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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十二

「松鼠需要嗎?充滿愛的環境?因為巴費過得挺好,跟水獺一樣光鮮亮麗。我每隔一天給它洗一遍澡,梳一次毛。」在一幅油畫前,菲爾·雷施停住了,專註地凝視著那幅畫。畫里是一個飽受壓迫的光頭生物,腦袋像只倒過來的梨,兩手恐懼地捂著耳朵,嘴巴大張,正在無聲地尖嘯。它的痛楚,它哭喊的回聲,化作一層層扭曲的波紋,沖開了周圍的空氣。這個人,不知是男人還是女人,已經被自己的號叫包圍。它捂著耳朵,一點也不想聽到自己的聲音。它站在一座橋上,旁邊沒有別人。它獨自高聲尖叫,被自己的哭喊隔絕於世,沒人理會。
「沒有槍,你怎麼自盡呢?」里克說,「如果你通不過測試?」
里克瞪著他。「先跟她上床——」
「夠高了。」里克說。他從臉頰上取下吸盤,關掉了電筒。「那是強烈的情感反應,」他說,「差不多是真人對大多數測試題的反應。除了一些極端的問題,比如將人皮用於裝飾的那些……真正變態的那些問題。」
「你陷入困境了啊,德卡德。」菲爾·雷施說,覺得很可樂。
里克說:「你覺得你能控制這種反射嗎?」
「如果是愛|女|人,或愛女仿生人,那就是性。醒醒吧,勇敢地面對自己,德卡德。你想跟一個女仿生人上床——如此而已,就是上床。我以前也曾有過一次這種感覺。那是我剛開始當賞金獵人的時候。別被這事拖累了。你會恢復的。其實你把順序顛倒了。不要先殺了她,或眼睜睜看著她被殺,然後再被她的外貌迷倒。應該反過來。」
「這是非賣品。」魯芭·勒夫特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突然認出他來,狠狠地瞪著他。然後她的眼神暗淡下來,臉上失去血色,最終面如死灰,似乎已經開始腐爛,似乎生命在一瞬間已經深深縮回它體內的某個地方,外部身體只剩下了自動化廢墟。「我以為他們逮捕你了。這麼說,他們又放你走了?」
「不要。」里克說。他伸手去抓菲爾·雷施的手。雷施後退一步,躲開了。「博內利測試。」里克說。
「她有沒有說她會去哪兒?」菲爾·雷施出示了警察證件,問舞台助理。
「也許吧。」里克說。電梯到了一樓,門開了。「你看著魯芭,我去叫輛警車來把她送到執法部。去做骨髓測試。」他看到一個電話亭,走進去塞了枚硬幣,用還在顫抖的手指撥了號。這時,那群等電梯的人圍住了菲爾·雷施,還有魯芭·勒夫特的屍體。
出於某些模糊的原因,里克覺得有必要說出殘酷的真相。也許雷施已經開始給未來作準備了。「我知道的案例中,只有兩個仿生人擁有和照料過動物。但這很罕見。就我所知,一般會以失敗告終。仿生人養不活動物。動物需要一個溫暖的環境。爬行類和昆蟲除外。」
「你要領加蘭德的賞金?」菲爾·雷施說,「可是是我殺了他,不是你。你只是躺在那兒。還有魯芭也是。是我幹掉的她。」
「他為這幅畫做了木刻。」里克看著下面的說明卡說道。
「愛是性的別名。」
「我想問自己一個問題。」里克說,「我要你告訴我指針的反應。告訴我刻度就行,我能計算分數。」他把吸盤貼在臉頰上,調整電筒,直到筆形光束直射入自己的眼睛。「準備好了?看著儀錶盤。我們這次忽略反應時間,只要反應幅度。」
「我發現了一個模式。你殺死加蘭德的方九九藏書式和殺死魯芭的方式。你殺仿生人的方式跟我不一樣。你甚至都沒有嘗試——老天,」他說,「我知道了。你就是喜歡殺戮。你需要的只是一個借口。要是有借口,你也會把我殺了。所以你才能斷定加蘭德是仿生人。那樣你就有借口殺他了。我想知道要是你通不過博內利測試,你會怎麼辦?你會殺了自己嗎?有時候仿生人會這麼干。」不過這種情形很少見。
而魯芭·勒夫特,里克暗想,今天就結束了。
「但這麼個死法——」里克抗議道。
