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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門鈴響了。
索菲睜大了雙眼。她被強力膠布封住了嘴,但他還是聽見了她用力喘息的聲音。
凱茜對他友好的姿態視若不見,徑直走到他面前。她氣得臉上多了幾條皺紋,溝壑縱橫。「你為什麼非要給莉齊打電話,把她卷進來不可?你知道她是有多辛苦才終於有了現在的狀態,你知道她有多不容易嗎?」
一聽這話,索菲眼睛瞪大,兩個眼珠子鼓起,幾乎要掉出眼眶。
「但他們做得顯然不夠。他們不還是沒抓到那個喪心病狂?」
沉默片刻過後,他說:「我覺得你姐姐還沒原諒我。」
「哦,好啊。」凱茜摔上車門,為她們的談話畫了一個刺耳的句號,然後開車離去。
為什麼他什麼都沒感覺到?
他心裏暗爽:「這樣感覺好多了。」
「為什麼?」
他數到十。什麼都沒發生。他的呼吸平靜均勻。下半身沒有一絲興奮的波動。這是個無趣的女孩。這時她睜開眼,用那雙小狗崽一樣的棕色大眼睛看著他。就是這雙眼睛提醒了他,為什麼把她帶到這,為什麼不得不做這些事。他耳邊血管嘭嘭跳動,如三丈高的巨浪拍在參差嶙峋的岩石上,猛烈地衝擊著他的感官。
凱茜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因為很不巧,我認為,躲自己的影子,也比你選的另外那條路要強。」凱茜沖莉齊的公寓指了指,「我希望你沒有跟那個男的再糾纏到一起玩浪漫的打算。」
「你檢查完窗戶之後到我卧室來找我吧,」莉齊說:「我想給你看一些東西。」
「一開始女孩兒們看起來都是一樣的,」無需引導,她便自顧自說下去,「嚇壞了,臉色慘白,瑟瑟發抖。」
他嘆了口氣。她就只有這點本事嗎?「你實在不應該罵你媽。」他伸出一根手指強調著,「尤其是在公共場合。」他搖搖頭。「只有賤女孩才會穿衣打扮像個婊子,嘴巴不乾不淨跟那些水手似的。你知道我為什麼挑中了你嗎,索菲?」
她跪在地板上,往麥吉盤子里舀貓糧。「是個女的。」
莉齊隨傑瑞德穿過走廊,不敢想索菲可能正在遭受什麼。「我覺得調查局正在往錯誤的方向走。向他傳話能讓他分心,如果我們能轉移他注意力的話,他可能就不會傷害那個女孩了。他不是隨隨便便折磨那些受害者的。他做每一件的事情都經過了深思熟慮、精心設計,以求能給他極致的快|感。他就像一個圍棋老手一樣盤算下一步怎麼走。如果我主動聯繫他,就能讓他脫離既定的遊戲進程,讓他集中精力對付我,而不是索菲——」
「你是說毒藥,燒熱了的熨斗,還有燙傷?」
她抽抽搭搭地哭,眼睛閉得死死的。
「算了,」他痛恨看到她如此遍體鱗傷的模樣,「我會告訴吉米,你還沒做好參与這件事的準備。」
「我希望那個東西已經接種過疫苗了。」
傑瑞德已經讀過案件相關的每一份文件,每一條筆錄,莉齊的故事每次都會變一個版本,但這個部分從來沒有變過,從頭到尾她都在說,在她第一次差點逃掉之後,又有三人遇害。這可能意味著總共有八個受害人,其中四人屍體還沒有找到,包括那個沒有舌頭的女孩。「他是怎樣逼著你旁觀的?」
莉齊一隻手掌五指張開按在心口:「就是因為她在我心上分量太重,我才永遠都不敢拿她冒險。她那個完美的小腦袋瓜,傷著一根頭髮都不行。」
凱茜已經找到了毛衣。她往門口走來。
「但他也有可能被激怒,把在我們這裏受的氣都發泄到索菲身上。」他說。
凱茜翻了個白眼:「把你的想法寫到紙面上能讓你放鬆下來。這是一個逐漸治療康復的過程,一種讓你了解自己的途徑。」
