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要創造一個寬鬆的環境，要充分展示改革開放的成果。這樣的案子就先放一放了。」

「那時，就沒有人提得起這個興頭了。你以為警察就想沒事找事，抓濫砍亂伐還不是上面布置的任務。」

「媽的，人家吃肉，你也不能光聞肉香，要吃肉就要結網子，怎麼不去？」

拉加澤里卻怒起心頭：「媽的，那我不是白挨了你們的打！」

「聽聽這小子叫我什麼？『你』？告訴你，小子，論年紀，你該叫我伯伯。」

拉加澤里也覺出了自己的冒失，陪著笑臉攙起了老王。人還站在門口，背後的燈光，已經把兩人的身影投射到了外面的馬路上。

李老闆卻因而有些高興，他說：「這就對了。」

標語是：保護森林資源！嚴禁亂砍亂濫伐！

「膠皮不痛，膠皮不是人。」

「什麼話？」

「我沒聽說。」這傢伙竟然這麼隨隨便便提起對別人的傷害，而沒有感到絲毫的不安，使拉加澤里心裏真的泛起了一股怨憤之氣。但他沒有露出絲毫的不滿，不是他害怕老王，而是因為李老闆一直在觀察著他。

因此，拉加澤里相信了，他那麼狠心地痛毆自己時，那只是他在工作。而現在，喝酒的時候，他才是喘不上氣來的老王。他說：「活著也不容易，媽的，一醉解千愁，干吧。」

「我給好幾個木頭老闆打了招呼，讓他們買，都沒有買來，錄音機倒送了好幾部！」

「記住，不能對人說指標的來處。」

「老闆還有什麼吩咐！」

「這隻老蜘蛛。」

「再叫一聲。」

「這句話人人都記得，可誰會去做？」

兩個身影搖晃不定，相互疊加著，顯九九藏書得那麼親密無間。

「算清楚了？這回，可不是賣指標，這是我們兩人的合夥生意，你跑腿，搞收購，我出本錢跟指標。」

他只想到自己應該送檢查站的人錢，沒想到人家還要送東西給自己：「我要付你錢。」

「鋼牙！鋼牙！」老王笑起來，轉身去拍李老闆的肩膀，「朋友，有了那一次，村裡那些毛頭小子，就尊稱他為鋼牙了！嗨，小老弟，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喝酒的地方是那個貿易公司辦事處的包間里，暗紅的燈光，讓身子陷下去的沙發。喝的是洋酒，很沖，口味很怪。老王很能喝，李老闆也不差。老王喝酒有警察需要的捨生忘死的氣概。他心肺功能不好，在這氧氣稀薄的地方，他本來就喘不上氣來，一大口酒喝下去，他就深陷在沙發里，往上掙扎。終於，他吐出一口氣，說：「啊，太他媽痛快了！來，小子，跟我干一杯吧！」

「我又不是老師。」

「你恨他。」

「那就就是說，你一定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了。」於是，李老闆從那摞錢里點出自己那一份，從腰上解下鑰匙，打開柜子，端出一隻鐵盒子，從裏面又取出一紙批件，他一看那數字，不禁嚇了一跳，是一張一百二十立方的大單！雖然李老闆提醒過他不要太動腦子，但他腦子飛快轉動起來。做好這張單子，再依靠檢查站的關係，做點手腳，至少可以賺到十萬元錢。

「那時候，你他媽就是膠皮。去吧。」

「案子不追了？」

「我來試試。」

「也有人叫我膠皮。」

「什麼意思？」

拉加澤里拿出賺到的九千五百塊錢放在桌上：「我九九藏書不知道該付你多少錢。」其實，他知道行情，知道該付多少錢，但他還想聽到李老闆再說句「這就對了」。

李老闆沒接這個話茬：「這筆錢夠你回去讀完高中了。」

「人當然該高興，也要看為什麼高興。」

伯伯？管一個把自己打得傷痕纍纍的人叫伯伯？

「拉倒吧，小子，你太愛動腦子了。」

「我當然猜得出來，可是辦案不是猜出來，而要靠證據說話！」接著，老王搖搖手，「算了，不說這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上面不讓辦，我們就不辦了。」

李老闆這才慢慢睜開眼睛，說鄰近的縣開類似的會議時，是把幾百輛牧民的摩托排成方陣開過主席台前。李老闆問老王：「關於這個，上面是什麼說法？」

他不喜歡這句話，但他卻點點頭，說：「我記住了。」

「什麼？」

「伯伯。」這第二聲叫起來，就輕易多了。

一個鄉巴佬，第一次進省城，而且賺到了錢，卻心情沮喪，這是拉加澤里自己沒有預想到的。

李老闆狠狠瞪了拉加澤里一眼：「送老王回去。」

「膠皮？」

拉加澤里心裏的陰霾的情緒一掃而光，他爽利地說：「你是我老闆！」

「唔，更像一個大人物的名字。」

「我回不去了。」拉加澤里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說道。

「不高興就對了？」

「叫不出口嗎？就因為我搞調查案子捅了你幾棍子？」

「我會……」

拉加澤里把眼光轉到李老闆身上，他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一副對任何事情都充耳不聞的樣子。於是，他叫了：「伯伯。」

老王看著他，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一仰頭喝乾了，說：九_九_藏_書「難道你還想打回來？」

