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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航一的紅色,龍之介的章魚小丸子

第一章 航一的紅色,龍之介的章魚小丸子

「好呀,去那邊看看吧!」
外婆秀子比航一先吃完早飯,她正扭動著手腕,比畫著各種動作。
航一接過裝了錢的信封。
「真的假的?」
頭腦中迴響著轟鳴,航一專心致志地揮動畫筆。那彷彿從內心深處滲出的紅色,填滿了白色畫紙的每一個縫隙。
穿著襯衣的坂上喊著學生的名字。那洪亮的聲音貫穿教室,別說是滿丸,連航一都心裏一震。
下面預報櫻島上空的風向。凌晨3點吹西南風,速度3米每秒,白天將持續南風;今天晚上將有東南風,向鹿兒島市北部吉野方面進發。昭和火口昨天有三次噴煙,今年的噴煙總數已經超過八百次。雖然才剛剛進入9月,但今年的噴煙次數已經達到了1955年以來的最高紀錄。從明治以後的數據來看——
「這地方已經完蛋了!」
小佐的語氣說不清到底是不是驚訝。
「好……」
「啊?!EXILE也算是職業嗎?我再問一次,EXILE是職業嗎?不是吧?是個組合的名字吧?」
背後傳來母女兩人小聲說話的聲音。
龍之介把聽筒放回原位。
「可是我還是覺得好煩。」
太陽之塔的羽翼被接連取了下來,航一默默地看著。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為什麼要拆掉太陽之塔……
身為小學生,只能被動地接受大人們決定好的一切。可是航一自己卻不願這樣,於是,至少在面對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會表現出不耐煩的神情。
與曾經的店面相比,客廳要稍微高出地面一點。航一、秀子和希美正在那裡吃著晚飯。裡外兩個房間之間原本有一道門,如今也拆掉了。
——嗯,就這麼約定了!
「老師!」
「哦哦,最近怎麼樣?」
龍之介一邊和嘴裏的章魚小丸子咕嘰咕嘰地搏鬥,一邊說道。
明明是不願被人大聲提起的事,坂上偏偏特意大聲說著。
龍之介接過章魚小丸子,又撒腿跑了起來。
父親、母親和龍之介開心地交談著,航一在他們身邊,正拭去章魚小丸子表面的灰。從籃子里取出章魚小丸子正要送往嘴邊,這短短的距離內,上面就已經沾到灰塵,怎麼擦也擦不幹凈。
「可是,是那孩子自己說要去那邊的。」
滿丸「唰」的一聲坐下了。
「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
「當然真的。」
航一將火山灰預報拋在身後,衝上樓梯,打開自己房門的瞬間,他卻停下了腳步。糟糕,他想,又忘了……
「什麼?筒井不是有爸爸嗎?」
秀子和希美正在客廳里翻看招聘雜誌。女兒希美半年前回到這裏,最近開始找工作了。
草裙舞當中的手部動作,好像有著各種各樣的含義,可是說實話,航一沒什麼興趣。
「多加幾個嘛,不然你們店要被『事業審計』哦。」
小佐走到航一的前邊說道。
這顏色像是代表了自己內心錯綜複雜的感情,彷彿是不滿、憤怒、不安、焦慮、傷感,又或者,是將這些東西一掃而空的大爆發。
「我再問一次,昆蟲是職業嗎?」
到底怎麼回事!心頭火起的航一站起來開始尋找灰的來源。公園的中央有個跟父親差不多高的太陽之塔,火山灰正從那頂上噴出來。
只要擺出不耐煩的表情,好像心裏的感覺就會變得稍微好一些。
「你好。」
或許是受到喜愛夏威夷的外婆的遺傳,龍之介的性格有點天真爛漫,並且像父親一樣很受異性歡迎,這一點和航一不同。與生俱來的親近感和包含在開朗性格里的堅韌,讓龍之介來到新的環境之後,很快就適應了。
媽媽站起來,從抽屜里拿出裝著游泳學校學費的信封,打開來確認裡邊的內容。
「我回家要告訴媽媽,讓坂上被投訴、被開除!」