「為什麼你認為他還會再對你下手……尤其是,已經過了這麼久之後?」
凱茜拿袖子擦擦眼睛:「我現在的生活也讓我覺得過不下去。我受夠了操心你的事。你從來都是想做什麼就做,從來不管我們任何一個人的感受。以前你就不打招呼擅自拿走我的東西,你跟爸媽撒謊。你做的那堆選擇已經毀了我們的生活。現在你心甘情願把和布里特妮的關係放到一邊,就為了追查一個嗜血的瘋子殺人犯。」她仰天高舉手臂,又無力地垂下。「我放棄了。我已經受夠了。」她從咖啡桌上抓起錢包,然後四處張望找她的毛衣。
她指著牆上貼的幾張紙片:「我把所有死在蜘蛛俠手上的受害者的情況列了幾個清單。你知道嗎,那些女孩都是棕色頭髮棕色眼睛,只有一個例外。九*九*藏*書
「如果你堅持要經受這番折騰,堅持要被攪進索菲·麥迪森的這個案子,我就不能讓你再帶布里特妮出去玩,不然會把她的性命暴露在危險之下,我冒不起這個風險。」
他走到櫥櫃那兒,拉開頂層抽屜,仔細查看著他對各種外科手術刀,還有平頭剃鬚刀的收藏。
「嗯……但……但你也不應該被那樣對待。」他說。
莉齊突然轉身沖向前門旁邊的摺疊桌。她拉出抽屜,抓起她的槍,拽開前門,兩步一台階下樓,一落地就沿著人行道狂奔。
莉齊失蹤期間,又有一具屍體出現在第二位受害者被發現的湖邊,被虐待的方式與其他幾位如出一轍……灼傷留下的烙印,蜘蛛叮咬的疤痕……但那具屍體是有舌頭的。由於自從莉齊回來就再也沒有發現新的受害者,更導致有段時間調查局裡的某些人對莉齊講述的故事並不買賬。這其中就包括吉米,他堅信莉齊根本沒被那個殺人狂劫走,是她自己在外面藏了幾個月,玩膩了才回來。各種謠言迅速流傳,說她一手編造了被綁架的故事,一切不過是為了博人眼球。
「你說得對。」她說。
「你擔心這個做什麼?」
他看她一眼,她聳聳肩,不置可否。
「你是在說你當時打算救的那個女孩嗎?就是你剛被找回來的時候經常談到的那個?」他問。
「再然後?」
他沒有立即動手,而是盯著她,等待。
她進了公寓,關上身後的門。傑瑞德說了些什麼,但她根本沒在聽,反而撲到廚房窗邊,撥開百葉窗葉片間的縫隙向外窺視。那司機坐起來的一瞬間,她心跳狂飆不已。是個女的。棒球帽遮住了大半個臉。一條又粗又直的馬尾辮從帽子后洞探出來。還是個黑髮女郎。
「我不知道。」
「傑瑞德,」莉齊的手衝著姐姐那邊一比,「你肯定還認得凱茜吧。」
莉齊說話時,眼睛獃滯,一眨都不眨,看上去神思恍惚。「他會把受害人綁起來,一般是綁在一根床柱或者一把椅子上,然後用一件很鈍的東西,比方說鈍的牛排刀,把她們的頭髮剪成歪歪斜斜的奇形怪狀。然後他會問她們想不想回家。」
「別搞笑了,」莉齊說:「過去十四年,我幹了所有你讓我乾的事。我每兩周去看一次心理治療師——我多說一句,我其實付不起這筆費用。我也每天寫他娘的日記。我很討厭那樣。」
2010年2月15日 周一 夜11:59
他舉起刀片問她:「咱們用這個作為開始,怎麼樣,索菲?」
凱茜頭埋得低低的。
「我覺得這不僅僅是巧合而已。」莉齊說。
他感覺到了她的顫抖。「幾天之後——有時是幾周之後,一旦希望從她們眼裡消失了——他就會拿來一個玻璃罐,裏面裝滿了一種透明的液體。永遠都是這樣。他會把一種容器浸到罐子里,然後,每次都是,就在我以為受害者已經被折磨到頭的時候,他會把酸滴進她們眼睛里,這時候就會響起真正的尖叫——其他的叫聲跟那種聲音比起來根本不能稱之為『尖叫』。」她低下頭,前額輕輕依在他胸口。
「對了,關於那輛吉普,」他說:「你看到那個傢伙了嗎?」
