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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輯 隔海煙雲——台灣所藏秘檔解讀 胡適曾「充分的承認社會主義的主張」

第二輯 隔海煙雲——台灣所藏秘檔解讀

胡適曾「充分的承認社會主義的主張」

8月3日之後,胡適讀了一些關於蘇俄的統計材料,又給張慰慈寫了一封信,中雲:
自由,當然是個好字眼。無產階級要爭得本階級的自由,也要爭得民族的自由,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它還應該保證每個公民都享有充分的民主和自由,但是,胡適不懂得,自由主義卻不是無產階級的世界觀。他和蔡和森之所以辯論了五六個小時,大概就是在這個問題上相持不下。
我在莫斯科三天,覺得那裡的人有一種Seriousness of purpose(目的的嚴肅性——筆者),真有一種「認真」、「發憤有為」的氣象。我去看那「革命博物館」,看那1890—1917年的革命運動,真使我們愧死。我們應該發憤振作一番,鼓起一點精神來擔當大事,要嚴肅地做個人,認真地做點事,方才可以對得住我們現在的地位。
胡適不僅將他的訪蘇印象告訴了張慰慈,而且也告訴了他的另一位好朋友徐志摩。8月27日函雲:
你不必對於我們的Dictatorship(專政——筆者)懷疑,英美等國名為尊崇自由,實是戴假面具,到了微嗅得一點危險時,即將假面具撕去了。如此次對付罷工的Emergency Powers Act(緊急權力法——筆者)即是一證。他們也是一種Dictatorship,只是不肯老實承認。蘇俄卻是言行一致,自認為無產階級專政。
此間的人正是我前日信中所說有理想與理想主義的政治家;他們的理想也許有我們愛自由的人不能完全贊同的,但他們意志的專篤,卻是我們不能不十分頂禮佩服的。他們在此做一個空前的偉大政治新試驗;他們有理想,有計劃,有絕對的信心,只此三項已足使我們愧死。九_九_藏_書
不難看出,三天在莫斯科的訪問極大地震動了胡適,他簡直有點兒崇拜蘇聯了。
人易受環境的影響,胡適只在莫斯科訪問了三天,就「充分的承認社會主義的主張」,認為20世紀是無產階級「爭自由」的時代,如果時間更長一點呢?不知道他的自由主義觀點會不會和「狄克推多」發生衝突?當時,在莫斯科的中國共產黨人曾經勸胡適在俄國多考察一些時候,然而胡適因為要趕赴英國開會,未能久留。
黨綱應包括下列各事:一、有計劃的政治。二、文官考試法的實行。三、用有限制的外國投資來充分發展中國的交通與實業。四、社會主義的社會政策。
不以歷史的「必然論」為哲學,而是「進化論」為哲學。資本主義之流弊,可以人力的制裁管理之。
當晚,胡適寫了一封信給張慰慈,報告他的訪蘇印象:
8月2日,胡適離開蘇聯。在車上,他和一位蘇聯人談話,坦率地闡述了自己的政治見解。這位蘇聯人對胡適說:
10月4日,胡適在巴黎手酸眼倦地寫了一封長信給徐志摩,回答他的質難。胡適承認:社會主義的生產力還趕不上資本主義,但他說:「我們不能單靠我們read.99csw.com的成見就武斷社會主義制度之下不能有偉大的生產力。」對於有無「比較平和比較犧牲小些的路徑」問題,胡適說:「近世的歷史指出兩個不同的方法:一是蘇俄今日的方法,由無產階級專政,不容有產階級的存在。一是避免階級鬥爭的方法;採用三百年來『社會化』(Socializing)的傾向,逐漸擴充享受自由享受幸福的社會。這方法,我想叫它做『新自由主義』(New Liberalism),或『自由的社會主義』(Liberal Socialism)。」胡適不同意把「自由主義」看成是資產階級的專利品,他再次表示:「自由主義的傾向是漸次擴充的。十七、八世紀,只是貴族爭得自由,二十世紀,應該是全民族爭得自由的時期」,「為什麼一定要把自由主義硬送給資本主義?」
大概很少有人相信,胡適曾經「充分的承認社會主義的主張」,然而這是有胡適自己的日記為證的:
我們這個醉生夢死的民族怎麼配批評蘇俄!……
帝國主義的國家暗地利用軍閥,阻撓改革運動,在波斯、土耳其皆有明證,若不先作反帝國主義的運動,則內政的革新必無希望。
去年許多朋友要我加入「反赤化」的討論,我所以遲疑甚久,始終不加入者,根本只因我的實驗主義不容我否認這種政治試驗的正當,更不容我以耳為目,附和傳統的見解與狹窄的成見。我這回不能久住俄國,不能細細觀察調查,甚是恨事。但我所見已足使我心悅誠服地承認這是一個有理想、有計劃、有方法的大政治試驗。九_九_藏_書