「簡直跟漫畫一樣啊。」
之後,父親牽起龍之介的手,不知走到哪兒去了。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從那時起,父親和母親就分頭行動了。
小佐有氣無力地回答道。巨犀金龜甲蟲……
回過神來時,大爆發的櫻島已經畫完。手上、衣服上、臉上四散著顏料,連地板也搞髒了,可是,完成了奪目的畫作,航一的心裏十分滿足。他盯著畫看了一會兒,把它貼在了書桌前的牆上。
「蛇?怎麼可能是蛇!你這個人啊……小航,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波浪,是波浪的意思。幽靈應該是這樣子才對。」
外婆又比畫了一個動作。
結果,他既沒有寫EXILE,也沒有寫「不賣座的搖滾樂隊」,而是寫上了「公司職員」。航一又想嘆氣了。媽媽雖然很想念龍之介,卻彷彿沒有要跟爸爸和好的意思。到底怎樣才能回到四個人的生活呢,航一毫無頭緒。
「小航要是當初跟弟弟一起去福岡就好了。」
「記住要等頭髮幹了再回家。」
航一擦了擦灰,再把抹布重新掛在陽台上,急忙趕著出門。臨走前,他瞥了一眼書桌上的相框,裡邊放著的是跟弟弟一起拍的合影。兩人穿著相同的黃色T恤,衝著鏡頭在笑。
「那可真是不得了。」
「好!」
不過,游泳學校浴室里的水龍頭,大阪的和福岡的就不一樣。還有浮板的顏色,置物櫃的鑰匙,用來給泳衣脫水的小小乾燥機的功率,休息室的裝修之類……還有很多其他小小的不同。最初還一個一個感覺很新鮮,但是很快也就習慣了。
「七百日元。」
唉,航一無奈地嘆著氣,走上陽台。
太陽之塔不一會兒就被拆掉了,父親背著吉他站了起來。
小真在唉聲嘆氣的航一身邊,一邊念著「達比修——」,一邊模仿著投球的動作九九藏書。同學們三三兩兩地從眼前跑過,遠處有人大喊著「妖怪——」
教室里傳來的聲音引得航一抬起了頭。不會吧,小佐這傢伙,把未來的職業寫成了昆蟲嗎?
爸爸一定也和他們一樣又難過又寂寞吧,龍之介彷彿出於本能般想要在兩人之間製造某種平衡。龍之介就是這樣的人。
昨晚因為太熱而開著窗戶睡覺,櫻島早上噴出的火山灰,就這樣入侵了航一的房間。
也可能是在更早之前,在航一和龍之介看不到的地方,也可能是遠比這更激烈的爭吵。去年年底,母親不得不辭去工作,而父親的我行我素,成了對兩人關係的致命一擊。
「打掃房間?」
航一在黃色的小塑料桶里裝上水,在調色板上擠好顏料,拿起畫筆,不打草稿「唰」地就畫下了櫻島山脊的輪廓,然後在那輪廓之上揮動畫筆,描繪著重疊的線條。
「哦。」
不久,兩個人又朝原來的地方觀望。雖然媽媽還是不在,爸爸卻坐在了那裡。
「那就是說要倒閉了嗎?」
「哥哥,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房間里的擺設和掛歷都是夏威夷,桌布和窗帘也是夏威夷,外婆的衣著也差不多全都是夏威夷服飾(今天穿的是白底紅花的夏威夷長衫)。拜熱愛夏威夷的外婆所賜,這個陳舊的醬油色的家裡處處充滿著夏威夷風情。
「那還用說嘛!」
「大迫!」
「你不懂啦,這樣才舒服。」
龍之介在父親的前方坐下,開始在紙上塗色。航一也坐在父親身旁,把畫板的帶子掛在脖子上,調好顏色畫了起來。
「……EXILE。」
「嗯?什麼?」
「明明總是在噴灰,為什麼大家都無所謂呢?」
「差不多有半年沒見了吧。」
航一的班主任坂上滿臉鬍子,與小幸老師完全不同,是個很有男子氣概的威嚴的男老師。他每每站在講台上用銳利的眼神巡視一番,都能讓底下的學生們心驚膽戰。
「哎呀,又把捲心菜剩下了。」
「你才不懂,夏天都過了,感冒了可怎麼辦!」
周吉一手端著啤酒,默默地看著電視。
咚隆隆隆隆——轟隆——
這時,公園外邊走來一群穿黑色西裝的男人,開始拆除太陽之塔。