傑瑞德說聲「你好」,主動伸出一隻手。
「啊?不是吧?」
「我不會讓她有任何閃失的。」
「是電鑽還是電鋸?」他問:「是鋸東西的聲音還是鑽的聲音?」
他昨晚沒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如果非要說有,那就是所有那堆專家都說對了一件事……他永遠不會停手的。
2010年2月16日 周二 上午10:12
「什麼樣的打鑽聲?」
「吉米想帶幾個手下來安裝一個監控攝像頭和一個電話竊聽裝置。」他說。
「三個。那個發不出聲音的女孩死後……又有三個姑娘。這是我所知道的情況。」
「弗蘭克·賴爾可能在監獄外有朋友,除了惡作劇打幾個電話之外他們想不到別的更好的辦法報復。」凱茜說完,嘆了口氣,「行吧,行吧。那你繼續說,根據你記得的那點東西,研究了所有能弄到的跟蜘蛛俠有關的信息,然後是什麼?」
莉齊聳聳肩:「現在我和他之間什麼都沒有。」
她搖頭,全身上下都在發抖,抖得就像只狗娘養的吉娃娃。這毛丫頭對父母的尊重為零不說,還沒半點骨氣。九九藏書
「我們當時只差一點點,就逃走了。」莉齊說。她目光落在地板上,話音幾乎微不可聞。
一段漫長的沉默過後,她說:「因為他以為我是個好女孩。他想把我永遠留在他身邊。他想讓我『觀摩』,『學習』,然後見證壞女孩會遭受什麼報應。」
「在大多數的晚上,」她繼續說道:「我只想睡一覺,永遠都別醒來。可是我睡不著,因為會一直想那些女孩兒——她們眼睛里的害怕,她們忍受的極度恐懼。我能聽見她們的一聲聲尖叫……還時不時地會聽見打鑽的聲音。」
幾秒安靜過後,她眉頭緊蹙:「我還是記不起她的名字。過去十四年裡我沒有一天不想起她的臉,可我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
她整個人綳得緊緊的。聲音都嘶啞了。
她站起來:「我謝謝你的關心,真的,但是拜託別開始教訓我該做什麼。」
一陣敲門聲把她嚇得不輕,她連忙趕去給傑瑞德和麥吉開門。她剛剛把他倆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真棒。」才怪。
「別說了。」莉齊一隻手按在凱茜肩上把她從傑瑞德面前推開,帶到門外。
「是你認識的嗎?」
凱茜憤憤道:「是嗎?十四年前你明知道有個殺人犯在外流竄,這都礙不著你大晚上,天黑得連顆星星都沒有,把她一個人在半路上扔下,現在你就做得到了?」
她繼續說下去,聲音變得更清晰,更容易聽懂。「蜘蛛俠在她們眼裡看到希望的那一刻,」她說:「他就會告訴她們,如果想回家,需要通過幾輪考驗。」她抬頭望著傑瑞德,「從來沒有姑娘通過考驗。沒人能通過他的那些考驗。」
「我希望你現在沒打算親我,因為我已經很久沒被親過了,我都快不記得怎麼親吻了。我不覺得——」
「沒別的,就是聽說了他一些事情。他是個慣會傷女人心的主兒……是『愛一個扔一個』的那種男的。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到現在還是單身?」
「理解。」
傑瑞德緊跟她腳步追上來:「你搞什麼啊?」
莉齊透過門上貓眼往外瞧。門外站著傑瑞德。她解開防盜鏈和閂鎖,打開門,然後做一個「請」的手勢讓他進來。他穿著藍色紐扣領襯衫和貼身牛仔褲——跟穿西裝打領帶時一樣好看。襯衫袖子被他卷到手肘,露出古銅色的小臂,零星點綴著的黑色體毛不多不少,剛好足以撩人心緒。看到這裏,她想,她恐怕已經在過去的某個時候喪失了對異性的慾望。誰知道呢?
