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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嗯,接著說。」佩特羅尼烏斯頭一次顯示出他的興趣。「什麼國王的女兒?」
「我也希望我能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是叫呂基婭呢還是叫卡琳娜。她是個呂基亞人。所以在家裡,人們都稱她為呂基婭。但是她也有自己的蠻族人名字,叫卡琳娜。那一家子很奇怪,他們家裡有各種各樣的僕人和侍從,家中也像蜂巢一樣熙攘忙碌,可是又像蘇比亞克里一個個嚇人的墓地一樣安安靜靜,無聲無息,莊嚴肅穆。我也是過了好幾天才知道家裡還住著一位女神的。有一天,天色剛剛破曉時,我在屋外看到她在噴泉中沐浴的情景,我發誓陽光恰巧透過了她的身體。我琢磨著,這是什麼呢?從浪花中誕生的阿弗洛狄忒嗎?我覺得,隨著黎明的日出,她會在我的面前消失不見,就如同晨曦那樣。從那之後,我只匆匆見過她兩次。也是從那之後,我的內心便再也無法平靜了。我什麼都不想要了。我不在乎羅馬能給我什麼。我不要女人,不要黃金,不要科林斯的銅像,不要琥珀和珍珠母,不要瓊漿盛宴,什麼都不要!我只想要呂基婭!實話告訴你,佩特羅尼烏斯,我渴求著她,就和摩耳甫斯渴求著普緒刻一樣。每天每夜,除了她,我什麼都不想。」
他指向一排雕像,在香氣馥郁的塗油膏室里,那一排雕像佔滿了一面牆,他指向其中佩特羅尼烏斯化身為赫爾墨斯,即長著翅膀的眾神信使的雕像,雕像往上抬的手裡舉著一根神杖。懷著發自內心的敬意,他又說了一句,「以太陽神赫利俄斯的光芒起誓!如果特洛伊的帕里斯和你有一點點相像,又有誰能去責備海倫呢?」
聽到后一個名字,小瑪爾庫斯馬上把那兩個科斯島姑娘給忘了。
佩特羅尼烏斯大笑起來。
佩特羅尼烏斯隨和地,優雅且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你是我的外甥。再者,我沒有巴蘇斯那麼吝嗇,也不像奧路斯•普勞提烏斯那樣,是個守財奴。吝嗇和美德是享樂的敵人。」
「假如是你的大作,那麼樂意之至。」維尼奇烏斯說。「要不然,我寧願說說話兒。這年頭,每一個街角都有詩人纏著人不放。」
「路菲努斯出什麼事了?」
「到了塗油膏室我再告訴你。」
「見鬼的,她到底是誰?」
佩特羅尼烏斯用黯淡無光的眼神看向他。
「再好沒有了。」佩特羅尼烏斯鬆了口氣地微笑。「由於你確實有可觀的財產,這可能會是一個隱患,但至少,你還沒有帕拉斯或者塞涅卡那般富有。現如今,我們要想在社會上揚名立萬,你知道,是寫詩,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朗誦,或者是到競技場上去賽車。但是有比去寫詩,去朗誦,去競技場賽車更好——我是指更周全——的法子。最萬無一失的方法就是,在知道尼祿喜歡什麼的時候,你也假裝去喜歡什麼。你是一個長得非常英俊帥氣的小夥子,所以,你唯一的危險就在於,波佩婭可能會讓你做她的情夫。不過也不然,她的豐富經歷讓她精明得不想要情人了。他的前兩個丈夫由著她,她想找多少情人就找多少情人。但是到了尼祿,到了我們親愛的紅銅鬍子詩人、歌唱家和音樂之王這裏時,她的慾望轉到其它東西上去了。你知道嗎?被她拋棄的傻瓜奧托還瘋狂地迷戀著她。他在西班牙的山嶺間攀爬時,像只風箱似地不停嘆息。他的心情低落得過了頭,他不再去關注以前的喜好,該有的儀錶打扮也都遠不如從前;他現在一天只花三個小時的時間來理髮。誰能想到會有這種事情呢?尤其這個人竟然還是奧托?」
