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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 第二節

1997

第二節

梁思申認真看著宋運輝道:「我也正這麼想,我想去美國,你有沒有時間?」
楊巡放下電話想了好一會兒,去樓上洗澡。等走出浴室,見任遐邇已經上來收拾。他就把剛才梁思申的話轉述給精通財會的妻子,卻見她也是一頭霧水,這才知道經濟與財會不是一回事。但任遐邇卻是立即扔下手頭東西,下樓撲向電腦,上網通過雅虎的中文搜索找新聞。楊巡跟著下來看,見搜索的內容被任遐邇一頁頁地打開放著暫時不看,又開始搜索英文內容,楊巡忍不住伸手搭上任遐邇肩頭,很表讚賞。知識就是力量啊。一直等搜得差不多,任遐邇將拉下來的頁面全部看一下,見都已滿滿是字,便斷了網路連線,與楊巡擠在一起一頁頁地看。楊巡知道任遐邇這麼做是為節省撥號上網費用。電話費加信息費,費用不低。
「有件小事。那商場我經營兩年,盈利不錯。趁現在名氣響亮,誰都看著知道接手肯定掙錢的時候我把它租賃出去了,今天已經簽約,半年租金也已經收到。摁跟你說一下。」
「我怕。」梁思申嘆息一聲,說不下去,但是去美國的心是定了。她還有工作呢。
不過想到這些,任遐邇心裏不免酸酸的。
其實楊巡來那麼早是有目的的,對於那些他很難硬頂的老大,為了他的生兒育女大計,不得不早到早辦事,辦完事腳底抹油快溜,省得被逼上飯桌,那時候推煙推酒就麻煩了。尤其是雷東寶這樣的老大,他知道他若敢上了桌后不喝酒,雷東寶定會把他五花大綁了硬灌。
外公硬是用英語說話,梁思申忽然意識到外公這是不願被爸媽聽懂。回道:「我正準備休長假,不知道確切時間,還沒去審批。外公有什麼事?」
這已經是答案!「我明天上班給你答覆。你早點休息,很晚了。我盡量爭取早點過去接你。」
楊巡被雷東寶的問題問得眨巴了好幾下眼睛,心說他都說得夠簡單了,雷東寶怎麼還聽不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楊巡根據他最近跟著任遐邇看到的新聞,耐心地解釋道:「說是一方面調整出口產品結構,另一方面調整內、外銷比率。像宋總最近就在從調整出口產品結構入手,聽說投入到研究中心的錢非常多,宋總自己也是一半時間在研究中心坐鎮。」
惟一令人欣喜的是,可可終於張嘴說話了,一說話就小喇叭一樣沒個止息。雖然發音集普通話、宋家家鄉話、上海話之大成,可好歹能說了,會道了,說出來的別人能聽懂了。梁思申終於放心。
雷東寶見楊巡進門,一個招呼后先站起來往樓下看,一看就道:「還開著你那小破車?」
楊巡坐下,但沒倒水,還是笑眯眯地道:「書記,你猜是誰讓我來的?」
再一次陪伴外公從美國飛中國,外公顯得更容易疲倦。想到外公一大把年紀卻是因她的爸爸媽媽而來,又因她的爸爸媽媽而逃離,她心裏內疚,暗自勸說自己以後別跟這老頭子認真,讓著他一些。但是她沒把握,對付這個老頭,她心裏沒底。但是外公又回到錦雲里,卻無形中讓梁思申心裏生出別樣底氣。好像,這老頭子還是有些精神力量似的。連兩隻久違外公的黑拉布拉多犬都特別興奮,圍著迎來外公的車子打轉。
梁思申聞言愣了會兒,才像是怕電話那端父母聽見似的低聲問:「外公不願跟我爸爸住一起?」
雖然有正明將楊巡送上車,可楊巡為雷東寶如此慢待自己心生不快。他不由得想到宋運輝不自己打電話給雷東寶,難道也是不喜歡雷東寶現在的為人?雷東寶對宋運輝也不客氣?那不是自毀江山嗎?楊巡心說,即使在小雷家佔山為王,也不用這麼囂張吧,小雷家才多大。