聽到航一的回答,坂上又搖了搖他的肩膀,「砰」地用力拍了一下,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航一看著那背影。
三個人齊刷刷地回頭,看見圖書室的小幸老師推著自行車走過來。
「唉——」
「……ILE。」
「所以當初我不是說了嘛,孩子是帶一個還是帶兩個回來,我們都不介意。」
「巨犀金龜甲蟲。」
「猜猜,這是什麼意思?」
「但是,爸爸媽媽一直在吵架。」
「明明很好吃呀。是不喜歡嚼起來脆脆的感覺吧。」
小佐興趣缺缺的樣子。他從東京轉學來鹿兒島,跟航一一樣也是轉校生,兩人很快成了好朋友。
「我再問一次,你,在『將來想從事的職業』這一欄,寫了什麼?」
「抱歉,出門之前打掃了房間。」
「哥哥,是我!」
三個人走向洗手間時,筒井一邊用手帕擦著手,一邊走了過來。
「走吧?」
「媽!10月份的學費!」
「你不討厭火山灰嗎?」
你們會跟我一起去鹿兒島吧?媽媽這麼問。龍之介卻毫不猶豫地回答要和爸爸在一起。
兩人在轉角處的章魚小丸子店鋪前停下了腳步。
「哦。『直歸』是什麼意思?」
「滿丸!」
兩個人結伴向外走去。
把筆放進小水桶后,航一向櫻島的頂端眺望了一會兒。雖說是活火山,也只是在山頂附近朦朧地籠罩著些煙霧而已。那煙霧就像是灰色的雲,隨著時間流逝,模糊地變幻著形狀。
單從體力上來講,繼續做下去也未嘗不可,但是恰好到了能拿養老金的年紀,周吉就以此為契機選擇了退休。而且,曾經一度十分熱鬧的點心店,還有這條商店街,那時也已經變得冷冷清清了。
「我要青蔥醋味的、鰹魚花青海苔醬汁味的!」
「嗯!」
身後傳來叮囑。
電視里又傳來笑聲。綜藝節目結束之後,航一站了起來,向二樓自己的房間走去。
兩人把畫板和顏料放在原地,向太陽之塔走去,隨後就在公園裡玩耍起來,他們咯咯地笑著,一邊「咻咻——」地發出怪聲,時而猛跑,時而突然停下。「搞什麼呀?」他們大聲喊著,又咯咯地笑了。
「不是。」
「早上好!」
航一嘟囔。
——不賣座的搖滾樂隊算職業嗎?
咚隆隆隆隆——轟隆——
不要啊!突然反應過來的航一,想要衝過去制止穿黑衣的男人們。太陽之塔是很重要的東西!
「可是,加油……具體要怎麼做呢?」
大約從兩年前起,父母開始激烈地爭吵。
航一靠在牆上,一邊暗暗將力氣集中到腹部,一邊下了決心。今天作業不寫母親的職業,一定要寫父親的職業,因為,我是有爸爸的嘛。要堂堂正正,理所當然地寫上:我爸爸的職業,是不賣座的搖滾樂隊。
龍之介露出天真的笑臉否認道。店員哈哈大笑,一邊雙手遞上包好的章魚小丸子。
「老師問的是你們將來想要從事的職業。想要成為職業棒球選手的話,不會把職業寫成是阪神老虎隊吧!」
「你不懂,頭髮濕濕的才舒服呢。」
「媽媽去哪兒了?」
航一裝出看電視的樣子,陷入了回憶。
他一口氣喝掉從一樓拿上來的養樂多,凝視著桌前貼著的畫。畫中的櫻島正在猛烈地噴發著。
電車開走後,航一看到了道口對面的小真和九*九*藏*書小佐。小佐正坐在一旁的台階上,小真擺弄著橡膠製成的棒球。兩人是航一轉學之初交下的朋友。
如果是和往常一樣的假期,航一可顧不上這種事情,光是跟弟弟和朋友們玩鬧,什麼也不用想,一天就過完了。可是現在這個地方,既沒有弟弟,也沒有朋友。
「嘟——」的一聲響起,兄弟二人的通話時間即將結束。
「火山灰還落嗎?」
「這裏寫著『可升職,依具體能力可作為正式員工聘用』。」
鹿兒島——
櫃檯對於小孩子來說有點高,龍之介和廉斗踮起腳尖,把胳膊搭在上邊。
鹿兒島——
福岡——
「記得把泳衣晾乾。」
「嗯,說不定就這麼消失了。」
「這……有很多可以做的啦!」
「就算分開生活,我們也還是兄弟!」
「是……」
航一盯著電視。
航一一邊盯著照片一邊背上書包,拿起游泳包衝下台階時,他大聲喊著。
「那,猜猜這個動作是什麼呀,這個,這個。」