「幹啥都行。保險承保,就像加蘭德本來應該乾的。或者移民出去。對,」他點頭道,「我要去火星。」
「如果我是仿生人,」菲爾·雷施說,「而你又殺了我,那你可以擁有我的松鼠。這樣,我寫下來,立個遺囑給你。」
「有沒有可能——不是性——而是愛?」
他和雷施一起,從街上走回歌劇院,因為他們的車還停在歌劇院樓頂。雷施說:「我現在就把激光槍給你。這樣你就不用擔心我對測試的反應。至少你的個人安全不成問題了。」他遞過激光槍,里克接受了。
「對,你的松鼠。我忘了你的松鼠。」
「這意味著——」
里克說:「我對某些特定的仿生人產生了移情。不是所有的仿生人,只有一兩個。」比如魯芭·勒夫特。所以我錯了。菲爾·雷施的反應沒有任何反常或反人道之處。是我反常
里克說:「女性仿生人。」
「好吧,給我做博內利測試。也許加蘭德撒了謊。我覺得他撒了謊——假記憶不會那麼真切。還有我的松鼠怎麼解釋?」
「沒有痛苦。有什麼問題嗎?」
「六七個。」他把吸盤遞給菲爾·雷施。
「我受不了了。」菲爾·雷施把手伸進大衣摸索。
「你?」魯芭·勒夫特說,「你不是真人。並不比我更真。你也是仿生人。」
「它已經承認自己是仿生人,」菲爾·雷施說,「我們不用等了。」
「你會告訴我真相的,對吧?」菲爾·雷施問,「如果我是仿生人,你會告訴我?」
「我們當然不測那個。」
「你確定我是仿生人?加蘭德真是這麼說的嗎?」
「真是這麼說的。」
「但你殺它只是因為它刺|激了你,」里克說,「把槍給我。」他費勁地想把激光槍從菲爾·雷施手裡撬開。但菲爾·雷施仍然牢牢握著槍。雷施在狹窄的電梯里繞著圈子,左躲右閃,仍然只盯著魯芭·勒夫特。「好吧,」里克說,「幹掉它。現在就殺了它。向它證明它說對了。」然後他發現雷施真想這麼干。「等等——」
「顯然,你猜對了,」里克說,「關於加蘭德的動機。他想離間我們。正如你所說。」他身心俱疲。
「是因為性。」菲爾·雷施說。
「只有他的畫冊里有。」售貨員說,從貨架上拿下一大本光澤閃亮的畫冊,「二十五塊。」
當然,他又反思,我在工作上可能再也不會碰到這種情況。這隻是一次性的個別現象,或許只是因為我對《魔笛》有感情。還有對魯芭的歌聲的欣賞,對她整個職業生涯的欣賞。以前肯定沒出現過這種情況,至少他沒有意識到過。對波洛科夫就沒有同情。對加蘭德也沒有同情。還有,他意識到,要是菲爾·雷施被測出來是個仿生人,我大概也會就這麼殺了他,感覺不到一絲同情,至少在魯芭死後是這樣。
兩人一人一邊,推著她往電梯方向走。魯芭九九藏書·勒夫特並不願意跟他們走,但另一方面,她也沒有用力掙扎。似乎她已經放棄抵抗了。里克以前見過,仿生人在危急時刻經常會這樣。壓力過大的時候,它們體內的人工生命力似乎就會失效……至少有些仿生人是這樣。但不是所有仿生人。
「警察,」里克說,「賞金獵人。」
「仿生人不能立遺囑。它們不能擁有任何東西。」
里克說:「我想退出這個職業。」
「你反正不能領。」里克說,「不管是從你的警察局,還是從我的警察局。我們到你車裡就給你做博內利測試,或者沃伊特·坎普夫測試,然後看看結果,雖說你不在我的單子上。」他顫抖著打開手提箱,翻了一會皺成一團的資料。「對,你不在單子上。所以從法律上,我也領不到你頭上的賞金。要賺錢的話,我只能領魯芭·勒夫特或者加蘭德的賞金。」
菲爾·雷施把頭歪向一邊,盯著他的目光更是不解。
「要是我的測試結果是個仿生人,」菲爾·雷施繼續嘮叨,「那你就會重新相信人類。但既然結果肯定不是那樣,我建議你現在就開始設想一種意識形態,好容納——」
菲爾·雷施開火了。同時,魯芭·勒夫特由於劇烈的恐懼,突然一抽搐,扭身轉開,向地上倒下去。光束沒打正,但雷施放低槍口,安靜地在她肚子上開了個小口。她尖叫起來。她靠著電梯門蹲在地上,放聲尖叫。跟那幅畫里一樣,里克想。他抬起自己的激光槍,殺了她。魯芭·勒夫特面朝下摔倒在地,甚至都沒顫抖一下。
你真是一個合格的賞金獵人,里克意識到。你的態度證明了這一點。而我呢?
