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然後,他就把多吉如何藏在山洞,如何作法都說出來了。他還說,這些天壓住了火頭的風,正是多吉作法的結果。他說著這一切的時候,那麼多身子傾過來,那麼多雙眼睛瞪著他的眼睛,使他感到特別暢快。最後,他說:「要是多吉累死了,我們要封他為神。」
多吉說:「你沒有看見風已經轉向,壓住火頭了嗎?」
領導馬上發話:「馬上發通知,階級鬥爭新動向,有人趁國家森林遭受巨大火災之機,宣揚封建迷信,破壞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
多吉還說,他孤身一人,死了,沒有人哭。要是大火燒過來,那就是滅頂之災。一個沒人哭的人死,換家家不哭,值。喇嘛江村貢布心裏一直是瞧不起這個巫師的。這並不因為兩個人之間有什麼過節,而是廟裡的僧侶總是以正宗自居,這一類人都被看作邪門外教。但眼下他如此的表現,卻讓喇嘛心生敬重之情。
「你是嫌疑人。」
山外的世界真是太大了,已經來了那麼多的人,還有人源源不斷地開來,拉來了那麼多東西,還有東西整卡車整卡車地拉來。
醒來時已是黃昏,他步履踉蹌回家時,關於多吉作法的事,已經在村子里流傳了。第二天,這話便到了村子之外的人的耳朵里。很多秘密,本來在機村都是公開的事情,但外界的人,卻不得與聞。這次這件事情,要不是老魏的出現,仍然會只是機村的一個秘密。但有老魏在,情形就大不一樣了。
走出指揮部後勤部的帳篷,格桑旺堆再次感嘆:「唉,要是這火不燒過來,機村人又開了眼,那可真是福氣了。」
「那江村貢布往林子里是給誰送飯?」
領導陰陰地笑道:「專政機關,老魏你就是專政機關的吧?過去你就是管著這些地方的吧?看看,搞封建迷信的壞人猖獗到如此程度,就是過去的專政機關執行劉少奇修正主義路線的結果!你還什麼專政機關!」
機村人放火燒了荒,每次來帶人去拘留,帶不到人的時候,老魏也是這麼說的。
又是一聲拍桌子的脆響,「大火當前,你還要認識這是什麼性質的錯誤!」
格桑旺堆像遇見了鬼:「老魏!」
他這麼說話,足以叫機村人感到憂心忡忡。上面的意思千變萬化,機村人難於應付與理解,老魏一個派出所長,官不大,卻是機村與上面的一個橋樑。老魏對機村很熟悉。他很快就感到了有秘密的存在。他也不打聽,最後那傳言終於還是落在了他的耳朵里。告訴他的人說:「這事,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在我們村裡,索波和他手下的那些民兵我們都不敢告訴。」
「那你說鬥爭會該不該開?」
格桑旺堆笑了:「你的主意就是天天開會?要不這兩天風壓住了火頭,火早就燒過來了。」
「為什麼?」
老魏從來沒有在機村人面前如此失過尊嚴,他梗著脖子還要爭辯,格桑旺堆悄悄拉拉他read.99csw.com的袖口。雖然他聽不太明白他們那些文件上的大道理,但他看出來,老魏在這種時候還是向著機村的。
「你不靜養,我止不住你裏面的血。」
「那我就說了?」
「該!該!」
老魏說,這兩天逆向的風把火頭壓住了,本來,這是一個自然現象。火燒到這個程度,抽空了下面的空氣,峽谷盡頭的雪山上的空氣就會流下來,這就是風,就是這個風把火頭壓住了。但這隻是局部的小氣候。如果更大的範圍內,有不同方向的風起來,這個作用就沒有了。現在是春天,正是起東南風的時候,說不定哪天,東南風一起,順著峽谷往上吹,火就得了風的幫助了,就會撲向這片林子了。但是,這幾天,村子里就有傳言起來,把這自然之力說成是巫師多吉的功勞。說他跳河沒死,而是逃回村子里來了。是他不斷作法,喚來北風神,把火頭壓倒了。
老魏著急地說:「如果你知道,就把他交出來。這對機村有好處。」
還是沒有人問話。
大家一齊點頭。
老魏耐著性子,說:「我來告訴你事情的首尾吧。」
索波卻把央金遞上來的一塊烙餅擋開了,氣哼哼地坐到格桑旺堆身邊去了。
「真的怎麼是謠言?」