兩人將中文簡體繁體的內容看下來,已經基本明白梁思申剛才電話里說的是什麼了。尤其是新加坡那邊的英文報道,更是長篇累牘說得非常詳細。任遐邇一手英文字典,一手滑鼠,邊看邊還得翻譯給楊巡聽。兩人都覺得泰國那邊的情況果然嚴重,竟然嚴重到發生銀行擠兌。財政部長引咎辭職的地步。但兩人又覺得與中國的關係又似乎是那麼遙遠,除了梁思申說的出口會受影響以外,他們看不出未來可能發生什麼。再一想,這幾天電視上也在放,只是他們以前只當看白戲。
楊巡坐在電話機旁,手擱到電話機上卻又想了會兒,才按下樑思申的號碼,令他沒想到的是梁思申這麼晚還在上班。
但紅偉提醒雷東寶,內貿的那些老客戶是多年交情澆灌出來的,如果雷霆多做外貿少做內貿,那些客戶勢必投向其他工廠懷抱,部分正好落入正擴張的省電纜read.99csw.com手中。雷東寶心想也是,雖然很多小客戶是有奶便是娘,但有幾個國營大客戶卻是他們千辛萬苦上下打點后一路合作至今的,這些人如果脫鉤,那損失大了。他讓紅偉在操作上斟酌著辦,那些效益好付款及時的企業還是供著,其他反正以後只要雷霆有奶就能喚來。
梁思申聽著也覺得有理,嘆一聲氣算是默認。
雷霆今年所獲的政府支持,比之去年略有減少,對此,有關人士解釋說,政府不可能把所有支持都壓在一家,去年扶起一個雷霆,今年就得側重其他企業,希望雷霆更得依靠自我造血功能發展壯大。
宋母從廚房出來,看到院子里兒子兒媳促膝而談,就跟老伴兒道:「小輝跟思申關係是真好,你看兩個人見面說不完的話。以前那個,兩人見面沒幾句。」
機場見到外公與小王一起走出來,看到外公老態畢現,卻不用人扶,自己一根拐杖對付得挺好,梁思申心裏忽然生出一絲溫情來,上前擁抱外公。外公不自在,癟著嘴避開臉去,奇道:「你幹嗎?入鄉隨俗也不用這樣做作。」
筋疲力盡的外公從宋運輝的車子里走下來,看到好奇地走過來歪著頭看他的可可,不禁笑了,累得皺成一團的臉頓時舒展開來。梁思申見此心裏也高興,那就行了。這老頭子難伺候著呢,難得有人能讓他開心。
楊巡聞言一愣,不知道雷東寶為啥問出這種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來,忽然回過神來,才想到雷東寶的問題其實與他接到宋運輝電話時候的想法一樣,他也好奇,這點子事一個電話不用十五分鐘可以解決的,宋運輝為什麼叫他特意跑一趟小雷家。難道是這兩人現在有矛盾,他今天給成了最尷尬的中間傳話人?
然而這被迫的時間來得不是時候,這個時段他一方面得積極接觸有意向租賃商場的戶頭,一方面他得物色下一個標誌性的發展項目。做這些事情,哪一件都離不開煙酒煙酒。楊巡在健康的兒子與掙錢的生意之間動搖選擇的時候,被任遐邇一次次地拎著耳朵從反方向中拉回。兩人為此扯皮有之,吵架有之。楊巡鬥爭經驗豐富,吵架水平自然是一流,在別人眼裡,兩人的輸贏結局肯定操在楊巡手裡,楊巡可以贏,但也可以因為看到任遐邇的眼淚而不好意思贏,但總之應該不會輸。然而外人沒有想到的是,任遐邇是個堅強而不肯以哭泣讓丈夫放棄的人,任遐邇擅長的是持久戰,過去不是有八年抗戰嗎?現在有任遐邇的泥漿大戰。楊巡要到春天時候才忽然覺悟到,他怎麼就忽略了任遐邇的韌性,想當初追求的時候若不是任遐邇堅韌不拔地將他關在門外,他何至於有史以來第一次出師不利,清純得領到結婚證才得登堂入室。但楊巡是個衝勁十足的人,他才不肯束手認輸,不過有些地方他受不住任遐邇的束縛,只好一步一步地退讓。他總是對自己說,某些領域,他是非堅持一人獨大的。可是楊巡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是,那些他自以為一人獨大的領域,他都在開始與任遐邇慢慢地商商量量中進行,因為任遐邇能提供給他最好的輔助。
