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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維尼奇烏斯突然想起,里努斯的房子矗在一座小花園裡,小花園和台伯河之間隔著一小塊空地。大火可以在那裡暫時停止前行。那麼他還有希望。每一股刮來的風帶來的不僅僅有煙霧,還有一團團飛舞的火花,火花能夠把已經在他身後的小路盡頭點著,斷了他的退路,可是他仍舊跑著。
但是火爐似的熱度太逼人了,熱得幾乎難於忍受,終於,一個逃命的人指著源頭,「不要靠近克斯提烏斯橋。」最後的逃難者,一個拄著拐仗,走路一腐一拐的老漢沙啞著聲音說。「整座島都燒起來了!」
然而他的叫喊被聽見了,有兩個人拿著盛水的葫蘆向他跑去。他還有足夠的意識用兩隻手抓住一隻葫蘆,咕咚咕咚喝掉了半葫蘆的水。
他找到了一個寢室,寢室裏面是空的,但是維尼奇烏斯肯定那是呂基婭的寢室,因為她的衣服掛在牆上的釘子上,而床板上仍著一件胸衣——一種女人們貼身穿的束身內衣。他吻著衣服,將頭埋了進去。接著,他將衣服披在背上,繼續進行尋找,不過房子里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人,連地下室里也沒有。呂基婭,利努斯和烏爾蘇斯一定已經隨著這地方的其他人一起離開了。
在墨丘利噴泉旁,他瞅見了一個認識的百夫長,那人正率領幾十名士兵擊退難民,保護神廟,百夫長不敢違抗皇家的軍團司令官,一條簡單的命令便將他和他的人歸置在了維尼奇烏斯的指揮下。此時,維尼奇烏斯將保羅愛同胞的訓誡置之一旁,急匆匆地分開人群,幾個沒能及時讓開路的人下場凄慘。一陣石雨和咒罵跟在了和他飛奔而去的隊伍后,不過維尼奇烏斯對這些並沒有留意。他繼續前行,急於衝破一切阻礙,而這需要最大的努力和耐心,已經把營帳搭建起來的人不願意向那些士兵們屈服,扯開了嗓門兒詛咒他們和愷撒。有的地方,人們甚至和那些禁衛軍硬碰硬了起來。維尼奇烏斯聽見他們罵尼祿是一個縱火犯。喊打喊殺的話鋪天蓋地的湧向愷撒和波佩婭。「小丑」,「江湖騙子」還有「弒母犯」的叫喊聲到處迴響。有的人吼叫著說把他投台伯河裡,像溺死最兇狠的罪犯那樣把他淹死。還有的人怒喊羅馬早受夠了這麼一個怪物似的愷撒。不費什麼想象力就可以看出,若是百姓們找到一個可以追隨的領導者,一場全面的反抗將會隨時暴發。
「呂基婭!」
忽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他之前在這個花園裡聽到過的,那種隱隱約約的來自地底的聲音。在附近正在燃燒的島嶼上是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廟的隔壁是獸園。顯然,獸園著火了,被關在籠子里的,包括獅子在內的野獸在驚恐地咆哮。維尼奇烏斯渾身一哆嗦:當他再一次把全部心思鎖定在呂基婭身上時,那些可怕的聲音聽起來就猶如一個昭示未來兇險的奇怪預示。