一路走來的時候,他一直都在長吁短嘆,為了心裏那很深的感動。再說,他受了大隊長的重託,心裡頭還揣著一個天大的秘密。有感動有秘密的人,是很容易喝醉的。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酒碗轉到面前,他都喝得很深。這種樣子喝酒的人,總是想告訴人們點什麼。這一點,全機村會喝點酒的人都知道。大家並不問他什麼。只是越來越頻繁地把酒碗遞到他手上。
工人們一面抱怨吃食的單調,一面往嘴裏塞著烙餅,一聽聽的罐頭也打開了。除了牛羊肉,打開的罐頭裡那些水果、魚和蔬菜,機村人夢裡也未曾見過。索波也在風捲殘雲般吃著。其他的機村人見了那些東西就反胃,打嗝。這些日子,機村提前進入了共產主義,所有人家都在大食堂里吃飯。吃完,還夾帶著不少的東西回家。這些東西里,首選的目標就是這些稀罕的罐頭。在家裡,他們不停地吃這些罐頭。
格桑旺堆說:「好吧。人是我藏起來的。」
「止不止得住是你喇嘛的本事。至於我,」多吉凄然一笑,「橫豎都是個死。活著出去,死在牢里,作法累死掙死,要是保住了機村,那對金鴨子不是飛走了嗎?那我以後,就是機村森林的保護神。」
「好,我說了。」
「我們家兔子死了,格拉也死了。大家還對我這麼好。」
機村人最初不肯砍樹,老魏來動員,也是這麼說的。
索波轉了話頭:「我們機村人往家裡偷了那麼多東西,你不管?」
「這樣就可以不開會,不然整個工地都要停下來了。」
太陽明光光地照著,一陣涼意卻爬到了格桑旺堆的背上:九*九*藏*書「為什麼我不參加我是大隊長。」
老魏反常的舉動使大家都有些吃驚。好半天,大家都看著他一言不發,沒有任何反應。要是有人反駁,老魏的怨憤就會繼續高漲。但大家都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三個機村人是因為震驚,而那些和老魏一樣的幹部們,大多都用譏誚的神情瞧著他。這種安靜,把老魏自己也弄得手腳無措,他的臉由紅轉黑,抱著頭,慢慢蹲到了地上。大家還聽見他低聲咕噥:「對不起,我又犯錯誤了。」
索波說:「領導不該相信他的胡言亂語。」
吃食不但從山外運來,幾天下來,機村的牛羊,也被殺掉好幾十隻了。每次殺了牛羊,救火指揮部都會通知村裡去領錢。領錢的時候,總是有兩個人在,他們坐在格桑旺堆和村會計面前,一個人掏出小紅書搖晃一下,說:「偉大領袖教導我們,不拿群眾一針一線,買東西要付錢。」另一個捂著一個小書包的人,才從裏面拿出錢來。
格桑旺堆舔舔嘴唇:「那就把我也抓起來好了。」
大家都搖手。剛才就因為胃脹,所以爬起山來,前所未有地吃力。這會兒,見人們這麼大吃大嚼,就覺得胃裡更是滿滿當當了。
這話讓江村貢布哭得更傷心了。他說:「好,好,你們對我們家這麼好,我也不瞞你們了。」說出這句話,他立即就收了哭聲,臉上浮現出神秘的表情,「但是,你們誰也不能告訴。」
回到村裡,正碰上一幫上山送了飯回來的人,開了花生和熏魚罐頭在溪邊林前喝酒。江村貢布也加入進去了。格拉死後,村裡人都有些怪罪他們家,與大家的關係都有些生分了。而他外甥心裏苦,又不肯低頭。只有他來放低了身段,與大家往還。希望大家早點忘了兩個死去的孩子,鄉鄰之間回到過去那種狀態。所以,這種場合,不要人邀請他也會加入進去。何況人家遠遠地就招呼了他。
對於驚奇不已的機村人,有人出來做了通俗的解釋,說:「你們不是不知道什麼是國家嗎?這就是國家!」
老魏看看頭上晴朗的,卻有風疾速掠過的天空,憂慮的表情來到了臉上:「風並不總是給你幫忙的。打防火道的工作推進得太慢了。」
江村貢布就請他靜養。
「被打倒了?我是被打倒了。但我還要來救火。」老魏臉上顯出了一點得意的神情,「他們把我打倒了,但這種事情,他們不懂,還得我來出點主意。」
江村貢布大笑說,你們在這裏為一些虛無的道理爭來爭去有什麼勁呢?多吉已經死了!不管是不是封建迷信,也不管他的作法是不是有效果,但他的確是為了保住機村的林子,發功加重內傷而死的。這樣的人你們都要鬥爭嗎?如果需要,我馬上去背負他的屍體回來。或者,你們不想鬥爭死人,那就把我當成那個死人來鬥爭吧。我們只是迷信,你們卻陷入了瘋狂。
這個話題勾起了很多九-九-藏-書人的嘆息:「其實,大家都有錯,我們都可以對那個孩子好一點。」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說:「天下沒有這樣的福氣。」
