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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波佩婭不久就進來了,如夢幻一般美麗,如女神一般光輝,她長相甜美,發色金黃,即使在尼祿之前她已經嫁過兩個丈夫,她仍舊鮮嫩得如同一個幼稚的兒童,光彩照人。她把尼祿徹徹底底地抓在手心裏,就彷彿他是她的奴隸,不過她更明白,不能拿他歌唱家,賽車手和詩人的身份去試探他的底線。現在,她氣場十足地走了進來,身穿愷撒才能穿的絳紫色長袍,項戴一串由碩大珍珠綴成的項鏈。
說到這兒,維斯提尼烏斯把故事吊在半空,伸手去拿一隻酒壺。
「她那一族人叫什麼來著?」
「維尼奇烏斯覺得她漂亮?」
他因自己的完美無缺而沾沾自喜,被自己的大慈大悲所感動,他對盧坎說了幾句鼓勵的話,「別失去勇氣,你生來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你對此是完全無能為力的。人類崇拜朱庇特,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就不能讚頌次一些的神明了。」
然而,有著驚人記憶力的佩特羅尼烏斯開始整段背誦這首詩,逐句逐節地進行過濾,分析最好的詞句。盧坎表示出了自己的崇拜之情,宛若他剛聽到的詩沒有任何瑕疵,美得讓他妒心大起。尼祿那張無趣,空虛的臉上閃耀著快樂的虛榮感。
他的歌喉和他的詩句都還沒有糟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可憐的呂基婭立即陷入到另一種無所適從的困窘境地。她的第一印象是不是對尼祿做了錯誤的判斷?他戴著金色樹葉的月桂頭冠,露出寬闊額頭和外凸的眼睛,彷彿比宴會初始時更加英武,也沒有那麼讓人恐慌,那麼讓人厭惡了。
「笨蛋!」尼祿齜著牙,把大拇指往下豎,隨著這個動作,倒在競技場里的角鬥士的喉嚨上被乾脆利落地刺了一刀。
很快,宴會越來越熱鬧,越來越沒有節制,沸反盈天,進入了高潮。成群成群的奴隸們端上一道又一道菜,並且取出一瓶瓶裝著各色美酒的酒壺,這些酒壺裝在一隻大罈子里,罈子周身扎著常春藤,新鮮的山中雪水被不斷地添入。每個人都在飲酒,他們往嘴裏倒著酒,直到酒水溢出,沿著嘴角流了下來。同時,從天花板上的網格里,一片片玫瑰花的花瓣灑落到了餐桌上和就餐者身上。
「你就得意吧。」佩特羅尼烏斯笑著說。「我努力證明九*九*藏*書你的腦袋瓜里還有一點點腦子,可是愷撒卻為你是個沒有腦子的蠢驢。」
呂基婭厭惡地移開了目光,而尼祿也轉向了佩特羅尼烏斯,佩特羅尼烏斯正挨著他坐在寬大低矮,邊緣鋪著繡花圖案的桌子中間。「那就是維尼奇烏斯愛戀的人質嗎?」他問。
「請對我們發發慈悲吧。」每個聽到這話語的人都喊起來。「不要冷酷無情!」
「屁股太小了。」尼祿咕噥著,將眼瞼合上。
「他可是個鞋匠。」尼祿插了句嘴。
「不,不是。指環是繼承來的。」維特里烏斯打著嗝說。「我是從我的父親那裡得到的。」
他向呂基婭靠攏,而呂基婭則開始往阿克提那裡退縮。不過,這時,尼祿站了起來。「肅靜」的喊聲響起,歌手狄奧多魯斯遞給他一隻三隻腳的五弦琴,這隻琴叫做三角琴。另外一個給他伴唱的歌手特爾普努斯拿著一張十二根弦的豎琴走了過來。尼祿抬起雙眼。肅靜中只有輕微的玫瑰花掉落的撲簌聲。接著,他開始了歌唱,或者,不如說是在琴聲和笛聲的音樂伴奏下,帶著節奏,變了音調地念著一行行歌頌維納斯的句子。