警車來了。兩位警察跳出警車,大步走來。他們分開人群,其中一人認出了里克,朝他點了下頭。那我們就可以走了,里克意識到。我們在這裏的工作已經結束了。終於。
「魯芭·勒夫特在那兒。」里克指了一下,菲爾打住了悶悶不樂的內省和自我辯護。兩人慢悠悠地走向她,一副閑庭信步、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保持尋常氣氛,歷來是捕獵行動的重點。其他人類並不知道身邊有仿生人,賞金獵人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他們——就算放跑目標也在所不惜。
「老天,」里克說,「這辦不到。」
里克說:「你的移情和角色扮演能力有個缺陷。但屬於我們測不到的那種,就是你對仿生人的看法。」
「現在指針分別到了4.0和6。」
「沒問題,里克。」菲爾·雷施親切地說。
短暫沉默之後,菲爾·雷施用低沉克制的聲音說:「好吧,這個以後再說。」他對里克說,「我們把她帶回車裡。」
「因為她的——它的——外表很誘人。你從沒想過這事嗎?」菲爾·雷施大笑,「我們學過的,性在賞金捕獵行動中是一個重要問題。你不知道嗎,德卡德,殖民地那裡甚至有專門的仿生人情婦?」
里克說:「我——該怎麼辦?」
突然之間,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開始懷疑自己。
她真是一個超級棒的歌手,他講完後邊想邊掛上電話。我不明白。這樣的天才怎麼會是社會的負擔?但這無關天才,他對自己說。這是因為她自己。就像菲爾·雷施一樣。他對社會是一樣的威脅,出於一樣的原因。所以我不能現在退出。他從電話亭里出來,撥開人群,走向雷施和地上的仿生人屍體。有人在她身上蓋了件大衣。不是雷施的。
走廊盡頭接九*九*藏*書近電梯的地方有個小賣部,賣複製品和畫冊。魯芭停在那兒逗留了一會。「聽著,」她對里克說,臉上恢復了一些血色,看起來有了短暫的生機,「給我買件複製品,就是你們找到我時我在看的那幅畫。女孩坐在床上的那幅。」
「這是第一個問題。」里克說。設備已經安裝完畢,兩根指針都在微微顫動。「反應時間是一個因素,所以你得儘快回答每一個問題。」他從記憶中選出第一個問題,開始測試。
「左邊到了2.8。右邊到了3.3。」
那種生命力也可能隨時劇烈爆發。
「真的謝謝你。」進入電梯的時候,魯芭說,「真人身上還是有些東西很奇怪很感動人。仿生人永遠做不到。」她冷冷地看了菲爾·雷施一眼。「他永遠也想不到這麼做,就像他自己說的,一百萬年也想不到。」她繼續瞪著雷施,眼中滿是厭惡和憤怒。「我真的不喜歡仿生人。自從我來到地球,我的生活完全就是在模模擬人,做真人該做的事,表現得跟真人一樣有思想,有衝動。我模仿的,對我而言,是一種更高級的生命形式。」她對菲爾·雷施說,「這難道不就是你一直在乾的嗎?努力——」
他想,不知道以前有沒有人類對仿生人產生過這種感覺。
「恐怕不能。或許最終能控制。但控制不了第一反應的幅度。那東西意識控制不了。要不是——」他中斷了一下,「開始吧。我有點緊張,要是話太多了,我抱歉。」
「但另外那幅,那個人掩著耳朵尖叫的——那可不是表現主義。」
「看你的臉就知道了。」菲爾·雷施說。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一下輕鬆到幾乎抽筋。「好了,你可以把槍還給我了。」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等著。
「這也——」他做了個手勢,卻找不到話說。
「指針最高到了多少?」
「你本來可以自己留下那本畫冊的,」畫冊燒完的時候,雷施說,「你付的錢——」
「那就直接拿走好了。」菲爾·雷施說。
