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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此時,離宴會結束還遙不可及。奴隸們不停的奉上新的菜肴,所有剛喝光的酒杯馬上被再次注滿,這時,兩個裸著身子的摔跤手出現在餐床外圍的開闊處。當這兩幅身軀擠碰到一起並且形成扭動的一團時,魁梧結實,塗滿香油的身體上便閃出光澤來;骨頭和筋腱在兩個人有力的擁抱時發出了咔咔聲,一聲粗嘎,危險的低吼從他們咬緊了的牙關中泄出,他們的雙腳在鋪滿藏紅花的地上發出轟隆隆的響聲,伺機而動;或者他們靜立不動,互相鎖定對方,讓觀看者相信他們看的是雕像。
他也就到這裏了。思考是一件非常費神的事兒,數數就更是不行了,他滾到餐桌下,開始嘔吐,火烈鳥的舌頭、烤肉、凍蘑菇、沾了蜂蜜的龍蝦,還有各種各樣的肉類,各式各樣的魚,還有其他被他喝掉和吃掉的東西,全被吐了出來。
「還是三十二個來著?」
這時,盧坎已經把尼吉蒂婭頭髮上的金粉全部吹掉了,尼吉蒂婭此刻正趴在他的肩頭打著鼾。她的大部分衣服已經從身上褪了下來。現在,盧坎用從花瓶里抽出來的常春藤裝點她。「一個沉睡的仙女,呃?嗨,你怎麼看?」他立刻對自己的創意得意起來,低聲淺語地問他周圍的每一個人。
外面,黎明已至。
「用來寫悲劇詩倒是一個不錯的題材。」佩特羅尼烏斯言道。
維尼奇烏斯抓住了她,阿克提開始過來保護她,她自己也使勁兒掙扎,可她馬上就沒了力氣,覺得虛脫。她抬不動摟在她身上的那隻粗重死沉的胳膊。她祈求維尼奇烏斯放她走,不要這樣對她,求他像以前那樣對她有情有意。可他沒有聽她的話。在他撲向她,把她的臉壓向自己時,她避開了他滿是酒氣的灼|熱氣息。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醉醺醺的惡棍,一個被盲目的情慾驅使的森林之神。以前那個善良的,在她心裏激起那麼多甜蜜念想的維尼奇烏斯哪裡去了?她現在感到一片噁心和恐懼。
盧坎身上扎滿了常春藤,他步履蹣跚,極力想蓋過這突然在大廳里響起的聲音。「我不是人!我是一個森林農牧神!哦——嚯!」
羅馬人津津有味地,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的脖子,粗壯的雙腿,肌肉突起的手臂和肩膀絞在一起,不過這場較量並沒有持續多久。克羅頓,這個帝國的常勝冠軍和角鬥士學校校長,沒有給人留下機會,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羅馬最強壯的人。他的對手的呼吸很快急促起來,然後,他開始呻|吟。他臉色發紫,鮮血從他的口中湧出,終於,他軟踏踏地垂在了克羅頓的胳膊上。
佩特羅尼烏斯一直保持著清醒,不過尼祿卻醉了。擔心自九-九-藏-書己的那副「天籟之音」在朗誦中間時卡殼,他在開始時喝的酒相對來說很少,可接著他就一杯接一杯灌個不停,變得醉醺醺的,他突然來了興緻,要再唱一首歌,這次是用希臘語唱。然而,他把自己寫的詞給忘了,最後唱起了阿那克里翁的一首頌歌。畢達哥拉斯,狄奧多魯斯和特爾普努斯努力想跟上他的調子,可是最後他們的聲音埋在了不和諧的樂聲里,不得不放棄。而尼祿這時卻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畢達哥拉斯身上,沉迷在他的美貌中,並且開始用帶著傷感的虔敬親吻他的雙手。
接著,他把腦袋伏到舞|女的肩頭,放聲大哭。
每個人都喝醉了,踉踉蹌蹌的,大腦一片空白。皇帝,男人們,女人們,每一個人都如此。整個世界在天旋地轉。維尼奇烏斯也不比其他人更清醒。只有酒水令他熱血沸騰,讓他想和人吵架,撩撥得他欲|火焚身。他那晒成橄欖色的皮膚在汗水下變成了灰白色,他的舌頭也不直溜了,磕磕絆絆地說個滔滔不絕。
可是,落下來的只有從固定在房頂網兜里撒下的玫瑰花。這時候,喝得半醉的維尼奇烏斯在她耳邊喃聲低語。
然而,她的掙扎開始無用。他對她來說過於強壯,她掙不開他。她在他的抓握下扭動,努力想躲開他的臉,避開他的親吻是做不到的。他跪起身,抓住她的兩隻胳膊,把她的頭拉向自己的胸口,開始用自己的嘴去擠壓她的。
可是,這麼多保衛邊境的軍團也不能讓多米提烏斯•阿菲爾放心。不,不,他嚎啕大哭道,羅馬終將滅亡。羅馬已經喪失了對眾神的信仰,不再遵守嚴格的古老規矩。羅馬註定滅亡!啊,生活是這麼美好,皇帝是這麼仁慈,美酒是這麼香醇!這一切將多麼可惜!啊,真是讓人扼腕!