宋季山點頭,「兩人程度差不多。」
任遐邇不信,直覺告訴她,事情沒那麼簡單。可是她見過梁思申,那是一直嚷嚷高檔的楊邐無法比擬的,她不相信梁思申和楊巡之間有過什麼,但相信楊巡一定對梁思申動過心思。她斜眼著楊巡想,她還任重道遠。不過好在楊巡是事後才通知梁思申一聲,而且是當著她的面打電話,可能他心裏已經沒多少鬼了。
外公到錦雲里后,竟然奇迹般地沒什麼時差困擾,睡得很是舒服。睡得好心情就好,他就給梁思申好臉色看了。沒事時候又開始在院子里打太極拳,不過這會子後面有可可跟著一起比劃打攪了。外公老是懷疑會不會被可可打攪得走火入魔。
宋運輝也在煩惱,岳父突然病退出國,讓他滿心擔憂。他聽到消息時候頭皮發麻,他只是個不知情的圈外人,他不知道岳父為什麼要跑出國,但知道肯定得壞事。他立刻脖子一縮,縮回東海不再交遊,這種時刻,只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作為一個業績良好的境外上市公司董事長,只要不自亂方寸,足以明哲保身。東海是他的基地,是他的根據地。有時間他就去上海,父母妻兒是他的港灣。只是他看到梁思申的脾氣越來越不好,梁思申在她爸的問題上遇到死結。五一勞動節,兩個人坐在院子里看著剛開放的薔薇花,看小小的可可在花蔭下睡覺,宋運輝建議梁思申拿年假休息放鬆幾天,出去走走散https://read.99csw.com心,他一起去。
楊巡有心把自己的夾板芯身份變為良好媒介,積極向雷東寶解釋他最近對時事有多關心,又正好因為工作告一段落在老家度假,才來好心向雷東寶傳話。可是雷東寶心裏先入為主,對楊巡本人的印象還停留在當年滑頭滑腦的小楊倒爺上,因此對楊巡的解釋並不採信。兩人話不投機,楊巡只得起身告辭。
雷東寶深信不疑,因為去年已經有人這麼提醒他,可他當時不大信,覺得爭取爭取總能拿到政府支持的貸款,他今年就照舊快速上馬基礎工程。但後來陳平原不知從哪兒聽來小道消息,說有人在傳雷東寶和前小舅子宋運輝的關係其實並不如想象中的親密,還有許多有此猜測引發的聯想。陳平原提醒雷東寶,會不會是這種傳言影響貸款。
任遐邇自結婚那天起,就從書店搬來一本又一本的孕產知識書籍,以研讀稅法的認真勁兒鑽研人類生殖養育知識。直至發展到能判別一本書的優劣之後,她開始針對楊巡進行宣傳教育。楊巡是個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人,自打開始就被書桌上等身的相關書籍打蒙,隨著教育工作向縱向發展,楊巡被如果不這樣如果不那樣可能導致的種種後果嚇得深刻體會到,如果不進行半年到一年的封山育林,必將對不起楊家列祖列宗。於是他被迫戒煙戒酒。
「乾脆直接問小梁吧,她知道得更多,她做那行的。」
楊巡笑道:「書記太關心我了。不過這回書記不對,我今天開的是小新車。我老婆的捷達。」
此事已經是深夜,任遐邇看著最後一篇英文報道,道:「要不要也取消度假計劃?好像最近會好戲不斷的樣子。」
「嗯,香港最近政權移交臨近,有人已經指出香港經濟出現泡沫,蕭然發瘋了。日本那家公司最近可能不大會再提擴容計劃,年初以來日幣貶值,你作參考吧。我有個私人建議,並不權威,只是我的一孔之見。這個月遊資加大拋售泰銖的力度,令泰銖兌美元匯率大幅下跌。目前混亂還進一步蔓延到菲律賓比索。我們都在觀察事態的進一步發展,推斷泰銖危機會蔓延到何地步,包括港幣會不會被捲入。所以我的年假泡湯了。你也不妨做小範圍的準備,這段時間內多做觀察,盡量做一些應對市道可能有重大變化的準備。」
她終於請出七月的長假,可宋運輝這個時間卻抽不出空。
如此操作下來,雷霆的工程進度照舊,非高層都不會知道財務方面曾經出了一些狀況。
