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男孩找小狐狸時，小狐狸就貓在一個盛麥子的囤後面，它藏得很是嚴實，本來男孩費半天勁也找不到，可是，小狐狸的尾巴把自己暴露了。等換了地方再藏，又可能是耳朵把它暴露了。男孩擒住小狐狸，就刮刮小狐狸的鼻子尖兒。小狐狸聞到男孩的手指上有一股淡淡的好聞的雪花膏味，這種香味在男孩母親的身上也能聞到。小狐狸在心裏暗暗依戀起這種香味來。

農民把蘿蔔去了纓子放入窖內，末了埋好浮土，中間幾根秫秸（通氣孔）辮子似的朝天豎著，農民沒走多遠，雞群們就圍過來了，轉動著金黃的眼圈，急急地用爪子刨著浮土，邊刨邊用嘴啄啄，公雞大紅的雞冠子和趾高氣揚的尾巴又抖又顫的，母雞咯咯……地叫著瞎亂起鬨，刨了半天，累了的雞就撅起屁股，努出一灘屎，好像這時也無趣了，就嘰嘰嘎嘎扭著、拽著笨笨的身體四散著跑開了。

男孩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男孩的母親極其勉強地撐出一點笑容，眼睛又紅又腫，小狐狸的心像被狠狠地用刀子剜著，鼻子好酸，眼淚不受控制地溢滿了眼眶。

小狐狸來第一次，就來第二次、第三次，慢慢發展到天天來。很快，它和男孩成了朋友。

小狐狸更喜歡這裏了，每次來了都不想走。

風涼涼地吹著，炊煙在煙囪口裊裊上升。

小路上晃動著耀眼的光斑，小狐狸倚著一棵樹榦，樹已經開始不綠了，稀疏的葉子已經變得金黃，每一陣風掀來，都會嘩嘩嘩、嘩啦……簌簌、嗦嗦……嗦啦嗦啦……飄落一陣葉子雪。

油漆店老闆有點無奈地搖搖頭說：「眼看就到冬天了，油漆店的生意越來越難做，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綠油漆的存貨。」

扭頭跑的https://read.99csw.com時候，把大門口的雞都驚得飛了起來。

但是隨即它又傷感起來，秋天要是有一棵綠樹就好了。（這個死心眼的小狐狸啊，它還是忘不了它的綠樹。）

它自己跑到集上偷偷買了一盒這種味道的雪花膏，這樣，當它自己獨處的時候，打開盒子聞聞雪花膏淡淡的香味，就會覺得小男孩在自己身邊陪著自己。天氣越來越冷，小狐狸也要忙著拾掇自己的窩，有好長一段時間，小狐狸沒有來找小男孩，要是想小男孩了，就打開盛雪花膏的盒子，聞聞那股淡淡的香味。

想起雞的樣子，小狐狸忍不住，抿起嘴來，嘻嘻地笑。

「嗨！看見你了。」

它每次來的時候，男孩都歡呼雀躍地給它開門，把它拽到屋裡，一起看電視，一起吃小狐狸帶來的各類乾果，一起玩遊戲。他們最愛玩捉迷藏的遊戲，男孩總是不忍小狐狸找他太久，在不容易發現的隱蔽處，不是故意弄出聲響，就是特意留下一個別的什麼破綻。

問題就這麼解決了，小狐狸終於得到了它想要的鮮綠色的油漆。

「你，流淚了」男孩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流淚的小狐狸，樣子真是好……難看！」男孩用一隻手捏著鼻尖往下拽，另一隻手食指和拇指撐開推起兩邊眼角，模仿小狐狸的樣子。

「怎麼可能？」

回到家裡，小狐狸把松籽、板栗、核桃，統統裝到兩片大樹葉縫的袋子里（這本來是它過冬的糧食），匆匆奔到集市上去……換成錢，要知道，堅果在小鎮上是很稀少的。換的這些錢足夠買幾大桶油漆了吧。