「給你請安了,佩特羅尼烏斯!」年輕的士兵邁著靈活輕快的步伐踏進溫水沖洗室。「願所有的神靈都保佑你,尤其是阿斯克勒庇俄斯和西布莉,如果有這兩位神明保佑著你,那麼你的健康就絕對安然無憂了。」
維尼奇烏斯談起了戰局,佩特羅尼烏斯又一次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他的臉色由於疲憊乏力而顯得憔悴蒼白。
「也許你說的沒錯。況且,這也沒什麼不一樣的。按照皮浪的說法,愚蠢不比聰慧糟到哪兒去,而且,歸根到底,這兩者也沒什麼差別。」
「我在安提阿玩過幾回,但我從來沒贏過。」
塗油膏室里滿是香氣,陽光反射在鋪設於牆壁的各色大理石上,照亮了整個房間。
「那你賽車嗎?」
「那我們先到冷室去,我們先去涼快一會兒。到了那兒我會告訴你。」
「啊,佩特羅尼烏斯!」年輕的戰士插了一句嘴,急著給他提意見。「沉思冥想總是比出一個有用的點子容易得多。」
就在此時,修剪指甲的奴隸們走了進來,他們忙著為佩特羅尼烏斯修剪指甲。小瑪爾庫斯也把托尼扔到了一邊,走進溫水池裡,因為佩特羅尼烏斯請他泡個澡。
「那她是什麼人?普勞提烏斯的獲釋奴嗎?」
「戰爭還是進行得很不順利。」維尼奇烏斯搖搖頭,心情不好地聳了聳肩。「如果科爾布羅不在那裡坐鎮,這場戰爭就可能以敗局收場。」
「佩特羅尼烏斯!佩特羅尼烏斯!」小維尼奇烏斯哀求道。「我們能不能把鳳凰留到下次再說?」
他們的身體冷卻得足夠舒坦了。他們走進塗油膏室。然而到了這裏之後,年輕人發現他要考慮的事情變成了別的。就在剛才,一群奴隸姑娘們向他圍攏了過去。她們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美人,在那裡等著沐浴者。她們中間有兩個努比亞人,那兩人黝黑的身軀如同打磨過的黑檀一般發亮,她們開始將芬芳無比的阿拉伯香油緩緩抹上他們的肌膚;還有兩個擅長梳各式髮型的弗里吉亞人,這二人的雙手和雙臂就像蛇一樣靈巧柔韌,她們頭上插滿了梳子,手上拿著用金屬片打磨成的鏡子;此外,還有兩個來自科斯島的希臘人,她們就像一對女神,美得奪人心魂,正等待著為他們穿上衣服,按照時興的打衣褶的方式為他們穿上托加read•99csw.com
「我一向仰仗你的照顧。」維尼奇烏斯急切地說道,「但是,現在,我要在我家的中庭里樹起一尊你的雕像——就和這尊一樣漂亮的,並且像供奉我的家宅守護神那樣供奉他。」
冷室中間的噴泉噴射出粉色的水花,發出紫羅蘭的芳香。大理石的牆壁上鑿有兩個壁龕,他們呆在那裡,以便讓體溫恢復正常。好長一段時間內,沒有人說話。維尼奇烏斯神遊了一會兒。他盯著一組青銅雕像,雕像中,農牧神摟住了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小仙女,急吼吼地要吻上她的嘴唇。
「如果她一開始就不是個奴隸,那她又怎麼獲釋呢?」
「倘若她是個奴隸,那就把她買下來唄。」
「為什麼說他可憐?」
「我了解他的感受。」瑪爾庫斯說,「如果是我站在他的立場,我會做的就不僅僅是嘆息了。」
「因為他被命令去仿效俄底修斯流浪,直到他被允許回家為止。比起荷馬原作里的那個流浪者,這個奧德賽對他來說可容易做的多。因為他的妻子既沒有佩涅羅珀那麼美麗,也沒有佩涅羅珀那麼忠誠。這是一道愚蠢的命令。因為直到作者被打發到行省去之前,這本書一直都乏味無聊得沒人去讀。不過,現如今,在城裡,事情反而就是這樣,沒什麼是有深度的,任何事情受到關注的都是其表面。現在,每個人都嚎叫著『誹謗!誹謗!』也許維伊安托確實寫出了點東西。但是我了解這座城市,了解我們的元老,了解我們的女人,我可以很肯定地和你說,和事物的本來面目相比,那本書算不了什麼。然而,現在每個人都沉迷在這本書里,拚命在書中找出影射自己的地方,一看到有詆毀自己的地方就心驚膽戰,一看到有詆毀自己認識的某人的地方就幸災樂禍。在阿維爾努斯的書店裡,有一百個抄寫員在抄寫這本書,可見這本書賣的有多火了。」
