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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你為什麼這麼對待我?」她問。
而現在,他也喪失了對母親的尊重。這些年來她都和父親在一起,但是為什麼?如果父親控制欲強的天性讓她不舒服,那就早該反抗啊。傑瑞德搖了搖頭。現在還是別反抗了。他父親拿槍對準他母親的頭的時候,到底在想些什麼?看在上帝份兒上,啊?
這麼多天來第一次,她開始能把話說成句。希望在她眼中瀰漫。
她猛地睜開眼,嚎啕大哭,嚇了他一跳。「好。這才稍微像樣一點了。」面具壓鼻子壓得太厲害,他調整了一下,然後笑了。「有那麼一瞬間,你還真是讓我措手不及。」
還是搖頭。
莉齊·加德納從汽車裡出來,關上車門。「黑蕾!」莉齊一認出她就叫了出來。
黑蕾看著莉齊在房間里急匆匆走來走去,擺正裝飾性的靠墊,打開暖氣,然後打開電視。「你想做什麼做什麼,不用拘束。我去喂麥吉,給你燒點湯。熱湯能立刻讓你暖和過來,然後咱們能好好談談。」
「這也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吶。」莉齊回答得挺輕鬆,說著她把公寓門打開。
世界上的每個人都以為他們是特蕾莎嬤嬤。不管這些十來歲的姑娘們在更衣室亂搞過多少男生;不管她們怎麼偷東西,說髒話,嗑毒品。她們都以為她們是好的,體面的,值得尊敬的人類。甚至連他姐姐那群朋友以前都還以為她們自己很酷。甚至在更早的時候,在她們把他鎖在地下室之前,他就厭惡有些女孩看他的方式:充滿好奇的大眼睛看著他,就好像在看籠子里的稀奇鳥兒似的。
「我還以為只有狗會去追汽車呢。」
她雙腿劇烈地打戰,兩個膝蓋都磕到了一起。
「喵。」
這個問題的答案讓她噁心。
門打開了,黑蕾注意到莉齊引她進去時猶豫了一下。莉齊進入房間,然後開始閂門,那架勢就好像要把人類所知的每一個壞人杜絕在外,這樣才能保護自己。黑蕾想知道所有這些鎖能不能把布賴恩和他那群狐朋狗友擋在她卧室門外。她感覺夠嗆。
黑蕾點點頭。她看得出莉齊擔心她……比一不小心流露出來的還要擔心她。這個可憐的女人看上去今天大概過得不好,但由於人太善九_九_藏_書良,不願意表現出來。莉齊一走開,黑蕾就又回到門邊,她實在不該來。莉齊她還有自己的難題呢。
黑蕾不敢相信,莉齊·加德納居然還記得她的名字。以前從來沒有人記得她的名字。突然黑蕾覺得有種負罪感,她不該來。她最不想成為的,就是別人的一種負擔。但布賴恩和他的朋友「拜訪」過她之後,她一直沒法說服自己回家去。相反,她逃學,在大街小巷四處遊盪。整整幾個小時,她在市中心的公園裡看來來往往的人群,算是讓自己有事情忙。等外面溫度已經降到太冷,她就去購物中心。然而在前往購物中心的路上,她在褲子后袋裡發現了莉齊的傳單。之後,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坐在莉齊·加德納的房門前了。而且她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過來。如果連神都救不了她,那就沒人可以。
那時候莉齊尖叫呼救了嗎?