門窗很快就變綠了。紅紅的牆，綠綠的門窗，而擦得亮亮的玻璃，就像綠茸茸的草地中間，九九藏書圍起的一泓又一泓清涼的湖水。有時候，白雲會在上面投下恍惚輕盈的影子；又有時候，陽光會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這天，這家人調製油漆刷門窗，鮮綠的油漆，濃烈芳香的氣味。小男孩也踮著腳尖拿著一個小毛刷，一刷，一刷，認真地刷。

有家人剛蒸好了蘿蔔丸子，小狐狸就倚在人家門口，咬著一根小手指，尾巴翹上去捲成一個優美的弧，一隻腳疊在另一隻腳上，就像個女孩那樣羞羞答答。這家的小男孩好像了解了小狐狸的心思，趕緊取了個白底藍花邊的瓷盤，拾上幾個瑩白如玉的白蘿蔔丸子，又拾上幾個紅燦燦的胡蘿蔔丸子，遞給小狐狸吃。小狐狸猶豫著，有點不好意思，又生怕男孩誤以為自己不喜歡吃而收回盤子，躊躇了一會兒，終於什麼也不顧了。於是，猛地奪過盛著食物的盤子，扭頭就跑，身後，孩子稍微一岔神，隨即就笑翻了，真——真——真是有意思的小狐狸啊！

男孩的聲音哽咽了，扭過臉去，看窗外，院子里的幾棵大榆樹，葉子已凋凈，纖細的枝條末梢，淺灰，在蒼藍的天空背景下，細密、疏離地織著網。「樹的葉子落光了。」男孩重重地嘆氣。

「別哭……」

「哭的樣子真得好難看。」

小狐狸找到他的時候，情緒相當興奮。兩隻手抱攏抵在下頷，樣子非常虔誠，彷彿是老天幫助它找到了男孩似的。

小狐狸把葉柄含在嘴裏，植物有一點點苦味的辛香蔓延了舌苔。小狐狸仰起頭，目光穿過樹枝交叉的網，天空灰藍，厚重的雲層，大塊大塊地飄移，鳥兒像一片翩翩的葉子，單薄的身影劃過天空，留下小小的悵惘。

「秋天不會這麼快就過去吧？秋天要是有一棵綠樹就更好九_九_藏_書了。」小狐狸撫弄著自己身上火紅的皮毛，一隻腳疊在另一隻腳上，看著沒有目標的遠方，不由痴痴地想。金黃的葉子在它身邊落下了更多。

這樣，男孩的臉看上去更瘦了。

「明年春天，很快就會再綠的。」小狐狸不知道該怎麼說。

不時有農民從它身邊經過，車上裝載著紅艷艷的胡蘿蔔，白胖胖的白蘿蔔，都頂著綠綠的纓子，像公雞的尾翎那麼神氣。蘿蔔身上還沾帶著潮濕的泥巴，以沒有完全|裸|露的姿態，保持著和這個世界微小的距離。小狐狸追著這輛車，跟著他們跑到村子里去。

田野里，綠茸茸的麥苗，像新作業本上的綠條格子。路邊的野草，衰敗了，成熟的草籽散落下來。

「我不再相信，樹還會變綠。」

到了晌午，家家戶戶都飄出了香味。小狐狸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實在是餓了，餓得厲害！