「那是絕不可能的,如果你了解彭波尼婭是什麼人的話。而且,他們夫婦都像喜歡自己的親生孩子那樣喜歡她。」
此刻,留在塗油膏室里的只剩下了尤尼斯,她仔細聽了一會兒,往蒸氣室方向的歡聲笑語漸漸消退。隨後,她搬起佩特羅尼烏斯剛才坐過的板凳,在他的雕像旁,將鑲有象牙和琥珀的凳子放了下來。
「科爾布羅!」佩特羅尼烏斯樂了。「以酒神巴庫斯之名起誓,他是一名真正的戰爭之神;他是一員偉大的將領,是戰場上不折不扣的瑪爾斯;他脾氣火爆,性情耿直,像一頭公牛似的又蠢又笨。我實在是喜歡他,沒別的,就因為尼祿忌憚他。」
「不。」維尼奇烏斯搖了搖腦袋。
維尼奇烏斯沒一會兒就洗完了。他走出浴池,把自己交給奴隸們去修剪指甲。這時,家裡的誦讀人走進浴室,他胸前掛著一隻銅匣,裏面插了一卷捲紙卷。這個受過教育的奴隸負責給自己的主人朗讀詩歌。佩特羅尼烏斯詢問那位年輕的士兵想不想聽些什麼。
「事情很簡單。你可能知道蘇埃比的萬尼烏斯,他的子民將他驅逐后,他在羅馬過了很多年的流放生活。他是一個賽車手,在擲骰子上,他的手氣也不錯,因此,他很有名。德魯蘇做皇帝時把他又給扶上了王位。他的運氣和才智一直讓他在王位上坐得很快活,直至他開始瘋狂地盤剝他的鄰國和他的子民。這次,他的兩個外甥——也就是娶了萬尼烏斯姊妹的赫爾西都利國王,維比里烏斯的兩個兒子——萬吉歐和西多,決定把他趕到羅馬去玩他的骰子。」
「沒有。我從來沒有把一句詩的六個韻步連起來過。」
「不要開這種玩笑,佩特羅尼烏斯!」年輕的戰士突然嚴肅了起來。「我也許會不在乎我的慾望,但那也只不過是說說而已。不要讓這一點把你給弄糊塗了。有時候,最深的傷口就隱藏在最華麗的外袍之下。在從小亞細亞回來的路上,我在德爾斐神廟住了一晚,希望可以做一個預示未來的夢。摩普索斯親自現身在我的夢裡,他預言愛情會讓我的生活發生重大變化。」
不過,片刻之後,他開口了。他睜開眼睛,開口問外面的天氣如何,接著又問起寶石,他曾令珠寶商伊多門修于當天把選好的寶石送給他。他得到的回復是,天氣好得不能再好了,從阿爾班山方向吹來了輕柔的微風,但是沒有人帶什麼寶石來。佩特羅尼烏斯再次合上眼,下令把自己抬到溫室去。就在這時,唱名奴,也就是負責通報來賓姓名的奴隸,從一面浴室帷幔的後面探進頭來。他通報說https://read.99csw.com,在小亞細亞戰鬥的小瑪爾庫斯•維尼奇烏斯離開了軍團,返回家鄉了,他剛剛前來拜訪於他。
「歡迎到羅馬來放鬆和修養!」佩特羅尼烏斯身上裹著一塊細棉布,他從柔軟的層層棉布里伸出一隻手來。「戰事結束,你可以逍遙快活上一段時日。好了,最近有沒有什麼好消息從亞美尼亞傳來?你在小亞細亞的時候有沒有順便去比提尼亞走一趟?」
「不,不是彭波尼婭!」維尼奇烏斯齜牙咧嘴地叫道。
「我正是為此而來。」維尼奇烏斯說。「我需要你出個主意。」
在皇宮裡的那場盛宴上,草包瓦提尼烏斯的俏皮話令佩特羅尼烏斯厭煩至極。狂歡結束之後,就女人有沒有靈魂的問題,他又和尼祿、盧坎以及塞涅卡舌戰了一番。此時,在遲遲而起后,依照慣例,他去浴室里泡澡了。兩個伺候他洗澡的高大侍從將他平抬到一塊鋪了層雪白色埃及麻布的柏木板上,開始往他勻稱的身體上塗抹香油。與此同時,他閉目養神,蒸氣室里溫暖的蒸氣和那兩個侍從手上的熱氣滲進他的肌理,舒緩了整副身軀的疲勞。