「而且萬一他找到了那玩意兒,他反而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塞涅卡的外甥,詩人盧坎把話補充完整。
「那麼,我會相信夢,不管那夢有多麼不可思議。」
「夢境會成真,千真萬確。」維斯提尼烏斯堅持不改口。「我能看見人們信仰眾神。可是一個人怎麼能不相信夢呢?」
「唱歌!唱歌!是呀,唱歌!」一堆醉漢嚷嚷著支持,可是尼祿卻矜持起來,他想讓人三催四請一番。啊,這不僅僅是冒失的問題,他解釋說。儘管對於自己的天分他從來都是謙虛謹慎的。眾神知道,一場公共演出對他來說要付出多大精力。他沒有拒絕,「一個人無論如何還是要為藝術做些事的。」既然阿波羅給了他一副漂亮的嗓子,隱藏起來就不對了。「是的,是的,我懂我對於國家的責任——」他做了個無能為力的手勢——「可是今天晚上我的嗓子太啞了。我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甚至還在胸口上壓了鉛球,可是沒用。」他甚至打算去安提烏姆度假,去呼吸一些新鮮空氣。
「昨天晚上我夢見我成了一九*九*藏*書個維斯塔貞女。」卡爾維婭•克利司披尼拉對著桌子傾身,這樣,她的長衫就一直敞開到了肚臍眼的地方。她離過太多次婚,沒有人記得有多少次。她淫|盪得比已逝的梅撒里娜更勝一籌,她因公然縱慾而名貫羅馬。
「我丟了我的騎士指環。」他低聲說。晃動著一根光禿禿的手指。
「這一句怎麼樣?」他急不可待地跳出一句話。「這個詞怎麼樣?美不美?你覺不覺得這是整首詩中的精華?」
「可首先你竟然有一個指環,這可真是個奇迹。」佩特羅尼烏斯聳聳肩膀說。
「夢和預言相互聯繫。」維斯提尼烏斯一再堅持。「有一個總督,他是一個非常頑固的懷疑論者。他派了一個奴隸到神廟,帶著一封封好口的信,想瞧一瞧如果沒有聽到被實際大聲說出來的問題,那位神能不能回答出來。奴隸在神廟裡睡了一覺,做了一個預示的夢,然後他回家了,說他看見了一個有著如太陽一般光輝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只說了一個字。這個字是『黑』,聽完,那個總督的臉刷地就白了。他們賓客想象不出信里寫的是什麼,可是他們再也不像他那樣不信夢了。」
掌聲如雷鳴般響起,大廳內到處都響起了心醉神迷似的聲音。「啊,天籟之音!」女人們在歌聲停止很久之後還出神地坐著,彷彿被帶入到了無法想象的福境里;其他人則或是擦拭自己的眼睛,或是舉起雙臂,對眾神表示感激;整個聚會如一隻熱鬧的蜂巢般沸反盈天。波佩婭對著尼祿垂下她那金色的頭顱,默默將雙唇貼向他的手,吻了很久。年少的畢達哥拉斯此時正懷著無言的崇敬跪在他的腳下。畢達哥拉斯是一個希臘歌手兼演說術教師,他貌美無儔,後來,年長些了的尼祿對他神魂顛倒,命令祭司將他嫁給自己,婚禮的舉行還遵照了一切習俗。
「歌聲和音樂同時響起時,」佩特羅尼烏斯評價道,「俄爾甫斯也一定會和這裏的盧坎一樣嫉妒得紅了眼,至於詩,我已經無法用語言來讚美了」
「那如果愷撒願意讓我做呢?」
「一個問題:我應該供奉一隻白色的牛還是黑色的牛?」