他向她逼近,十指緊攥成拳,心潮激蕩,狂亂不已。兩個太陽穴怦怦直跳,脈搏紊亂,血液像電流一樣在血管里奔騰,火花亂迸。他太想把她的兩個眼球從眼窩裡挖出來了。
他微微低頭,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把她後面的話都堵住了。她的嘴柔軟。他不該親她的,真的不該在現在,這種她脆弱容易受傷的時候。或許他應該永遠都別再親她。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想這個吻已經很久了。不是他想要吻她——是他需要吻她,需要把她緊緊地擁在懷裡,然後用什麼方式讓她知道,他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她。
「是,對我。你為什麼就不能理解呢,我不想以後的一輩子連自己的影子都怕得要躲。」
「好,」他說:「十分鐘后見。」
「然後我設下陷阱,等待,等他自投羅網。」莉齊看著公寓的門,抬起雙臂,對著門口,做了個持槍瞄準的姿勢。「他從這扇門通過的時候,我一槍打在他兩眼中間。」
除了偵辦這項案件的特工之外,沒有人知道最初發現的三個受害人中有兩個曾因酸腐蝕而致盲。一名受害者屍體上發現了幾枚扎在雙眼視網膜上向外伸出的針。但這依然不能解釋打鑽的聲音,打鑽聲不能跟他們目前在幾具屍體上發現的任何東西產生聯繫。
莉齊揉了揉自己蹦蹦直跳的太陽穴,試圖稍稍放鬆:「到現在,我連自九_九_藏_書己的影子都怕,這種狀態已經持續太多年了,我再也不能忍下去了,我再也不會忍下去了。我要弄懂蜘蛛俠犯罪的原因,查出他做下那些事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他——」
「我不答應,」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我需要做這件事……為了索菲,同樣的,也是為了我自己。」
「他用了手銬。」
她搖搖頭。
「就算只有一個女孩是綠眼睛或者藍眼睛,」他告訴她,「那你之前說的就沒有意義。」
「你出血了。」莉齊說。
「我去捉貓,」傑瑞德說:「你進屋去,記得隨手鎖門。」
「你需要一個保鏢。」凱茜對莉齊說。
「吉米還讓我跟你說,先一句話都別通過媒體向蜘蛛俠傳。」
傑瑞德後退一點距離,剛好夠他抬手將她臉頰散落的碎發撥開。「他想讓你『觀摩』什麼?」
「我們都得學著在人生的某個時刻應付發到手裡的一把爛牌。」她從他身邊走開,想靠喂貓讓自己忙起來。
「『那個東西』的名字叫麥吉。」她笑了,手裡的布又觸到他下巴的時候,他也綻開一個笑。「看見你笑,真好。」他說。
「是,全部都有。」她站起來。「那些事情都發生在了那個可憐的小女孩身上。噢我的天哪,」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還有其他所有女孩。那些暴行其實都沒有發生在我身上,是嗎?」她臉色蒼白。「你以前說的是對的。所有那些恐怖、可怕的事,發生在了其他女孩身上,而放過了我。」
她搖頭。淚如泉湧,順著臉頰往下流。
做姐姐的保持了沉默。
傑瑞德出發追麥吉之前,沖她搖了搖頭。大概是覺得她瘋了吧。莉齊把槍放回抽屜,找到常年放在電話邊的本子和筆,寫下她看到的那部分車牌號碼,還有對司機的描述:身段嬌小,黑髮,小巧的鼻子。森綠色的吉普車,車牌號前四位里有一個1,一個8,還有字母N。她放下筆思索:那個女的是誰?她想幹什麼?