「那樣的話,我們先吃早飯吧。然後讓奴隸們把我們帶到普勞提烏斯府上。」
尤尼斯踏上凳子,等到她的臉和雕像的頭部齊平時,她往腦後甩了甩她那一頭明亮的金髮,並張開雙臂,圈住大理石的脖頸。接著,她把玫瑰般紅潤的嬌軀貼上蒼白的雕像,開始親吻佩特羅尼烏斯冰冷的石頭嘴唇。
他的叫喊聲于奉承之外又不乏真誠。佩特羅尼烏斯也許確實年紀大了點,身體也不像健壯的士兵那樣充滿了肌肉的張力。但是,他有自己的特別之處,他的獨特魅力甚至讓他比小維尼奇烏斯還要俊美。羅馬的女人們不僅推崇他的智慧,魅力,風度及高雅品位——這些為他贏得了風雅裁判官美名的品質,她們還推崇他的體魄。這種推崇同樣在那兩個科斯島的姑娘眼睛里閃現著,她們正跪在他身前,為他整理托加上的褶紋。那個叫尤尼斯的姑娘暗戀著他,她著迷地抬起頭,直勾勾地看向他的眼睛。
「唔,我沒必要去問那個姑娘是不是也和你一樣的感覺。」佩特羅尼烏斯說。他看向那副年輕健美的身軀,那副身軀是那麼光滑,那麼結實,就好似從大理石中雕鑿出來的一般。「若是利西波斯見過你,你便會被拿來裝飾帕拉丁城門了,就像青年赫拉克勒斯的雕像那樣。」
「綠隊。」
「維尼奇烏斯呀!維尼奇烏斯!」佩特羅尼烏斯搖著頭,一臉哭笑不得。「我敢說你永遠也做不成這件事。你知道是為什麼嗎?因為一個人可以去做這樣的事情,但是卻絕不能說出來,即使是可能性微乎其微也不能說。我會去笑話波佩婭,笑話紅銅鬍子,不用高地上的男人,而是用高地上的女人來組建我的軍團。我能做的最差勁的事情就是寫上幾行警句詩,但是即使我寫了,我也只會讓自己知道,而不像那個可憐兮兮的路菲努斯那樣。我要和你說說這個人。」
「沒有。」
「哦?你不會是愛上彭波尼婭了吧,嗯?哎呀呀,那該是個怎樣的錯誤啊!她不僅賢良淑德,而且年歲漸長。我可想不出比這兩者更沒趣的結合了!噗!」
但是維尼奇烏斯此時正忙著,忙著去嗅聞繚繞在香噴噴的年輕女人們間的香氣。「連紅銅鬍子都沒有這麼多的美人兒,或者是用這麼多的美人去招待他的客人。」
佩特羅尼烏斯做了個鬼臉,沒有得意忘形。「不要對我的影響力太有信心。」他微笑道。「也不要對我的隨機應變太有信心。不過,如果你想要的就是這些,等到普勞提烏斯一家搬回城裡來時,我會去和他談一談。」
「那我就對你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你喜歡競技場上的哪一隊?」
「她不是奴隸。」
「你怎麼想到說起奧路斯•普勞提烏斯的呢?」他興沖沖地問。「你知道嗎?我在城牆外幾里遠的地方傷了手臂,在他家養了十幾天的傷。我受傷的時候他正好經過,因為一場愚蠢的事故,我的一隻胳膊斷了,疼得不行,於是他把我帶回了家。他的奴隸醫生墨里翁把我給治好了,我正想跟你說這件事呢!」
他似乎沒有留意。與之相反,他對著維尼奇烏斯微笑著,開始引用起塞涅卡那句關於女人性格的名詩:「女人是沒有羞恥心的動物……」接著,他用一隻胳膊摟住維尼奇烏斯的肩,領著他從塗油膏室走到餐廳。早飯已經準備好了。
「兩年前,在厄皮道洛斯,我給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廟供奉過三打活公雞。」他說道,「還有一斛黃金。可是九_九_藏_書你曉得嗎?我對自己說,即使這對我不起什麼作用,也不會有什麼壞處。人們總是向神明供奉很多祭品,但我懷疑,那些供奉祭品的人有沒有把這些神當成一回事兒。也許那些平民們是當成一回事兒的。也許在卡佩那城門,那些被旅人們僱用的騾夫們還信奉著某些神靈,可也就這麼些了。