「會開過了再追查？」

「因為我願意聽你的。」拉加澤里這句話是非常由衷的。李老闆也因為這句話的真摯誠懇而有些感動，「我相信這是真話，但我還是那句話，真要做到就不容易了。」

「要不是，買點什麼意思意思？」

出了門，拉加澤里去找本佳。他已經把本佳當成朋友了。他從省城給本佳買了一套英語聽力磁帶。到了檢查站，他心上卻有些忐忑，自己把人家當成朋友，但人家也會把自己當成朋友嗎？畢竟身份的差異是巨大的。一個是修補破輪胎的小店主，一個，是手握檢查大權的國家幹部。果然，本佳見了他卻表情平淡，但一切都在他拿出那套英語磁帶時改變了。

可是李老闆沒說這句話，也沒有碰放在桌子上的錢，他說：「小子，你不動腦子時很可愛，記住，做生意做事情，不要太動腦子。太動腦子，人家就不喜歡你了。」

這次解題，可真是愉快。人一愉快，時間就過得快了。還是本佳說：「媽的，餓得不行了。」

「你不能恨他。」

「和氣生財，做生意，特別是我們這種人人都做，其實並不合法的生意，不要跟人鬥氣，不要跟人結怨。」

「開會跟這案子有什麼關係？」在拉加澤里內心裡，並不希望這案子停下來。雖然警察不能從他嘴裏得到一星半點的線索，卻不意味著他不希望有牙口松的人透一點消息給警方。更秋幾兄弟本是窮得沒有辦法鋌而走險，掙到了錢，非但沒有一點收斂的意思，反而在機村這個小天地里作威作福了。

「我去。」

「……」

拉加澤里聽了這話九_九_藏_書，真是開心得要命，他咧開嘴笑了：「媽的，好像每個人都想教育我，都對我說記住這個，記住哪個。」

「當然有關係。開幕式上，主席台上要坐很多上面的領導和來投資的大老闆，縣裡要把全縣的三百輛個體戶的汽車排成隊列開過他們面前。」

酒醉了的老王更是被憋得喘不上氣來，但他還是說：「小子，與其跟我鬥氣，不如趁這警察都泄了氣的好機會，抓緊干點自己的事情。」

「蜘蛛幹什麼你不知道，就是結網子唄。」

如果警察這面一松，更秋家幾兄弟一活躍起來，他剛剛打開的順暢通道，也就沒有那麼稀罕，那麼令人刮目相看了。

拉加澤里就去了。果然，老王見了他，很隨意地說：「小子，別裝好人樣子規規矩矩站著，坐下。」

李老闆臉上露出了有些譏諷的笑容，指指對面房子上白漆刷成的大字標語：「多得很，比如說那些話！」

於是，他說：「其實，你猜都猜得到是誰乾的。」

「我不知道……該不該……你不知道他打我有多狠。」

「我去不去？」

「當然。」

「你解有屁用，要講講是怎麼解的！」

李老闆搖手，打斷了他：「今天晚上，我請老王喝酒，你來作陪，怎麼樣？」

「不疼了。」

「好吧，小子，作為一個獎勵，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再把這個消息告訴機村人，等這個消息確實了，他們就要對你另眼相看了。」

「記住了。」

「那他打我那麼狠。」

老王醉了，他伸出手來摸摸拉加澤里的腰：「小子，這裏還疼吧？」

「這就對了。」

本佳抬頭看他一眼：「媽的，這個地方，他媽時時刻刻都是ｒｅａd•９9cｓｗ•com錢。記住，朋友，不要時時刻刻都說錢。」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沒有再說下去的餘地了。拉加澤里笑了：「我來付你錢，亂砍濫伐得來的錢。」

「看看，有問題了吧。小子，其實只需要記住你是在做生意就可以了。」

「那是工作！小子，工作，你懂嗎？他打你就是工作，跟你銼那些膠皮差不多。」

「那怎麼去？」

老王笑了：「不疼？不疼你個十天半月才怪。不過，這下你在你們機村人眼裡，算是有種的傢伙了。聽說他們都給你起好新名字了？他們怎麼叫你的？」

「修車店裡的膠皮。」

本佳拿出這幾天做過的題：「又有兩道不會解。」

原來是縣裡要開一個很大的會。什麼會？老王也說不清楚，「現在新玩藝太多了，那會的名字我叫不上來。」總而言之，這是一個縣裡從來沒有開過的會，也是比以前開過的所有的會都要盛大很多的會。「聽說光是一個晚上的焰火就要放掉二十萬元。這些天，抽調了武警訓練怎麼把焰火放得好看。」

本佳當即把一台沒有開封的錄音機送給了他：「你拿去用吧。」

「當然。我怕他恨我。」

平時和顏悅色的李老闆這一天冷峻得要命：「不是記不記得住，而是做不做得到。有多少話我們記住了卻不會去做。」

老王先是嘆了口氣，接著又笑了：「讓你們機村那些幹了壞事的人放寬心吧，案子不會再追下去了。」

「你就是我的老師嘛！」

拉加澤里這才猛然想起要去陪老王喝酒：「李老闆要我去跟老王喝酒。」

「他恨你幹什麼？」

「你不能再喝了。」

李老闆搖搖頭：「小子，你答應什麼事都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