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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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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條腿?」伊姆加德·貝蒂說,「四條腿為什麼不能活?切掉四條看看。」她心血來潮地打開自己的提包,找出一副乾淨銳利的指甲剪,遞給了普里斯。
「默瑟主義沒有完蛋。」伊西多爾說。這三個仿生人有病,而且病得很重。那可是蜘蛛啊,他想。也許那真是地球上最後一隻蜘蛛,就像羅伊·貝蒂說的。現在,蜘蛛沒了。默瑟也沒了。他彷彿看到了滿滿的灰塵和廢墟,散布在整個房間里。他聽到基皮正在往裡沖,打亂所有的秩序,最終將贏得這個房間。他拿著那隻空瓷杯,感覺到基皮在周圍生長。他看到廚房的碗櫃開裂破碎,感覺到腳下的地板正在陷落。
羅伊·貝蒂說:「別說話,聽巴斯特。」
「然後你發現——」
老友巴斯特說:「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我們也揣測不出這個騙局有什麼意圖。對,各位,騙局。默瑟主義就是一個騙局!」
「我們查找了成千上萬張照片,找到了一位名叫阿爾·哈里的老人。他已經非常老了,在戰前電影中出演過一些龍套角色。我們實驗室派了一組人馬前往印第安那州東哈墨尼,哈里的家就在那裡。我們讓那個小組的一名成員描述他的發現。」一陣沉默,然後是另一個誨人不倦的聲音。「阿爾·哈里住在東哈墨尼的拉克街上。他的房子年久失修,破敗不堪。那地方是小鎮郊區,現在已經沒有第二人住在那裡了。他熱情地把我請進屋,在客廳里坐下。屋裡有股腐朽的霉味,堆滿基皮。阿爾·哈里坐在我對面,我用腦波掃描的方式,查看了他腦子裡模糊含混、顛三倒四的記憶。」
約翰·伊西多爾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恐慌。
「那就是阿爾·哈里。」老友巴斯特的臉轉向屏幕,「唉,唉。一位老人,就算在他的全盛時期,也沒能成為足以讓他自己自豪,或讓我們尊重的人物。阿爾·哈里出演了一段重複無聊的影片,應該說是一系列影片,但僱主是誰,他從來都不知道——直到今天還不知道。默瑟主義的擁護者們經常說,威爾伯·默瑟不是人類,可能是從外星來的某種更高級智慧生命的原型。嗯,在某種意義上還真說對了。威爾伯·默瑟不是人類,他根本不存在。他所攀登的世界,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好萊塢廉價攝影棚,多年前就已化為基皮了。那麼,又是誰對整個太陽系開這麼大的玩笑呢?好好想一想,各位觀眾。」
羅伊·貝蒂吼道:「樓里有一個賞金獵人!關掉所有的燈。把他從那個共鳴箱前拖開。他必須準備好去應門。快點,把他拉開!」
伊西多爾說:「我自己的電視有政府頻道。」
普里斯把藥瓶帶進廚房,坐到約翰·伊西多爾的早餐桌前。她取下瓶蓋,把蜘蛛倒了出來。「那可能就跑不快了。」她說,「但這附近反正也沒有東西讓它抓。它反正要死。」她伸手去拿指甲剪。
他回到樓上,在自己的公寓門前停下來喘喘氣。
客廳里,老友巴斯特正在電視上說:「看看這部分背景的放大https://read.99csw.com圖像。這就是你通常看到的天空。等一下,讓我們的研究組組長,帕拉米特爵士,來解釋這個即將震驚世界的發現。」