去年,我的膀胱出問題的時候,除了我們偉大的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我還拜了其他一些小的醫神。我知道他們是騙人的,可是那又如何?假冒橫行。世人靠欺騙生存,生命就是個幻象。所以,騙人和被人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靈魂也是一個幻象。唯一值得去注意的是要放聰明,聰明得能分辨出什麼是快樂的幻象,什麼是痛苦的幻象。我在蒸氣室里燒的是噴洒了龍涎香的雪松木,因為對於我周圍的空氣,我想聞到芳香的氣味,而非惡臭。至於說西布莉,你剛才也把我的健康託付給了她,可我要說的是,我的右腿時時感到一種劇痛。而她卻似乎對此毫無辦法。除了這一點,我認為她仍是一個稱職的女神。不過,說到祭品,我想起了她的另一個身份,即她產婆保護神的身份,我猜你不久就該帶幾隻白鴿放到她的祭壇上去了。」
他幾乎從來不去公共浴室,除非碰巧有聲名卓著的,又或者被廣為稱頌的修辭學家在那裡演說;或者,除非那天在競技廳里有特別精彩的競技比賽。何況,在他自己的府邸里,他有自己的一套私人浴室。那套浴室是凱勒爾——一位和塞維魯齊名的同時代大師——為他建造的。凱勒爾將他城中豪宅里與僕從生活區相鄰的那片區域,也就是內院,給擴建了。然後,他將那些浴室裝點修飾得美輪美奐,就連尼祿本人見了,也覺得那些浴室比皇家浴室還要勝出一籌,儘管他的皇家浴室更加宏大,也更加奢華。
「我重視菁華更勝數量。」佩特羅尼烏斯說。「我在羅馬的家奴總數不過區區四百。只有暴富的生意人,以及剛剛發達的野心家才需要那麼多的僕人近身服侍。」
「她是透明的嗎?」佩特羅尼烏斯樂了。「是像一條七鰓鰻呀,還是像一條沒長大的沙丁魚?」
「所以說,從看到陽光透過她身體的那一刻起,我就從頭頂到腳後跟,全身心地愛上了她。我現在想到的全都是愛。」
「那個傢伙知道要去幹什麼。」他終於開了口,對著那組青銅雕像努了努下巴。「那才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事兒。」
「我記得。這是克勞狄烏斯時候的事情了。」
「正是如此。於是就有了一場戰爭。萬尼烏斯的盟友是雅澤吉斯人;而他親愛的外甥們召來的則是彪悍的呂基亞人。那些呂基亞人把公牛頭上的角安在頭盔上。他們被戰利品所誘惑,還被萬尼烏斯有巨大財富的謠言所吸引。他們洶湧而來,人數之多,連克勞狄烏斯都憂慮起邊境的安寧來。他並不想插手到某場蠻族人的戰爭中去,不過他還是下旨給那時統帥多瑙河軍團的帕爾里烏斯•希斯特爾,命令他留意那場戰爭,並且確保那場戰爭不干擾到我們的和平。希斯特爾讓那些呂基亞人明白,他們要呆在邊境之外;他甚至還使他們送來了人質,人質裡面包括他們國王的王后和女兒。你可能了解,那些北方的部落民眾打仗的時候是把全家都帶上的。總而言之,那個女兒就是呂基婭。」
「啊,以美惠三女神的潔白雙膝發誓!真的嗎?」佩特羅尼烏斯為時短暫的精力充沛期開始衰退。「趁著我們有閑空,快和我說說。」
「科爾布羅並不愚蠢。」小維尼奇烏斯說。
佩特羅尼烏斯醒過來時都快中午了,一如既往的,他感覺到疲乏無力。前一天的晚上,他參加了尼祿舉辦的宴會,那場亢奮的狂歡一直延續到深夜,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身體竟已經差得支撐不住那樣的狂歡了。他自己親口說過,大早上就起床令他精神遲鈍,肢體麻木,無論是在意志力還是體力上,他都力有不逮。不過,只要在自己的私家浴室里泡上一兩個小時,然後再讓技巧嫻熟的按摩奴將他的身體徹底推拿一番,他血管里獃滯遲緩的血液循環就能漸漸加快流動的速度,他就會神清氣爽,精力再次充沛,體力再次恢復。等從最後一道浴室——塗油膏室里出來時,他就會如同重生了一般,雙眸盛滿智慧,而且綻放出愉悅的神采,他變得年輕了,又一次充滿了活力;他舉止從容,風度翩翩,光彩照人,他的風采連奧托也不能與之比肩;正如人們所稱呼的那樣,他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一切典雅和有品位的裁判官。
