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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佩特羅尼烏斯立刻感覺到疲倦,他被這樣的結論掏空了精力。不確定下一刻還能不能夠活著,就看著這樣的現實嗎?死亡精靈的容貌一點也不比夢幻精靈的容貌遜色,而且它們的肩后各有一雙翅膀。
「那麼就帶上我一起。」
「他們為什麼不派個奴隸,反倒讓你來做這個信使?」
「老爺——」他的聲音發顫,又含著一絲擔憂——「有一個百夫長和一隊士兵在門口。他要求見您。」
他想,若是有極樂世界這麼個東西,極樂世界里又有徜徉漫步的死者亡魂,那真是太奇妙了。「尤尼斯將及時與我匯合,我們將共同在長著常春花的樂土中漫遊。那樣的結合定然會比這個世界里好得多。我也會找到比這個世界里好得多的交際圈。這個世界的都是些什麼人呀!滑稽演員,小丑,低劣的鄉村雜耍藝人,沒有絲毫品位、素養、斯文和文化,流著涎水的農民,十個品位裁判官也不能點化那些矇昧無知的『特里馬奇奧』。以佩耳塞福涅之名發誓!我受夠他們了!」
「我的工作只是送信。」百夫長說。
「劍鬥士,」佩特羅尼烏斯用這個名字稱呼他,這是給那些在競技場里用劍的色雷斯劍客的名字,他們和拿著漁網與三叉戟的角鬥士對抗。「聽我的,換條路。」
「我走了。」他利落地說道。
「蠢牛!」佩特羅尼烏斯不屑地低語。「這些黎民百姓倒是和他們的愷撒相配。」
「愷撒寫的是:『來亦可,不來亦可』,大人,」尤尼斯說,「你會去嗎?」
若是佩特羅尼烏斯知曉呂基婭和維尼奇烏斯在城外安然無恙,他會說:「經您允許,他結婚了,並且出了城。」但是留意到尼祿莫名其妙,意味不明的笑容,他說道:「您的邀請沒有送達給他,聖上。」
「是的,大人。剛回來。」
「我明白。」佩特羅尼烏斯點了點頭。「你在追捕基督徒。」
「我身體舒泰,心情愉快,」佩特羅尼烏斯說。「愉快得甚至可以去聽他吟詩。我會去,更何況也是因為維尼奇烏斯去不了。」
不過佩特羅尼烏斯突然換了一個話題。「告訴我,我們的花園草坪上有沒有常春花?」
「還有一句話。帶上金子,帶上武器,帶上幾個人手。確定他們都是基督徒。如果需要,為她而戰,帶她離開!」
「不,不,你這隻殘忍無情的猴子,」他輕輕呢喃,自言自語,「你不會從我的回稟中得到多大的樂趣。我知道你不會忘懷你那受到傷害的虛榮心,我知道我沒有好下場,但是若是你以為我會哀求您的恩典,用我的雙眼巴巴地求你,或者顯露出任何害怕和追悔的神情,那麼等待你的將是驚訝。」
「他為什麼沒有為她出手?」
「里努斯就快死了。他們沒有理會他。」
「逮捕行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以卡斯托爾之名發誓!」他自己對自己起誓道,「不管他們在這裏殺掉了多少基督徒,保羅很快就會補齊這些人數,因為倘若世界無法在惡和罪之上存在,那麼他就贏了辯論。但若是世界能存在於惡和罪之上呢?社會敗類必然成為了人上人。我在生活中學到了很多,可我卻並沒有學會怎麼做一個苟且偷生的無賴或者大惡棍,那也正是我即將被迫割腕的原因。但是無論如何,結局總會是如此,倘若不是這麼精確的方式,那就是其他類似的方式,我會失去尤尼斯,當然了,還有我的米列內花瓶,但是尤尼斯是自由人,花瓶也會隨我入土,不管發生什麼,紅銅鬍子都不會把它撈到手!我為維尼奇烏斯感到遺憾。他應該得到比他即將得到的更好下場。是啊,最後的幾年將會比之前少一些無聊,但是大多數人卑劣至極,不值得去哀掉生命的喪失。一個知道如何生的人該知道如何死。而且即使我是一個達官貴人,我也比他們所能想象到的更加自由。」
「晚上好呀,優雅裁判官。」他說道,「你是不是還要說基督徒沒有放火燒羅馬城呀?」