「我不能。我不知道怎麼打分。」我只能依賴你解釋讀數,他意識到。那是不能容許的。
到了歌劇院,里克·德卡德和菲爾·雷施得知綵排已經結束了。勒夫特小姐已經走了。
「要我幫你買下來嗎?」里克對魯芭·勒夫特說。他站到她身邊,輕輕地握住她的上臂,用鬆弛的握法告訴她,他很自信她逃不了——他不用多費什麼力氣就能抓住她。菲爾·雷施站到她的另一邊,把手放在她的肩上。里克看到他衣服下鼓起來的激光槍形狀。菲爾·雷施想確保萬無一失,尤其在剛才差點錯過了加蘭德局長之後。
菲爾·雷施說:「按我的公務預算,再過一百萬年也不能——」
「解釋一下,」菲爾·雷施邊看邊說,「你得問多少個問題才能下定論?」
「你覺得仿生人有靈魂嗎?」里克打斷他。
測試完之後,里克沉默地呆坐了一會,然後開始收拾設備。
里克仔仔細細地用激光槍把剛買給她的畫冊燒成了紙灰,一絲不剩,一聲不吭。菲爾·雷施看著他,完全不能理解,一臉的困惑。
真正的活人和人形物品之間,還有什麼區別?在那個博物館,在那部電梯里,我與一個真人和一個仿生人在一起……而我對他們的感情卻與應有的感情相反,與我的習慣感情相反,與職責要求的感情相反。
「也許吧。」里克說。
「我自己屏住呼吸。」
魯芭穿著亮閃閃的休閑褲和金燦燦的背心,手拿一張印刷目九*九*藏*書錄,全神貫注地站在一幅畫前:畫中的女孩雙手合十,坐在床沿上,一臉的困惑、驚奇、希望和敬畏。
「你聯繫的警察局,」菲爾·雷施對她說,「就是米申街上那個,看來是你們這群仿生人用來保持聯絡的組織機構。它們甚至自信到僱用了一個真人來當賞金獵人——」
他們來到博物館大樓,記下蒙克展覽所在樓層,然後上了樓。很快,他們就徜徉在眾多油畫和木版畫之間。這個展覽吸引的人還挺多,包括一個語法補習班的學生。帶隊老師的尖利嗓音穿透了展覽的所有房間。里克想,那才是仿生人該有的聲音——和長相。而不是像蕾切爾·羅森或魯芭·勒夫特,還有身邊這個人——或東西。
「但總得有人干這行。」菲爾·雷施指出。
「因為我真的想知道。我必須知道。」菲爾·雷施再次點上雪茄。他在座位上扭來扭去,試圖坐得舒服一點。但顯然,怎麼坐都不舒服。「魯芭·勒夫特盯著看的那幅蒙克的畫,你真的喜歡嗎?」他問,「我沒有一點感覺。藝術中的現實主義從來勾不起我的興趣。我喜歡畢加索和——」
「當然。」
「對,我會自己料理。」菲爾·雷施說,「你什麼也不用操心,只需要給我做測試。」
兩人一起順著人行道走向博物館的路上,菲爾·雷施說:「你覺得有多大把握?她可能已經跑掉了,沒在博物館。」
「你設計好新的意識形態了嗎?」菲爾·雷施問,「能不能把我解釋成人類的一分子?」
「把這個貼到你臉頰上。貼緊一點。還有這束光。」他瞄準了一下,「會聚焦到你的眼睛上。不要動。盡量保持眼珠穩定。」
「你聽說過哪個仿生人養寵物嗎?」菲爾·雷施問他。
「沒事,只管說話。」里克說。一直說到墳墓里去吧,他想。只要你喜歡。對我沒有影響。
「就像愛國,」里克說,「愛音樂。」
「我買了。」他伸手去掏錢包。
他們一起登上戰爭紀念歌劇院的樓頂,來到菲爾·雷施的飛車前。
「性?」
里克猶豫了一下,對那位戴著髮網的雙下巴中年女售貨員說:「有沒有蒙克的《青春期》複製品?」
「條件反射的波動,」菲爾·雷施敏銳地抓到了要點,「但不是對物理刺|激的反射。比如,你並不測量瞳孔擴張。那就是對口頭問題的反射。我們稱之為畏縮問題。」
「但這是必須的。記住:它們是殺了真人才逃跑成功的。要是我沒把你救出米申警察局,它們早已經殺了你。這就是加蘭德需要我的原因。這就是他要我去他辦公室的目的。波洛科夫不也差點殺死你嗎?魯芭·勒夫特不也一樣?我們只是在自衛。是它們來到了我們的星球——都是些兇殘嗜殺的非法移民,偽裝成——」
菲爾·雷施站在一邊,狠狠地吸著一根灰色小雪茄。里克走上前對他說:「我希望你測試出來真是個仿生人。」