「我跟你一起去,別怕。」宋運輝難得見梁思申意氣消沉,滿面無助,心中不禁疼惜不已。但是他考慮到梁思申面對她父親時候肯定會發生的火爆,猶豫再三,覺得有必要給妻子打一支預防針,「不管你爸爸跟你說什麼,總之,他是你爸爸。」
雷東寶其實只是心煩宋運輝的態度,不知道宋運輝這麼不三不四地來一下算什麼意思,反而讓楊巡那小子看好戲。他不免立刻想到陳平原帶給他某些有關他和宋運輝關係疏遠的傳說,不管別人怎麼看,宋運輝首先在表現疏遠,比如今天。那說明上回楊巡婚禮上兩人不坐一起,也是宋運輝有意為之。好吧,那次其實也知道宋運輝因與他前一晚話不投機而生氣,可今天還這樣不三不四,那也太小氣了。雷東寶因此很生氣。
宋運輝等梁思申挪開電話,就急著問:「你外公想回來?是不是不放心那些股票?」
五月份,楊巡以反覆計算之下、網羅種種可能之後得出的價格,胸有成竹地將商場租賃出去了,同時將楊速也租出去三個月,方便對方順利進行交接。簽下租約,一手交合同一手接匯票的剎那,楊巡沖旁邊助陣的任遐邇飛遞一個眼色,這個眼色兩人都清楚,此後有一段可以自由支配作息時間的好時光。
梁思申愣了會兒,道:「夠魄力。下一個項目是什麼,應該有計劃了吧?」宋運輝對楊巡印象的改觀,多少也影響到梁思申。
楊巡這一回的暈眩稍微好一些,已經大致聽出梁思申所說事情的意思。他厚著臉皮問:「那會不會我把商場租出去,就等於我收鐵打的租金,一點風險都沒有,那個租賃戶卻得面對經濟可能不好,人們不願消費的困境呢?」
問題是雷霆今年發展所需的資金規劃卻比去年更上規模。而今外貸不足。自然得從自身挖掘潛力了。
但連陳平原自己都否認傳言對貸款的影響。畢竟宋運輝不是這邊領導的直繫上級或者親密戰友,應該沒那麼大的影響力。陳平原與雷東寶討論后認定,估計是政府看到前階段時間的扶持出了成效,本九九藏書著有飯大家吃的原則,不能總喂雷霆一家,所以關注點轉移一些也有可能,再說又不是不給貸,只是稍微少了一些而已。
梁思申看住丈夫,問:「你說,爸爸既然退休,他會不會告訴我他究竟做了什麼?」
梁思申這才想到楊巡作為一個一直在國內打轉的人,不可能與宋運輝一樣對國際局勢和國內經濟的結合有認識,她解釋道:「簡單說,如果泰銖貶值到一定程度,必然導致泰國出口產品的價位低於中國,影響中國出口產品的價格競爭力。但如果只泰國一家,影響還是有限,現在看菲律賓那邊的勢頭也很艱難,如果再有其他國家貨幣紛紛被拖下水,對中國出口的影響就大了,這一帶出口產品的種類都差不多,很容易形成競爭。中國經濟現階段對出口很依賴,必然會因此受到打擊。如果你最近有大規模擴張計劃的話,我的建議是先緩一緩,看看再說。不過我不能保證我的建議百分之百有效。」
「一樣,還是小破車。瞧你小氣的,取個大學生老婆,連輛好點車子都不給買。坐,自己倒水。」
梁思申忙收起衝動,恢復正常,道:「對不起,外公,連累你。」
外面兩人不知道裏面兩人在議論他們,依然自己說自己的。梁思申道:「還讓我如何做出無罪推定!以前總說外公不好,現在看著還是外公純潔。」
於是楊巡釣魚吃喝之餘,暫別不知道懷沒懷上的任遐邇再上小雷家。
梁思申一邊提醒自己不能憤世嫉俗,不能對世界要求理想化,可她卻無法剎住自己的思維,她的腦袋瓜被紛至沓來的困難佔領,可是她又無法解決,她連自己生的兒子可可晚說話的問題都無法解決,她還能做什麼?她轉而開始懷疑上自己的能力和智商。
雷東寶奇道:「我看啊,可這關你什麼事,難道你想去泰國開商店?」
外公並不否認,「對。我女兒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不想做雞狗。你問問你丈夫,他女兒他打算怎麼處理,跟著這樣兩個假外公外婆,學不到好,還不如蕭規曹隨,學你寄宿。」
