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七、鐘聲不止

七、鐘聲不止

快走進教室時,小鐵匠悄悄告訴我,他爸今年的馬掌又打多了,剛才釘在鞋底的鐵掌是馬掌改的。小鐵匠讓我為他們保密。我答應了他。
我把指南針揣好,跟他們說:「有鐵匠盧的指南針,我一定找回來。」
過幾天,小鐵匠拿來了一包鐵釘。鐵釘沒有商店的有規格,卻很鋒利,把教室的門窗釘得結結實實的,北風再大,門窗也不嘎吱響了。
「老師……老師回來啦!他真回來啦!」小鐵匠愣了一下,扔了鐵鎚兒,扯開嗓子朝教室里喊。
我徹底喜歡上了那座鐵鍾。其實,它造得有點兒粗糙。談不上精美,只有音階還算準確。
小飛腳這麼一說,我也樂了。我一樂,全校學生也都樂了。小鐵匠沒樂,臉漲紅漲紅的:「我爸的釘子多得沒人買。他說,這些釘子只要有用,就沒白打……」
全校十二個孩子都在。多出的一個黑影,是個大人,默默站在孩子們後面。他的個子有些瘦小。藉著雪光,我看見一張掛滿喜色的臉。
臨出發,小鐵匠塞給我一根細細的鐵砧:「我爸給你做的指南針,林區大,它能幫你找回來。」
最後衝出來的是小鐵匠,腳下也咯吱咯吱的。

4

第二天,早上還沒上課,小鐵匠舉手請求發言:「我爸爸有辦法了。他要給我們的鞋子上面打上鐵掌,完了就不怕滑了。」
我用力推開門,一步一滑走到大鍾前,敲響了它。我用的是緊急集合的調子,是喊孩子們來掃雪的。然後我揮起鐵鍬,一路向山坡下面推進,打算給他們開出一條路。我把路開到山坡邊緣的時候,坡下十幾隻「鼴鼠」一樣的小東西也在揮舞著小鍬,從各個方向向這邊推進呢。他們身後,是一條條細細的小道,嵌在雪地當中。
小鐵匠隨口答道:「我爸爸?我爸爸不就是鐵匠盧嘛。這個你都不知道哇!你簡直太……」
同伴揉揉眼睛,沒明白我的意思。不過,他也承認,他聽見了隱約的鐘聲。