幾分鐘后,他把電視搬到自己的公寓,吃力地放到客廳的咖啡桌上。他手指咯咯作響。貝蒂夫婦和普里斯無動於衷地看著他。
約翰·伊西多爾說:「我找到了一隻蜘蛛。」
「聽這個。」羅伊·貝蒂說。伊姆加德緊緊盯著電視,普里斯也停下手中的活兒。
「我看不到筆刷。」
「聽這個。」羅伊·貝蒂坐到了椅子邊上,姿勢緊張到似乎就要猛撲出去了。
「所以,按科托特的意思,」老友巴斯特說,「現在幾乎沒有疑問了。」
「安靜!」羅伊·貝蒂喊道。
生活,對約翰·伊西多爾來說,絕對開始走上坡路了。
「我能讓它動起來。」羅伊·貝蒂掏出一盒火柴,點燃了一根,然後把燃燒著的火柴湊近蜘蛛,越湊越近,直到它虛弱地爬開了一步。
「不對,是那種移情能力。」伊姆加德激動地說。她握緊拳頭,衝進廚房,直衝到伊西多爾面前。「這不正是人類可以做到,而我們卻做不到的事情之一嗎?若是沒有默瑟體驗,你們的什麼移情能力就空口無憑,什麼共享的、群體的東西。蜘蛛怎麼樣了?」她從普里斯身後俯下身來近看。
伊西多爾再次出發。我覺得,他想,他們好像在利用我。但他不在乎。他們仍然是我的好朋友,他對自己說。
他伸手扶住牆。他的手破牆而入,灰色的粉末悄悄流出,匆匆落下。灰泥碎片看上去就像外面的放射性塵埃。他在桌邊坐下,可是椅腿就像空心爛管子一樣彎曲了。他立即站起身來,試圖重塑椅子,把它壓回原來的形狀。椅子在他手中裂開,原來連接著椅子幾個部件的螺絲釘都露了出來,懸在半空中。他看到桌上的那隻瓷杯上出現了裂縫,細密的線條就像藤蔓一樣生長成一張大網。然後,杯子邊緣掉下來一個碎片,露出了粗糙醜陋的內壁。
「我想我們早就知道了,」羅伊·貝蒂說。「這很明顯。默瑟主義出現時——」
普里斯站起身來說:「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約翰?我覺得蜘蛛不需要那麼多腿。」
「這座樓里的信號不錯。」他喘著氣把插頭插上,天線裝上,「我以前收到過老友巴斯特和他的——」
什麼東西從他腳上爬過。他跪到地上,一下就找到了它,因為它移動太慢了。就是那隻斷腿的蜘蛛,靠著殘餘的幾條腿斷斷續續地前行。他撿起蜘蛛,托在手掌心裏。他意識到,那些骨頭已經恢復形狀。蜘蛛又活過來了。默瑟肯定就在附近。
「坦白說,我們相信科托特。」研究組組長乾巴巴的聲音誨人不倦,「如今已經滅亡的好萊塢電影產業曾廣泛使用龍套演員,我們花了許多時間仔細研究那些宣傳圖片。」
默瑟,他大聲說。你現在在哪兒?這是墳墓世界,我又回來了。但這次你沒在這裏陪我。
普里斯的東西需要來回兩趟才能搬完。他決定先搬電視,read.99csw.com然後再搬衣箱和剩餘的衣物。
「蜘蛛就是這樣。」伊西多爾說。他的心還在劇烈跳動,呼吸仍然困難。「八條腿。」
風繼續吹,吹散餘下的骨頭。但他感覺到了默瑟的存在。過來,他對默瑟說。從我腳上爬過,或者找個別的方式接觸我。好嗎?默瑟,他想。他大聲叫:「默瑟!」
「我是騙子,」默瑟說,「他們說的是真的,他們的調查也是真的。我是一個早已退休的老龍套演員,名叫阿爾·哈里。他們爆料的所有一切,都是真的。他們在我家採訪了我,就像他們說的。他們想知道什麼,我就告訴他們什麼,什麼都說了。」
普里斯又剪掉了另外一條腿。她笑著用掌緣壓著蜘蛛,令它動彈不得。
普里斯又剪掉了蜘蛛的一條腿。約翰·伊西多爾突然把她推開,撿起只剩三條腿的蜘蛛,來到水槽邊,放水把它淹了。在他心中,他的意識,他的希望,也被淹了,淹得跟蜘蛛一樣快。
「他真的很難過。」伊姆加德不安地說,「不要那樣沉著臉,約翰。為什麼不說話呢?」她對她丈夫和普里斯說:「這也讓我非常難過,他一個人站在水槽邊一聲不吭。我們打開電視之後,他還沒說過一句話。」