雷東寶舒舒服服地躺老闆椅上,一猜就猜到是誰讓楊巡來,但不肯說:「你結婚半年多了吧,兒子呢?」
雷東寶接了安全帽戴上,埋怨道:「這帽子誰弄得?這麼個小東西,都只能頂頭上,戴都戴不進去。你真沒事?」
宋運輝點頭道:「你外公想得比我周到,我佩服他。還是跟虞山卿太太,不是錢的問題,我擔心小引沒你自覺,也沒你的……」宋運輝指指腦袋瓜,「最好有個人管著,正好虞山卿兒子也在讀書,兩人差不多大小,回頭還可以一起上中文學校。我跟虞山卿多年朋友,他不會不幫,我們支付小引的生活費。」
雷東寶直直看著楊巡,心裏猜度,為什麼宋運輝自己不跟他說,卻讓楊巡來說。楊巡既然跟他來說這種高來高去的事情,必然需要宋運輝花上不少時間調|教,要不然這種小子哪兒說得出那麼有見識額話。宋運輝肯花那麼多時間教楊巡,卻為什麼不直接跟他打電話?宋運輝又似乎是關心他,向他提供諮詢,又不肯與他接觸,究竟是什麼意思?雷東寶百思不得其解,因此也沒好好領會楊巡的話。等楊巡說完,才問一句:「我怎麼做準備?」
「又是他們,有完沒完,每次都把我寫成什麼。」雷東寶雖然嘴上「抱怨」,臉上卻笑出來,因那兩個筆杆子與他關係很好,多次一起吃飯,為他寫宣傳文章。難得是這兩個人說話風趣,每次吃飯都是享受。當然雷東寶給他們的禮物也是不菲。他看看車間深處的項東,又看看手錶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半,就打了回頭。正明忙在後面跟上,不過忍不住回頭也冷冷看看項東,不小心踩到地上一截廢鋼管,一腳滑了出去,幸好扯住雷東寶的袖子才沒摔倒。倒是被雷東寶取笑了幾句。
倒是楊巡的來訪讓雷東寶有些意外,那小子從來就是無利不早起的,今天怎麼會有時間什麼閑聊來。而且那小子約的是早上八點的上班時間,趕什麼熱狗屎。
外公當即挺直腰板,比之剛才走出出口時候還精神地跟著梁思申一起去。梁思申有些哭笑不得。
楊巡忙笑道:「你忘了,以前我不是與小梁合資的商場嗎?後來她等錢用退出,她堂哥進來,可我跟宋總關係好,他們兩個都還關心商場,看她堂哥亂搞他們心裏不舒服,就是小梁撮合我和梁總李總兩個談判,把商場包給我經營。現在我又把商場包出去,我當然得跟小梁打個招呼,人不能沒良心吧。」
宋運輝搖頭道:「我沒有確切證據,我所知道的所有,都是憑蛛絲馬跡推測的。九*九*藏*書但我建議你去前一定做好心理準備。」
外公拿眼角催睄睄她,道:「哎,到老到老,還被兒女趕得雞飛狗跳,找個地方讓我睡會兒覺。」
梁思申心說這個人反應真快,「如果形勢控制不住,就是這樣,你歪打正著。對不起,我還得忙會兒,以後有空再聊。沒其他事了吧?」
宋運輝道:「可以的。你去看看你爸媽?」
楊巡聽著這話忍不住微笑,果然應該跟她說,她一聽就知道,根本不用他解釋。便道:「下一個計劃還在選擇中,我很想再上台階,因此很難定,現在市面上好像該有的市場都有了。不過有件事你可能會感興趣,那個蕭然通過別人轉告我,他想把他在市一機的股份賣掉,問我有沒有興趣。聽說他在香港做得挺不錯,也想套現。」
心情不佳,他便去工地巡視,曬出一身油汗,人才稍微輕鬆。繞到正安裝的車間,正好見項東在現場與工程人員談話。他才想進去看看,卻見正明匆匆趕來。他止步問正明:「誰找我?」
錦雲里安靜得像是世外桃源,可是錦雲里的人,心裏卻驚濤駭浪,沒一天平靜。不僅是梁思申,宋運輝也一起擔心著梁父出國後會不會有事發生。好在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一切似乎風平浪靜。宋運輝鬆一口氣,惟有梁思申心裏一直糾結不清。
