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坐在紅灘上的小瓦
小瓦爸可從未注意到小瓦說的紅灘。在他看來，那不過是一大片鹼蓬草罷了。很普通的草，只是不知為什麼是紫紅色的。小瓦爸也不認為它與綠色的草有什麼區別。都是草嘛。
小離朝河灘上望了一下，才看見舢板上的小瓦，然後聳聳肩上的書包，沿著河灘中間細細的白凈小道跑過來。小瓦提醒她：「小心點兒，別踩壞我的鹼蓬。」小離也算聽話，輕手輕腳來到舢板旁邊。
小瓦說：「別管它。」
小瓦拉爸爸：「爸，看哪——」
小離不信：「你敢保證有百分之百？」
小離寫：「放心吧，沒人驚動它。」
小離一聽火了：「真厚顏無恥，我來這裏寫作業是喜歡紅灘，跟你沒有關係。順便告訴你吧，我對你沒有多少好印象！」
「那他們對咱們的紅灘沒有害處？」
小瓦在泥灘上跺了幾下，說：「順河灘走回去。讓爸爸駕他的漁船來運。我們不能白乾。」
小瓦啞巴了。小瓦走出院子，在紅灘中的舊舢板上坐了一會兒，不久他有了一個主意。小瓦想不出別的主意了。小離就夠聰明的了，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好按照小瓦的辦法了。
吃晚飯時小瓦照例把飯桌搬到院子里，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飯。這時天差不多黑了，柵欄外的紅灘變成了暗紫色，並且小了許多。小瓦爸嚼著魚肉，望著外面本來就小了許多的紅灘說：「明天一早把鹼蓬割了，搭輪渡給對岸的養殖場送去，他們急需飼料。」
秋谷答應給小離和小瓦每人寄一張照片，還記下了他們的地址。
小瓦爸聽見院外的響動，披了衣服出來。
「不就是一片紫紅色的草地嗎？不錯。」
「黃色代表什麼？」
二界溝是靠近入海口的一片灘涂。在這裏可以聽見海水舔食泥灘的奇怪聲音。
小瓦支吾著：「我，我還不想跟哪個女生好。」
小瓦的筷子掉在地上：「爸，它是一處美景啊。」
小離喜歡上紫紅色就是從這個時刻開始的。小離在想，穿一件紫紅色的裙子沒什麼不好哇！
「小瓦！」
小瓦爸的漁船是在一天傍晚回來的。那時，小瓦當天的作業也寫完了。有小離的答案做「參考」，作業完成得順利多了。小https://read.99csw.com離回姥姥家了，小瓦獃獃地坐在舢板上，看夕陽怎樣一點兒一點兒染紅河海交匯處的水面。這個過程有點兒漫長但耐人尋味。爸爸的漁船是從那片紅光中出來的。這讓小瓦懷疑爸爸的漁船究竟去了怎樣的地方。
小瓦抓住小離的手把她拉上來。
小瓦騰地從舢板中間站起來。那人沒聽見，撥弄著一棵鹼蓬。小瓦讓聲音大了一倍，那人才站起來，發現了舢板上的小瓦和小離。
「大概沒有。」小離難以明確答覆。
爸爸貸款買了一條半新的漁船，它比那條舊舢板大多了。爸爸駕著它沿著遼河入海打魚，收成比從前可觀。
小離伸直腰說：「小瓦你看。」
小離理解小瓦的絕望。小瓦先是沒了舢板，蘆葦再燒光，他就什麼都沒有了，身邊的紅灘也沒有了。
小離可憐地站在下面：「我怎麼辦——」