「我只是儘力而為。」她打掃完廚房,傑瑞德還在檢查客廳里的窗子。
他考慮再吞服一片氯硝西泮。現在他兩隻手都在抖,以前從來不抖的。轉臉不看那個叫索菲的丫頭片子,他往門邊走去,然後忽然雙腳頓住,原地轉了個圈,怪叫一聲:「卟——!」
「昨天晚上我回家之後,就忍不住總想索菲的事。你說得對,為了救她我需要把每一件事都記起來,但那並不容易。過去和蜘蛛俠待在一起的那些場景一下子灌進腦子裡,就像電影片段一樣,在我最意想不到的時候,星星點點的,零零碎碎的,一閃而過,有的片段模糊破碎,但有的又清楚得要命。」
「寫日記,狗屎。我每一道門上都裝了好幾把閂鎖和掛鎖,每一扇窗外都安裝了防盜窗。」莉齊說。凱茜司空見慣不當回事兒的態度多少惹惱了她,因為姐姐根本不知道年復一年一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時稍有風吹草動就嚇得屁滾尿流是什麼樣子。「我隨身帶著槍。我出門之前不確定每叢灌木後面、每棵樹上都沒藏人就絕不踏出大門一步。每一聲鳥叫,每一片葉子響,每一輛車的喇叭聲,都讓我如臨大敵。」
「你當初真不該任由我把你推開。」
他要出門時,索菲的眼睛還緊緊閉著。「我要你想想自己應該接受什麼樣的懲罰。我要去休息一會兒,你在這好好想清楚了。」
她的額頭抵在他胸口,身體顫抖著。他安撫著她的背,問道:「他為什麼留了你一條生路,莉齊?」
莉齊目送姐姐的寶馬車在路轉角拐彎處消失,忽然發現有一輛綠色的吉普大切諾基停在路對面。如果不是司機在凱茜開走的那一瞬間忽然俯下身子躲起來,這輛吉普車根本不會引起她的注意。
「他要我看著他對女孩兒們做那些我說都說不出口的混賬事,他認為read.99csw.com這樣我就不會重演她們犯過的錯。」
他帶她去廚房,拿玻璃杯倒滿水,把杯沿送到她唇邊。她就著他的手呷了幾口。他把杯子放到櫃檯上,然後雙手輕輕捧起她的臉。她長著一張心形臉,臉色蒼白,一雙大眼睛,還有豐|滿的雙唇。在他所見過的女人之中,她仍然是最美的那個。他懷念關於她的一切——懷念他們幾次暢談人生,懷念她輕快的笑聲。「當初我真不該任由你推開我。」
「你不能每看到公寓外面停一輛可疑的車都跟在後面追。」
「凱茜已經檢查過那些鎖了。」她說。雖然她知道自己說這話是浪費呼吸。
他搖搖頭。
凱茜三十分鐘之前才在莉齊的住處露面,現在她們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傑瑞德手機響了。他抬起頭,看到莉齊也慢漫張開了雙眼。
「我父親會拿剃鬚刀扎進我的皮肉里。」他帶著狂熱的崇拜之情說道。
他特意挑了一枚鋒利異常的彎頭刀片,產自英格蘭,用於精準開刀。這可是為她好。
莉齊被送回家之後,曾經提到過一個小小的營養不良的女孩,那個女孩沒有舌頭。但是目前找到的屍體里沒有一具符合她的描述。最初被認為與蜘蛛俠有關的三個女孩生前都遭受了殘忍的折磨。胳膊和腿上都有蜘蛛咬過的痕迹。三人都被拋屍在水體附近:一個在社區游泳池邊,一個在湖邊,還有一個在水庫邊上。
凱茜眼裡能噴出火來:「對你?你是說對你?」
「還有你在市中心的辦公室也是。」
「索菲的處境已經很危險了,調查局不想把她置於更危險的境地。」