格桑旺堆卻來了情緒:「今天燒光,跟明天叫人砍光,有什麼區別嗎?」
「什麼好處?」
等索波翻譯完了,江村貢布再次大笑,這回是用漢話一字一頓地說:「我看,你們全都瘋了!」
領導發話了,問這個人瘋了嗎?格桑旺堆說:「瘋了。」
但索波他說:「這個人沒瘋。」
「年輕人,打打鬧鬧一下有什麼嘛。」
不想平常慈眉善目的老魏漲紅了臉,衝著格桑旺堆,還有索波跟江村貢布三個機村人爆發了:「我這是何苦呢?我這是何苦呢?你們機村人總恨我出賣了你們,現在你們看看,領導又是怎麼對待我的。」
「那他念經一樣,說些什麼?又在這裏公然搞封建迷信活動嗎?你,把他的話翻過來給我們聽聽。」
大家都看著他不做聲。
但機村人又有了不夠明白的地方,既然國家已經有了這麼多的東西,為什麼一定還要人來宣布說機村這片除了保佑一些飛禽走獸,除了佑護一個村子風調雨順之外,並無特別用處的林子是自己的呢?想不明白這些道理的機村人,卸車時,把整箱整箱的罐頭扛回家裡也沒有人理會。國家的東西真是太多了。地上到處都是人們沒吃完扔掉的東西。機村那些獵狗吃飽了這些剩飯剩菜,肚子脹得溜圓,一動不動躺在路上。被人踢了也只是很愜意一樣哼哼幾聲,動也不動一下。後來,連羊群都不肯上山了,只是遊盪在村裡村外,從這片帳篷到那片帳篷,從這個食堂到那個食堂,學習嘗試新鮮的食物。和狗比起來,羊們總是小心翼翼的樣子,先翕動粉紅色的鼻翼,噓噓地嗅上一陣,才慢慢下口。所以,沒有被辣椒一類刺|激的東西嗆得凄凄哀叫的事情發生。羊也很文雅,也就是說,它們不像人跟狗那麼貪婪,知道食物越多,越要適可而止。所以,它們總是行有餘力,吃得飽飽的,還三五結伴,在景觀大變的機村散步。從這個會場到那個會場,把一些剛用新鮮糨糊貼上牆的標語,大字報撕扯下來,一點點舔噬紙背上那些糨糊來消磨因為無事可於而顯得漫長的時間。人們並不把這些羊趕走。因為這樣,可以很方便地隨時把它們抓進廚房。
老魏笑起來:「看,你已經招認了。」
大家都齊刷刷地搖頭,意思是我們幹嗎要害怕。
索波則對著他冷笑。
格桑旺堆笑了,說:「又生氣了。」
只有張洛桑還願意說話:「不管我們,管你的索波哥哥吧。」
上面一拍桌子:「你話里話外,是對『文化大革命』心存不滿!」
那天,江村貢布去山洞里給多吉療傷。多吉手持金剛杵用功作法,一刻也不肯停下。他說,要讓風連吹十天。讓火回身,燒盡了燒過的林子,就再也不能為害四方了。多吉逃走的時候帶了九-九-藏-書內傷。江村貢布帶了些自配的止葯散,讓他服下。江村貢布知道,受了內傷的人需要靜養。但多吉拼了大力斂氣作功,內腔里的流血再服什麼葯也止它不住。
「謠言止於智者。不能再讓謠言流傳了。」
那邊,卻有那幫工人又跟央金調笑開了。央金銀鈴般的笑聲又響了起來。
「你不是被,被……」
「叫你翻過來聽聽。」
江村貢布只好點頭,走出山洞時,他想,這個人最多還能堅持兩天。
「我的大隊長,你不是說這事是真的嗎?你不就等於是招認嗎?行,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三頭牛,兩隻羊,還有打壞了誰家的一隻水桶,點點,簽字,不會?小書包里又拿出了印泥盒子,那就按個印吧。
領導只想聽索波翻譯江村貢布的話。
老魏叫起來:「不行啊,防火道工程千萬不能再停啊。壞人已經挖出來了,交給專政機關來處理吧。」
老魏做過些招機村恨的事,即便如此,機村人仍然認為老魏是一個好人。這次,老魏下來,又沒有了過去的威風,整天憂心忡忡的樣子,看了讓人可憐。過去,機村人不肯幹上面布置的事情,就派老魏下來。老魏不下命令,老魏說:「你們想犯錯誤,那我也來跟你們一起犯。」
「丟人!」索波恨恨地說。
「我生什麼氣,看她犯賤,我心裏難過。」
「我同情落後勢力。」
說完這一切,那種暢快使他渾身睏乏,便一歪身子睡過去了。
「不是偷,是公開搬的。東西拉來了,工人們都不想卸車,我們的人不惜力氣,只是每一回都要帶點東西回家。」