「有我。但是詩人沒有達到目的。因為我比他說的壞多了,也遠遠沒有他說的那麼呆板。由此可見,我們早就失去了對善和惡的體察,並且,我開始感覺到,這兩者之間實在沒什麼區別,雖然塞涅卡,穆索尼烏斯和特拉斯加佯裝他們看出了區別。對我來說,善和惡都是一樣的。而我是怎麼想的便怎麼說。不過,至少我有足夠的能力去分辨美和丑。而這一點卻是我們的紅銅鬍子——我們的皇帝,作家,詩人,賽車手和九_九_藏_書小丑——所根本沒有掌握的。」
「但是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佩特羅尼烏斯曾在比提尼亞做過總督,而且還是一個精力旺盛,執政公允的總督。對這位性格陰柔而又耽於享樂的人來說,這段經歷顯示出的奇怪對比就如同美德之於惡行。他喜歡提及過去的這段時光,以此證明他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以及只要他樂意,他就可以成為什麼樣的人。
「啊,赫拉克里亞!我在那一帶曾結識過一個科爾沁姑娘,我願意拿所有離了婚的羅馬女人來交換她,哪怕是尼祿的夫人波佩婭也不例外,哪怕交換一天也可以。不過,這已經是陳年往事了,不說了。你跟我講講,在帕提亞邊境有什麼新鮮事兒沒有?我真是聽夠沃洛吉西斯,提里達特斯和提格拉尼斯二世,還有其他的蠻族人了,就像阿路列努斯一貫認為的那樣,那些蠻族人在家裡的時候都是用四肢走路,只有我們在場時,他們才裝模作樣地擺出人類的架勢。不過,現如今,羅馬城裡的很多話題都是關於他們的,也許因為他們是最安全的話題吧。」
「將他領到溫室去。」佩特羅尼烏斯迅速下令,「把我也抬到那裡。」
「他們已經回來兩天了。」
「希望如此吧。」維尼奇烏斯咧咧嘴。「帕提亞人沒能一箭射中我,可是在城外,丘比特卻射出了他漂亮的一箭!」
「也許吧。」佩特羅尼烏斯說。「你是一個情聖,同時,你還是一個戰士,不是嗎?這兩個你最喜歡的職業都令你熱血沸騰吧?就我個人而言,我不喜歡什麼戰爭。戰爭讓你的指甲變得難看。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呢?不管怎樣,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和不喜歡的東西。尼祿喜歡唱歌,尤其喜歡唱他自己寫的歌。而老斯考路斯呢,他瘋狂地迷戀他的科林斯花瓶。他把花瓶放在自己的床邊,一睡不著的時候就去親親花瓶。他已經把花瓶的瓶沿全給親掉了。不過,告訴我,你不寫詩的吧,你寫詩嗎?」
「那還剩什麼要說的呢,我的孩子?我認識奧路斯•普勞提烏斯。他不認同我的生活方式。可是他還是相當喜歡我。也許他甚至比別人還要尊重我,因為他知道,我不是個告密者,比如說成天圍著尼祿轉的多米提烏斯•阿菲爾,或者其他什麼人。我不想偽裝成斯多葛派,但是對尼祿的暴行,我隱隱約約還是有些看法的,我不像塞涅卡和布魯斯,他們倆對那些暴行視而不見,倘若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為你盡我所能,與奧路斯•普勞提烏斯談談。」