做奴隸的東方人,野蠻的非洲人,粗魯的日耳曼人,希臘人,大秦人,以及不列顛人,一群群烏合之眾用人類知曉的各種語言咆哮著,尖聲喊叫著。他們舉止放肆,確信多年來受的苦,受的罪現在到了盡情索取報償的時候了。禁衛軍的頭盔在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頭頂上閃閃發亮,在白日和大火的刺目光線里顯得醒目。而當這裏或那裡的士兵和發狂的暴民們打得正熱鬧時,老實些的人便躲在他們背後。維尼奇烏斯見過被屠光殺盡的城鎮,可他卻從不曾見過這麼一副怒氣衝天,悲痛失望、放浪歡娛、瘋狂放縱,肆無忌憚和錯亂失常的混亂場面,在這波濤起伏,洶湧澎湃的瘋狂人海中,這座https://read.99csw.com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城市的七座山山頂熊熊燃燒著,將火燎燎的氣息傳送到這片混亂之中,用遮住太陽的一層層煙塵覆蓋了這裏。
這種打心底里的照顧令他感到訝異。「你們是誰?」他問道。
這時候,他像一個醉漢那樣跑著,踉踉蹌蹌地從巷子的一邊跑向另一邊。忽然之間,他周邊的一切都變了。原來只是威脅著這座亂糟糟的城市的熊熊大火從原來的煙霧繚繞變成了一片明火。所有的煙霧都被灼燙的風暴滌盪一空,消失不見了.無拘無束,灼|熱燙人的空氣的巨大威力捲起無數的火花,灑向了他正在移動的那條狹長的過道。
在河對岸,肆虐的火舌熱氣灼灼,加劇了炎熱的七月的高溫,使得天氣無法忍受。煙霧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肺使勁地兒汲取著空氣。就連那些呆在自己家中,指望著河水能將火勢擋住的當地居民也開始離開了,逃難的民眾時時都在增加。跟著維尼奇烏斯來的禁衛軍們被落在了後面,他獨自一人前行。擠得緊緊的平民里有人用鎚子傷了他的馬,那頭牲口開始甩動流血的腦袋,它雙蹄上舉,拒絕聽從騎手的指揮。華麗的托尼也暴露了他達官貴人的身份,他周圍響起了憤怒的吼聲。
維尼奇烏斯有功夫從更近的距離來探視這些圍過來的面孔,這些人的面孔和他曾經整天見到的那些傢伙們的動物面具是如此迥異。他知道他們是誰了。
他只得原路返回烏斯特里努姆,離開阿皮亞大道,淌過城南的河水,抵達直接通往台伯河對岸的港口路。即便是這樣也非易事,因為阿皮亞大道上的混亂隨時隨刻都在加劇。持劍開路或許是最快的辦法,但是維尼奇烏斯離開安提烏姆時寸鐵未帶,他穿的還是從尼祿的聚會上奔出去時的那一身衣服。
「一旦離開這裏,」維尼奇烏斯心說,「我要穿過多米提烏斯的小樹林,去阿格里帕花園,沿著那條路,我一定可以在某個地方找到他們,那條路上的煙霧沒那麼嚴重,因為有風從薩比納山吹來。」
「我得到城門外的人群里去找他們了。」 維尼奇烏斯對自己說。
一時間沒有人說什麼,接著,維尼奇烏斯聽到了一個耳熟的聲音。「他兩天前從諾門塔那城門出了城,他在奧斯特里亞努姆。祝你平安,偉大的波斯君主!」
也許他們被煙霧嗆倒了,他想。他喊道:「呂基婭!呂基婭!」
「你看見他們了?」維尼奇烏斯覺得虛弱感再次襲來。
誰會比他更適合做此事呢?他是一個老兵,比其他皇親貴胄都要強壯、勇猛和年輕,是一個天生的指揮官,一個經驗豐富的領導者。誠然,尼祿握有帝國邊陲之地三十個軍團的兵權,然而,難道那些軍團及其將領們不會對羅馬和所有神廟被焚毀而勃然大怒嗎?若是那樣,維尼奇烏斯就能成為愷撒。