格桑旺堆這麼說是有來由的,以前,寺院關閉后,老魏就用跟蹤的辦法,搗毀了機村百姓悄悄設立在山洞里的一處神殿。並把喇嘛江村貢布連鬥了三天。也是用這個辦法,在大躍進的時候,機村曾經瞞藏了一些應該交公糧的麥子,結果也被他找到了。為此,機村付出了一條人命。如果不是那個負責看管糧食的人上吊自殺,讓老魏臨事手軟,才沒有讓更多的人遭殃。格桑旺堆也是更多的人中的一個,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個。
沉默半晌,格桑旺堆搖了搖頭。
這回,老魏顯得怨氣衝天,說:「叫你們不燒荒,你們燒了。讓多吉老老實實,他不幹,要跑,這下把我害慘了,我再也幫不上你們的忙了。」
「告訴你吧,江村貢布已經給抓起來了。」他指指另外那個帳篷,「裏面正在審著呢。索波也在,因為是你們機村的人,指揮部請他也來參加。」
格桑旺堆知道,這幾天,在那個隱秘的山洞里,多吉肯定在日夜作法。但有誰會把這話傳出來呢?他一個逃犯,不可能跑到大庭廣眾中來宣揚吧。正像格桑旺堆想的一樣,這個人就是江村貢布喇嘛。這個人還俗后便破了酒戒。這個平常持身謹嚴的人,酒一多,嘴上就沒人站崗了。
「我不知道。」
「是我。」
這時,有三個影子一樣的read•99csw•com人現身了,這正是追蹤多吉的專案組的那三個人。這些日子里,他們悄無聲息,但又好像無處不在。其中一個,跑到領導耳邊壓低聲音說了句什麼。領導便揮了揮手打消了剛才的念頭。
然後,他就直著舌頭說話了。他說:「我太感動了。」
格桑旺堆身子一震:「老魏,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用那一套東西對付我們?」
央金嘴裏也塞滿了東西,她鼓著腮幫大嚼,卻也沒有忘了關照鄉親們:「你們怎麼不吃,吃吧。」
說完,他拉著格桑旺堆鑽進了帳篷。江村貢布垂首坐在一圈人中央。格桑旺堆對他一跺腳:「你壞了我的大事!」
「有。可我說不明白。我只要知道,多吉到底回來了沒有?」
「我沒有招認。」
然後,江村貢布就嗚嗚地哭了。
「不是同情,你的立場早就站歪了!」
然後,背著手仰臉出門去了。
老魏苦笑:「以前做得對不對,我現在也想不清楚了。但這次我是真想救下這片林子。」
這才有了當下這一幕。
索波還是氣呼呼的,但他自己知道,自己心裏並沒有人家看上去那麼氣。就像這些天來,跟這些工人混在一起,他才發現自己並沒有過去工作隊說得那麼重要一樣。這時,山下又有急促的哨聲一路響上來。人們都站起身來。下面喊話說,請機村的民兵排長趕緊下山,到指揮部報到。索波復又揚眉吐氣了,挺胸昂首地下山去了。
領導一拍桌子說:「給我抓回來!」
老魏對格桑旺堆說:「明人不做暗事,這件事我一聽說,立馬就報告了。」
格桑旺堆怕冷一樣袖了手,說:「我真不知道。」
老魏是忠於組織的,很快就把這件事情報告了。
機村人不肯上繳公糧,老魏來是這麼說的。
老魏又昂起了頭,再次開始申辯:「沒有那麼嚴重,我只是不該同情這些人!」這回,他用手指著這幾個機村人的時候,眼裡的確噴出了仇恨的火星。
三個人便影子一樣飄出去,在喇嘛身後跟蹤而去了。
突然有人大笑。大家一看,卻是剛才還縮在牆角里索索發抖的喇嘛江村貢布。然後,他口舌伶俐地吐出了一大串藏話。說完,他再次放聲大笑。
他說:「你們也不要害怕。」
「其實你不用這麼感動的。」
老魏長嘆一聲:「馬上又要開會了。」說著,老魏臉上浮現出神秘的表情,把格桑旺堆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告訴我一句老實話,多吉是不是跑回來了?」
這時,老魏感到周身關節酸痛,就舉手說:「報告領導,我身上的天氣預報准得很,天要轉陰,要下雨了。」
老魏爭辯道:「過去我有錯誤,可現在專政機關不是都換人了嗎?」
多吉說這些話時,已經喘不上氣來了。他緊抓住江村貢布的胸襟,眼睛里閃爍著狂亂的光芒,說:「我只求你,用你的醫術,讓我再活五天!我想看到風把那火全部壓滅。是我喚來的風啊!」
「那你們還老是開會,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