龍之介看了看棒冰露出來的木棒,上面沒有「中獎啦」的字眼。
「才沒有呢。」
同班的廉斗正好從儲物室走了出來。他跟龍之介一樣,也頂著濕濕的頭髮。
航一「啪」地合掌說道。在天氣預報播放時出發,到學校正好是上課時間。
航一的嘆氣聲傳了過來。
「如果小幸老師是班主任該多好啊!」
「嗯,而且聲音超大的。真煩。」
「甲子園的土裡邊也用了櫻島的火山灰噢。」
航一問道。小佐和小真對視了一眼——這樣的對話已經重複好多次了。
踏上每天都要經過的橋,航一習慣性地向右看去。櫻島聳立在遠處,頂上模糊地籠罩著火山灰雲。
話雖如此,坡道可真是太長了。穿過校門時,三個人都已經精疲力盡,尤其是從家裡一路跑到道口的航一,早就耗盡體力。他胳膊無力地垂在身體的兩側,模仿著殭屍的樣子蹣跚著走路。
「我回來啦。」
「我們不加油可不行啊。」
兩個月後,伴隨著新八代站到博多站之間線路的開通,新幹線將迎來全線貫通。而九州新幹線全線開通之後,鹿兒島中央和博多之間將實現最高時速260公里的直線通行。對此,各地都滿懷期待。
「倒茶……」
這是已經決定好的事情!男人們冷漠地答道。
「這代表月亮,這代表風——」
「我說啊,」父親站在坐著的兩人之間說著,「所謂的寫生,就是截取世界的片段進行臨摹,也是在『表明』自己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的。」
「……不是。」
「同意。」
難不成——航一想——去找坂上談話,就能改變什麼嗎?去找坂上談話,就能再次回到和父母還有龍之介一起四個人生活的日子了嗎……
航一重重地嘆了口氣。這簡直是故意給人找麻煩。
「只是臨時工嘛。」
回到漆黑的平房后,龍之介在玄關旁的牛奶箱里摸索一番,拿到了鑰匙。
不如來寫生吧,航一突然來了興緻。
「哪裡哪裡?」
「已經習慣了啦。」
他用筆蘸取調色板上的岩漿,在紙上塗了一點,又蘸了一些,塗了一點。最初還有些戰戰兢兢的,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航一變得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地塗起了顏色。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兩人拎著游泳包,把浴巾當斗篷系在脖子上,跑過商店街。廉斗有一點胖,跑不快,龍之介中途停下來原地踏步地等著他。
鹿兒島強烈的日光照進教室。第二節課是綜合課,黑板上有粉筆寫下的碩大的「職業」二字。
「謝謝惠顧!」
航一的媽媽希美答道。
「怎麼了?」
外婆還在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像是要蓋過她的聲音似的,航一大聲地說:「我走啦!」
坂上走下講台,一邊說著一邊在教室里走動。路過快要睡著的小佐身邊時,他「砰」地敲了一下小佐的頭,提高聲音繼續說道:
雖然畫的是眼前所見,可實際就跟描繪自己的內心一樣呢。
他取下掛著的抹布,在陽台的鐵柵欄上拍打著灰塵。剛搬來的時候總是要去一樓的廚房取抹布,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陽台上也常常掛著抹布了。
「馬上!一會兒就好!」
剛才明明都說是有了,航一心裏想,卻沒說出來。教室里沒有一個人舉手。
龍之介把棒冰咬在嘴裏,掏出一百元的硬幣,投進了公用電話。他快速按下哥哥的手機號碼,再用右手拿住了棒冰。
今天天氣晴朗,午後山區一帶會有陣雨。鹿兒島、枕崎、指宿、鹿屋、志布志等地將迎來高溫酷暑。
游泳學校接待處的大姐姐說道。
電車發出「咣啷咣啷」的響聲,從眼前開過。
想想看,灰像雪一樣堆積起來,如果在灰面上奔跑的話,大概像是在雲上奔跑吧;如果像堆雪人一樣堆起來的話,也能堆成灰人吧……