莉齊雙手按在黑蕾肩頭,說:「你不應該為這些事情操心。我也不贊成你晚上在街上逛。不安全。」
「對於你為什麼會在這兒,你有任何的想法嗎,索菲?」
「行啊,索菲,你贏了。我要做的做完了。真替你難過啊,你是不能看到我給你準備的驚喜了。不過因為我有那麼點喜歡你,索菲,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然後咱們開車跑一段路,我把你放了。」
黑蕾知道她不能什麼解釋都不做就離開這兒,所以她站起來跟著莉齊走完剩下的樓梯。然後她看見了莉齊臉上的腫塊。「你的額頭怎麼了?」她問。
她嘴唇抽搐著,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然後就沒了,這就是他得到的全部反應。
「如果你不睜眼,索菲,我就把你的眼皮割下來,這樣咱們就不用一遍一遍重複同樣的對話了。」他說。
莉齊沖客廳比劃幾下:「不用客氣。我去換下這身衣服,然後咱們就開吃,好嗎?」
他很失望。他站起身,撣撣身上的灰塵。他的面具戴在臉上感覺不舒服。頭上的血管突突直跳。「因為你粗魯,沒禮貌,索菲。我知道有那麼一群女生,就像你一樣。她們真不該做她們做過的那些事。」他舉起雙手放在腦後,望向天花板,深吸幾口腐爛氣息的空氣,想把眼前噴涌而出的記憶圖像抹去,然而沒用。他永遠都忘不了她們對他做的事……永遠。
寒風刺疼了他的耳朵。他拉高了羊毛外套的衣領,遮一遮雙耳,開始重走莉齊當年走過的路徑。莉齊說過,那晚非同尋常地黑暗。沒有路燈,連月光都幾乎沒有。
他的電話不停震動。他置之不理,繼續走下去。他跟她沒什麼要說的。
不可置信。
「我不覺得。」莉齊說。她打開玄關https://read•99csw•com的壁櫥,抓了一件外套,然後用它裹住黑蕾的肩膀。
什麼反應都沒有。她沒給他帶來一點刺|激,他的身體什麼反應都沒有。平日里的萬人迷穿得像個賣淫的,罵起人來像個開船的,今天在這哆哆嗦嗦,話都說不溜,跟個八歲孩子似的。
索菲搖了搖頭,他哈哈大笑。「咱們換個問題。你親過男孩子嗎?」
「聽話,索菲,睜開眼。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走動間,一陣寒意刮過他的臉。
莉齊跟他母親不一樣,莉齊理解他。她是一個絕佳的傾聽者。她關心每一個她遇到的人。他一直不能理解他父母為什麼對莉齊熱情不起來,但事實是,他已經不在乎他們怎麼想了。
「求——求你,別。」
在高高的雜草間穿行,就像走在及膝的流沙里。他想要找出那條路的名字,就是對面——
「湯差不多好啦。」莉齊說。
黑蕾·漢森聽見汽車往路邊開來的聲音,抬頭看了看。她在最下面一級的樓梯上抱膝坐著,膝蓋抵在胸口。她兩隻鞋上遍布著太多的洞,而且由於今早離家的時候沒穿襪子,現在她的腳趾頭冰涼。
2010年2月17日 周三 下午6:38
看著這個女人,就像看塔斯馬尼亞惡魔在表演。黑蕾意識到自己應該主動幫幫莉齊。她想去,但由於某種原因,她邁不開雙腿。
不需要拿到班裡最高的GPA(雖然黑蕾本人的成績接近班裡最高)就能看出面前的這個女人在努力裝出一副勇敢的樣子。畢竟,莉齊·加德納平日里都是保護弱小的人。
他嘆了口氣。那晚同意莉齊提前下車絕對是不負責任。他早該知道的。至少,最起碼,他也該在她走的那條路的read•99csw•com一頭停下車,目送她走回家門。他那晚上到底在想什麼?他和她做了愛,然後在死一樣的深夜,在一條黑暗的街道上扔下她。
她吸了吸鼻涕,搖著頭,語無倫次。
傑瑞德繼續走下去,決心把精力集中用在莉齊身上。她說她已經原諒他了。可是他又怎麼能原諒他自己?