門在他身後緊閉,他到客廳去。如果不是他弄醒她,索菲這時候本來是應該睡著的。他給她下了安眠藥,足夠讓她被綁之後至少再昏迷了兩三個小時。她是個怪婆娘,就知道發抖,一腳瑞不出個屁來。
凱茜火了:「你外甥女對你來說就這麼沒意義是嗎?跟她相處的時間,你就這麼輕易地說不要就不要了?」
媽的。把你的眼給我睜開。「你嚇怕了嗎,索菲?」
傑瑞德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任她講下去。
莉齊坐在桌前,離房門最遠的角落裡。桌子上方的牆上,一塊四英尺見方的白板上布滿了她潦草的字跡。白板兩邊的牆壁,從天花板到地面,都被密密麻麻的清單和便條蓋住了,有的是膠帶貼上去的,有的是釘住的,全都亂七八糟,看不出絲毫頭緒。她腳邊地板上,紙張和筆記本堆積成山。「看來你一直挺忙的。」他說。
「音調很高,尖銳刺耳……而且沒完沒了。」
「有多少個女孩兒?」他問。
手機又開始響。他握在手裡不急著接,問她:「什麼說得對?」
她的頭輕輕點了點。
「我會跟吉米談一談。」說完,他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凱茜不是那種會原諒別人的類型,她太像我爸了。」
凱茜一出門就下樓,她的銀色寶馬車就停在路邊。莉齊跟在她後面。「你今天是哪兒不對?」莉齊說:「我都不敢相信,你居然這麼對我。」
「是嗎。」
傑瑞德足夠了解她,所以知道根本不是謠言說的那樣。「蜘蛛俠對那個女孩做過什麼?」他近距離注視著她,問道。
她臉上絕望、失魂落魄的神情告訴他,自從被綁架之後,她不曾有過片刻的安寧。傑瑞德一刻也不能再忍受,伸出手臂將她拉進懷裡。他能感覺到她在他臂彎里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會雙腿一軟跌倒在地。從前的日子里,莉齊把本該屬於殺人者的羞恥感和罪惡感都轉移到了她自己的身上。此外,對於那些發生在受害者們身上的事,她心裏的厭惡和恐懼,也自己一併背負著。極有可能,莉齊過去一直淹沒在各種情緒之中,直到負擔越來越重,她再也無力承受為止。她沒法直面那些折磨與虐打、那些由一個人類施加在同類身上的滅絕人性的暴行,所以才不得不用這種方式去處理恐懼,用這種她唯一能做到的方式,去繼續她的生活。
「我本來就不覺得你會喜歡。」
還有她那雙眼睛……讓人煩躁。
過了幾分鐘,傑瑞德在莉齊卧室里找到了她。一張鋪疊整齊的床佔據了大半個房間。百葉窗關著,還拉攏了窗帘。牆壁刷成了淺褐色,房九九藏書間里唯一能看出女人味的只有一個用舊了的填充玩偶,坐在幾個枕頭之間,佔據了床的前半段位置。玩偶是動物的形狀,但說它是狐狸可以,說它是貓也行,很難分辨到底是什麼——它的毛亂蓬蓬的,尾巴掉了,還有一隻脫落的眼睛用線拴著。
「因為你對長輩一點尊敬都沒有。如果我敢向我爸媽頂嘴,你知道他們早就把我怎麼樣了?」
他緊緊地摟著她。時光無聲流逝,直到她的呼吸漸漸平穩。
「要麼哭,要麼笑,那幹嘛不笑?」
「然後他就會把我帶回那個有很多蜘蛛的房間。我們都在同一條船上。我們都被困住了,無路可逃。」