龍之介吃著「喀哩喀哩君」棒冰,向接待處旁邊的公用電話走了過去。
「煩死人了。」
等一下,等一下啊。航一哀求著想要制止,可男人們的胳膊卻像電線杆一樣沉重。航一回頭想尋求家人的幫助,三個人卻只是在開心地聊著天,絲毫沒有動作。
窗外,櫻島聳立如常,頂上立著巨大的火山灰雲。
「倒是你https://read•99csw.com們兩個,什麼時候畫完啊?」
「明白——」
「好嘞,幾個?」
「哇……好厲害!」
小佐凝視著老師的背影說道。每次去圖書室借書時被小幸老師凝視著,都會讓人從心底感到放鬆。
「不就是吵了幾架嘛!」航一說。
很快,哥哥略微低沉的聲音響起。
老師走過的時候,像是伴隨著一陣輕風。
二人一邊低聲議論,一邊走遠了。
「達比修——」
「哥哥,下次再說!」
媽媽站在兄弟倆身旁看了一陣,留下這句話就走開了。
「這裏,這裏怎麼樣?時薪750日元以上。」
提起另一個孩子的名字,希美不禁嘆了口氣。周吉的茶還沒泡好。
「龍之介,你知道太陽之塔的事情嗎?」
「嗯,下次再說。」
秀子瞥了一眼周吉,因為找不到倒茶的時機,他一直獃獃地站在那裡。
「可是,大阪還是比這裏強多了!」
「才不是呢!」
「所、以、說!現在讓你寫的是職業,昆蟲算職業嗎?」
即便推著車,小幸老師仍然腳步輕快地超過了三個人。擦身而過時,那美麗的笑容深深烙印在了三個人的眼底。
「說是要『事業審計』了,今天早上的新聞里說的。」
龍之介的脖子上掛著運動毛巾,他頂著半乾的頭髮,從半信半疑的接待處大姐姐面前走過,來到了公用電話前。
兩人在商店街上揮手道別。龍之介繼續跑了起來。
滿丸嘎啦嘎啦地撞著桌椅站起來,仰視著坂上。
「哥哥,我們休息一會兒吧。」
「我不是指這個啦。」
「小龍,要好好把頭髮擦乾噢。」
「就這麼約定了!」
「難怪被罵。」
「如果去超市收銀的話,萬一遇到老同學來買東西多不好意思啊。」
那紅色,現在就貼在書桌前。閉上眼睛時,感覺那幅畫像是在凝視自己。這樣的想象,令航一的呼吸變得有些凌亂。
他將手伸向煙盒,想了想又收了回來。(雖說已經到了這個歲數,還是在以每天數支的速度減少著煙量)。視線的前方,電視里正播放著新幹線的畫面。
「對不起!對不起!」
是在意航一的關係吧,媽媽和外婆的聲音逐漸低下去,可還是清晰地傳了過來。
龍之介腮幫鼓鼓的,嘴裏都是章魚小丸子,好像含著滿嘴葵花子的倉鼠一樣。
如果自己寫上父親的職業,也會面臨這樣的質問嗎?航一泄了氣。比起昆蟲,不賣座的搖滾樂隊確實更像「職業」,可是因為不賣座,大概連EXILE都比不上。
先走出教室的航一和小真靠在走廊的牆上等小佐,同學們從他們面前一一經過。
躺到床上閉上眼睛,航一凝視著眼瞼內側的黑暗,想象著櫻島的紅色。但此時浮現在他腦海里的紅,仍舊是畫中的紅。
那之後的事情轉瞬之間就統統做好了決定——母親和航一去鹿兒島,父親和龍之介則回到父親的老家福岡。
小佐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三個人背朝9月的晨光緩緩走著。
「現在還算是夏天呀。」
航一和龍之介沉默地揮動著畫筆。
航一搖頭否認。
「嗯……」
「拜拜!」
開始畫畫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來到這裏已經三天,航一無所事事,只能從二樓兒童睡房的窗戶,無聊地注視著櫻島。
「媽媽回來了嗎?」
「小佐不想回東京嗎?」
航一和小真也點了點頭。
「過一會兒再來接你們。」
「那孩子,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呢。」
「航一是因為家裡有了變故,才跟媽媽回老家來的吧。」
教室里,平時坐在航一斜前方的女生說道。