兩個希臘姑娘中的其中之一,兩個弗里吉亞姑娘,還有那兩個努比亞姑娘立刻輕快地蹦躂起來,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層層疊疊的帷幔後面。在一個個熱氣朦朧的浴室里,奴隸們白日里短暫的嬉戲玩樂時光就要開始了。對於這種事,管家從來沒有干涉過,因為他自己也經常參与其中。佩特羅尼烏斯對此也略知一二,但是作為一個通曉世故,人情練達的人,以及一個不願懲罰下人的主子,他對這種事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理會的。
「你還好嗎?」小夥子對他突然失去活力憂心忡忡,他換了個話題。「你病了嗎?不舒服嗎?」
「普林尼說,夢境比神明使我們知道更多。」佩特羅尼烏斯有感而發。「也許他是對的。我的玩笑並不妨礙我的思考。我常常想,世界上只有一個永恆的,無所不能的神,那就是我們所有人的母親,創造女神維納斯。她賜予我們各種感覺。愛欲之神厄洛斯是她的頭生子,厄洛斯將世界從混沌之中解脫出來。我不敢說他的工作有沒有做好,但是要說得到我們的尊敬和擁護,那是足夠了。即使不伏首跪拜,人們也應該向他的神威鞠躬致意。」
「噢,我認識彭波尼婭。」佩特羅尼烏斯又樂了。「她完全就是一根永遠都在出喪的柏樹枝。自從在奧古斯都時代,尤利婭被人用一顆毒蘋果害死後,她便一直穿著喪服。你可以把她借去用作葬禮上哭喪的。她雖然還活著,可卻像是行走在亡魂中間。另外呢,她還是個從一而終的人,嫁了一個男人就跟著他一輩子。這一點讓她在我們那些嫁過四五個丈夫,換丈夫就像換圍巾的女人們中間獨樹一幟,就和在沙漠中,從自己的骨灰中重生的鳳凰一樣稀罕。對了。你聽說過嗎?據說鳳凰在上埃及的某個地方重生了。對鳳凰來說,這種事情可至少五百年才會有一次。」
「普勞提烏斯告訴我的。呂基亞人遵守了他們的諾言,呆在了邊境之外。但是你知道蠻族人是個什麼德性。他們像龍捲風一樣地來,又像龍捲風一樣地走。頭上戴著公牛角的呂基亞人也沒有什麼不一樣,他們把萬尼烏斯的蘇埃比和雅澤吉斯打得落花流水。但是他們的國王卻一命嗚呼了。於是他們帶著戰利品回到了叢林內的老巢,把人質也給拋棄了。那個母親很快便去世,隨後,希斯特爾把那個女兒送給了彭波尼烏斯,那位整個德意志軍區的總司令。因為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打敗了卡提伊人之後,彭波尼烏斯回到羅馬舉辦了一場凱儀式,她走在他的戰車後面,就彷彿是他的一個俘虜一般。當然咯,她不是俘虜,是個人質,所以不能像對待奴隸那樣對待她。於是,等到在羅馬的凱旋式結束,彭波尼烏斯把呂基婭交給了他的妹妹彭波尼婭•格萊奇娜,也就是奧路斯•普勞提烏斯的妻子。在那樣的人家裡,從男主人和女主人開始,直到小雞崽為止,無論哪個都像維斯塔貞女那般品行純良,所以她仍然是個貞女。不幸的是,她和彭波尼婭一樣,是個貞節烈女。她太漂亮了,如果把波佩婭放到她旁邊,就像是把一隻秋天的無花果放在了剛成熟的蘋果旁邊。」read•99csw•com
「書裏面也有你嗎?」
「雷神宙斯啊!」瑪爾庫斯•維尼奇烏斯感嘆道,「你挑出來的人可真是美!」
「我在赫拉克里亞停留過一陣。」小瑪爾庫斯對他說,「科爾布羅曾派我去那裡徵兵。」