「『我們』?你是說你和那些蜘蛛?」
她劇烈地哆嗦,讓人很難看出她到底點沒點頭。這個沒骨氣的女孩缺根脊梁骨。天吶,唉,天吶。還得再好好「教」她些東西,然後才能殺。她到底怎麼了?當初那個膽大包天口無遮攔的女孩哪兒去了?他耷拉下肩膀,又看她一眼,最終轉身回到櫥櫃邊,把刀放回去,然後甩手將抽屜關了。
凱茜反問:「你以為,過去十年裡,這個國家的每一個FBI側寫師、每一個刑事偵查員,他們一直在做的是什麼?」
他笑了,翻蓋接聽電話:「是。我現在在她那兒和她在一起。她現在願意接受安裝竊聽電話。」
「我不喜歡這個主意。」
麥吉在傑瑞德脖子和胸前亂抓。傑瑞德忍不住輕哼一聲,把它大致往客廳的方向一扔,然後關門落鎖。
什麼鬼。莉齊伸出一隻手搭在姐姐肩頭:「我不是有意傷害你或者讓你承受壓力,但是接到那個電話,又見到傑瑞德之後,我忽然醒悟了。我再也不能像從前那麼活。那種被自己的影子嚇得一路狂奔的日子,我一分鐘都過不下去了。這樣活著,跟殺了我沒兩樣。」
莉齊轉身走回公寓,小心翼翼地將注意力都集中在腳下。因為不管吉普車裡是誰,她都不想讓對方知道她已經起了疑心。
她咬著下唇,在他們面臨的選項間糾結。
「不知道,好多問題目前無解,這算是其中之一。我的目標就是找出答案。」莉齊說。
「遵命,警官。」
「這麼些年過去,還那麼倔?」
「然後呢?」他問道。
她點點頭。
「然後我揣摩出他的下一步。在他實施行動之前就推斷出他要做什麼。」
他感覺體內每一塊肌肉都在痛。明明還不到四十歲,可是今天卻覺得自己像是個七十的老人。他往長沙發上重重一倒,頭往後枕在墊子上。
傑瑞德在她身後連爆粗口,可惜聲音被輪胎髮出的尖利聲響淹沒。莉齊徒步持槍猛追。吉普車車輪擦地「刺啦」一聲揚長而去,消失在路轉彎處。就算她現在回去拿車鑰匙追那個女人也晚了。「該死的。」她忍不住罵道。
傑瑞德倒吸一口涼氣。莉齊是他認識的最有同情心最有愛心的一個人。回想在高中的時候,她總是不辭勞苦地幫助新生儘快融入校園。她參加了六七個社團,都與慈善有關:提高人們對動物虐待的認識,拒絕校園霸凌……她為了把世界變成一個更善良更溫柔的地方而伸出自己的援手。別人能對她做的最殘忍的事,莫過於強迫她眼睜睜看著另一個人受傷害。
她闔上眼睛。嘴唇顫慄。他猜她在向某位看不見的神仙祈禱,可惜神仙聽不見。
「誰的名字?」
她把他推進廚房,看他一臉不爽,她總忍不住想笑。她找了一塊乾淨的布,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浸濕一角,然後一下一下輕輕擦拭他下巴上的抓痕。她想抬手撫摸他那張英俊面孔,卻只能艱難地抗拒這種衝動。時過境遷,他對她而言竟依然還有這樣的魔力,想到這兒她自己都不由得吃驚。
「別煩我。」莉齊原路折返,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他警告。她垂頭喪氣,三步兩步上樓梯回公寓,卻看到麥吉,往吉普車離開的反方向一溜煙跑走了。「麥吉,回來!」
她抬眸與他目光相觸。「我先前提到過的所有那些可怕的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