一家四口在公園廣場上鋪好藍色的塑料布,在春天燦爛的陽光下吃著飯。
「什麼意思嘛,真討厭。」
龍之介一邊吃著剩下的棒冰,一邊用開朗的聲音說道。
「好,走!」
自從開始做電工后,父親總是很晚才回來。一個人在家吃晚飯的龍之介盛好白飯,迫不及待地夾起了章魚小丸子。
坂上正說著,下課鈴響了。
周吉起身去客廳倒茶。
父親的這番話,航一當時並沒聽懂,就算到了現在也還是不太明白。父親一邊做著搬運工,一邊堅持搞著不賣座的搖滾樂隊。
「為什麼?」
「挺好的!」
苦笑著的店員,多放了幾個小丸子進去。
航一問道。
新幹線「瑞穂號」列車將連接新大阪站和鹿兒島中央站,行駛時間三小時四十七分。
全班都一臉厭煩地回答道。
希美對秀子念出來的內容產生了興趣,她身體前傾,湊近雜誌仔細看著。
「還有其他沒有爸爸的人嗎?舉手。」
「啊,鞋子掉了。」
但是,因為游泳而疲勞的身體,很快就被睡意包圍。漸漸沉入睡眠的航一,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嗯,打掃火山灰。」
「說得沒錯,為什麼要把學校蓋在這麼高的坡上呢。」
一直坐在航一斜後方的女生也說道。
小真一邊說著,一邊做出投球的動作。
呲呲呲——咚——
「哎呀,我都忘了!」
周吉說道。秀子嘆了口氣,開始泡茶。
「我和小龍一起加油努力,讓他們和好的話,四個人就又能一起生活了。」
「再見!」
「如果想回到四個人的生活,我們倆不加油可不行啊!」
「你寫了什麼?」
——這裏可以吧。
湛藍的天空如同背景,火山則穩穩地放在上邊。在梯形山脈的右上方,輕盈地籠罩著彷彿小小雲朵般的煙霧。雖然聽說是活火山,卻和小時候想象的樣子完全不同。活火山的話,應該更加猛烈九*九*藏*書地噴發才對。
哥哥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落寞。
「是嗎,大迫?你沒有爸爸嗎?」
「那可真是挺煩的啊。」
「那就拜託你嘍。」
今年升入小學六年級的航一,在春假的第二天從大阪被帶到了鹿兒島。這是母親出生並長大的地方,對航一來說,是正月和暑假里玩耍的地方,但是這一次,卻和以往不太一樣。
「是嗎?」
外婆喜歡草裙舞,正比畫著舞蹈里的動作。
聽到秀子後來念的話,希美失望地嘆著氣,「唉」的一聲癱倒在了椅子上。
升降桿打開,航一跑了過去。
「我吃完啦。」
龍之介一邊開朗地說道,一邊踏上玄關。他打開各處的電燈,把章魚小丸子放在茶几上,又打開電視,兩次、三次、四次、五次地換著頻道。
「筒井這傢伙,真是讓人火大啊。」
面前就是太陽之塔,航一和龍之介在草地上坐下,摘下脖子上掛著的畫板,開始寫生。
「那孩子,現在該開始想媽媽了吧。」
直到幾年前,周吉還在這裏做著輕羹的生意。秀子在店裡招呼客人,他在後邊製作點心。
「再猜猜,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
「我無所謂……在東京的時候也沒覺得多開心。而且這已經是第三次搬家了,早習慣了。」
火山灰落下的光景,龍之介完全無法想象。從哥哥的描述來說,就是灰從空中飄然降落,再堆積在一起。
「不用說,不用說。」
「如果你爸還能多掙些錢的話,多你們兩個人也不算什麼,可是你爸已經是個老頭子了。」
小佐一邊用不滿的語氣說著,一邊慢慢站了起來。
分開后已經過了半年,雖說是報告父母的情況,卻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可說。
一家四口重新生活在一起的那一天會再回來的,航一期待著,也相信著。電話里雖然什麼也沒說,龍之介大概也是想和媽媽生活在一起的。
店員用細細的小錐子戳起章魚小丸子,裝進外帶的白色容器里。
「嗯……這還用說。」
筒井舉手。
