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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去紅都的道路 四 紅軍旅伴

第二篇 去紅都的道路

四 紅軍旅伴

他是個南方人,在福建蘇區參加紅軍六千英里長征,一路走過來的。外國軍事專家都拒絕相信長征是可能的事。但是這裏卻有這個老狗,年方十七,實際看上去像十四歲。他作了這次長征,並不把它當作一回事。他說,如果紅軍要再長征二萬五千里,他就準備再走二萬五千里。
有一個農村少年是在四川參加紅軍的 ,我問他為什麼參加。他告訴我說,他的父母是貧農,只有四畝田(不到一英畝),不夠養活他和兩個姊妹。他說,紅軍到他村子來時,全體農民都歡迎他們,給他們喝熱茶,做糖給他們吃。紅軍劇團演了戲。大家很快活。只有地主逃跑了。分配土地后,他的父母也分到了地。因此他參加窮人的軍隊時,他們並不難過,反而很高興。
「逃跑了?怕什麼?」
他們有的那點紀律,似乎都是自覺遵守的。我們走過山上得一叢野杏樹時,他們忽然四散開來去摘野杏,個個裝滿了口袋,總是有人給我帶回來一把。臨走時他們好像一陣大風卷過一般又排列成行,趕緊上路,把耽誤了的時間補回來。但是在我們走過私人果園時,卻沒有人去碰一碰裏面的果子,我們在村子里吃的糧食和蔬菜也是照價付錢的。
在路上的最後一天,我們在一個青翠的山谷中間的一個村子里歇腳吃中飯,所有的孩子們都來看他們頭一九_九_藏_書次看到的洋鬼子。我決定考他們一下。
事實上,那天下午我就要見到他,那是在我們這個小小的旅隊走下最後的一個山坡,踏進紅色中國臨時首都的時候。
他們來歷不同,但是同普通中國軍隊相比,是真正的「全國性」的軍隊,後者一般都按省份不同分別編製的。他們的籍貫和方言不一,但這似乎並不影響他們團結,只不過是時常作為開善意的玩笑的材料。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他們真的吵架。事實上,我在紅區旅行的全部時間中,我沒有看到紅軍戰士打過一次架,我認為這在年輕人中間是很突出的。
「什麼叫共產黨員?」我問道。「共產黨員是幫助紅軍打白匪和國民黨的人,」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開腔道。「還有呢?」「他幫助我們打地主和資本家!」「那什麼叫資本家呢?」這個問題可難住了一個孩子,可是另外一個孩子回答說:「資本家自己不幹活,卻讓別人給他幹活。」這個答覆也許過分簡單化了,不過我繼續問:「這裡有地主和資本家嗎?」「沒有!」他們都齊聲叫道。「他們都逃跑了!」
「怕我們的紅軍!」
還有一個少年是福建來的,一個是浙江來的,還有幾個是江西和四川來的,但是大多數是陝西和甘肅本地人。有read.99csw•com的已從少年先鋒隊「畢業」,雖然看上去還像孩子,卻已當了幾年紅軍了。有的參加紅軍是為了打日本,有兩個是為了要逃脫奴役,三個是從國民黨軍隊中逃過來的,但是他們大多數人參加紅軍是「因為紅軍是革命的軍隊,打地主和帝國主義」。
陝西的農田可以說是傾斜的,有許多也可以說是滑溜溜的,因為經常發生山崩。農田大部分是地縫和小溪之間的條狀小塊。在許多地方,土地看來是夠肥沃的,但是所種作物受到很陡的斜坡的嚴格限制,無論從數和質上來說都是這樣。很少有真正的山脈,只有無窮無盡的斷山孤丘,連綿不斷,好像詹姆斯·喬伊斯的長句,甚至更加乏味。然而其效果卻常常像畢加索一樣觸目,隨著日光的轉移,這些山丘的角度陡峭的陰影和顏色起著奇異的變化,到黃昏時分,紫色的山顛連成一片壯麗的海洋,深色的天鵝絨般的褶層從上而下,好像滿族的百褶裙,一直到看去似乎深不及底九九藏書的溝壑中。