與此同時,他們的怒火和失望之情轉加到了禁衛軍的身上。禁衛軍們發現,想從擠得密不透風的人群中逼出一條路來越發困難了。倉促之間從大火中拽出來的大包裹,盛有食物的木桶和木箱,一堆堆能保存下來的昂貴傢具,家用器皿、搖籃、床榻、牛車、馬車還有肩輿,這些東西擋住了他們的路。不是這兒,便是那兒有人徒手前來打鬥,不過對付這些沒有武器的平民,禁衛軍出手快速,他們向拉蒂納路逼出一條道來,抄近路穿過努米提亞街,阿爾戴亞街,拉維尼亞街和奧斯蒂亞大道,繞過無數的別墅,花園,墓場和神廟,最後,他們到了亞歷山大城區,他們從那裡穿過read.99csw.com台伯河,行進開始輕鬆了些,煙也少了。難民們——哪怕是在這裏,他們的人數也不少——告訴維尼奇烏斯,截至目前,台伯河對岸只有少數幾個區域是著火的,但是沒有什麼能阻擋得了火勢蔓延,因為火是人為點起來的,縱火犯們把滅火器材藏起來了,聲稱他們是奉命行事。
可是他並沒有看到路的盡頭,一片厚厚的烏雲遮住了它。「如果那是煙,」他心想,「那麼我就完了。我撐不下去了。」他裸著身子,因為他脫掉著了火的托尼。他把呂基婭的胸衣裹在了頭上,用最後的力氣跑著。現在近了,他剛才看見那片烏雲是石頭和灰漿砂塵,而不是煙。他聽見了叫喊聲和說話聲。「那是趁火打劫的暴民,」 他心想,「但至少他們是人,他們可以幫忙。」
他往前跑,開始覺得氣力不足。汗水順著脖頸、雙肩和後背滾落,熱得如同滾燙的開水。他剛才用呂基婭的胸衣包住了自己的頭,要不然他根本就不能呼吸。他知道,如果不是因為那件胸衣,如果不是因為他像念咒一樣不停地念著呂基婭的名字,他會一頭倒下。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失去方向感。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看不清路。他的意識模糊了。他只知道他必須繼續前進,因為彼得許配給他的呂基婭在外面的曠野等著他呢。隨後,突然地,他冒出了狂熱的,帶著臨死前的確定感,他明白自己必須要見到她,娶到她,然後死去。
他跑向他們,叫喊著,這是他最後的努力了。他身邊的一切都是血紅的。他看什麼都彷彿是透過一片猩紅的霧霾。他再也無法呼吸;他的肺就像也著了火似的在燃燒。他感覺自己的骨頭彷彿化成了水,他倒了下來。
烏斯特里努姆內所有的混亂場面不過是城牆裡面正在發生之事的預演而已。對法律,家族紐帶和階級特權的恭敬之心分毫不剩了。奴隸拿著束棒笞打羅馬公民。大幫大幫的角鬥士們喝著從市場搶來的酒水,嗷嗷亂叫地在路邊的一個個宿營地里橫衝直撞,對驚恐萬分的民眾拳打腳踢,劫掠他們,將他們趕跑。關在遍布羅馬的奴隸所里,被準備用來出售的蠻族人掙脫了束縛,獲得了自由。羅馬城的火災和毀滅標示著他們奴隸命運的終結,標志著它們報仇雪恨的那一刻到來了。此刻,他們發出喜悅的吶喊,把走投無路的逃難人身上的衣服扒掉,把年輕的女人生拉硬拽地拖走;在大火中失去一切,變得一無所有的公民們伸出雙臂,向眾神祈求著幫助與救援。從那些流匪身邊跑過去的是長年呆在羅馬的老奴隸,赤身裸體的社會棄兒和僅有一塊纏腰布裹身的赤貧之人,以及陰溝暗井裡讓人做噩夢的生物,大白天時,在街上見不著他們,很難想象城裡竟會這些人存在。
維尼奇烏斯在一片火海中奔跑著,隨著煙霧散去,他可以看清前方。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將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看見了黑乎乎的牆壁,看見了巷子的盡頭,他知道,如果他能夠跑過拐角,他就跑出了火海。接著,他從拐角跑過去,突然轉向了通往城門的港口路,以及港口路前面的科戴坦校場,火雲不見了。如果他能走上河道,他知道,就算到了城門口便昏迷過去,他也安全了。