6

2

1

小鐵匠是作為綽號在學校里流通的。全學校沒有不知道小鐵匠的。這裏的孩子大多有綽號。同學之間也都稱呼綽號。那些綽號取得很有意思,我也跟著稱呼了。
似乎有一陣鐘聲在耳邊回蕩:「都來上都來上……」分明是我和孩子們的「上課鍾」。難道是意識出了問題,我開始幻聽了?我用力搖搖頭,清醒清醒一下混沌的意識。可是那鐘聲還是在耳邊回蕩著。我沒了困意,爬出雪洞,在雪坑裡站起來。我閉上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到聽覺上來。
鐵匠鋪的鐵匠姓盧,人們都管他叫鐵匠盧。人們大概都忘記他的名字了,只叫他鐵匠盧。
中午,我帶著全校學生從坡頂滑下去。小鐵匠最興奮,第一個滑下去的。
不會錯,我聽出了音階,正是我們的「上課鍾」。鐵匠盧的手藝,林區里絕對再沒有這樣的鐵鍾了。
有一陣,鐘聲歇了。大概孩子們放棄了,對我不抱希望了。我真想馬上飛到他們身邊,告https://read.99csw.com訴他們堅持下去。
車子越接近林區,道路越崎嶇,中途拋錨兩次。中午進入林區后,我們在一個叫毛家店的小鎮吃飯。這裏距離學校大概只有二十里光景了。我倆正喝著熱茶,天上飄起了鵝毛大雪。我倆便坐在小店裡繼續喝茶等待雪停。下午,雪總算停了,通往林區深處的道路卻被大雪封死了。老校長的侄子試探了一段,不得不退回來。我也一再勸他回去。我一個人走回去,傍晚也就到了,不必他送了。他望著白茫茫的林海,長長嘆了口氣,把車子存放在一家旅社,說什麼也要親自把他的伯父送進林區。
雪丘上方,漫天星光。我好像能看見銀河隱現,在靜靜流淌。坡底,鐵匠鋪也泄出星星點點的火光,匯入頭頂的星河。
可是,孩子們這個時候敲響「上課鍾」做什麼呢?他們在催我回去給他們上課呀!再細聽,鐘聲來自那片林子的方向。莫非是在給我指路嗎?對!在給我指路!我幾步躥到雪洞口,把同伴叫醒了。
我站在坡上跟他們揮舞著鐵鍬,給他們加油。他們抬頭看了看我,埋下頭去,加快了速度。
原來,老校長在的時候,教鞭除了指點黑板,還有一個重要功能:打手板。淘氣了違紀了,老校長的柳木教鞭就要發揮作用了。現在,鐵匠盧要把柳木教鞭換成鐵的,學生們當然不同意了。鐵匠盧這個活就算沒做成。可是第二天,小鐵匠拎來一隻鐵桶,說老校長的那隻用了七年了,該換新的了。我千恩萬謝一番,把女朋友寄來的香煙讓小鐵匠捎給他。小鐵匠撒腿就想跑,被我一把抓住,把那香煙塞給了他。第二天,卻被他退回來了,有一盒是打開的。小鐵匠告訴我,他爸嘗了,嫌這煙不夠辣。
有一天我坐在教室里批改作業,坡下又傳來叮噹叮噹的聲音,很有節奏感。我停下手裡的工作,痴迷地聽著。學生小飛腳舉手請求發言,我點點頭。小飛腳說:「老師,有什麼好聽的,那是小鐵匠他爸鐵匠盧打鐵的聲音。我爺爺全靠聽它睡得香呢。」
我的雙手凍僵了,還沒來得及拿出香煙,他一步一滑地下了山坡。轉眼間,被高高的雪丘遮擋了。
全校學生把小小的鐵匠鋪塞滿了。我只好站在外面。我聽見裏面不時傳出孩子們打鬧嬉笑的聲音。那咔咔聲,便是釘鞋掌的聲音。這時他們又莫名地安靜下來了。打好鞋掌的學生蹦跳出來。門一開,一團熱氣隨著出來,撲在我的臉上。腳下咯吱咯吱地,他們一個一個爬上山坡去,很穩當。最後出來的是小飛腳,他把腳高高踢起來,鞋底上有亮亮的銀光一閃。撲通,小飛腳摔倒了。我拉起他,幫他拍打身上的雪:「你演砸了小飛腳。」小飛腳不服氣,還要表演,被我控制住了。
同伴把手掌張開,放在耳郭上細聽了片刻,然後點點頭。
我再想確認方向的時候,山影又隱去了。找指南針,指南針卻不見了。我翻遍了衣兜也沒找到它。我估計是剛才舞動木棒的時候丟掉的。我轉回身,身後的腳印都被大雪掩埋了,去哪裡找落在雪地上的鐵砧呢。那無異於大海撈針哪。