一陣乾燥的風吹得這裏沙沙作響,周圍的一堆堆骨頭應聲粉碎。即便是風,也能吹散它們,他察覺到。就在這個階段,在時間停止之前。我希望我能記起來怎樣從這裏爬上去,他想。他抬頭仰望,卻看不到有什麼東西可抓。
他立即放下箱子,取出一個塑料藥瓶。和所有其他人一樣,他帶著這個小瓶子就是為了這一天。一隻蜘蛛,毫不起眼,但是是活的。他顫抖著把蜘蛛引入瓶子,然後立即蓋上刺了許多透氣孔的蓋子,旋得緊緊的。
默瑟微微一笑。「那也是真的。他們的工作很出色。從他們的角度來看,老友巴斯特的爆料很有說服力。他們將很難理解為什麼一切都沒改變。因為你還在這裏,我也還在這裏。」默瑟的手橫著一畫,展示出眼前荒涼升起的山坡,那一幅熟悉的景象。「我剛把你從墳墓世界里提升上來,以後也會一直提升上去,直到你失去興趣想要放棄。但你以後不要再搜尋我了。因為我永遠不會停止搜尋你。」
「那是因為你是個道德高尚的人。而我不是。我不隨意評斷人,甚至也不評斷我自己。」默瑟伸出一隻握緊的手,手心向上,「趁我還沒忘記,我要送你一樣東西。」他打開手指。在他的手掌上,匍匐著那隻斷腿的蜘蛛,但所有斷掉的腿都已經接回來了。
「我不喜歡威士忌那件事,」伊西多爾說,「那降低了你的身份。」
普里斯這時已經剪掉了蜘蛛的三條腿。蜘蛛在桌上凄慘地爬來爬去,試圖找一條出路逃生,但怎麼也找不到。
普里斯又用指甲剪剪掉了蜘蛛的一條腿。「四條腿了。」她說。她推了一下蜘蛛。「他不走。但總會走的。」
「把我剩下的東西搬上來,」普里斯命令約翰·伊西多爾,「特別是那台電視。這樣我們就可以聽聽巴斯特的爆料。」
「包括威士忌那件事?」
三名仿生人抬頭瞥了他一眼,暫時把注意力九*九*藏*書從電視屏幕轉到他身上。
「我沒有。」他說。他搖搖晃晃地走進客廳,想獨處一會。他站在破破爛爛的沙發前,盯著泛黃的牆上斑斑點點的死蟲斑痕。那些曾經生龍活虎的蟲子都已經離去了。他又想起了那具只剩三條腿的蜘蛛屍體。這裏的所有東西都很老了,他意識到。這些東西很早以前就開始衰敗,這是阻擋不了的進程。這裏已經被蜘蛛的死屍佔領了。
「他在幹什麼?」伊姆加德·貝蒂的聲音遠遠傳來,「他要打破所有東西!伊西多爾,住手——」
「好的。」普里斯心不在焉地說。
「是真的。」伊姆加德把話說完。
「不要剪。」伊西多爾喘息著哀求。
「它不想走。」伊姆加德說。
普里斯剪掉了蜘蛛的一條腿。
「我猜對了,」伊姆加德說,「我不是說過它四條腿也能走路嗎?」她滿懷期待地抬起頭看了伊西多爾一眼。「怎麼了?」她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說,「你沒損失任何東西。我們會按那個——那個叫什麼——《西尼目錄》的價錢賠償你。不要那麼陰沉嘛。那不就是默瑟的真相嗎,他們剛剛發現的?那麼多的調查研究?哎,說話呀。」她焦急地戳了他幾下。
「你靠得太近了。」默瑟說,「你必須離得遠遠的才能看到,像那些仿生人一樣遠。他們的視角更好。」
他走進普里斯先前的房間,拔掉電視插頭,卸下天線。寂靜突然間無所不在。他感覺到自己的胳膊模糊起來。貝蒂夫婦和普里斯不在身邊時,他覺得自己幾乎要淡出現實,就像他剛關掉的電視一樣,沒有生氣了。人必須和其他人在一起,他想,才能活下去。我的意思是,他們來之前,我可以忍受獨自一個人待在這座樓里。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你回不去了,他想。你再也不能從有人陪伴的情境回到沒人陪伴的情境了。他慌亂地想,現在我對他們產生了依賴。感謝上蒼,他們選擇了留下來。