這位蘇聯人又說:
8月3日,火車到達德國柏林。胡適回想在莫斯科與蔡和森的辯論,因而寫下了本文一開頭引述的那頁日記。它是研究胡適思想的重要資料。遺憾的是,最近台灣遠流出版公司影印了收集到的全部胡適日記手稿,但是卻遺漏了包含上引日記在內的《歐遊日記》第一冊,不知是什麼原因。
有一次,胡適的自由主義立場幾乎動搖了。10月17日,他去看英國著名哲學家羅素,羅素對胡適說,蘇俄的Dictatorship辦法,是最適用於俄國和中國,這樣的農業國家之中,若採用民治,必鬧得稀糟,遠不如Dictatorship的法子。胡適表示:「我們愛自由的人卻有點受不了。」羅素答道:「那隻好要我們自己犧牲一點了。」當日,胡適在日記中寫道:「此言也有道理,未可認為全不忠恕。」
——讀胡適日記之一
胡適這裏不僅表示了他對社會主義的嚮往,而且設想了黨綱,準備組黨為之奮鬥。他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寫這頁日記的呢?
1926年7月,胡適赴英國參加「庚款諮詢委員會會議」。他採納李大釗的建議,取道蘇聯。7月29日到達莫斯科,30日參觀革命博物館,胡適很受感動。31日與美國芝加哥大學教授梅里姆(Merriam),哈珀斯(Hawpers)參觀監獄,三人都很滿意。梅里姆read•99csw.com教授對蘇聯的印象很好,評論說:「狄克推多(意為專政者Dictator的音譯——筆者)向來是不肯放棄已得之權力的,故其下的政體總是趨向愚民政策。蘇俄雖是狄克推多,但他們卻真是用力辦新教育,努力想造成一個社會主義的新時代。依此趨勢認真做去,將來可以由狄克推多過渡到社會主義的民治制度。」胡適同意梅里姆的看法,認為他的「判斷甚公允」。當天下午,胡適拜訪正在蘇聯的于右任,于不在,碰見著名的共產黨人蔡和森,二人分別已久,竟至於彼此不認得了,「縱談甚快」。其後,劉伯堅、王人達、馬文彥等陸續到達,于右任也回來了。胡、蔡繼續辯論,從三點直辯到九點,後來,莫斯科中山大學負責人拉狄克來訪,才把二人的舌戰打斷。
我是一個實驗主義者,對於蘇俄之大規模的政治試驗,不能不表示佩服。
今日回想前日與和森的談話,及自己的觀察,頗有作政黨組織的意思。我想,我應該出來作政治活動,以改革內政為主旨。可組一政黨,名為「自由黨」。充分的承認社會主義的主張,但不以階級鬥爭為手段,共產黨謂自由主義為資本主義之政治哲學,這是錯的。歷史上自由主義的傾向是漸漸擴充的,先是貴族階級的爭自由,次有資產階級的爭自由,今則為無產階級的爭自由。略如下圖(見書影)。
胡適沒有想到,他的這些信寄回國之後,卻挑起了一場小小的爭論。
9月11日,徐志摩在《晨報副刊》上摘要發read.99csw.com表了胡適的信,同時加了長篇按語,徐志摩表示:俄國革命所表現的偉大精神與理想,如同太陽是光亮的事實一樣,除非是盲人,誰都不能否認。但是,徐志摩又表示,胡適的信也有「未敢苟同」之處。其一是所謂「由狄克推多過渡到社會主義的民治制度」的提法,徐志摩認為「這是可驚的美國式的樂觀態度」,其二是對蘇俄的「新教育」的看法,徐志摩認為蘇俄「拿馬克思與列寧來代替耶穌,拿《資本論》一類書來代替《聖經》,拿階級戰爭唯物史觀一類觀念來替代信條」,和「知識的自由」、「思想的自由」是矛盾的。徐志摩並說:「即使蘇俄這次大試驗、大犧牲的結果是適之先生所期望的社會主義的民治制度,我們還得跟在懶惰的中庸的英國人背後問一聲:難道就沒有比較平和比較犧牲小些的路徑不成?」
胡適表示,將來回國之後,很想組織一個俄國考察團,邀一些政治經濟學者及教育家同來做一較長期的考察。
《晨報副刊》之外,天津《國聞周報》也有人發表文章,批評胡適的信:「幾乎沒有一句是通的,所發表的意見幾乎沒有一句是對的。」對於這樣的批評,胡適只在日記中寫下了「淺薄之至」四個字,不屑作答了。
對於這一段「赤化」宣傳,胡適這位有名的自由主義者居然在日記中寫道:「此言卻甚有理。我看蘇俄之《刑事律》及《蘇俄指南》,皆十分老實,毫無假裝的面孔。」
繼徐志摩之後,菊農等也在《晨報副刊》發表文章,認為「狄克推多與民治主義是根本不相容的」,最新的教育不等於最好的教育,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