那鐘聲是實在的,不是虛幻的錯覺。
小鐵匠只顧笑著,扭過頭看著我:「老師,我加https://read.99csw.com塞兒了……」
這時,雪又大了一層,沒有要停的意思。老校長的侄子馬上緊張起來,想現在趕回到小鎮住一夜明天再走。我猶豫時,想起鐵匠盧送給的指南針了。我說,不用回去,我帶著指南針呢。然後摸出了指南針。找到一個背風的地方,再把棉大衣脫下來擋風。我牽起細線,把那枚鐵砧吊起來。後來,它漸漸穩定在一個方向上。我們按照指針指引的方向繼續前行,又穿過了兩片林子。就這樣,那道山影透過雪幕,又隱約出現了。我興奮起來,揮舞著手中的木棒大喊了幾聲,同伴也跟著我喊起來。我放鬆多了,一路講著鐵匠盧的事情。講了很多,最後我告訴他,到現在,我還沒見過他的面呢。
小鐵匠剛剛喊出來,教室的門呀的一聲被蹬開了,小飛腳第一個跑出來。接著全校的學生也跟出來了。
「你敢肯定是從那邊傳過來的嗎?」我指著那片黑魆魆的林子。
我興奮起來,困頓被鐘聲掃蕩了。
我把這個鐵錠掛在門外,接過小鐵匠遞過來的鍾鎚兒,輕輕敲了一下。
一路鐘聲。鐘聲歇我們就歇,鐘聲起我們就趕路。我們與那邊的孩子達成了默契。山影又出現了。這回,我們順著它的走向走。大約一個小時后,我們似乎踩在了深雪下面的車轍上面。這就對了!我跟同伴說,腳下這條路就是通向目的地的。那座房子的黑影出現在坡頂的時候,大雪停了。大雪停多久了,我不知道。
在城裡,我先找到老校長的侄子,見到了老校長「住」的匣子。老校長的侄子一見到我眼淚就流出來了。他說,老校長年輕的時候去林區教書,女友跟他分手以後一直單身……我聽罷,想到了我現在的女友。跟老校長侄子定好時間,我就去女友工作的學校了。女友見到我很意外,我說明來由,講了老校長的遭遇。女友低下頭,流淚了。我告訴她,老校長等著我去接他呢,全校學生也等著我回去呢。女友沒有強留我,把幾條準備郵寄的香煙給我帶上。我還特意買了煙勁大的香煙,帶給鐵匠盧。女友沒有跟我分手的意思,這讓我很寬慰。
老校長的侄子開車送我回林區。一路上,他講得最多的還是他的伯父。從老校長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內心卻更堅定了。
我一口氣爬上坡頂,站在操場上面。
我剛剛在黑板上寫出五個生字,小飛腳就把門蹬開了。小鐵匠緊緊跟進來,滿頭是汗,一邊往座位上跑,一邊回頭對我說:「老師,沒聽見鈴聲啊,你那鈴聲沒我爸打鐵聲大……」
天已經灰下來。我估計天已經黑了。有雪映照著,才體會不到黑暗。
我繼續上課。
他敲得很穩重,很準確。我等他敲完,慢慢穿過操場,走過去。
當天晚上,我坐在火爐旁邊烤玉米吃,門外傳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小鐵匠來了,手裡舉著兩個鞋掌。我找來鎚子,把鞋掌釘在鞋底上。穿上一試,腳底下踏實多了。
「孩子們敲響鐘聲了!」我告訴同伴。
當(都)……當(來)……當(敲)……
最初,道路的痕迹還可以辨清,我們就沿著它的指引走。後來,又飄起了雪。我一路蹚雪一路欣賞林區的雪景,覺得這旅途很有意思。走著走著,那條彎彎曲read•99csw•com曲的痕迹模糊不清了。回頭一看,我們的腳印毫無章法。而遠處的腳印已經被大雪掩埋了。那道始終在前面閃現的山影也不見了。山影不見了,有兩個可能,一是被大雪遮擋了,再就是我們偏離了方向,它被我倆丟掉了。我趕緊喊住同伴。
小鐵匠是我們學校四年級的學生,小飛腳也是四年級的學生。另外十個學生分別讀著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五年級。
