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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後記

二〇一五年
想起小時候每到年前連討飯的人也活了腦筋,開始挨家送財神,就是一張塑料紙的財神畫。主人家看著給賞錢,換做平日,有討飯的人來,大多是直接給米給面,但年下送財神畫總是要給錢的,討個吉利,誰家也不好拒絕。同樣還有踩高蹺的表演,靠身手吃飯,逢年總是要到當地做生意的人家扭一扭,街坊四鄰便都出來圍著看熱鬧,生意人更要討彩頭,出手都很大方。帶隊的人便高高興興領了賞錢,再說一番吉祥話,沿街去覓下一家。
快到中午的時候,就聽院子里喧鬧,帶隊的人把隊伍領到了我爺爺家。扭了一會兒,我大姑給了賞錢,不肯走,繼續扭,我大姑又給了賞錢,仍然不走。我奶奶急了,從隊伍中跑到前面來拉領隊,說快走吧快走吧。晚上回來,我奶奶腸子都悔青了,說這趟工可太不值了,還不如不去,全家人笑她。
如果我們成了面目冰冷的人,一定是我們照過的這面現實的鏡子太過堅硬。反之,如果我們成了面目溫軟的人,一定是我們照過的這面現實的鏡子充滿善意。我想,這就是我寫這本書的初衷——感謝這些人情的暖,如食物般供養安撫我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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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要寫這個尾聲,在這麼一個特別的時刻,房間里加濕器吞水一樣地響著,裏面加了橙花的精油,微甜,而有熱情,在這樣的夜晚最合適不過。
飯食八分飽時,兩人商量吃完下樓去散散步消消食看煙花,結果吃到十二分飽,便只能賴在陽台上看了。窗外爆竹聲越來越濃,妹妹在旁邊一件一件地包禮物,是給家中其他幾個妹妹的。我則調白天拍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妹妹站在馬路邊上抱著一大瓶可樂,我發給妹妹,妹妹發到朋友圈騙紅包收錢去了。
如同《好好地吃一朵西藍花》這本書,歸根到底是記錄生活中那些微甜的記憶。人和事。故鄉和遠方。南城和北國。春花和冬雪。主角是那些可愛溫暖的人,家人、朋友、戀人,甚至飽含暖意的陌生人,是他們的出場讓我覺得細碎的生活如此美好可親。
早上早起,我跟妹妹收拾了房間,擦了門窗,貼了窗花和福字,十點多出門奔地壇廟會。到了才知道從年初一到初五,進不去,只得在附近吃了飯繼續轉悠,轉到了國子監。遊客比平時少很多,多是組團來的南方人,父母帶著孩子,說話輕聲細語的。門口的姑娘喊檢票的大爺來檢票,大爺老小孩兒似的,說別急啊,大過年的讓我吃塊九-九-藏-書糖,慢悠悠地把糖剝到嘴裏才作罷。
《好好地吃一朵西藍花》從二〇一四年秋天寫到二〇一五年年尾,整整寫了一年多,跨過很多時日,跨過四季,也跨過很多人情和記憶。我是個靠身體直覺來記憶和做事的人,好比每年秋天都想吃糖炒栗子、河蟹、烤紅薯,冬天想吃羊肉、凍柿子和甘蔗。關於這一點,我想很多人跟我一樣,我猜這是人類身體記憶的慣性。
這個除夕我和妹妹兩個人在北京,我問妹妹在外面過年感覺怎麼樣?妹妹說挺好,說一過年人太多鬧哄哄的。
我在二〇一四年過年時寫的那篇《年味兒》中寫到年是老人和小孩兒的,因為年是一種人情味兒。大家都在感慨如今年味兒越來越寡淡,我倒是不擔心,因為人情味兒這個東西就像個輪迴,怕是要到中年之後才開始重視,對於年輕氣盛的人講,暫且是不屑一顧的。
黃磊在「黃小廚」公眾號里回憶小時候北京的冬天,家家戶戶囤白菜,很多家沒有推車,便用床板臨時拼一個。那時候的冬天好像總是熱烈的,人人忙著冬藏,而現在,一進超市隨時可以買到四季果蔬,「冬藏」這兩個字便失去了意義,連形式也無。