小楷對小瓦的建議倒是有些興趣，卻回答說：「可是紫紅色夠俗氣的。」
一個星期過去了，秋谷的照片還沒有寄來。小瓦仍舊坐在紅灘上的舢板上寫作業。不一樣的是，小離也來舢板上寫作業了。
小瓦爸沒有注意到小瓦說了什麼，只是隨便問道：「作業寫了嗎？」
那條舢板太老了，並且已經四處漏水。秋天剛來到的時候，爸爸把它拖上岸，翻過來，敲敲這打打那，說：「這夥計不能再下水了，退休吧。」從此，它就一直卧在那裡。
小瓦又對鄰桌的小楷說了：「你買的賀卡要是紫紅色的，朋友會更喜歡。」
起初小瓦不同意小離與他分享這片「美景」。
小瓦還是嘆了口氣：「你們就是沒見過！」
小瓦只說了一句「割吧」，說話間就放倒一片蘆葦。秋天的蘆葦又干又脆，沁著香氣。小離應了一聲，也學小瓦的樣子割了起來，只是她幹得非常笨拙。小瓦不想讓這個女孩子繼續了，就讓小離只管把放倒的蘆葦抱在一起，蘆葦由他一人瘋割。小離照小瓦說的做了，效率果然提高了。就這樣，小瓦的雪鐮像飛快的輪子，不時閃耀著白白亮亮的光芒。
其實來的路上舢板就在漏水，現在它終於沉沒了。小瓦忽視了它的ｒｅaｄ•9９cｓｗ.com破損程度。
——他們剛剛離開的那片泥灘上火光衝天。
從船上下來的幾個人指點著這片紫紅色的河灘，議論著。穿米黃色風衣的中年人還蹲下身去，不知要幹什麼。小瓦不想再保持沉默了。
小瓦喜歡這片紫色的河灘。
小瓦開始他的新玩法了：「按我說的做，閉上眼睛……」
月亮，在小離抬頭之間就掛在了天空上。
爸爸的漁船滿載而歸，從爸爸的臉上也能看出他這一趟沒白辛苦。媽媽早跑到碼頭上去迎候了。小瓦趕到碼頭上時漁船正在卸貨。爸爸一臉黝黑，忙著系牢纜繩。媽媽東一把西一把樂顛顛地幫著忙。小瓦踩著跳板登上漁船，還沒有找到該乾的活計，卻看見碼頭東面紫紅色的河灘。如今，夕陽又在它的表面塗了一層鮮亮亮的釉質，這讓它顯得格外艷麗溫潤。
小瓦朝那個方向跑了幾步，卻突然渾身無力地蹲了下來，然後，傷心地哭了起來。小瓦哭得很憋屈，聲音壓在胸里，是無聲的。
小離不解地說：「有什麼不好的呢？」
小瓦便用腳在紅灘上畫了一條線。秋谷居然很尊重小瓦的警戒線，始終在線外活動。在小瓦看來秋谷的工作主要是為鹼蓬拍照。小瓦不相信拍拍照就能保護環境。秋谷對自己的工作太投入了，不小心踩在一塊光滑的貝殼上，滑倒了。因為不忍心扔掉相機，摔倒的姿勢特別滑稽。小瓦和小離哈哈大笑起來。秋谷沒有馬上爬起來，卻趴在河灘上朝兩個大笑的孩子舉起了相機。唰，一片白光閃過後，小瓦和小離的眼前瀰漫著紫色的光暈。
小離沒有想到舢板沉沒對小瓦意味著什麼，她想的是如何離開這個「荒無人煙」的河灘。
小瓦指著東面平坦的河灘說：「紅灘在那裡吧？」
小瓦慢慢抬起頭，用衣袖抹一下眼淚。前面，當然是一個仙境。
小瓦不答。
秋夜，風清清涼涼地從腮邊滑過。小瓦的舊舢板蕩開河水向入海口漂去，小瓦和小離都有走在探險路上的感覺。小瓦說這太像「神鵰俠侶」了。小離大概沒聽見，沒表態。小瓦只當她是默認了，心裏飛過一絲甜甜的東西。
小瓦不答。