佩特羅尼烏斯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這微笑被圖裡烏斯•塞內奇奧看見了,他https://read.99csw•com正忙著和維斯提尼烏斯爭辯。爭辯或許還用錯了詞;他在笑話維斯提尼烏斯怎麼那麼相信夢,他相信夢是出了名的,然而,他以為尼祿和佩特羅尼烏斯正在討論什麼,看到了一個可以迅速討好皇帝的機會。「你錯了!」他對佩特羅尼烏斯喊道。「我支持愷撒!」
「這頭野獸這會兒笑什麼呢?」尼祿想知道。
「是那個人。」 佩特羅尼烏斯聳肩作答。
然而,這時候,維特里烏斯走了進來,他哈哈大笑,傻頭傻腦地,一如他自己。他來到宴會大廳時已經是醉得搖搖擺擺了。而且他整晚都像條魚似的,在喝個不停。
他們讚揚他。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度滿足,他每天所受的崇拜是那麼寬泛,他那神袛般的形象是如此崇高,他把他們的回應當成了理所當然。
「發發慈悲吧,聖上!」盧坎代表眾人向他乞求。「大家都知道您剛剛譜寫了一首讚頌維納斯的新歌曲,相比之下,盧克萊蒂亞寫的那首歌曲成了一隻惡狼的嚎叫。賜給我們一場感官的盛宴吧,不要僅僅給我們的一場滿足口腹之慾的宴會,我們藝術和美德的導師。如您這般慈悲善良的君主不應該剝奪他的子民的權力。不要冷酷無情,愷撒!」
波佩婭在這裏實在覺得不舒服,尼祿起身帶她回卧室。他命令與會者獃著原地,他會回來的,宴會還沒有結束呢。
「是。」他說,「她是漂亮,可你比她還漂亮一百倍。你會像那喀索斯一樣愛上自己的影子,如果你看到了自己真正的長相的話。她用驢奶洗澡,可是維納斯一定是用她自己的洗澡水給你洗澡了。親愛的,你不知道你有多可愛!不要看她,看看我,親愛的,用你的雙唇觸碰這個酒杯,就這兒,然後我會把我的嘴唇放到同樣的地方。」
「把一塊朽爛的橄欖樹樹樁披上了女人的長衫,維尼奇烏斯也會覺得那漂亮。」佩特羅尼烏斯嗤笑一聲。「但是您卻知道有什麼不同。沒有人比您更明白美麗的要素是什麼,神聖的鑒美行家。啊,我可以從您的眼神中看到真正的評價。您不必說出來!她太瘦了,像一根乾巴巴的樹枝,對您這樣神一般的權威來說,簡直就是瘦骨嶙峋,一點滋味都沒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兒,大概read.99csw.com吧,卻是像路邊的罌粟一樣,是支在一根脆弱的軀幹上的臉蛋兒,而您,身為偉大的審美家的您,知道如何去評價女人的身軀。自然嘍,您是對的,越豐|滿越好!雖然我沒有您那樣精準的眼光,但我從您這學到了很多關於美的知識。我準備好了為此賭上一賭,如果圖裡烏斯•塞內奇奧拿他的情婦打賭的話。而且,在宴會上,很難去判斷評估人們的身材,因為每個人都卧著身子,不過我敢肯定,您已經正確地判斷出她的身材如何了。您親口說過『屁股太小了』這話。」
然而瑪爾庫斯並沒有在聽。酒精使他暴躁,使他不耐煩,他惱怒不已,竟有那麼多的事情來吸引她,將她的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讓她不去關注他的話。
「那封信里些了什麼?」塞內奇奧問。