「呂基婭!呂基婭!」他大叫。
她變得頭暈目眩,不知所措。她想她會暈過去,然後某些可怕的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她知道她不能逃跑,因為任何未經允許就離席的人都將冒著惹怒皇帝的危險。只要他在,就沒有人敢站起來或離席而去……但是即使不是這樣,她也知道她沒有勇氣去那麼做。
尼祿很快迴轉,讓自己置身於重重阿拉伯香料的雲霧中——那些雲霧使他覺得自己仿若是位神明,觀看他,佩特羅尼烏斯,或這提蓋里努斯為宴會點選的節目。
「因為,」他打著嗝說,「你們了解吧……如果色諾芬說的天體是圓的,而且如果這天體木桶代表了人們崇拜的太陽神,那麼,你就可以像踢木桶一樣踢一踢這麼一個天神——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我在奧路斯家花園的九-九-藏-書噴泉中見到了你。我就是從那時起愛上了你。你沒看見我,不知道我在瞧你。那時,晨光初露,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即使你的身體藏在長衫裏面,我還是像那時那樣看你……把長衫脫掉,就像克利司披尼拉那樣。你看到那場舞蹈了吧,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可以與那樣的歡愛相比。無論是神仙,還是凡人,一直都在追求歡愛。來吧,到我懷裡來,把你的腦袋貼到我的胸口上,閉上你的眼睛。」
絕大多數的赴宴會者都醉死了,趴在了餐桌上。其他人則在房裡晃晃悠悠地走著,互相碰撞著。還有一些人睡在餐桌上,要麼是大聲打著呼嚕,要麼是把剛才吃掉喝掉的都給吐了出來。玫瑰花仍舊落下,落到了喝得醉醺醺的總督身上,落到了喝得醉醺醺的元老身上,落到了喝得醉醺醺的騎士團騎士身上,落到了喝得醉醺醺的詩人和哲學家身上,落到了喝得醉醺醺的舞|女和貴夫人身上,落到了沒有一顆靈魂,但仍然戴著勝利和文明的桂冠,爬遍了大半個地面,已經垂死卻擁有無上權力的世界上。
尼祿沒理會他們兩個人。「我參加了所有超度死者的法會。」他咕噥著。「五年前的五月,整整有三天的節日讓鬼魂和所有的亡魂安息。那她為什麼還要走在海面上?她在找什麼?我不想看見她!她派了刺客來殺我,或者說她打算派一個刺客。如果我不先下手,她就會殺了我,你們今天就聽不到我的歌聲了。」
克羅頓把他的手下敗將倒摔到地上,踩上他的背,將雙臂叉在胸前,用勝利的眼神巡視著場內,這時,掌聲再次響了起來。
「上酒來,再來一些音樂!壓倒這些鈸的聲音!」
「把你的嘴兒給我!」他命令道,又是生氣又是不耐煩。「今天,明天,有什麼不一樣的?過來!我已經受夠了!愷撒把你從奧路斯家弄出來,那樣我才能得到你,明不明白?他預先答應我把你給我,你是我的!明天日落的時候我會派人來接你,明白了沒?你是我的,就這樣,你沒得選!馬上給我你的嘴巴!我不想等到明天了,快點,現在,就在這裏給我!」
維尼奇烏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臉朝下地倒在了地上。
彷彿要暈倒了似的,呂基婭覺得手臂和鬢角受到了重擊。她的腳下出現一座萬丈深淵,她飛快落了下去,可這個前一刻還顯得那麼親近,那麼讓人信任的維尼奇烏斯卻沒有給她一點點幫助。實際上,維尼奇烏斯在把她往自己身後的陷阱里推,她感到凄然絕望。
「誰在乎那美好的來世。」他哀戚地說:「阿喀琉斯是對的;寧做凡間跑腿郎,不當地府read•99csw.com陰冥王。缺乏宗教信仰毀了我們的年輕人。然而,到底是不是真有神仙存在也讓人疑惑。」