「樹要是一直綠著多好啊！」小狐狸發出了這樣的感慨，「真想在秋天看到一棵綠樹呢！」

而院子里，無言沉默的樹，在這樣的夜裡，有了閃閃的綠光。

院子里的麻子皮、蘆花、土黃也鑽到窩裡去了，剩下不太老實的純白，飛到了一棵棗樹上棲居。為了實現偉大的想法，男孩的爸爸不得不把純白趕下來，捉到窩裡。

小狐狸打算在冬季的大雪到來之前，再去看看小男孩。可是，這次，當小狐狸好不容易來到小男孩家，打開綠色的門迎接它的卻是男孩愁眉不展的父親。

男孩用很虛弱的聲音說：

「果果呢？」果果是男孩的名字。

「是真的！」

「……」

呼，小狐狸的眼淚順著兩頰再也抑制不住地淌了下來。

落葉在地面上輕輕摩擦，在腳底下窸窣碎掉，在雨水中貼緊泥土，裸|露出殘破的掌紋read.99csw.com。

「為什麼只買綠色的油漆呢？」

「病了？」

「果果，他病了，很……嚴重，也許挨不過這個冬天了，他……一直等你來……」

雞們雖散了，小狐狸卻記住了雞的顏色，有麻子皮、蘆花、純白、土黃。

「不，它只是暫時睡著了，明年春天就會蘇醒。你一睜眼，它就變成綠的了。」小狐狸說。

油漆店老闆真的犯了難，他不是不想做成這筆大生意，而是他真的沒有辦法，而且現在打電話定貨也肯定來不及。但油漆店老闆是個熱心的人，他覺得沒有滿足顧客的需要，全是自己的失職，內心就和買不到綠油漆的小狐狸一樣焦慮起來。

他那身灰灰的勞動布工作制服穿了可有年頭了，上面有斑駁的洗不掉的油漆的顏色，紅色、黑色、藍色、黃色……什麼色都有。小狐狸盯著油漆店老闆的衣服，想起了和男孩在一起玩的時候，它和男孩在本子上畫畫，綠色水彩筆的水給用完了，男孩就用藍色筆和黃色筆配出綠色。與此同時油漆店老闆也突然想到什麼，他幾乎是和小狐狸異口同聲地說出：「藍色和黃色可以勾兌出綠色呀！」

「嗯，可是春天還很遠呢！」

幾場大風以後，天氣更冷了，樹的葉子幾乎都要落光了。

綠油漆、綠油漆、綠油漆，綠、綠、綠……

「也許，我再也看不到了。」

聽了男孩這句話，小狐狸心裏咯噔一下，它扭過身子，甚至不忍和男孩對視，它的目光落在屋子裡一張米黃的桌子上，在桌子上凌亂地擺放著打開來還沒吃完的山楂罐頭、雞蛋糕、麥乳精與奶粉。而桌子的角落，放著用油漆桶改裝的一個鐵皮卡車，車斗里還放著倆人上一次在一起時用一個下午的時間捏的膠泥口哨，油漆桶……綠九九藏書油漆綠的影子閃過小狐狸的心。

「……」

恍惚的視線里，它覺得雞們都很熟悉，似乎有麻子皮、蘆花、純白和土黃。

「我還是不信！騙……人。」

「樹在冬天里就會死掉。」男孩說。

一雙粗糙的大手不安地在工作服上搓來搓去。

小狐狸拎著油漆桶，握著毛刷，和男孩的爸爸、媽媽一起，一刷一刷，一刷一刷……刷得那麼認真仔細，他們一直刷完了院子里的棗樹、榆樹、蘋果樹，還有石榴樹。金黃的月亮在深藍的夜空里像一塊金子，星星如細碎的鑽石。

小狐狸一時有點反應遲鈍，他木木地跟著男孩的父親來到他的房間。

「哈哈，跑不掉了吧！」然後它就輕輕地跳過來摁住男孩瘦弱的肩膀，或，擒住男孩細棍一樣的手臂。男孩並不動彈，而是表現得很乖順，等待著小狐狸輕輕施以責罰。

清亮的陽光穿過樹杈。

小狐狸倚著樹榦輕輕蹲下去，撿起一枚金黃的落葉，落葉散發出一股甜絲絲的味道。小狐狸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時又有一枚葉子落下來，滑過它的鼻尖。

「騙你不是狐狸，是小狗！」

小狐狸拎著幾大桶綠油漆來到男孩的家。

「真的呢！」

「可是，我一定要買到那麼多綠油漆，並且是鮮綠的那種！」

男孩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