去至阿皮亞城門的每一步,這位年輕貴族都花費了他在生命危急關頭時的最大努力。可是到了這兒,他意識到,他永遠也無法通過卡佩那城門進入城內,不是因為人多擁擠,就是因為城門之內的灼人熱氣使得空氣不通。何況,從玻娜女神的神廟起始到特里蓋尼亞城門的河上,新的橋樑還沒有建成。所以,渡過台伯河只有一個辦法,他只有穿過蘇布里奇烏斯橋,即穿過現在已成為一片火海的部分城區,繞著阿文丁山騎行。read.99csw.com
台伯河對岸也一樣煙塵繚繞,擠滿了逃生的人,然而,行進比先前愈加困難了。因為難民們有更多的時間去嘗試救出更多的財產,而且那些又窄又小的街道兩側牆壁之間被擠得滿滿當當,港口主幹道被從火海中搶救出的傢具堵了個嚴嚴實實,更有一堆堆傢具堵在奧古斯都海戰演習場的周圍。小弄堂里的煙霧濃得根本沒有希望走過去。成千上萬的居民從裏面逃走。維尼奇烏斯一路上看到的情景凄慘不已。時不時地有兩股人流在一條窄徑上狹路相逢,死命地拼殺。人們互相踩踏踢踹。家人失散,絕望的母親尋找著走丟的孩子。一想到靠近火海的地方必定正在發生的事態,維尼奇烏斯就嚇得臉色煞白。在一片尖叫和嘶喊聲中,想要向某人打聽些什麼乃至連聽清喊叫聲都不可能,每隔一陣,就有新的煙雲從河對岸翻滾過來,那麼厚,那麼濃,就好似隨著礫石滾動的巨石;那麼黑,那麼重,罩住了房舍,人群和所有的一切,黑得看不透,就好似黑夜一般。火起風生,恰好將煙雲吹散得讓維尼奇烏斯可以繼續前行,越走離里努斯居住的巷子越近。
他知道,所有的這些努力都可能是徒勞一場,機會在於呂基婭已經不再呆在城裡。她也許已經設法逃到了郊外。他覺得大海撈針也比在這片混亂中尋找她容易。但是他決定查個明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到里努斯家,他從托尼上撕下一角捂住口鼻,繼續向前跑。
而這,他明白,基本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呢?在達官貴人之間,不是流傳著算命師預測過奧托會成為皇帝的傳言嗎?他又比奧托差到哪裡去了呢?他尋思著,或許基督會運用他神聖的力量幫了一把,或許這不過是他一時心血來潮罷了。「讓這變成真的吧!」維尼奇烏斯在心中默默吶喊。他會解決掉尼祿對於呂基婭的所有危險,解決他自己的痛苦,帶來有著真理、同情心和公正的統治,將基督的教義從幼發拉底河傳播到霧氣朦朧的不列顛海岸。與此同時,讓呂基婭穿上皇后的紫袍,讓她成為世界的女主人。
「尼祿去死!縱火犯們去死!」
「願……願基督獎勵你們的善行。」他說。
這隻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他沒有更多時間去多想。大火的呼嘯比起獅子的怒吼更加駭人,火情緊急,迫在眉睫。呂基婭沒有回應他的呼喊,但是她有可能在這座危險的房子里,不是昏迷了便是被煙霧嗆暈了。維尼奇烏斯衝進房內。小小的中庭因為煙霧而發暗,不過那裡並沒有人。他摸索著打開卧室的房門,看見了一盞忽閃忽閃的油燈,看見了傳統的家宅保護神神龕,看到了十字架和在十字架下跳躍的小小火焰。這個年輕的信徒心中閃過了是十字架送來光明,助他尋找呂基婭的想法,於是,他抬手抓住油燈,開始在一個個寢室里尋找。