「學費我來,你要覺得內疚,讓小引畢業工作后幫我做牛做馬。轉虞山卿那邊不大好。不過再不好也勝過跟著我爸媽,唉,如果……只要有人順藤摸瓜摸到小引跟我爸媽在一起,就能對你造成影響。外公想得真周到,周到得可怕。」
正明輕笑道:「那倆筆杆子又過來了,這個時間來還不是想吃中午飯嘛?反正書記他也是要吃中飯的,不如一起坐坐。」
任遐邇忽然想到一件事,忙道:「你好像對小梁特別在意,剛才你說了結一件事,到底怎麼回事?」
楊巡只得順著雷東寶的話題,依然笑道:「哪那麼快,懷胎還要是一個月呢。書記,最近新聞看了沒,中央電視台總在報泰國菲律賓的事,那邊現在國家都管不住自己的匯率,給投機商逼著往下跌呢。」
正明將手中安全帽遞給雷東寶,笑道:「聽說書記來工地,趕緊過來陪著。書記,不戴安全帽可危險。」
「沒事,我的股票上市,我要回國親手處理。還要獎勵你先生。你到美國就通知我,我過去跟你會合。」
楊巡和任遐邇如願以償,他們在老家沒幾天竟真懷上了一顆豆芽。楊巡每天都猜是男是女,卻又說男女都好,只要是自己生的。加上老三出國幾年後終於來電話說找到工作,近期回家一趟,楊巡這幾天歡天喜地的,還想去老三美國飛來的第一站香港接機,可惜政權交流臨近,他沒拿到簽證。
楊巡搖搖頭:「剛才那電話進去,你不知道那邊有多忙。不好意思再麻煩她去。」
楊巡道:「不去黑市還去哪兒買?要不這樣,我們也別摸瞎子,自己亂著急,明天我打電話問問宋總,他們夫妻一條心,肯定知道後面怎麼做。度假還真得延期了。」
她想替爸爸消除罪孽,只得按下厭惡梁凡打電話,提醒梁大注意最近東南亞經濟局勢的變化,但她只是字斟酌句地告訴梁大,根據她的經驗,和她能接觸到的材料及分析報告,形勢非常嚴峻。但梁大估計政權移交之前香港不會有事,政權移交之後,香港也不會有事,因為中國政府肯定要把香港管理好,給澳門台灣做個樣板,而且眾所周知,香港的外匯儲備非常充足,大家都等待看香港回歸後由特區政府主持的首次地皮拍賣行情再定。
但雷東寶一邊不滿著宋運輝的態度,一邊卻是認真回顧楊巡剛才帶來的話,沒大事的話宋運輝肯定不會這麼費勁地要楊巡把消息帶到,那說明楊巡帶來的肯定是大事。想那傳話,就是減少出口和提高產品檔次兩點。可他現在減少出口就等於減少信用證,減少信用證就等於自絕資金來路。提高產品檔次倒是年前項東跟他提起過的事,可遠水不解近渴。他想到,楊巡提起那些事還只發生在泰國,才傳染到菲律賓,都還在那些沒有生意接觸的小國打轉呢,那麼遙遠,或許他不急,拖過半年,等目前已經上馬的工程完工了再說。他這邊的工程停不得,停下就等於把原先投入的那麼多錢壓在廢墟里。那麼多的錢如果是自有資金倒也罷了,那都是貸款,壓著不動每天還得生出大量貸款利息,那利息靠現有產能的利潤沒法對付。因此他還得依靠外貿換信用證一陣子,爭取工程儘早完工,儘早投產,儘早還貸。宋運輝叫楊巡傳來的話他現在沒法照做。最先的時候是他九-九-藏-書規劃工程,可等到工程上馬,是工程推著他和進度一起走,誰也無法停止。
「噯,不如這樣,轉到虞山卿那邊去。」
雷東寶眼珠一轉,問:「他們研究中心不能打電話?」
說曹操,曹操就到,外公打電話過來問:「嗨,你,什麼時候來美國辦事?」
楊巡道:「可我們留在家裡又幹什麼。向泰國人學習,趁國內人還沒覺悟,我們先買美金床底下藏著?好像金條也行。泰國人那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考慮到做內貿雖然價格稍微好一點,可付款方面卻是問題多多,最好的算是貨到付款,很多則是壓貨一段時間才給付款,更有少許千年不賴萬年不還的無賴客戶,因此內貿需要的流動資金數量龐大,自己周轉千難萬險。外貿的利潤雖薄,可有信用證提前打來,雷霆可以據此到銀行全額貸款,不須佔用流動資金。如今已經上馬的工程急等錢用,那就只能犧牲內貿打那信用證的注意了。