「我在哪裡見過這樣美麗的雙手呢?」他嘀咕著,按著自己濕漉漉的前額努力回想。接著,他的臉上呈現出一陣陣恐懼的神情。「啊哈!是我的母親!」是阿格里皮娜,大家都知道,她也是尼祿的第一個情人,通過亂|倫的快|感,她把尼祿帶入了荒淫迷亂之中。
老多米提烏斯•阿菲爾被這個瀆神行為冒犯了,他憤憤然地搖著頭,把法勒那斯葡萄酒吐了自己的托尼一身。作為一個貪得無厭的竊賊和拿賞金的告密小人,他信仰神廟裡的每一位男神和女神,神越多越好。他大聲嚷嚷道,有人說羅馬不會長久。有人說它已經在滅亡了。怎麼就不能長久呢?怪誰?要怪年輕人,就怪他們。他們太追根究底了。年輕人對信仰不尊重,沒有信仰就沒有道德。所有嚴格的老規矩都被丟棄一旁。甚至都沒有人想到,伊壁鳩魯派根本就不可能擋住蠻族人。啊!那些伊壁鳩魯派和他們的及時行樂是時代的主流。的確,要滿足一切感官的需要!活一天就要享受每一種快樂!嗯,那太糟了,太糟了。至於他,他很遺憾,他目睹的時代惟有放任玩樂才是逃避現實的明智避難所,惟有荒唐淫逸才是一劑解毒劑,解除折磨有良知的痛苦。
他握起一個拳頭,把拳頭壓到自己的鬢角上,吼出聲:「三十個軍團!三十個軍團駐滿從不列顛到帕提亞的邊境!」接著他停頓了一下,不確定地撓了撓頭。
然而激|情,美酒,憤怒和驚愕讓他撲向了地面,她被一個赤|裸裸的舞|女絆住,跌到了她的身上。「怎麼了?」他抓住她的肩膀,低聲問道。
赴宴者們醉得連自己周圍的東西都看不清,摔跤表演之後,那些耍把式的,演雜技的,扮小丑的,模仿動物的人沒有得到他們多少關注。宴會逐漸演變成一場酩酊大醉的狂歡。那些敘利亞舞娘們這時到餐桌上和賓客們滾到了一起。音樂變成了一首不協調的狂響曲,混雜了西塔拉琴,長笛,亞美尼亞小手鼓以及鈸,埃及撥浪鼓,銅號和銅喇叭的聲音。在這一片喧囂中,想說說話的賓客們的聲音被掩住了。他們咆哮著讓那些樂手滾出去。空氣又熱又悶,充滿了鮮花的芳香和香料的香氣——在整個宴會期間,漂亮的侍童們不停向賓客們的雙腳上潑灑這些;充滿了人身上的氣味和藏紅花的氣味。燈光慘淡,閃爍搖曳,在頭頂和前額上戴著的桂冠斜到了一邊,一顆顆汗珠下的臉龐陰沉灰暗,發出微光。
懷著這樣的想法,這個老賊拽過一個敘利亞舞娘,把自read•99csw•com己沒了牙齒的嘴巴撲到她的脖子和雙肩上。禿頂的年邁長老美米烏斯•列古路斯看到這副情景,晃了晃他那桂冠歪到一邊的腦袋,模糊不清地嘲諷。
可是接著,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強健的胳膊從呂基婭的脖子上扯開,就像扯開一個胖嘟嘟的幼兒的胳膊那樣不費吹灰之力,那股力量還把他輕巧地甩到了一邊,就像甩開一截干樹枝或一片枯萎的樹葉一樣。
「誰說羅馬要滅亡了?放屁,我才清楚。我是元老,難道不是嗎?高高在上的元老。瞧一眼你們的將軍們吧,你們很快就會知道個一清二楚,有三十個軍團在保衛我們的大羅馬帝國!」
「我不相信眾神。」維斯提尼烏斯低了聲音神神叨叨的說,像一直面臨危險時的鷺,伸出了他長長的脖子。「但是鬼魂……那可不一樣……那是另外一回事兒。」
他將自己身上也一樣插滿了常春藤,「我根本不是個人,」他深以為然地說。「我是個農牧神。」
害怕的感覺去而復返。害怕這個地方,害怕那些赴宴者,害怕他,也害怕自己,這些感覺纏住了呂基婭,內心裡,一個像彭波尼婭的聲音催促她自救,然而又有別的什麼告訴她,一切都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察覺到這滾滾熱浪的人已經迷失了自己;沒有什麼能救她,也沒有誰看到了宴會上發生的一切,在聽維尼奇烏斯對自己說話時,她聽見他的心狂亂跳動著,一如她自己的心,當維尼奇烏斯壓到她身上的時候,他懷著期待,渾身顫抖。