下午上課時小鐵匠沒來。全校只有一間教室,全校十二個學生在一間教室里上課哪個來了,哪個沒來,一目了然。
小鐵匠一說,全校的學生都興奮起來。像馬一樣給蹄子打上掌子,就可以像馬一樣在雪地上隨便跑了。這是一件好事情。
我跟大家約定了返回的日期,就搭上一輛林區的吉普車,被一條長長的車轍帶出了白雪茫茫的林區。
鐵匠盧,依舊深居簡出,躲在他的鐵匠鋪里叮叮噹噹打鐵。全嶺的人,大概只有他一個人沒聽見過他製造的鐘聲。他的耳朵里全是叮叮噹噹的打鐵聲。
我剛分配到林區教書,老校長就進城住院去了。老校長臨走告訴我,這裡有個鐵匠鋪,鐵匠鋪里有個鐵匠,是個怪人。老校長進城治病,整個學校就剩我一個人了。我給師範學校的女朋友寫信,得意地告訴她,我剛剛來學校參加工作,就代理校長了。
我倆一致斷定:我們迷路了。
一輪到我守篝火,同伴很快睡著了。風也驟然歇了,雪落也無聲。這茫茫雪夜裡除了枯木燃燒的噼啪聲,再也沒有別的聲息了。連狼也打起瞌睡不再叫了。
這個鐵匠,我就知道這些了。
他們按照值日表的順序輪流敲鐘的。
「那就對了!他們用鐘聲給我們指引方向!」我說著就背起行囊。同伴的困意也跑光了,背起伯父的盒子。老校長一定也在想,孩子們,幹得好。還等什麼,趕緊出發!
於是全校學生每人有了一副冰刀。我帶著他們把水塘上面的雪除掉,體育課改成滑冰了。
他朝我嘿嘿一笑,從老校長侄子手裡接過那個盒子,自言自語:「老校長先住我的鐵匠鋪……我給火爐填炭去。」
我和同伴找到一塊低矮的地方,放下行囊。然後開始挖雪,慢慢的一個雪坑出現了。雪坑足足有一米深。挖好雪坑,我倆又在雪坑的壁上向里挖,很快做成了一個雪洞。我又到最近的林子里折了一捆干樹枝。一堆篝火在雪坑裡燒起來了。同伴趕緊把裝著他伯父的盒子放在近前。想必老校長也凍壞了。可是我似乎能感覺到,他在鼓勵我們,只要堅持就能走出去。
鐵匠盧的生意近年有點兒慘淡。人們用個鎚子斧子什麼的,都去山外買了,質量也不錯。時不時地有去打馬掌的,牽著馬,去了,很快就走了。鐵匠鋪的門口漸漸冷清了。可是鐵匠盧硬是沒讓火爐熄滅過,風箱照常鼓風,鐵匠鋪里時不時就傳出一兩陣叮叮噹噹地敲打。
很快,山坡下傳來叮噹叮噹的錘打聲。呼——呼——那風箱又叫了,當然是小鐵匠拉的了。這個時候天還沒有涼,我可不敢進那個爐火旺盛的鐵匠鋪,就遠遠地坐在一棵老柳樹下面。叮叮噹叮叮噹,聽得出小鐵匠也加入敲打了……這聲音初聽有趣,久了就乏味了,我打起了瞌睡。難怪小飛腳說他爺爺全靠打鐵聲睡https://read•99csw.com覺香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在教室里擦黑板,門被很重的力氣撞開了。我扭頭一看,是兩個孩子:小飛腳和小鐵匠。兩人喘著粗氣,一前一後,抬著一塊形狀古怪的鐵錠。我愣住了。鐵錠一落地,發出清脆的回聲。小飛腳站著喘氣,小鐵匠說話了:「我爸昨天連夜給咱學校造的鍾。我爸說,這個聲大,嶺外都聽得見。」
就這樣,我被小飛腳和小鐵匠一邊一個架著爬回坡頂。
林區的雪,一旦下起來就沒完沒了。雪不停,我很難找到方向。我決定找塊背風的地方宿營。按照走時的約定,我應該天黑前回到學校。現在孩子和家長們一定是萬分焦慮。那些孩子一定以為我不要他們了,那麼就讓他們先難過一夜吧。明天我給他們一個驚喜就是了。
這下,小鐵匠也傻了,撓了幾下腦袋:「我去給你問問……」然後一口氣跑下山坡。不一會兒小鐵匠跑回來了:「他打鐵呢,叮噹叮噹的,沒聽見我問話。我也得去幫……」說完就把頭縮回去了。我追到外面喊道:「下午別忘記上學——」
一夜之間,大雪漫了林區。
「當——」音色清脆悅耳,傳出很遠。
小鐵匠回答了一聲,就沒影了。