「在仿生人身上,交感神經不會自動介入。」菲爾·雷施說,「跟真人不一樣。你接受培訓時沒學過這個嗎?我很多年前就學過了。」
「你這麼討厭我啊,」菲爾·雷施驚嘆道,「突如其來啊。在米申街上你怎麼不討厭我呢?在我救你命的時候?」
《青春期》是1894年畫的。」里克簡潔地說,「那時只有現實主義。你應該考慮到這一點。」
「也許他說謊,」菲爾·雷施說,「就是為了離間我們。現在我們就分裂了。我們要是中了他們的離間計,那才是瘋子。關於九-九-藏-書魯芭·勒夫特,你說得對,我不該那麼輕易被她激怒。可能是我敏感過頭了。但我猜賞金獵人自然會對這種事敏感。你可能也一樣。不過,仔細想想,我們反正半小時之後就要幹掉魯芭·勒夫特——只是半小時而已。她甚至都沒有時間看完你買給她的那本畫冊。我還是認為你不應該毀掉那本畫冊。太浪費了。我搞不懂你的邏輯。因為根本沒道理。」
「去博物館。」舞台助理研究了一會證件,「她說她想好好看看愛德華·蒙克的展覽。那個展覽明天就結束了。」
「也許我們該測測那個。」他以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從沒對死在他手裡的仿生人感到同情。他一直以為自己內心深處只把仿生人當成聰明的機器——跟顯意識里的想法一樣。然而,跟菲爾·雷施一對比,他立即發現很大的不同。他的直覺感到自己是對的。對人造物品的移情?他問自己。只是假裝有生命的物品?但魯芭·勒夫特是那樣生機勃勃,完全不像一個模擬生命。
「那樣我們就不能保護自己了。」
菲爾·雷施坐到駕駛座上,關上車門,說:「我希望你用博內利測試。」
「他們可以用仿生人。仿生人幹得更好。我反正再也不行了。我受夠了。她是個了不起的歌唱家。她本可以在地球上好好發揮專長的。徹底瘋了。」
「當然是違法的。不過性活動的大多數花樣都是違法的。但人們照樣干。」
里克打開他的手提箱,取出測試設備。
「我覺得我並不需要這麼死。」菲爾·雷施說。
「我買得起這本畫冊,」里克說,「我今天已經賺了三千塊了,而且任務還沒完成一半。」
「我自己的錢。」里克說。他把鈔票交給售貨員,把畫冊遞給魯芭。「我們走吧。」他對魯芭和菲爾·雷施說道。
「反應不大。」菲爾·雷施說。
「對極了。這些樞紐6型……它們會從我們身上碾過,把我們徹底壓扁。你和我,所有賞金獵人——我們是樞紐6型和人類之間的一道屏障。還有——」他注意到里克又把測試設備取了出來,趕緊打住話頭,「我以為測試已經結束了。」
「然後殺了她。」菲爾·雷施簡潔地說,仍然一臉滄桑粗獷的笑容。
「你明白——」菲爾·雷施低聲說,「這會有什麼後果。如果我們把仿生人包括在移情範圍里,跟動物放在一起。」
「那是違法的。」里克說。他深知這方面的法律。
「我想,」菲爾·雷施說,「這就是仿生人必有的感覺。」他追蹤著畫面上的空氣中盤旋迴繞的哭喊。「我可沒有這種感覺,所以,也許我不是——」他戛然而止,因為有其他幾個人溜達過來看這幅畫。
「然後幹啥去?」
里克大聲說:「我跟我抓到的仿生人一起乘電梯下樓。突然有人殺了它,沒有一點預兆。」
不過就他所知,仿生人有種內在的傾向:不願引人注目。在熙熙攘攘的博物館里,魯芭·勒夫特估計什麼也不會做。真正的抗爭——對她來說是最後一次了——將會在車裡發生,因為那裡沒人看見。周圍沒人的時候,她可能會突然拋下所有束縛。他暗暗作好準備,沒有去想菲爾·雷施。正如雷施自己說的,這個以後再說。
「勒夫特小姐,」他說,「這是雷施先生。菲爾·雷施,這位是著名歌劇演員魯芭·勒夫特。」他對魯芭說:「逮捕我的那位巡警是個仿生人。他的上級也是。你認識——曾經認識——加蘭德局長嗎?他告訴我,你們都是乘坐同一艘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