十天後，小瓦和小離分別收到了秋谷寄自九-九-藏-書日本的照片。小瓦承認，照片上小離的笑確實很美，而自己則有點兒傻。他們的背景是模糊了的紫紅色的河灘。
小瓦在家裡寫作業，久了，想換個環境。見那條舢板獨自橫在窗外的河灘，也夠寂寞的，小瓦想都沒想，把作業本拿到舢板上。爸爸出海的日子，小瓦的生活可以隨意一些。不管怎麼說，媽媽對他還是夠寬容的。
小瓦大腦一片空白，只是無可奈何地說：「二界溝有一片蘆葦，割一垛蘆葦送去不是一樣嗎？」
「綠色代表什麼？」
小瓦縱身爬上葦垛。
小離按小瓦說的做了。這樣，煦暖的秋陽把小瓦和小離帶進紫紅色的「仙境」。
小瓦無話可說。兩人便坐在舢板上寫那些每天都有的作業。有時會想起那個叫秋谷的日本環保工作者和他趴在河灘上拍照時的姿勢。但是照片還是沒有寄來，於是兩人便都不再想這件事了，也不再提起這件事，否則便有被騙的感覺。
「紫色代表什麼？」
小離一邊在翻一本花花綠綠的雜誌，還一邊對小瓦進行了測試。這個測試與顏色有關。
小瓦獃獃望著紅灘：「寫完了。你不知道，紅灘是地球上僅存的……」
小離抬起頭，沿著小瓦爸的視線看去。原來天已經亮了，紫紅色的河灘正罩在一層清涼的薄霧中……
小瓦寫完作業，就斜倚在舢板里。小瓦還要閉上眼睛，任火辣的秋陽烘烤自己。小離說過，這樣做可以補鈣的。合上雙眼，那片紫紅色真的蔓延開來，很快佔據了小瓦的整個視野，紫紅的光暈一閃一閃像一條星河。
小瓦抱著第一捆蘆葦來到岸邊時絕望地叫了一聲。小離嚇得抖了一下。
小瓦爸抬起頭說：「什麼景？我沒注意。」
整個秋天，小瓦都是坐在那條舊舢板上寫作業。
「那還用說，仙境。」
小離開始支離破碎講她和小瓦在清涼秋夜裡的遭遇和辛苦。小瓦爸聽得心不在焉，剛聽出一點兒意思，卻拍拍小離蓬亂的頭，輕聲說：「喂，先別吱聲，別——」然後屏住呼吸，全身僵住了，目光直直望著前面。小瓦爸那樣子就像在岸邊垂釣了一天，終於發現釣浮兒異樣地動了一下。
「別動它們！」
秋谷的船很快漂到了河心九九藏書，但秋谷仍站在船尾揮著手。小離踮起腳回應著。小瓦畢竟比小離冷靜多了。小瓦提醒小離：「行啦，人家跟紅灘告別呢，你就別自作多情啦！」小瓦心裏想的是：只有收到照片才能證明那個日本人還算不錯，現在不必用那麼大的力氣同他告別。
小瓦嘆了口氣：「你從沒見過。」
小瓦鄭重地點點頭。
小瓦毫不誇張地說：「保你有百分之百的回頭率。」
那時，小瓦的爸爸正在院子里曬網，本來要喊個人幫忙才好。他見小瓦坐在紅灘上，在寫著什麼，心想：算啦，別驚動他了。
可是夢境畢竟連不上了。小離隨隨便便問小瓦：「紫紅色的裙子真的適合我？」
小瓦手握鐮刀，抬頭望著那個乾乾淨淨的星球，連急促的呼吸都平緩了。再回頭一看，蘆葦已經碼成一個小垛。小瓦一揚手，雪鐮像箭一樣閃著銀光飛出去，插在泥灘上：「夠爸爸送養殖場了。歇一會兒，完了幫我把蘆葦運到舢板上。」
接下來，小瓦講了幾個班裡的奇聞逸事，有一個還與小離有關。小離聽得津津有味。
小離小聲說：「我想回家……」小離徹底沒了主意，可憐巴巴地看著小瓦。