終於到了課間休息,小佐剛想離開教室,卻被坂上叫住。大概是在作業里寫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加油?」
「OK!」
「路上小心!」背後傳來兩個人整齊劃一的回答。航一走出那個曾經是和果子店的家,向小學跑去。
航一一邊畫著,一邊回憶起從前的事。那是去年,又好像是前年,總之是暑假快結束時的事情。航一和弟弟龍之介為了完成暑假的寫生作業,被媽媽領著來到了太陽之塔前。
那可真是糟糕啊。龍之介嘴上附和著哥哥的話,心裏卻對此很感興趣,甚至有點興奮。
「打起精神來!」
「小佐,別放在心上!」
三個人的面前,長長的坡道像往常一樣延伸著。坂元台小學就在坡道的頂端。
喜歡棒球的小真說道。說不清楚跟小真是怎麼成為朋友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變得親近了。
「四個人一起去過呢。那時候真開心啊。」
龍之介滿面笑容地說。
此時,航一的外公周吉正一個人喝著啤酒看著新聞。曾經是點心店的房間里現在擺放著桌椅,用來放置和果子的貨架已經全部撤掉,屋子裡顯得十分寬敞。
「有倒是有,可是現在……暫時住在別的地方。」
「幽靈?」
航一和龍之介約定,暫時先留意大人的生活情況,每周必須電話聯絡一次。
父母沒有跟航一和龍之介商量就決定離婚了。面對航一激烈的反對,母親哭了,卻什麼也不說。
不管大阪還是福岡,感覺都差不多。龍之介想。
咚隆隆隆隆——轟隆——
秀子一邊說著,一邊終於給周吉倒上了茶。周吉接過茶,向原來是點心店店鋪的外間走去。
「為什麼不直接寫上拒絕三十歲以上的人應聘。」
「說是『以二十多歲的職員為中心,職場氣氛活躍』。」
上了二樓,航一把泳衣和浴巾掛在了晾衣桿上后,坐到書桌前,打開了今天的作業。看著「父親的職業」那一欄,航一想,乾脆寫EXILE上去好了!我爸爸是EXILE的KENJI!
又過了一會兒,小佐終於被放出來了。航一和小真陪在垂頭喪氣的小佐身邊,三個人慢吞吞地走著。
每周一次電話,互相報告父母的情況,這是兩個人的約定。為了不忘記,每次都在游泳學校結束后打電話成為了兩個人的慣例,他們至今都在好好地執行。
「喂,走啦。」
「說是有點工作上的事情,結束以後『直歸』了。」
——孩子們往後正是越來越要花錢的時候呢!
轟鳴似的聲音,響徹航一的腦海。紅色——航一用畫筆蘸滿紅色的顏料,把畫紙塗得滿滿的。紙上畫著的,是正在噴發的櫻島
希美把茶杯端到嘴邊。
「現在都不能隨便問這些問題的,是吧。」
航一不耐煩地嘀咕著,用抹九九藏書布擦著書包和游泳包,再將書桌和地板也簡單地擦了擦。房間里薄薄地落著一層火山灰。
航一已經不再抬頭去看真實的櫻島了。畫紙上,那小小的櫻島正在猛烈地噴發著。
航一和龍之介向反方向跑去,一邊還尖聲嬉笑著追逐,遭到了路過的陌生大人呵斥。
坂上用力握住航一的雙肩,臉上的表情既難過又帶著幾分感同身受。
航一把信封裝進游泳包,向玄關走去。
這可真是沒辦法了。航一放棄了似的,開始吃剩下的章魚小丸子。太陽之塔的話,噴灰也是理所當然。灰不停落下,沾了灰的章魚小丸子好像加了佐料一樣,說不定變得更好吃了。
外婆又扭起了手腕。對面的電視里正在播放天氣預報。
「歡迎光臨!」
滿丸小聲地回答。周圍響起了竊笑聲。
「小佐,你到底寫了什麼職業?」
被稱為老頭子的周吉,今年七十歲,已經不再是掙錢養女兒和外孫的年紀了。
「是啊。」
顧及到航一,秀子壓低了聲音。秀子曾讓希美把兩個孩子都帶回來。
這幅畫,表明了自己的什麼想法呢,航一思考著。自己是怎樣看待這個世界的呢?炸裂般的紅色,是想要描述自己內心的什麼呢……
看著手裡的作業,坂上問道。上星期,大家在課堂上寫了「未來想從事的職業」,因為那是一節自習課,滿丸可能隨便應付著交了差。
父親眺望著天空,彈著吉他。