是時候再給莉齊留句話了。
莉齊去了廚房,開開關關抽屜,喂貓,開了一個湯罐頭。
他把烙鐵放在一邊,抱臂說道:「咱們哪兒也不去,直到你想出一個問題為止。」
頭頂上,一群鳥兒四散驚逃。他走到場地中間,停下四望。遠處有一條狗在叫。場地的另一邊有一條公路。他想知道這條路通往哪裡。他左邊坐落著一個城市公園。怪不得那晚一個目擊證人都沒有。從他現在站的地方來看,只有寥寥幾棟房子的視野能達到這片場地,就算那樣,如果真的有人想看到什麼東西,還得非站上房頂不可。當時附近不會有太多人——到底有沒有都難說,如果非要說有的話——在那麼接近午夜的時候待在公園裡。
2010年2月17日 周三 晚7:09
「你對你父母撒過謊嗎?」他問索菲。
「你覺得你是個好人嗎?」
「我不想傷害你,你知道的。」
她們眼神一碰,都「咯咯」地笑起來。黑蕾喜歡莉齊。從前從來沒有人欣賞得了她的幽默感。
他還記得莉齊到他家,他父親使喚他母親做這做那的時候,莉齊的動作表情就會變得有多僵。他母親對於他父親的行為看起來好像從來都不放在心上,但莉齊會把這往心裏去。而且不管莉齊是否知道,這就是那晚她執意要自己走回去的時候,傑瑞德沒有堅持送她到家的原因。他不想自己變得像父親那樣。
「聽著,」他往地板上重重地一坐,盤腿面對著她,「如果你睜開眼,和我聊幾分鐘,我今晚就不把我的寵物們帶過來和你玩了,怎麼樣?」
「我犯了個錯誤,去追了一輛車。」
他面帶微笑把熱烙鐵按在她腿上,膝蓋下方。她亂踢,嚎叫,但他身子不斷向她逼近,不管她怎麼像條年老體衰的大魚一樣到處扭動,他不放過一分一秒地用烙鐵觸碰她的皮肉。人肉灼燒的氣味充斥著他的肺葉,他下身早就硬了。短短几分鐘之後,她就放棄了扭動,他的樂趣也隨之煙消雲散。
堅忍。這是她以前可能用來描述自己的詞。魄力,耐力,適應力。是,那當然,所有這些加起來大體就是她相當真實的寫照。這些品質她都有,除此之外的優秀品質她也有,這些尤其體現在她把自己獻身給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的時候九-九-藏-書。但是,在某些地方,以某種方式,她以「拯救」媽媽為借口丟掉了自己的骨氣。而且,她那樣做換來了什麼?媽媽現在的生活比起從前有任何起色嗎?
2010年2月17日 周三 下午3:05
「我真的不應該來的,」黑蕾告訴她,「我今天在電視上看見你的照片了。新聞女主播說FBI正在監視你。」黑蕾瞪大了雙眼,「是真的嗎?蜘蛛俠在跟蹤你嗎?」
一聲尖叫讓他猛地一震。每一塊肌肉都繃緊了。他現在處於警戒狀態。
多年以前,調查還維持著熱度的時候,吉米有沒有走過這同一條路?有什麼是吉米遺漏了的?什麼是他們現在沒有看見的?