「但是想想看,」老友巴斯特繼續說,「問問你自己,默瑟主義的功用是什麼。對,如果我們相信默瑟主義的眾多追隨者,說那種體驗能把——」
在前面的一級台階上,有什麼小東西在灰塵中動了一下。
還有,他想,能再次在電視上看到老友巴斯特,而不只是在修理鋪的卡車裡聽收音機,多好啊。還有,沒錯,老友巴斯特今晚就要公布那個精心準備的特大爆料了。因為有了普里斯、羅伊和伊姆加德,我可以親眼看到多年來最重大的新聞了。多麼奇妙,他想。
「——太陽系裡的男人和女人融合成一個整體。但這個整體是由所謂『默瑟』的聲音控制的。注意這一點。要是有個野心勃勃、試圖在政治上大有作為的希特勒再世——」
研究組組長說:「老友先生,我們費了許多周折,終於找到了一名前好萊塢特技效果製作人員,韋德·科托特先生。他直言相告說,據他多年的工作經驗,那個『默瑟』的身影很可能只是一個龍套演員,裝模作樣地在攝影棚里艱苦跋涉。科托特先生甚至宣稱,他認得那個攝影棚,那是他幾十年前打過許多交道的一個小電影公司,現在早已不存在了。」
「我發現,」技術員繼續read.99csw.com說,「這位老人的確曾為一個他沒有見過的僱主出演過一系列十五分鐘短片。而且,跟我們假設的一樣,那些『石頭』確實是用類似橡皮的塑料做成的。那些『血污』其實是番茄醬。還有——」技術員哧哧笑了幾聲,「那天,哈里先生承受的唯一痛楚是:一整天都沒能喝上一杯威士忌。」
「他正在難過呢。」普里斯說,「因為他也有個共鳴箱,在另一個房間里。你經常開共鳴箱嗎,約翰?」她問伊西多爾。羅伊·貝蒂說:「他當然常開。他們都這樣——或者說,曾經都這樣。也許現在他們開始懷疑了。」
羅伊·貝蒂自得其樂地看著伊西多爾,說:「都完蛋了,伊西。我是說默瑟主義。」他用指甲小心地從水槽里撿起蜘蛛的屍體。「也許這是最後一隻蜘蛛了,」他說,「地球上最後一隻活蜘蛛。」他想了想。「那樣的話,蜘蛛也完蛋了。」
「我不認為這會終結默瑟崇拜。」普里斯說,「但此時此刻,全世界有無數的人類正在鬱悶。」她對伊西多爾說:「我們已經等了好幾個月了。我們都知道會有這一天,巴斯特會揭露真相。」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唉,為什麼不呢?巴斯特是我們中的一員。」
遍地的野草開始生長前進,旋轉著鑽進他周圍的牆壁里。野草在牆裡鑽來鑽去,直到它們成了自己的孢子。那些孢子膨脹,分裂,在已經千瘡百孔的鋼筋和水泥牆碎片里爆炸。但牆壁消失后,孤寂仍在。孤寂會尾隨任何東西而來。除了衰弱暗淡的默瑟身影。老人現在就站在他面前,一臉平和安詳。
「——是的,先生。各位觀眾,時間到了。我是老友巴斯特。我相信你們跟我一樣,急於要分享我最近的重大發現。一批訓練有素的頂級研究人員過去幾周日夜加班,已經驗證了這個發現的真實性。嚯嚯,各位觀眾,現在開始!」
「讓我們看看。」普里斯說,伸出了一隻手。
警鐘大作。
遠遠地,在客廳的一角,羅伊·貝蒂深深坐在一張椅子里,就好像他要永久霸佔這張椅子,就好像他已經住在椅子里了。他打了個嗝,耐心地說:「我們想看的是《老友巴斯特和他的好友們》,伊西。還是你想讓我叫你約翰?總之,你明白了嗎?現在你可以去搬那台電視了嗎?」
「我——我不舒服。」伊西多爾說。他從廚房碗櫃里取出一隻杯子,拿著杯子站了一會——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站了多久。然後他問羅伊·貝蒂:「默瑟背後的天空,是畫上去的?不是真的?」
「是的。」默瑟說。
「就是仿生人,」伊姆加德解釋說,「而且沒人知道。我是說,沒有真人知道。」