「是的。」
嗒嗒嗒嗒——咚——
外婆擺出模仿幽靈的樣子。
「在車裡啊,到了巴士裡邊,哥哥把頭盔摘掉,轟隆一下子,蒸汽都從頭盔里冒出來啦!」
兩人玩得正起勁,但想到媽媽可能會回來,便朝之前的位置眺望。可是媽媽還沒來。
「居然!真的冒出來了哦。我嚇了一跳!」
廉斗小聲嘟囔,退後半步穿好鞋,頓了頓腳尖。
航一說。
小佐不高興地說道。剛才在課堂上被揭露了家事的航一,也懷著同樣的心情。
「嗯……沒什麼特別的。」
「沒有爸爸的同學該怎麼辦啊?」
筒井這麼一說,有幾個人把臉轉向了航一。
龍之介咯吱咯吱地咬著棒冰答道。
背後傳來清脆的聲音。
「沒有爸爸的人,就改成媽媽吧。」
一個小小的聲音回答道。
店員知道龍之介是從章魚小丸子的發源地大阪搬過來的,故意這麼問。
「其實,老師也沒有爸爸。打起精神來,隨時都可以來找我談話,我一定會幫你的。」
這就是所謂的「九州男兒」吧,航一想。坂上身材高大,胸肌強健,看上去力大無窮。他長相精明強壯又英俊,最討厭拐彎抹角和撒謊,一副意志力強大的樣子。他肯定不會像航一這樣一臉厭煩地唉聲嘆氣。
「起立。」
希美憤憤不平地說道。
筒井用輕快聲音說著,與他們擦肩而過。三個人回頭看著他的背影。
航一聽到有人叫他,停住了腳步,坂上迎著他大步走來。
「怎麼樣,比大阪的章魚小丸子要好吃吧?」
「就是從工作的地方直接回家了。」
「各十個!」
「這是……蛇?」
「怎麼了?」
「我吃飽啦。」
「你坐下吧。」
「哎呀,那可真是麻煩大了。」
「為什麼要把學校蓋在這麼高的坡上邊呢。」
電視里不時傳來綜藝節目的陣陣笑聲。希美凝視著手邊的茶杯,露出難過的表情。她在深夜裡哭泣的樣子,周吉見過好幾回。
航一突然拿出紅色的顏料擠起來,再擠上大量硃紅色,並混進少許黑色。他激動地注視著調色板上彷彿熔岩般的顏色。
「小航好慢啊!」
「我是有,不過像是大迫同學……」
「下次上課前,大家好好問問自己的爸爸是做什麼工作的。要交作業。明白了?」
「哦。」
手握鉛筆的兩個人,雖然一開始幹勁十足地畫著,卻在塗色之前就感覺不耐煩了。
「所謂的表明,就是指,把自己的觀點清晰地大聲說出來,」父親自言自語地補充道,「表明自己是怎樣看待這個世界的。所以呢,雖然畫的是眼前所看到的,可實際就跟描繪自己的內心是一樣的呢。」
航一著了魔似的將紅色塗了一層又一層,真正的櫻島就聳立在陽台的正對面,他卻連看也不看一眼。
夕陽西下,太陽之塔的顏色比剛才黯淡了一點。
媽媽擦掉野餐籃子上厚厚的灰,取出了一大堆章魚小丸子。眼前一亮的航一和龍之介,用寫著「中獎啦」的「喀哩喀哩君」木棒叉起章魚小丸子,迫不及待地往嘴裏送。
那座火山——航一不禁開始想象,如果「咚」地一下噴出火來,會是什麼景象呢。
突然,坂上從教室里走了出來。
「嗯。小龍也不愛吃捲心菜。」
「就是。」龍之介點頭同意。
「真煩啊。」
「啊,響了!」
新幹線啊,周吉心想。一想到新幹線的事情,他內心深處不禁百感交集。曾經被稱為「夢之超特急」的新幹線,終於來到這個地方了。
女兒回了娘家,外孫也回來了。等到新幹線全線開通,久違的活力也會回到這條街吧,換句話說,總算也能看到些希望了。
航一瞄了兩眼櫻島,又將視線轉回畫紙。畫得相當不錯。山的部分基本完成了,之後再把背景的天空和火山口的煙霧畫好,就算是畫完了。
「這算是侵犯個人隱私吧。」
在經濟高度成長期的中期,隨著東京奧運會的開幕,昭和三十九年十月一日(1964年),連接東京和大阪的東海道新幹線作為日本最早的新幹線開始運營。
有房子、學校、馬路、人,人們喜歡開心的事情,還喜歡唱歌,天氣熱的時候,就覺得真的很熱。
小佐在身後喊道。
航一默默吃完有點晚的晚飯,雙手合十說道。隨後他從桌前站起來,走向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