黑蕾冷得沒法跟莉齊爭辯,她把兩條胳膊伸進加了厚厚內襯的袖子里。提到蜘蛛俠時莉齊的神態變得僵硬,由此可以判斷,一定有什麼事情在發生。「我在想,FBI可以設置誘餌來抓這個殺人犯。」
他急匆匆去餐具櫥抓了一卷強力膠帶,回到她身邊,用牙咬斷一段膠帶,一隻手擦乾淨她的嘴然後把她嘴唇用膠帶封上。他又一次拿起烙鐵,並且把她的頭摁在床柱上。
「我知道你是誰。」索菲說。
傑瑞德把他的SUV停到路邊。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下車,四處打量。關車門的聲音在草地上回蕩。草長得很高。這就是莉齊被拐那晚下車的地方。
索菲坐在地板上,上半身被強力膠帶綁在床柱上。她眼睛緊閉著。腳踝和手腕都被粗繩捆住,只是因為他喜歡用繩子的一端拖著她把她領到盥洗室,偶爾讓她把自己弄乾凈。
傑瑞德扒開枝條,強行開路,留下一地殘枝。草坪和夾雜的野草都生得稠密,他每走一步都要把腳抬高。最高的雜草能長到他胸口。他想象兇手帶著莉齊走過同一條道路。想到這些,讓他心痛不已。
她緊閉雙唇。
「黑蕾,這麼冷的天你在這兒幹嘛呢?來吧,咱們進去,你暖和暖和。」
他驚訝地張大了眼。「喲,這人開口說話了。和我聊聊那個男孩的事吧,最近的那個——你先是勾引了他,和他調情,然後又把他一個人晾在那兒站著像個傻瓜。說說他的事,索菲。我要聽細節。」
又一聲尖利刺耳的尖叫,隨後是一陣笑聲——原來是孩子們在公園玩。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
但這次他沒有笑。她也是個撒謊成性的人。他忍不了這種騙子。他早已燒熱了烙鐵,就放在附近一個金屬架子上。他不用非得站起來,只需要身子往右邊一斜,抓住預熱過的烙鐵的把手,然後把燒熱的烙鐵尖戳到她胳膊上就行了,她連出聲喊「不」都來不及。
這話吸引了他的注意。九-九-藏-書不管怎麼說,他這位怯懦的犧牲品還是有幾分膽量的。他歪著頭:「你不怎麼聰明,是吧索菲?」
莉齊兩隻手重重落下,拍在大腿上。
索菲尖叫一聲猛地把胳膊往後縮,樣子就好像他挖了她一顆眼珠子似的。他在她面前揮舞著烙鐵,嘲笑她。
手機震動。他看了一眼來電號碼。是母親。他現在還不想應付她的事情。他媽的,他不知道該怎麼想,他自己的母親跟另外一個男人亂搞在一起。她向來說話細聲細氣,嫻靜端莊。她把他們的父親當小孩兒一樣照顧。他每晚下班回家,迎接他的是她充滿愛意與崇拜的笑容,還有一頓家常菜。他跟母親向來不是特別親近。但對母親來說,沒有人配得上她唯一的兒子,包括莉齊。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她:「繼續睜著眼,索菲。」
如果他那晚聽從了自己的直覺,送她回家,該多好。他把手深深地揣進外套口袋裡。
燈光下,莉齊臉上的傷口看起來更嚴重了。「所以你的臉到底怎麼了?」黑蕾問。
「這是麥吉。」莉齊說著,彎腰摸了摸她的貓。「我猜她是餓了。跟我來廚房吧,我給你弄點熱湯填進肚子里。你的大衣呢?」
黑蕾回到門邊,看著所有的門閂和鎖。她要怎麼從這兒出去?這種想法讓她想起了布賴恩。他能過得去,那她為什麼不能?她什麼時候喪失了自信?她以前認為只要自己下定了決心就能做成任何事情。她比高中里的一般小孩兒都要聰明。她的成績是前百分之十,而且那是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的。
「好啦,那個,」莉齊說:「反正我也從來沒說過我聰明過人。」
風聲嗚咽,好像要告訴他什麼。這條街很靜,有很多遮陰樹木,還有修剪整齊的草坪。他轉過身向前走,直到被一棵巨大的夾竹桃堵住去路。每當一陣風吹過,皮革般油亮厚實的深綠色葉片簌簌抖動。他走到這棵高大的灌木旁,伸出手,撥開了重重枝條。對一個殺手來說,這裡是個合適的藏身之處。那個人當時一定在這藏得很好……就算是白天也不會被發現。夾竹桃下的地面上,積滿了落葉和爛掉的鞣料樹皮。斑駁的日光從另一邊的矮樹叢篩下,在地上一閃一閃。蜘蛛俠抓住莉齊之後,有沒有帶著她穿過這片地方?
他在埃默街拐彎,就已經能看見街區另一端的柳樹了。莉齊家的房子——這麼近,又那麼遠。他停下腳步,靜靜聆聽,觀察。
那晚蜘蛛俠可能藏在哪兒?
她眨眨眼睛。
她努力點了下頭,不仔細看幾乎都看不出是在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