「我從沒見過蜘蛛。」普里斯說。她把藥瓶握在手心裏,仔細打量瓶子里的小生靈。「這麼多腿。它為什麼需要這麼多腿,約翰?」
「換句話說,」老友巴斯特插話道,「威爾伯·默瑟根本就不痛苦。」
「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伊姆加德喃喃道。
下樓之後,他把女孩的衣物收拾起來,統統塞進衣箱,然後費力地拖著箱子走過樓道,開始爬樓read.99csw.com梯。
羅伊·貝蒂出現在門口,臉上滿是成就感。他深吸了一口氣,說:「真相大白了。巴斯特已經昭告天下,太陽系裡的每個人類都聽到了。『默瑟主義就是一個騙局。』整個共鳴體驗都是騙局。」他也走過來好奇地看著蜘蛛。
「不是電視,」普里斯說,「是蜘蛛。對吧,約翰·伊西多爾?他會振作起來的。」她對伊姆加德說。這時,伊姆加德已經走到客廳里去關電視。
「天空是畫上去的嗎?」伊西多爾問,「放大以後真的會有筆刷的痕迹?」
「打開電視就行了,」羅伊·貝蒂說,「別說話。」他遵命行事,然後快步走到門邊。「再跑一趟,」他說,「就完事了。」他逗留了一會,沉浸在有人陪伴的溫暖中。
「謝謝。」伊西多爾接下了蜘蛛。他剛要再開口——
「視頻圖像放大以後,」電視上,一個新的聲音說,「我們實驗室經過嚴密考察,發現默瑟艱難跋涉時背景中出現的灰暗天幕和白天的月亮,不是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的自然景象,完全就是人造的!」
電視繼續說:「那個『月亮』是手工畫的。在放大圖像里,你們現在就可以在屏幕上看到,筆刷的痕迹很明顯。此外,還有證據顯示,那些零亂的雜草、貧瘠荒蕪的土地——甚至那些不知是誰扔向默瑟的石頭——同樣都是假造的。實際上,那些『石頭』很有可能是軟塑料做的,根本不會造成真正的傷害。」
「你也看到了電視上的放大圖像。」羅伊·貝蒂說,「那些筆刷的痕迹。」
「你要錯過了!」伊姆加德焦急地向普里斯喊道。她跑到廚房門口,看到普里斯正在幹什麼。「哦,以後再剪那個。」她勸誘說,「這個新聞才真正重要。他們現在說的,證明了我們一直相信的——」
伊西多爾獨自順著空空蕩蕩、回聲陣陣的走廊走向樓梯。一種沛莫能御的愉悅情緒在他體內冉冉升起。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有用了。終於有人有求於我了。他歡欣鼓舞地踏著滿是灰塵的樓梯往樓下走去。
「對。」伊姆加德·貝蒂贊同道。她兩眼閃閃放光,像一隻羽毛髮亮的燕子疾飛而來。「我們需要電視。我們等這個晚上已經等了很久了,很快就要開始了。」
「是人類才有的那種移情能力!」伊姆加德說。
「求求你了。」伊西多爾說。
「這就是他們說你是騙子的原因嗎?」
普里斯詢問地抬眼看了他一下。「這東西值錢嗎?」
在地板陷下去的坑裡,許多動物的肢體漸漸顯現出來。一隻烏鴉的頭,幾根疑似猴爪的枯骨。一頭驢子站在稍遠處,一動不動,但顯然還活著,至少還沒開始腐敗。他向驢子走去,感覺到地上一根根枯枝幹草似的骨頭,在他腳底下一一碎裂。還沒等他接近驢子——他最鍾愛的動物之一——一隻閃亮的藍色烏鴉突然從天而降,落在毫無反抗能力的驢子口鼻上。不要,他大聲說。但是烏鴉已經迅捷地啄掉了驢子的一隻眼睛。又來了,他想。又發生在我身上了。我會在這下面待很久,他意識到。跟以前一樣。每次都要很久,因為這裏什麼都不會變化。到了某個階段,甚至不會再腐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