接著我同一個班長談話,他是個「大」人,二十四歲。他從一九三一年起就參加紅軍。那一年他父母在江西被南京的轟炸機炸死,他的家也被炸毀了。他從田裡回到家裡,發現父母都已炸死,他就馬上放下耙子,同妻子告別,參加了共產黨。他的一個兄弟是紅軍游擊隊,一九三五年在江西犧牲。
雖然他們幾乎全體都遭遇過人生的悲劇,但是他們都沒有太悲傷,也許是因為年紀太輕的緣故。在我看來,他們相當快活,也許是我所看到過的第一批真正感到快活的中國無產者。在中國,消極的滿足是普遍的現象,但是快活這種比較高一級的感情,卻的確是罕見的,這意味著對於生存有著一種自信的感覺。
另一個少年大約十九歲,在湖南當過鐵匠學徒,外號叫「鐵老虎」。紅軍到他縣裡時,他放下風箱、鍋盤,不再當學徒了,只穿了一雙草鞋、一條褲子就趕緊去參軍。為什麼?因為他要同那些不讓學徒吃飽的師傅打仗,同剝削他的父母的地主打仗。他是為革命打仗,革命要解放窮人。紅軍對人民很好,不搶不打,不像白軍。他拉起褲腿,給我看一條長長的白色傷疤,那是戰鬥的紀念。
就拿我所見到的來說,農民們對我的紅軍旅伴並無不滿的流露。有些農民似乎還十分友善,非常向著他們——這同最近分配九*九*藏*書土地和取消苛捐雜稅大概不無關係。他們很自願地把他們的一點點吃的東西賣給我們,毫不猶豫地收下了蘇區的錢。我們在中午或傍晚到達一個村子時,當地蘇維埃的主席就立即給我們安排住處,指定爐灶給我們使用。我常常見到農村婦女或她們的女兒自動給我們拉風箱生火,同紅軍戰士說說笑笑——對中國婦女來說,特別是對陝西婦女來說,這是非常開通的一種現象。
陝北是我在中國見到的最貧困的地區之一,即使包括雲南西部在內也是如此。那裡並不真正缺少土地,而是在許多地方嚴重缺少真正的土地——至少缺少真正的耕地。在陝西,一個農民有地可以多達一百畝,可是仍一貧如洗。在這一帶,至少要有幾百畝地才稱得上是一個地主,甚至按中國的標準來說,他也稱不上富有,除非他的土地是在那些有限的肥沃的河谷里,可以種大米和其他有價值的作物。
「我們的」軍隊,一個農村孩子說「他的」軍隊?顯然,這不是中國,但是,如果不是中國,又是什麼國家呢?我覺得這是不可信的。誰把這一切教給他們的呢?
第一天以後,我很少騎馬,倒不是可憐那匹奄奄待斃的老馬,而是因為大家都在九九藏書走路。李長林是這一隊戰士中最年長的,其他都是十幾歲的少年,比孩子大不了多少。有一個綽號叫「老狗」,我同他一起走時問他為什麼參加紅軍。
我後來看到紅色中國的教科書和遇到聖誕老人徐特立時,終於知道了是誰教給他們的。徐特立曾經擔任過湖南一所師範學校的校長,現在是蘇維埃教育人民委員。
同他一起的一個孩子外號叫老表,他也是從差不多那麼遠的地方江西走過來的。老表十六歲。他們喜歡紅軍嗎?我問他們。他們真的感到有些奇怪地看看我。他們兩人顯然都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人不喜歡紅軍的。「紅軍教我讀書寫字,」老狗說。「現在我已經能夠操縱無線電,用步槍瞄準。紅軍幫助窮人。」「就這麼一些?」「紅軍對待我們很好,我們從來沒挨過打,」老表說。「這裏大家都一樣。不像在白區里,窮人是地主和國民黨的奴隸。這裏大家打仗是為了幫助窮人,救中國。紅軍打地主和白匪,紅軍是抗日的。這樣的軍隊為什麼有人會不喜歡呢?」
他們在路上幾乎整天都唱歌,能唱的歌無窮無盡。他們唱歌沒有人指揮,都是自發的,唱得很好。只要有一個人什麼時候勁兒來了,或者想到了一個合適的歌,他就突然唱起來,指揮員和戰士們就都跟著唱。他們在夜裡也唱,從農民那裡學新的民歌,這是農民就拿出來陝西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