越接近城牆就越清楚地顯示出,比起即將去往城市中心的路程,先前來至羅馬的一路跋涉容易得多。阿皮亞大道上人滿為患,與其說它是一條通途,不如說它是一段梗阻。道路兩側的農場、廟宇、花園、農田和墓地已經成了臨時的宿營地。為了找到過夜的住處,百姓們拆了九-九-藏-書阿皮亞城門近旁的瑪爾斯神廟廟門,其餘人則為了佔據墓地內較大的墳墓而大打出手。
「美名屬於神。」他們齊聲低語道。
膽大包天的想法和報仇雪恨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閃現,而這些全都行的通。維尼奇烏斯家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的家族幾個世紀以來元老輩出,而出離憤怒的民眾此刻需要的是一個有名望的人,以便可以聚攏在他的周圍。不久之前,狠毒的市政官佩達尼烏斯·塞古都斯僅僅為了一樁謀殺案就把四百個奴隸處死,當時差點就爆發了。大暴動和內戰一觸即發。所以,眼下,在羅馬八百年來最具毀滅性的災難面前,將發生什麼可能呢?維尼奇烏斯確定,任何一個以奎里特斯人古老精神名義發出武裝號召的人都能把尼祿推下台,披上皇帝的紫袍。
「我們必須幫助我們能幫助的任何一個人。」好幾個聲音說道。「我們責無旁貸。」
他醒悟到,如果還騎在馬背上,他永遠也走不了,他跳下坐騎,徒步跑著剩下來的路,在夾牆之內擠行遊走,有時候停下,直等到逃難平民中的惡人走過去。
他一腳踢開花園的門,打著趔趄走了進去。沒有人在那兒。房子似乎被人遺棄了。
維尼奇烏斯坐起來,他看見基隆站著俯向他。
離河越近,灼燙的熱度越是嚇人。維尼奇烏斯知道,大火是從馬克西姆競技場燃起的,所以,一開始,他以為熱度來自於那幢巨大建築物還在燃燒的廢墟,來自於競技場附近的牲畜集市和斯拉布魯姆區的木料場,木料場也一定已經被燒毀了。
「里努斯在哪裡?」他又問了一遍。
「工人。」他們中的一人說道。「一群遭了殃的人,我們在推倒這些房子,好做出一防火帶。我們正儘力使港口路道暢通。」
他現看能看清了,那些人,是勞工,不是打劫的人。一個人用水弄濕他的頭。他們把他扶起來,帶他到其他人那裡,那些人擔憂地圍著他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圈子,他們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他,看他有沒有受什麼重傷。
「我看見他們了,大人。」那個希臘人的語氣裡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得勝的口吻,他那張皺巴巴的面孔在豁牙裂齒的笑容中扭曲變形。「他們兩個我都看見了,俄西里斯。為了我能夠帶給你這條好消息,讚美基督和其他所有的神明吧。因為你的慈悲善良,我欠了你的情,不是嗎?我以這座正在焚燒的羅馬城起誓,我會報答你的。」
終於,他瞅見了在煙霧籠罩的花園裡若隱若現的柏樹,空地前面的人家已經像柴垛一樣燃起來了,不過里努斯的小院子還沒有沾到火,維尼奇烏斯向著天空投以感激的一瞥,然後沖向了花園,儘管空氣灼|熱得要在他的皮膚上燒出水泡。
「你們恰巧及時幫助了我。」維尼奇烏斯說,「你們救了我的命,我剛才都已經倒下去了。」