5

我們一氣滑到鐵匠鋪。我讓孩子們排著隊進了鐵匠鋪。小鐵匠也叫嚷著:「排隊排隊,別加塞兒,人人有份。」
鐘聲一歇,方向感又模糊了。我懊喪地望著遠方。偏偏這個時候鐘聲又起了。反覆幾次,我明白了。他們是在休息,每休息一會兒就再敲響它,免得我失去方向。
我們徒步出發了。我們包裹得嚴嚴的,只露出兩隻眼睛。很快,眉毛上面也結霜了。
可是,所有的小道都彙集到我這裏的時候,問題出來了:我們很難能爬到坡頂的學校。小道太滑了,我們幾次上去,都滑下來。小飛腳摔得最猛,整個人一頭扎進雪裡去了。
又過幾天,小鐵匠帶來一副冰刀模樣的家什給我看。小鐵匠讓我猜這是什麼。我說:「像冰刀。」小鐵匠說:「這就是冰刀,我爸按照電視里的冰刀打制的。我一看,這冰刀與常見的不一樣,是雙刃的。」小鐵匠自有他的解釋:原來鐵匠盧認為單刃的冰刀容易扭腳,就給改成了雙刃的。鐵匠盧的意思,要是我滿意,就給每人免費打一副。我連連點頭,說著感謝的話。小鐵匠卻說:「我家的鐵匠鋪沒多少活要做,我爸不想讓爐火滅了,就琢磨著免費做活了。」
「老師,鞋掌沒有了。我爸說了,下午他再打幾個,有你的份兒。」小鐵匠有點兒難為情了。
我暗自給自己加油。
「知道知道。我是問他本來的名字。」
做完這些,我和同伴擠進雪洞,面對篝火輪換著睡覺。
「小鐵匠……」
「老師,我剛才睡著了!」小飛腳看著小鐵匠,一臉的憤怒,「輪到我了,你怎麼不喊醒我!」
中午午休時,我好奇,把小鐵匠叫到住處:「小鐵匠,你爸爸叫什麼名字?」
麵包烤熱了,麥香在雪坑裡瀰漫開來。我倆快要凍僵的臉又能笑了。一笑,臉部的肌肉和神經便蘇醒了;耳朵一熱,聽覺也恢復了。恢復聽覺后我聽到的第一個聲音是狼叫。這讓我倆很不安。同伴留我看守篝火,一個人拎上木https://read.99csw.com棒爬出雪坑。他又搞到幾根粗一些的斷木。是的,不能讓篝火熄滅,這團火就是希望。望著那團跳躍的篝火,我好像明白了鐵匠盧:他一直讓爐火燃燒著,是不想讓什麼東西破滅吧。
熄滅了篝火,我們爬出雪坑。我倆迅速穿過了前面那片林子。穿過這片林子,鐘聲的方向更明顯了。我倆便堅定地朝這個方向走去。
小鐵匠還告訴我,他爸在鍾的不同部位留著凸鈕,敲那幾個鈕,還有曲調呢。我一試,果然有音階。打這以後,學校的電鈴不用了,慢慢地生鏽了,鐵鍾成了整個嶺上人家的鐘點。據進山的人回來說,在山谷里聽這鐘聲,更好聽。
他還為我們免費打制了門把手、更換了火爐鏟。有一天,小鐵匠站起來磕磕巴巴地說,他爸爸想給我打制一條鐵教鞭,換掉那根不結實的老柳條。我還沒表態,全校學生就七嘴八舌反對了。
不敢再盲目行走了。我倆停下來,背靠在一起恢復體力。老校長的侄子緊緊抱著那個盒子,我也抱定了走下去的決心。我取出香煙,一人一支,然後用棉大衣遮住風,總算點著了。一吸,原來是送給鐵匠盧的那種,非常辣。辣是辣,一股熱量也被這辣味激發出來了。我問同伴暖和點兒沒有。同伴點點頭,承認這煙夠勁兒。
老校長臨死時說,他不放心那些孩子,要葬在林區,他看好山坡下面的白樺林。老校長的侄子要送老校長過來,家長們跑到白樺林里找位置。我做點兒什麼呢,我決定去城裡接老校長的骨灰。開始,學生們不同意我去。他們的顧慮是小鐵匠道破的:他們擔心我這一走就再不要他們了,他們都知道我在城裡有個女朋友。連家長們都用憂慮的眼睛看著我。我就說:「大家放心吧,我總不能把老校長扔在城裡不管吧。」人們這才放下心來。
老校長在城裡一共住了四個月,就死了。先是住在醫院里,後來為了省錢住在侄子家。肺癌,沒法治了。
那時我正講著課,小飛腳撲哧樂出聲來:「老師,門窗不叫喚了,就剩你一個人叫喚,不熱鬧了。」

3

我倆再次陷入了困頓。這時,周圍都是一樣的林木,一樣的雪地。我們置身於林海迷宮了。
「電鈴問題以後再說。」
全校學生都哈哈笑起來,然後給我提意見,說操場那個電鈴聲音確實太小了,中午在家玩著玩著就過頭了,也聽不見上課鈴。我用板擦敲敲黑板,教室里才平靜下來。
「老師,我去找他!」小飛腳站起來,也沒等我同意,蹬開門唰地不見了。
坐在雪地里吸著煙,我試著從林木的長勢上辨別出方向。冬天的林木只剩些疏枝,怎麼也看不出長勢來。大雪瀰漫了整個天地,找不到辨別方向的辦法了。
我不知說些什麼才好,趕緊從包里翻那幾條最辣的香煙。
消息傳到學校,孩子們都哭了。小飛腳說,老校長沒少打他的手板,可是每次都捨不得用勁。我跟老校長只相處過兩天,是交接工作,沒有多少感情。可是知道他一生在這林區里教書,受了不少苦。想到這,我心裏也很難過。
小鐵匠剛剛從教室里走出來,打著哈欠。一蹩一蹩地走向門口的鐵鍾。他戴著大棉帽子,握著鐵鎚兒。小鐵匠一站在鐵鍾旁邊,馬上端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