這次拜訪讓他很是高興。維尼奇烏斯是他姐姐的兒子。他姐姐嫁給了老瑪爾庫斯,一個曾在提貝里烏斯時期擔任過執政官的人。小夥子在最近一次的帕提亞戰爭中服役,是科爾布羅的下屬。現在,東方邊境的戰局已經平息了有一段時間,因此,他于近日回到了羅馬。佩特羅尼烏斯對他這個容貌英俊,體格矯健的外甥頗為喜愛,其中大部分原因出自於他的偏疼,還有部分原因是,這個年輕人在尋歡作樂時表現出了一定的審美品位,佩特羅尼烏斯對這份能力最為看重。
「呃……」佩特羅尼烏斯把心思轉移到這件事的可能性上來。「她不是奴隸,但她是普勞提烏斯家的人,相當於一個養女,他可以把她轉送給你,一點麻煩都不會有。」
「我不知道,好像是某個國王的女兒,或者差不多的情況吧。」
「噓!」一個僕役發出輕輕的嘶聲。
「他太急於想成為人們關注的中心了。」佩特羅尼烏斯聳了聳肩。「每個人都在猜測那本《遺言》要講什麼,但是沒有人知道,直至他開始喋喋不休,在城裡四處講述他的故事時為止。大家都認為這是一個大秘密,就彷彿在羅馬城裡誰都能守得住一個秘密,可風言風語一下子全冒出來了。對了,你有沒有聽說過路菲努斯的事情?」
「可不是嘛。不管路過哪一座神廟,哪一家浴場,哪一所圖書館,你都不可能不見到有詩人在那兒,他們彷彿風車似的,對著你瘋狂地揮舞著手臂。阿格里帕從東方來到這裏的時候,還以為他們都瘋了呢。但是如今就是這樣。皇帝寫詩,於是每個人也都想成為一個詩人。唯一要緊的就在於,你是不是一個比皇帝還好的詩人。這也是為何我對盧坎有一點點擔憂的原因。我只寫敘事詩,但我不逼迫任何人去聽,包括我自己。誦讀人今天要讀的是那個可憐的法布里奇烏斯•維伊安托的《遺言》。」
「伊比利亞高地上的山民是很好的士兵,我會招募那個國家的山民,組建忠誠於我的軍團。」
舒服?他的身體離舒服還遠著呢。不過他還沒有像小西塞尼烏斯那樣離譜。在被抬到自己的浴室時,小西塞尼烏斯的反應遲鈍到問了一句「我是坐著的嗎?」可一副好身體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維尼奇烏斯祝願他得到阿斯克勒庇俄斯和西布莉,這兩位醫藥與治愈之神的慷慨護佑,可是佩特羅尼烏斯卻對他們的法力不抱什麼信心。說起來,那個阿斯克勒庇俄斯又是什麼人呢?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誰的兒子,是阿耳西諾厄的兒子呢,還是科洛尼斯的兒子?如果連母親都不確定了,那麼誰又能說得清楚自己的父親是誰呢?現如今,幾乎沒有幾個羅馬貴胄能發誓說得清他們的生身之父是誰,那麼,宙斯的後代又如何能呢?
小夥子得意地微微一笑,沉進了浴池,他踩著溫暖的池水,走在鑲嵌了馬賽克的池底上。池底馬賽克壁畫上畫著宙斯之妻和眾神之母赫拉,她正祈求睡神施法誘宙斯入眠。佩特羅尼烏斯則在一邊用藝術家般的滿意眼光打量著他。
在塗油膏室里的左後方,那兩個希臘姑娘,兩個弗里吉亞姑娘,還有那兩個努比亞人開始清理裝香料和香油的罐子。然後,那兩個高大的浴室僕役從遮擋冷室的層層帷幔中探進頭來。
「那你也不唱歌,不彈琴的吧?」
「我想要呂基婭!我想要我身上的這兩條胳膊將她抱進我的懷裡,而不是什麼都沒抓住。我想和她相濡以沫。如果她是個奴隸,我願意拿一百個雙腳塗得白白的,從沒有被賣過的奴隸去和普勞提烏斯交換。我想要她留在我的家裡,直到我的頭髮變得和冬天的索拉克特山上的白雪一樣白!」
「那是誰?」
「我認為你可以做很多。他確實很敬重你。你對他有影響力。再說,面對逆境時你總會隨機應變。如果你可以從這方面入手,瞧著吧,沒有什麼做不成的,和普勞提烏斯談談吧……」
「但是我挺同情法布里奇烏斯的。」小夥子說,「他是個好人。」
「比如說呢?」
「你怎麼知道這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