然而,現在該是考慮他自己的安全的時候了,因為火從島上噴薄而出,來得更近了。滾滾濃煙堵塞住了那棟房子周圍的大部分庭院和道路。他一直在用那盞小油燈的昏黃燈光照路,但是一陣猛烈的陰風將燈吹滅,使他落入了黑暗之中。再次走到外面后,維尼奇烏斯開始向港口路,也就是他來過的那條路上拚命地跑。火舌像一隻貪婪的怪物緊追著他。他感覺到了大火的灼|熱氣息,火花如雨水一般落在他的頭髮和脖子上。他的胸膛在煙霧中起伏。他的托尼上有好幾個地方已經冒了煙兒,然而他還是不管不顧地往前跑,害怕自己會窒息。果不其然,他的嘴裏出現一股焦味,煙灰堵住了他的鼻孔,他的肺九_九_藏_書和喉嚨彷彿在燃燒般火辣辣的。血湧上他的腦袋,他開始看什麼都是一片猩紅。「火是活的!」他自言自語,尋思自己是不是該撲進那片緋紅色的塵霧中,讓它把自己吞噬掉算了。
「您的房子一定已經燒毀了,大人。」那個希臘人說道。「因為卡利那區一片火海,但是你會一直像彌達斯那般富有,是不是?真是一場大災難。呃?長久以來,基督徒們都說這座城市必定毀於大火,塞拉皮斯的偉大兒子。不過,里努斯和朱庇特的女兒在奧斯特里亞努姆,哎呀,不過真是可惜呀,呃?我是指這座城市。」
年輕的軍團司令官再也不抱懷疑,是愷撒下的焚城令,百姓們呼籲的報仇對愷撒而言似乎公正合理,米特拉達悌或者其他羅馬最為不共戴天的仇敵們還能做得比這更加嚴重嗎?這顯然是叛國。這樣的喪心病狂太過分了。它已經開始惡毒得超出了容忍的界限。這樣的瘋狂使得人類的生活無法忍受。維尼奇烏斯確信尼祿的末日到了。這座城市化成的碎石瓦礫必定並且應當落在那個可憎的小丑頭上,將他和他的所有罪惡一起埋葬。如果絕望的民眾找到一個有膽量率領他們的人,這將不過是區區幾個小時之內的事情而已。而那人為什麼不能是他呢?
這是一個危險的時刻,因為有數百隻拳頭沖向維尼奇烏斯,不過受驚的馬將他給帶離了這裏,還踩倒了幾個人,而這時,新一波的黑煙突然竄進街道,使街道變得晦暗不清。
「謝謝。」他攢足勁,接著又使了一使勁兒,「扶我站起來,我會自己一個人走完剩下的路。」
沒人應答。只有附近的大火的可怕怒吼震破了寂靜。
「里努斯在嗎?」維尼奇烏斯努力問道,但這是他能問出的全部了。他沒能聽到答案,不管那答案是什麼。他剛才耗盡了全部力氣,無論是體力上還是精神上,他都已經虛脫,他跌入了黑暗之中。直到在科戴坦校場上通暢、開闊的空地上時他才重新恢復意識,他抬頭看向在花園中休息的一圈男男女女。
就算在港口路上沒有遇上他們,維尼奇烏斯並沒有多驚訝。他們可能從相反的方向離開了台伯河對岸,向著梵蒂岡山進發了。不管從哪方面想,他都大大地鬆了口氣。他們安全逃脫了火災。他曾看見難民們所要面對的致命危險,不過他對烏爾蘇斯的超人力量信心十足。如果說有誰可以披荊斬棘,他覺得烏爾蘇斯就可以。
但是這些縈繞在他腦海里的思緒猶如飛舞在一棟燃燒的建築上的火花,也如火花般瞬間即逝。首先,他必須救出呂基婭,他現在可以親眼見識到災難。當看到咆哮的火海和大山壓頂一樣的煙霧時,他再次心生恐懼。在恐怖的現實面前,他對彼得拯救和保護呂基婭的神秘能力的信念崩裂了。失望之情再一次襲向他,在筆直通往台伯河對岸的港口路上與他相隨。直到進入城門之內方才離去。在那裡,他被告知:該區絕大部分還沒有受到火焰波及,雖然大火已經在河對岸的好幾個地點蔓延開來了,而這他早已從難民們口中知道。
此時已經是晚上了,然而暮靄猶如白日一樣明亮,這是因為大火比之前燒得更旺了。貌似不是只有幾個不相連的城區被火海包圍,而是整座城市被從頭燒到了尾,就像一個大大的火葬堆。天空似一面蓋子扣在地平線上,血紅的夜幕降臨到了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