊巡讓楊邐在樓下守著,他一趟一趟地拎東西上六樓。楊邐被一月的冷風吹著,一件一手長的呢子大衣根本無法禦寒,只盼著大哥快快來去,把東西收拾完。楊巡幾趟六樓跑下來,人早累得腿腳打晃,身上的大衣早甩了。他最後一趟下來,索性把地上全部東西都收拾到自己手裡,楊邐都不需要拎什麼。但等楊邐準備空著兩隻手上樓,楊巡卻叫住她。
雷東寶抓過手來一瞧,果然,她不說還真沒留意,但嘴裏還是沒好話:「你老妖精跟小妖精學,十幾年飯白吃了。你別打岔,我跟你說事。」他掏出大紅的存摺,抓過韋春紅的手,一把拍在韋春紅手掌上,拍得韋春紅如今嫩嫩的手掌生疼。
「現在年出欄幾頭?」
「你想清楚,弄不好你一分錢都拿不回。我才不給你寫字據。」
忠富聽著開心,笑道:「書記惠顧我生意,我怎麼會亂來?豬肯定是有的,再說憑我,你就想換口味找頭瘦豬病豬都沒可能啊。書記這邊請,我這兒簡陋,沒以前小雷家辦公室好。」
雷東寶聽了就明白,人家現在繞過他呢。他煩躁地道:「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因為有妹妹楊邐落戶上海,楊家人在上海終於有了落腳點。楊巡下午一下火車就直奔那房子,他得先把大包行李處理掉了。那行李裏面有兩個哥哥給小妹買的高價羊絨衫和圍巾,有兩個哥哥一致認為適合白領麗人穿的品牌套裝、大衣,當然也有國外大牌的巧克力、咖啡。兩個哥哥認定小妹才那麼點工資只夠溫飽,額外消費還是需要兩個哥哥幫襯。但是楊巡因為有言在先,就不給現金只給實物。
「那你這幾天怎麼過日子?」楊巡當即去廚房翻看,只看到幾包方便麵。「怎麼回事?跟我說說。」
「我哪裡,我哪裡,呵呵。我……我……總之很對不起你。我現在話不多,更沒幾句人話,呵呵。」
「有沼氣池,自己弄了個小的,夠燒豬食。再大做不起,做出來的沼氣也沒地方用,不是以前小雷家,副業多。」
楊巡看看這陌生的環境,奇道:「你不是住別墅嗎?」
楊巡當即發現楊邐撒謊。其他幾個肯定已經脫離苦海,而楊邐估計個性很沖,不肯妥協,又不安於接待位置,被公司管理人員討厭,因此就被有意摁在接待位置上不給挪窩,她臉面掛不住只有自動求去。楊巡不予戳穿,想著楊邐辭職已經難過,他別添亂了,岔開話題道:「走,剛開了家超市,叫家樂福的,我們去買些東西。你跟我一起去,別拉著個臉,現在不是每星期都有人才市場嗎?找工作容易。」
這時候正好有電話進來雷東寶的手機。他看都不看號碼就接起來。拿著雷東寶淘汰下來的模擬手機的韋春紅看見心說,既然都不看號碼,還燒包地換數字手機幹嗎,都是錢多了燒的。要她說,既然都能用,換什麼手機。她手裡拿到錢就投資。自打前年雷東寶出獄后,她飯店的生意又恢復旺勢,再說這兩年大家呼啦啦地好像都錢很多似的,上飯店吃飯也跟不要錢似的,除了公款吃喝九*九*藏*書,個人吃喝也多了起來,韋春紅去年一年市縣兩家飯店的收入竟是過去那麼多年的總和。手頭富裕的韋春紅已經投資了幾處市區一二類地段的店面房,這是她與梁思申商量的結果。現在雷東寶的錢也到她賬上,她打算與她的湊一起,回頭再找幾家店面房買下,當然房產證上得寫她的名字。
楊巡沒想到自己說得那麼詳細,楊邐還能來那麼多萬一,他懶得聽下去,也沒時間聽,急急關門將楊邐的一萬個萬一關在門裡面。楊巡一向自詡,只要是他想找的,沒有找不到的。其實他早知道梁思申辦公室的電話和地址,他只是想測試楊邐到底有幾分能耐而已,測試結果他非常不滿,心想,楊邐這樣的大學生要是到他手下,不等楊邐辭職,他先開了她。這時候楊巡心中已經決定,回頭再給楊邐買五十斤大米和一些香腸水果等物,但絕不給楊邐錢。他已經看出,楊邐的問題完全是心態不好。他想,楊邐畢業一周年時候如果還改不了,他只好認了,以後供著小妹。