但是雷東寶卻從正明那兒了解到一個意外消息,項東竟然與一家類似銅企有所接觸。雷東寶不是太相信正明的告狀。雷東寶也觀察了項東幾天,沒看出異常,項東照舊生產工程一手抓,非常忙碌。他就把這事存在心裏,不去提起,照舊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相信他提供給項東的各方面條件一流,很少有其他企業能比他提供得更多。
本來每年的春夏之交,都是皮膚最好的時候,可今年攬鏡自照,梁思申臉上卻是化不開的濃濃黃氣。
梁思申那麼忙,是因為休假暫時告吹,她得抓緊時間做完一些手頭的事,趕緊回美國一趟,把外公接來,還得把宋引也安頓好。她與外公通過電話,但外公堅持約在紐約見面。而去美國出差的虞山卿過去幫宋引辦好轉學手續,把人領走,她用一天時間過去虞家幫忙安頓下宋引,帶宋引熟悉一下虞家,併購置宋引的生活用品,又單獨教育宋引一些做人道理,然後就趕回紐約機場接上外公,連夜飛往香港,再轉上海。計劃中,她都沒時間飛去邁阿密。而媽媽也不知道她飛美國這回事,她沒在電話里告訴媽媽,就像她也沒問爸爸究竟為什麼病退。她沒勇氣。
楊巡笑道:「我哪來的錢,換輛車都不夠。書記,我是替宋總傳話,他跟我說最近東南亞金融形勢波動得厲害,而且還不止東南亞,日本、韓國年初就開始把他們的貨幣一點點貶值了,宋總擔心說情況要是發展下去,肯定會影響我們國家的出口形勢,讓你早點做好心理準備。」
梁思申聽得出外公花里濃濃的鄙視,心裏悲涼,又無可奈何道:「爸爸……他究竟做了什麼?」
「準備了,這邊過去。」
宋運輝搖搖頭,道:「不知道。但我建議你應該做無罪推定,而不該做有罪推定。去看看他們。」
「不知道,我愛惜我的耳朵。」
梁思申小心地問:「你是不是聽說什麼了?」
吃完慶功宴回家,任遐邇徑自去書房找紙筆開列去楊巡老家春遊度假所需物品的單子。
梁思申的心情好了好幾天,不過後來隨著工作繁忙又心浮氣躁起來。她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一顆心忽然突突地跳起來,臉上一下潮|紅,好像遇到什麼危機似的。她感覺自己是在擔心,擔心她的爸爸。
宋季山夫婦見此就堅決要求回家,說既然孫子可可有人看著了,就得回家照顧兒子去了。宋運輝和梁思申都勸不住,再說也知道外公這麼難弄,一山未必能容二虎,只能讓二老跟著宋運輝回家去。
梁思申悲哀地道:「外公不願同流合污。外公肯定看出什麼,他是人精。他問我小引的讀書怎麼辦,他不讓小引跟在爸媽身邊。他話里有把小引送去私立寄宿學校的意思。」
楊巡一邊聽一邊暈,暈到梁思申說話結束,他才喘口大氣問:「為什麼泰國那邊有事,我們國家也有可能波及?」
梁思申不想多說,看起來梁凡心裏並非不清楚。她把這個電話與宋運輝一說,宋運輝卻想到是不是該提醒雷東寶。雷東寶的雷霆而絕對是外向型的企業,與過去的關在國內競爭不再一樣。但他估計自己的電話打過去很可能被雷東寶非常權威又非常無知地不當回事。他想到前不久剛找他議論過泰國那邊事情的楊巡,想到楊巡好像從黑市買了一些美金藏在銀行保險箱里,現在樂悠悠地回老家度假。正好讓楊巡過去給雷東寶說說,面對面談,不怕雷東寶不聽。
任遐邇想了想,道:「是哦,記得解放前金圓券亂貶值,剪一個頭髮價錢要變三次,背一麻袋金圓券去,買回來的米只有一小口袋,只有黃金最好用,美金也好。你哪兒買美金去,別黑市吧,會被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