「最最純潔的卡爾維婭,您的生活是所有羅馬女人的一個典範。」佩特羅尼烏斯圓滑地說道。「不過,請允許我說,您只有在夢中才會變為一位維斯塔貞女。」
呂基婭盯著她,既感到震驚、著迷,又覺得反感,因為波佩婭是被基督徒視之為墮落與邪惡的女人,她也從來沒有在其他地方見過這樣的美人。她知道,波佩婭• 薩賓娜是為數不多還活著的壞女人之一,她從彭波尼婭的客人和彭波尼婭的奴隸們那聽說過她。她知道,波佩婭有著讓人瘋狂的美貌,並且工於心計,就是她唆使了尼祿去殺妻弒母;夜裡,她在全城的塑像被推倒,被碾碎,而即使是殘酷懲治了犯案者,她的名字仍舊被帶著恨意到處塗畫,于每日早晨出現在各處的牆壁上。她知道波佩婭,正如羅馬世界里人人都知道的那樣,她是邪惡的化身。她冷酷無情、心狠手辣,又美麗得如同天使,飄逸得如神靈,呂基婭無法將眼睛從這個女人身上移開,在能阻止自己之前,她就脫口喊出了聲:「啊,瑪爾庫斯,怎麼會這樣?」
維特里烏斯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咂吧咂吧自己那塗抹和粘附了各種美味佳肴的油膩嘴唇,睜大眼睛看向他周圍的人,就好像從來沒看見過他們一樣。接著,他覷了一眼自己像蓬鬆的靠墊一樣鼓鼓囊囊,胖乎乎的手掌,努力想彎曲粗香腸一般的手指。
但是維特里烏斯卻一邊叫一邊發出更多令人意外的笑https://read.99csw.com聲,開始在克利司披尼拉的帕拉中搜尋他的指環。瓦提尼烏斯模仿受到了驚嚇的女人尖叫,而克利司披尼拉的朋友尼吉蒂婭,一個年輕的寡婦,一個長著一副幼童般甜甜的臉蛋兒,帶著冰冷的知曉一切的眼神,冷嘲熱諷地咧開嘴笑。
盧坎感激地沖他飛過去一眼。「該死的命運,」他佯裝憤怒地低語。「我為什麼要和這麼一位偉大的詩人生在同一個時代?我希望可以在帕爾那索斯山上有一席之地,或是在人類的記憶中留下一些痕迹,可我將只會是太陽旁邊的一支蠟燭。」
「笑聲使人與禽獸區別開來。」佩特羅尼烏斯說。「這是他證明他不是豬的唯一證據。」
尼祿退讓了,他嘆著氣,攤開雙手,做出無奈的樣子,感恩戴德,或者說表示出感恩戴德的神情立刻呈現在每一個圍繞在他周圍的人臉上。所有的眼睛都轉向他,帶著期待,睜得大大的。不過。他首先傳話給波佩婭,說他要唱歌了,他解釋說,她今晚覺得不舒服,所以她才沒有出席宴會,但是由於任何藥材都沒有他的歌唱效果好,他不想剝奪她這一次的機會。
「愷撒,」佩特羅尼烏斯看向尼祿,「既然這裏還有一些清醒的耳朵,您何不把美帶到這張餐桌上來呢?您願意獻唱嗎?」
「你們怎麼看預言?」尼祿問。「一個預言大師告訴過我,即使連羅馬也不存在了,我也會統治整個東方。」
聽到這個笑話,尼祿高興地拍了拍他那肥嘟嘟的手掌,其他人也立即大聲鼓掌。可克利司披尼拉卻一點不為所動。
「呂基亞人。」佩特羅尼烏斯說。
「他找的是他從沒有去丟過的東西。」她說 ,「因為他從來就不曾有那玩意兒。」
可是尼祿的眼睛卻只盯在佩特羅尼烏斯的身上,比起其他人,他更想要他的讚美。
「可是我相信夢!」維斯提尼烏斯喊道,還以為他們在爭論這個。再說,塞涅卡曾經也對我說他相信夢!
「呦,怎麼就不行呢?」她傲慢的問。「她們又老又丑,沒有一個不是。只有魯布里婭看起來還有個人樣,所以即使她的臉在夏天長色斑,也只有我們兩個數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