「大哥你怎麼算賬的?你給我五十塊錢,就算通話加漫遊,也夠打二三十分鐘的,手機打跟公用電話打有什麼不同?今天溫度接近零度,你想凍死我?再說即使我拿114查出梁思申的單位電話,可現在已經七點多,下班時間了,哪兒找得到人問地址?」
楊巡只打車到最近的地鐵口,換乘地鐵回楊邐家。有關商場和楊邐的事,他好好想了一路,走出地鐵的時候,基本上心意已定。
楊巡一個人拎著所有東西往上走,氣喘吁吁地道:「手機通話費加漫遊費,一分鐘得多少?你公用電話一分鐘才多少?快去快回。」
「早知道了,現在我們跟進出口公司穿一條褲子。呀,小子,你現在嘴上一套很利索嘛,跟誰學的?」
雷東寶眉開跟笑的,但嘴裏卻道:「頭大啊,只能一窩生一個,要跟你這兒一窩生七八個多好。才一個,以後要我怎麼養,我每天還不得找個人盯著他小子。」
楊巡終於收回驚奇,忙道:「我找你,新年好。門外不遠有家餐廳,我想請你吃飯。」
銀行的瑣碎事,當然都是韋春紅著手辦的,雷東寶只需要腆著肚子站在一邊指導就行。然而韋春紅辦這些是輕車熟路,因此雷東寶惜字如金,即使存摺上面巨額現金的轉戶都不能讓他開一下金口。
自從換新電腦後,梁思申每天從國外接受的信息量就大了很多,她不再覺得處於信息真空。她自己公司的信息傳輸也方便許多,只是網路速度很慢,每天都需要秘書收集存檔,她等下班后辦公室安靜,才能更快地瀏覽。
楊巡看梁思申開車進入大銅門,不由得繞著這麼大院子的圍牆走了一遭。圍牆有些與別的房子連在一起,他沒法精確看出大小,可毫無疑問,這院子很深,不比他老家山野之地的院子小。他不知道這房子是梁思申外公的,心說梁思申這個人可真會賺錢。
楊巡點點頭,好久都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在黑暗中等到一輛計程車,將買來的東西塞滿後備箱和後座,他才又道:「以前梁思申跟我說起超市時候,我還以為那種又亮又漂亮又有空調的地方東西一定貴死人,我還跟她說照國內經濟水平起碼十年都不需要超市。可沒想到……還不到五年。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梁思申鑽進車子里,看看外面的楊巡,心裏有些不忍,伸手打開副駕的門,讓楊巡進來。「我送你去賓館。」
坐在後面的楊邐不由得探頭看前面大哥的臉色,昏暗燈光下,她看到大哥兩隻眼睛發直,心事重重。「別擔心,不是說了嘛?上海也才開始,你還有幾年準備時間呢,夠多了,自己造一個也來得及。」
項東雖然進來才半年,按比例所分得的錢比起正明他們來少一半還多,可他還是震驚了,這個數字,比雷東寶請他來小雷家時的口頭許諾要大不少。他會議后就想找雷東寶說說話,說說這半年來的感受和對新一年的展望,他太震驚了,他抑制不住地想找人說。可是雷東寶此時頭痛錢放哪兒的問題,把約談拖到晚上。項東只得駕車從市裡回去小雷家,一路打著節拍放聲高歌,唱的是《翻身農奴得解放》。
梁思申原以為楊巡會跟她說看了家樂福超市后的感想,就跟以前似的,跟她商量造建材市場,造四星賓館,造歐洲街和商場,滿眼睛都是憧憬,滿肚皮都是主意。沒想到一上來就是家長里短,就跟每一個恨鐵不成鋼的家長一樣的焦急。她不禁莞爾道:「那你要拿她怎麼辦?」
「元旦前的事,我發了工資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