記得有一年初一有趣得很,我奶奶一直跟一幫老太太跳廣場舞、扭秧歌,有人帶隊組織說過年帶這幫老太太去各個院兒表read•99csw.com演。我奶奶積極得很,大年初一早上連飯都沒吃,穿著她的紅裙,戴著紅花,拿著粉扇子就出門了。我們勸她在家好好過年她不肯,說大年初一有賞錢,每人三十呢。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相惜。
謹以此書,送給我的爺爺,也感謝所有美好相逢、秋深露雪、春和景明。願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相惜。
杯子里泡著百合花、紅棗干、桂圓乾,最出味道的是「十一」節后從家帶回的姑姑自己曬的蘋果乾,也算是此刻對家中味道的略余回味。
除夕夜
如今一家人聚齊,大多都是在外面餐館吃飯,省時省力,唯有除夕的團圓飯還會一家人熱熱鬧鬧各顯身手自己做著吃。但對於許多年輕化的家庭來說,怕是連這一頓團圓飯也免了自己動手,要麼訂餐館,或者乾脆叫外賣。我跟妹妹原本打算在哥們兒的小館訂年夜飯,結果年夜飯訂單太多,最後客服打電話說單點的單子都取消了,只能訂全家套餐。我跟妹妹兩個人根本吃不完,只好作罷。
妹妹與我相差九歲,我像她這麼大時,好像也巴不得逢年過節自己跑出去玩兒,新鮮又自在,不覺得回家過年有什麼必要。直到今日,於我個人來講,也不覺得全家read•99csw•com人一起過年有什麼必要,只是明白對於老人來說年節的重要性,看到子孫齊全一家人熱熱鬧鬧團團圓圓才好。
小時候在鄉下,自家都有菜園,不必拉著板車去街市上買白菜囤回來,自家白菜直接從菜園裡起出便可。但東北太冷,天寒地凍,要儲的菜赤|裸裸放著可不行。爺爺家便有地窖,把每年冬天要儲存的菜齊齊整整碼到地窖里,順帶還要把葡萄藤也藏進去,免得裸在外面凍死。
傍晚的時候窗外漸次響起爆竹聲,一層重過一層。我跟妹妹分工開始動手下火鍋,妹妹洗菜準備碗筷,我配菜,調料,配鍋底,因為鍋底放了香葉和冬筍,味道格外清新。手機開始響個不停,各路春節問候的信息,給爺爺家打電話,家裡人正在一邊包餃子一邊看春晚。在東北,年夜飯除了要吃餃子,還要吃豬蹄,尤其要選前蹄,因為前蹄是抓錢的意思,后蹄則是散錢的意思。這種吃食彩頭,各處都有,蒸糕、發糕、粽子、全魚、丸子……大多都是一個意思,一則團圓喜慶人丁興旺,二則富貴有餘蒸蒸日上。
小館兒的老闆老賈我之前見過一次,說是老賈,其實是小賈,年紀並不大,北京孩子,地道吃貨。我跟老賈說,你家菜有點兒意思,不知道你放了什麼料,竟然吃不出餐館味。老賈說,那就是什麼料都沒放!日常家裡怎麼做就怎麼做,不放九_九_藏_書雞精,大鍋熬雞湯,菜不焯水直接炒,慢工出細活。老賈說的一句話很有意思,他說你永遠不要相信餐館里的廚師,因為廚師會的是程序化的手藝,很多廚師自己都分辨不出來什麼叫好吃,什麼叫不好吃!我說,所以呢?所以要相信吃貨啊!真正的吃貨開餐館才是造福一方,可惜,年夜飯還是沒福到我,打電話訂日料店的位置,說除夕不營業,索性葷素提前一天都備齊,在家涮鍋子。
我跟妹妹仔仔細細看了石碑文刻和畫展,看著那些縹緲幽深的山水畫里,藏著安靜的農舍院落。想必他們也在忙著披紅掛綠、殺雞祭祖。
除夕。天藍。風大。
冬天的東北萬物肅殺,蠟梅自然沒有,但室內養的菊花正是開得大好的時候。每年冬天,爺爺家的屋子裡都要養十幾盆菊花,繁複碩大,開得特別有精神。酸菜自然也要滿滿積上一缸,要那種有年頭兒的大缸才好,一顆顆大白菜乾凈整齊嚴嚴實實地碼好,四周擴散,一層白菜一層鹽,交替著一層層碼起來,直至把缸碼滿,再找塊重石洗凈壓上去。印象里家家戶戶積酸菜的缸和壓酸菜的重石都是專用的,每到冬日便隆重登場。同時還有腌的鹹菜和醬菜,這是那個年代冬儲蔬菜的一種慣常做法。冬日里北方大地上幾乎沒有新鮮蔬菜可吃,家家戶戶最常見的便是這些腌菜,配著大鍋燉的肉湯,調味又解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