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有人說,」他喃喃道,「在有月光的晚上,她徘徊在拜埃伊和包利間的海面上,她走來走去,其他什麼也不做,就彷彿在尋找什麼丟掉了的東西。當碰到一艘船時,她就那麼直愣愣地瞪著,就那麼瞪著,然後又走開。但是她在那裡看到的漁民立刻就死了。」
維尼奇烏斯目瞪口呆地躺著。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揉了揉霧蒙蒙的眼睛,看見了那個高大健壯的呂基亞人烏爾蘇斯,他在拜訪普勞提烏斯府時見過這個人。烏爾蘇斯俯視著他。這個呂基亞人既鎮定又安靜,他貌似對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敵意,但是他那天空般蔚藍色的眼睛里有種特別明顯、特別令人恐怖的神色,令這個年輕的戰士覺得血液冰冷,骨頭裡的骨髓https://read.99csw.com都被凍住了。他看著這個巨人彎下腰,將他的公主扶起來,邁著堅定、沉穩的步伐帶她出了宴會大廳。
維尼奇烏斯一動不動的坐了會兒,手變成了一塊石頭,然後他一下子蹦了起來,向門口跑去。
賓客們有的又點了一些詩歌,或者是去聽人清談,在那些對話里,耍奸露滑取代了聰明才智。接著,著名的滑稽劇演員帕里斯表演了伊俄的故事。這位阿戈斯國王伊那科斯的女兒被化成雲團的朱庇特所引誘,接著,她被妒火中燒的朱諾變成一隻奶牛;之後,她成了牛首人身的女神,被埃及人取了伊西斯的名字,受他們的崇拜。那些從來沒見過一個技巧這麼嫻熟的滑稽劇演員的人——尤其是呂基婭——都覺得,他們正在觀看的是奇迹和魔法。帕里斯的雙手和身軀造就了一座完整的、角色齊備的舞台,將這座舞檯布滿了栩栩如生的畫面和各種原本用舞蹈難於表現的下流動作。他雙掌在空中擊打,造出了一朵偷偷摸摸地尋歡作樂,充滿了活力和火焰的雲團,這雲團顫動著,色心蕩漾地糾纏著一個姑娘,那姑娘被快|感激蕩得近乎暈眩、迷迷糊糊。這不是舞蹈,是一幅活生生的圖畫,清晰地展現了不正當的歡愛、無恥和迷亂,還揭露了情人們在床榻上的所有秘密。司掌情慾和生育的大地女神庫伯勒的祭司們吹著長笛,敲著鈸,彈著西塔拉琴,拍著手鼓走進場,一群珠光寶氣的敘利亞舞|女們跟在他們後面跑了進來,奉上她們在克里特儀式上慶賀豐收和繁衍的舞蹈,儀式中充斥著狂野的尖叫,揮來舞去的胳膊腿兒,甚至就連音樂也是狂野的。呂基婭害怕了,她縮成一團,渾身顫抖,心情激動;她覺得她是坐在火堆之上,就要變成了一堆灰燼。她不能理解怎麼就沒有雷轟下來,把這座宮殿摧毀,或者是房頂怎麼就不塌下來,砸向這群赴宴者們的腦袋?
阿克提跟著他走了出去。
「干!」她說道,遞給他一隻酒杯。她那亮晶晶的,醉朦朦的眼裡滿是她那一行拿手的魅惑神色。
維特里烏斯滾到了桌子底下,尼吉蒂婭身上的衣服脫到了腰部,她把自己一顆幼兒似的腦袋靠在盧坎的胸口歇息;盧坎醉得和她不相上下,自娛自樂地吹散她頭髮上的金粉,金粉打著旋飛起來時,他哈哈大笑。維斯提尼烏斯對自己周圍的人無動於衷,因為喝醉了而顯得固執,繼續重複念叨摩普索斯給不信夢的人的答案。圖裡烏斯鄙視所有的神明,用緩緩的,拖得長長的音調奚落他們,不時打個嗝兒,把話說得斷斷續續。
「感謝你,無所不能的愷撒,我們以這座城市和世界的名義感謝你!」多米提烏斯•阿菲爾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