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加澤里把手中的杯子摔得粉碎，對著還坐在座位上喝酒的更秋兄弟喊叫道：「但是他們沒有聽到！老子為這事坐了那麼多年牢！現在你們聽清楚，老子就等三年！」

拉加澤里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但他確實不知道，兩個刑滿釋放的仇人該如何見面。請老五到酒吧來坐坐，一醉泯恩仇，還是磨快了刀子別在腰裡等這傢伙來上門算賬。這些天，喝酒的人老在講過去的那些復讎故事。毒藥、捕獸陷阱、長途跟蹤、面對面決鬥、未能復讎者臨終囑託讓兒孫繼承復讎遺志、仇人得了善終但後人遭到詛咒，等等，等等，好像機村人的祖先們除此之外就沒幹過別的事情。喝了酒，這些復讎故事的主角的影子在血管里躥來躥去，越來越快，在人內心最幽暗之處閃爍著刀光。這讓拉加澤里有些害怕。當年揮舞起結實的木棒擊打在柔軟人體上的痛快|感覺早已消失殆盡了。據說老五一回來就揚言，自己也要品嘗一下這樣的手感。而且，還聽好事者說，他一直在拿刀修削一根櫟木棒子。但老五卻一直沒有露面。更秋家幾兄弟在村子里走動時也不提他九*九*藏*書們兄弟的事情。

是鄉派出所的警察帶著老五來到了酒吧。十幾年過去了，拉加澤里沒有想到更秋家老五會是這樣一副模樣。看上去，他要比實際年紀蒼老十歲，手腳也有些哆嗦。

第二天，更秋家幾兄弟都到酒吧來了。他們全都陰沉著臉坐在那裡一言不發。拉加澤里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果然，老五說：「要是我不報仇，我們更秋家的人丟不起這個臉。」

兩個警察是來對刑滿釋放犯做後續工作的，不失時機地說：「還不是當年濫砍亂伐，違法犯罪，才得了這個不好的結果嘛！」

老五也就端起酒喝了，放下酒杯時嘆了口氣：「本來，我們是可以做朋友的啊！」

老五一臉茫然：「那就不報了？」

老五說：「對，我殺不了你，讓我兒子來殺你！」警察說「那你兒子就要死在專政機關的槍口下了！」

老五說：「為什麼是三年？你以為再過三年我就變得跟過去一樣強壯了？再等三年我兒子就長成壯小伙了？」

拉加澤里心裏不忍，真覺得自己有了什麼罪過，滿上酒，嘴上還是說：「你成了這樣子九-九-藏-書打什麼緊，惡有惡報！我也坐了十多年牢，國家已經幫你家報了仇了！要是你還嫌不夠，你兒子一天天大了，等我老了，讓他來殺我吧！現在，喝酒，算我給你賠禮了！」

「現在是文明社會了，在裏面沒有講過嗎？我們從農奴社會躍進到社會主義社會，那些落後野蠻的風俗都該拋棄了！」

老五伸手抓過那把刀子，眼裡閃出兇狠的光芒。旁邊的警察只是伸手一拍他的手腕，刀就從他手裡掉下去，扎在杉木地板上搖搖晃晃。警察說：「你殺不了人了！法律也不允許你殺人！」

「求求你恨我吧。」

想不到老五突然流下了淚水，說：「我這樣子，都怪他！現在這樣，想復讎也不能夠了！」

老二發話了：「老五是因病才得到假釋，你知道他干不過你。」

兩個警察聽了哈哈大笑，放心開上吉普車回鄉里去了。

拉加澤里把一大杯酒放在了老五面前：「我以為你的兄弟們會替你出頭呢。」

老五當然也感覺得出來，說：「媽的，你為什麼不恨我？」

老二又說：「老五還有兒子呢，還輪不到我們。」說完，就率先九-九-藏-書走下寬大的廊子，腳上的靴子，腳底下的地板都咕吱咕吱地響。老二一走，老大也跟著離開了，老四和老六卻坐著不動。也沒有拒絕拉加澤里新上的酒。拉加澤里給酒吧里每個客人都上了一杯威士忌酒，他舉起杯子，對老五說：「雖說是時代變了，法律禁止私自了卻舊仇，我也坐了十多年的監牢，但老五若還心有不甘，我當著鄉親們的面保證，等他三年！三年中，若他或他兒子要了我的命，大家不必報官！過了三年，我就要請求法律保護了！」

拉加澤里想不到自己的第一句話是：「你都這麼老了。」

「我也很奇怪。」

不想兩個人見面，卻是那樣的平淡無奇。

「不準砍樹，不準這個，不準那個，連讓兒子報仇都不準了？！」

拉加澤里知道，兩個警察是來做工作讓他們兩個化解冤讎的，更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大道理，但同情心卻偏在了老五這邊：「好了，兩位警官，這些道理我們在裏面聽了十幾年，聽夠了。」

他還是說出了那個好多人這些天都在念叨的詞：「復讎。我要復讎。」

老五說：「我答應過警察，你知道……https://read.99csw.com」

「為什麼？」

幾兄弟都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更秋家老五真的刑滿釋放回來了。

「那你們肯定商量好了，現在就開始嗎？」拉加澤里說，「我不用跟誰商量，開始吧。」

警察說：「復讎？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如果你在監獄里還沒有待夠，那馬上就回去！」

旁邊人對拉加澤里說，無論如何，應該跟老五見上—面。

拉加澤里見了他這樣子，不禁心生愧疚，但嘴上還是不肯示弱：「我一直等著呢。」

「是。」拉加澤里掏出防身的刀子扔在了桌子上，下面人馬上就倒上酒來。

老五看看他的兄弟，緩慢但卻堅定地搖了搖頭，說：「我不要我兒子再進牢房。」

拉加澤里說：「老五，那就等你兒子長大吧。」

就有人起鬨，說：「那也不合規矩，復讎只能是一次，不能三次！」

「對，三年！三年時間還不夠長嗎？你以為天天等待別人來複仇是好受的事情嗎？！」

老五就轉身去看他那些表情兇狠的兄弟，但他們一個個都把臉轉開了。他看著他們轉過臉去，把杯子里的酒，都倒進了喉嚨。酒吧里的人們都聚集過來，以為要看到一九*九*藏*書場好戲上演，也有人暗暗打定主意要幫拉加澤里一把，畢竟，這幾兄弟在機村稱霸的時間有點太過長久了。都以為當他們放下手裡的酒杯，會有一個人從身上拔出刀來。但他們只是放下了酒杯，卻沒有拔出刀子。老二說：「媽的，憑什麼復讎還要坐牢，要是像過去，復讎不用坐牢，這個人都已經死過三次了！」

「憑什麼？憑他在監獄里改造好了，你在裏面的表現可不怎麼好！從今往後，不但不能再有什麼復讎的念頭，你還要向他好好學習，重新做人！」這話是向著老五說的，但拉加澤里聽來卻很不舒服。自己沒有改造也是好人，坐了牢是真，可說不上什麼改造！

老五低下頭：「憑什麼他活得這麼滋潤，我就這麼倒霉！」

「你怕我殺不了你了？」

「那樣我就能找你報仇，我報不了，讓兒子來報！」拉加澤里說：「你兒子就想唱歌，當歌星，不想替他老子報仇！」

拉加澤里喝乾了一瓶啤酒，他把瓶子捏在手裡：「那怎麼辦？總不能我自己給自己一刀，那你們更秋家就更要丟人現眼了。老五確實是不行了，你們幾兄弟誰替他出頭？還是等他兒子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