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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夢

立春夢

大概一年前,兩人約了次飯,這男生堅持請客,便順路約在了公司樓下的必勝客。好久未見,人依然精神,搭衣服依然品味不錯,落座之後,跟服務員說:「給我來杯美式咖啡。」我愣了一下,又迅速恢復神情。
有的人夢醒了,有的人夢成了,也有人,還在做夢。
人之所以輕鬆快樂,是找到與命運和解的平衡點,無論你是執拗還是恍然大悟,而不是扭著自己與命運生硬相剋下去。「扭曲」可以是一種創作手法,但對於創作者本身,不應該成為一種創作態度。
自己做了春餅,
在吃食上,東北人確實不精細,所以配菜不像北京人那麼講究,通常都是豆芽菜炒肉絲、土豆絲青椒絲炒肉,再放上蔥絲和蛋皮絲。而在老北京,早時富庶人家吃春餅要從醬肉鋪叫食盒的,什麼肚絲、爐肉、清醬肉、熏肘子、醬肘子、醬口條、熏雞、醬鴨等等就全來了,聽著就咽口水。
在民間,自然要食春餅。北方多食春餅,南方多食春卷。春餅、春卷到底如何區分,我猜跟南北方的面點手法有關。北方面食渾厚筋道,南方則薄透晶瑩,所以北方的春餅要比南方的春卷麵皮厚得多。做得薄一些的,尚可叫荷葉餅,做得很厚的,就很難稱得上「荷葉餅」了,只叫卷餅。
連植物的神情都不一樣了。
結果作為「行家裡手」的大姑一句話打發回來,
立春,素來有https://read•99csw.com「咬春」的說法,食一口辛辣脆口的蘿蔔,去一去沉了一冬的濁氣,萬象伊始,人便又活潑起來,萬物也活潑起來。在古代,立春是個大日子,想想作為一年的第一個節氣,自然也應該是個大日子。舉國自上而下慶祝一番,好不熱鬧,史書上記載「周公始制立春土牛」。《京都風俗志》書中記載,宮前「東設芒神,西設春牛」。意思是在立春的前一天,在宮門前、各地方政府衙門前會塑芒神像和春牛像,等祭典結束后,眾人焚打春牛像,人們紛紛把春牛的碎片搶回家,意為吉祥興旺之兆。故而,又有「打春」一說,頗為傳神生動。想想這也是領導層們與民同樂的一件趣事,放在平常,哪個敢去政府大院門前「打砸搶」?
卷春餅是有講究的,要配菜擺放整齊,長寬度都合適,如果塗醬的話,醬要塗均勻,要第一口下去就能吃到菜。卷好的春餅不能散,尤其是收尾時的回窩,這是「福兜兒」,當然要收得漂亮漏不得。好多小孩子不會卷,常常剛一提起來,整個餅就散了,只好大人接過來再重新卷上。
神奇的是這哥們兒在京沒有工作,甚至沒有穩定的收入竟也撐了這麼多年。最開始大家還想給他介紹工作,但總是被他本人以各種理由推託掉,次數多了,大家便也不再提了。按他自己的說法,要與人群與世俗生活保持距離,這樣才能保持良好的創作狀態。他寄住在朋友的工作室里,偶爾有老師做展覽的話,去幫幫忙拿些報酬,以九*九*藏*書此度日。吃住沒什麼講究,畢竟是美術生,低價的衣服搭起來倒也別有一番味道,但凡有件稍微昂貴些的,也都是身邊朋友送的。
我認識一位這樣的朋友。
立春,
說菜湯那麼多,卷的時候肯定要漏。
果然,
關於立春,作為文藝青年可能都會想到一部電影——《立春》,甚至有人說每個文青的心裏都住著一個王彩玲,執拗而悲愴,或者確切點說,正是因為這執拗而生的悲愴。
天氣出奇地好,難得一見的藍天,且行雲萬里,浩浩蕩蕩,開闊得很。電影《立春》里,王彩玲說:「立春一過,實際上城市裡還沒啥春天的跡象,但是風真的就不一樣了。風好像一夜間就變得溫潤潮濕起來了。」想來,便是這個意思。
在這點上,我們的老祖宗真是做得甚好,歡歡喜喜吃了春餅打了春牛,熱熱鬧鬧地把這祥瑞捧回家去,然後在這春天裡開始又一年的辛勞農作。樸質、真誠、熱熱鬧鬧又踏踏實實,這種對生命的禮讚要比對藝術的禮讚來得更赤誠莊重。
老家是南方的某個村莊,父母兄弟都留在老家務農,唯有他一個人從故鄉走了出來。高考時報考中央美院,落榜,再考,還是落榜,如此反覆考了三四次,最後只好作罷,讀了一個藝術專科。北京這座城市之所以與眾不同,在於它的有容乃、大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這裏什麼人都有,更重要的是,什麼人到這兒都能找到九*九*藏*書同類。倘使留在老家,這個男生無異於王彩玲之於八十年代的那座小城,但是在北京,這樣的人一大把,於是大家迅速圍起一個又一個圈,互為憑證。