小瓦和小離站在一片暗紫色的河灘上時，他們同時意識到漫長的探險可以結束了。這時東方已經發白，那輪明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沉入海中。小離回頭看了看西面，她看見的是一個意外。
停在岸邊的舢板不見了。
小離正低頭給筆友寫信，頭也不抬地回答說：「我不喜歡那種顏色。」
小瓦很想問問秋谷對他的笑有什麼印象，但小瓦卻問了別的：「紅灘照進去了嗎？」
小瓦爸瞥一眼小瓦：「守著門口的草不割，那是傻子。去二界溝割蘆葦我嫌遠。」爸爸把一塊魚肉夾到小瓦的碗里，「吃肉，補補你的腦子。」
小離小聲地應著。兩人剛要離開，小離說她的發卡不見了，要小瓦務必找到，那是筆友送的生日禮物。小瓦劃了三根火柴也沒找到，只好作罷，答應明天再買一個送給她。然後兩人沿著月光趕路。小瓦認為迎著月光走就不會迷路。
小瓦答了：「寂寞。」
小瓦看了看秋陽下的河灘，有點兒炫目，只好再把眼睛微微閉上，喊道：「九_九_藏_書小離，過來補補鈣。另外，我還有一個新玩法教你……」
小離問秋谷：「你照了我們？」
小瓦和小離坐在河灘上給秋谷回信。
小離的歌聲飄過河灘。小離去姥姥家第一次走河灘這條路。
小瓦說：「總跟一個女生在一起不太好。」
小離揉揉眼睛：「看見一點兒，隱隱約約的樣子。」
即使這樣，小瓦從未對那片紫紅的河灘產生過懷疑，只是心裏多了些落寞。久了，小瓦一站在紅灘上竟然有點兒孤獨。
小瓦爸長長出了口氣，對縮成一團的小瓦說：「兒子，哭啥，瞧瞧咱家住的是啥地方……仙境！」
嗒嗒嗒，漸近的馬達聲攪亂了靜謐的「仙境」。小離輕輕地睜開雙眼，問：「船嗎？」
小離扭過頭驚訝地看著小瓦：「蠻深沉哪！」
他們自稱是環保工作者，穿米黃色風衣的中年人叫秋谷，來自日本。秋谷興緻很高，手裡的相機咔咔響個不停。小瓦不知道環保工作者是幹什麼的，仍舊對秋谷抱有敵意。小離告訴小瓦他們是專門保護環境的。
秋谷點點頭：「你的笑太美了！我完全抓住了它。」
小瓦爸是一位只顧打魚的漁民，他大概真的從來沒有認真看過一眼那片紫紅色的河灘哪。小瓦知道爸爸的性格，他一旦決定了，就不好改變的。
小瓦說：「放心吧，沒人驚動它。」
小瓦去舊舢板上寫作業，要踏著一條細細的小道，穿過一片紫紅色的草地。小瓦跨上舢板坐好，向四周一看，鹼蓬是一天比一天紅了，紫了。並且這種顏色在大肆蔓延，早已把舢板圍住了。小瓦甚至擔心有一天它們會淹沒他家的院子，然後沿著牆根爬滿整幢房子。說是擔心，其實是帶著一點兒喜歡的。
「這地方不錯。」
秋谷點點頭：「就在你們身後。」
有一回，小瓦對同桌小離說：「你的裙子要是紫紅色的就好了。要是紫紅的，上次的舞蹈准能得一等獎。」
秋谷完成了他的考察工作，回到小船上。臨走，秋谷告訴小瓦和小離，這片紅灘是目前地球上僅存的一處美景了，他真捨不得離開這裏。小瓦心裏美滋滋的，原來自己是住在地球僅存的美景中呢。小離甚至產生了一個很大胆的念頭：動員父母搬家，跟小瓦做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