在北京當下,有太多太多這樣的文藝愛好者,或者說文藝從業者,他們夢想著有一天可以能真正的藝術家,揚名立萬,甚至有的人久而久之已經給自己冠上了藝術家的頭銜,儘管他默默無名,甚至拿不出任何像樣的作品來。
那時候年紀小,人也不像現在這麼懶,關係較好一些的還經常會約個飯,但這男生來的次數越來越少,當然,也從未埋過單,想必也是覺得尷尬的。
這一年的春節尤其晚,時已立春,卻連小年兒都還沒過,對上班族來說著實難熬。
美滋滋發了圖片,
兩人說得有一搭沒一搭,說實話,已經不大能聊得來了。他坐在我對面,給我講他朋友辦的周末party,講來的賓客,講某位大腕也到場,講他朋友的展覽做得多牛。他講得興高采烈,說:「來的人,大家都用英語交流的,我是得學學英語了。還有,我現在對紅酒感興趣,品紅酒你知道嗎……」如此云云,我心生尷尬,這尷尬不是因為我不懂品紅酒,而是有些替他難為情,我腦子裡打轉盤旋的只有一句話:「這些跟你有什麼關係呢?」可是,我又有什麼立場和資格替人家尷尬呢?就像前段時間大家爭論的「沒有錢就不能談文藝嗎?」的確,每個人都可以談藝術,跟有錢沒錢沒關係。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北方某座小read.99csw.com城裡的三個文藝愛好者——王彩玲、黃四寶、胡老師,因為對藝術有執著的追求而被視為「異類」,因為這追求是與當時的整個背景環境不相符的,正因這不相符,便引來譏笑。在那個年代,身為鋼鐵工人的周瑜在生活中比他們更容易立命安身且更融於人群。人群中是熱鬧的、暖的、善意的、其樂融融打成一片的(至少看上去是這樣)。很遺憾,王彩玲、黃四寶、胡老師三位,因為他們對藝術的痴迷和追求,而被劃分在這人群之外,所以,他們面對的是來自人群的質疑、猜忌、觀望和譏笑,楚河漢界般分明。
我小時候,每到立春,家裡便會烙春餅。大家都知道,東北所有東西都以「大」著稱,人也高大,性情豪爽,倘是薄薄的荷葉餅,怕是十幾張卷下來也吃不飽,而且依著東北人的急性子,估計捲來捲去自己就卷煩了。所以東北的薄餅大而厚,卷上兩張就已是七八分飽。很多人沒做過春餅,不知道怎麼起層,其實特別簡單,就是一層餅擀好后,塗上一層油,再疊上另一層,放在鍋里時兩邊攤烙,吃時掀開,便外層稍硬有嚼勁,裡層又軟,好裹菜。
立春之後,
這實在是個讓人很難過的電影,不管它的宗旨意在批判、反省或鼓舞,總之,它依然讓人難過,甚至稱得上聞者驚心。為什麼驚心?因為它與每個文藝青年息息相關,就如同網友寫的那句「每個文青的心裏都住著一個王彩玲」——一個執拗著想要成為藝術家的人,無奈不管怎樣嘗試都沒有出路,充https://read.99csw.com其量只不過是個文藝愛好者。
我與這男生算起來相識也快十年了,我讀大學時給某雜誌供稿,這男生是該雜誌的插畫作者。大家都在一個圈子裡,不相熟,但也總是彼此知道。熟識起來是在我來北京之後,與我交好的朋友剛好也是這男生的好友,那時候便偶爾聚到一起吃飯聊天。我寫稿子的雜誌已經沒落,所以幾乎不寫了,這男生便也再沒給其他什麼刊物畫過插畫。當時我在做版權,男生托我介紹看看是否有公司出版他的繪本,我問了幾家,都不願意接,最後只好作罷。
北方也有炸春卷,但春卷自己做的倒是少見,幾乎都是買的,想來是北方人把握不好做春卷麵皮的技巧。小時候吃的春卷都是豆沙餡,甜甜的,油汪汪吃一嘴,大了后才知道春卷還有別的餡,素的、肉的。也不光只炸食一種做法,全聚德的鴨絲春卷便很好吃,改了之前的傳統配菜,而用了香菇和洋白菜,外酥內滑,口感很好。其實很多食物都是異曲同工,只是用料不同,但其原理都大同小異。
王彩玲有王彩玲的夢,王守英有王守英的夢。有的人夢醒了,有的人夢成了,也有人,還在做夢。畢竟,夢是個美好的東西,它指引我們方向,也包裹起我們在現實里的所有不如意。《立春》的傷感,不是王彩玲一個人的傷感,是千千萬萬個文藝青年的傷感,心中縱有丘壑,現實里卻舉步維艱,很多努力,很多嘗試,很多想法砸到現實里連聲悶響都沒有。僥倖的人美夢成真,識時務的人折身返回現實。還有很多人,迷失在夢裡,找不到出路,也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