維尼奇烏斯鎮定地說,然而他的話里含著心碎神傷,令佩特羅尼烏斯打心眼兒里感到同情。
但是現在,這個福耳圖那的幸運子有了回味他那大家眼中的母親是多麼變化無常的理由;她似乎和吞食掉自己子女的原始創造神克洛諾斯更相像。
他去沐浴了。一個小時后,他戴著玫瑰花環,眼中浸潤著肉|欲的歡樂,和尤尼斯坐在一張布滿了金碟的餐桌旁。一群打扮成丘比特的小男孩侍奉著他們,他們一邊啜飲著水晶酒杯中的葡萄酒,一邊聽著安忒彌厄斯的歌手們彈奏豎琴和歌唱。他們憑什麼要在意那些圍繞著他們,在廢墟中若隱若現,處處皆是的煙囪架子呢?或者,他們憑什麼要在意把羅馬的灰土刮到他們別墅周圍的陣陣大風呢?他們沉醉在他們自己的幸福里,心中只有https://read.99csw.com把他們的生活變得如同神仙夢境的愛。
他們在提貝里烏斯宮停下,他走出肩輿,進入已經擠滿了貴戚的中庭。昨天的朋友們訝然於他竟受到了邀請,紛紛採取明哲保身的方式避開他,他一派鎮定無謂地在他們中間移動,他風采翩翩,自由自在,輕鬆隨意,自信滿滿,彷彿仍能獲得巨大的恩寵。注意到昔日幾個謹小慎微的朋友此刻的表情,好似一幅忖度他們是否把界限劃清得太早了,他心中暗樂。
「老爺。」她把長著金髮的腦袋靠向他。「安忒彌厄斯帶了他的歌手來,他想知道今天聽他們唱歌是不是您的意思。」
「我剛從她那裡回來。」
「你們管我們叫生活的敵人。」他聽到那位傳教者說。「但是佩特羅尼烏斯,假使愷撒是一個基督徒,你們的生活難道不會更安全,更安定嗎?」
這時,他認識到,唯有基督徒們提供了文明的新基礎,可是就他預料,不多久后,世界上就不會有他們的痕迹留存。到那時將會發生什麼呢?
天色已晚,這個傍晚溫煦而又靜謐,月光皎皎,走在他肩輿前面的掌燈奴熄滅了照明的火把。一群群興奮的,吃廉價葡萄酒吃醉了的人或是在大街上走的搖搖晃晃,或是在廢墟間行的磕磕絆絆,他們頭戴常春藤和忍冬樹枝編成的頭冠,手裡揮動著從愷撒的花園裡折來的香桃木和月桂樹的樹枝。充足的免費糧食和對盛大的公共比賽的期待取悅了百姓。人群中,有人手舞足蹈,有人唱著有關這個宜人夜晚——這個似乎是為了他們這些神明尋歡作樂而設的夜晚——的情歌和民謠。有好幾次,奴隸們不得不叫喊,叫喊著給尊貴的佩特羅尼烏斯的肩輿讓路,於是人群散開並向他們最喜愛的貴戚歡呼。
他冥思回想,「我親口說過,沒有必要對死神做任何考慮,因為不管有沒有我們的幫助,她都會來拜訪我們。」
他決定救救那個年輕人,於是,在餘下的回家路途上,他把心思轉向維尼奇烏斯。
「他們把里努斯也抓走了嗎?」
「就目前來看是這樣。不然的話,愷撒讀完他的《特洛伊亞特》里的一段新段落後,你就會說些什麼,而不是你一向做的那樣,像個沒有腦子的孔雀似地尖叫。」
歌聲立刻停頓,豎琴也沒了聲音。焦慮掠過每一個人的臉上,因為愷撒很少用禁衛軍給朋友們送信。他們的光臨通常意味著壞消息,正如現在這般情形。只有佩特羅尼烏斯沒有顯露出任何愁色。
然而,在那突然而至的歌聲里,沒有悲傷,也沒有失望。歌聲里回蕩著歡樂。歌聲里回蕩的是勝利的吶喊。士兵們睜大了眼,彼此對視。黎明的第一縷金黃瑰紅的光束在空中呈現。
「他們至少可以讓我消停地吃完晚飯。」他用一個經常被打擾的人那種厭煩、疲乏的語氣說。接著他對那個門房說道,「讓他們進來。」
「尊貴的維尼奇烏斯回來了嗎?」佩特羅尼烏斯問。
「告訴他我樂意於快些見到他。」尼祿說。「另外提醒他,不要錯過競技比賽,基督徒將在比賽上成為關注亮點。」
「你去的太晚了?」佩特羅尼烏斯問。
「有幾個分隊在中午前就去了台伯河對岸區。」
「波佩婭。你忘了你羞辱過我們神聖的奧古斯塔了嗎?你忘了你拒絕過她嗎?她很清楚你是因為呂基婭而將她給推開,她第一次見到呂基婭就對她懷恨在心了。她以前試過一次,要把她毀掉,記得吧?那次她管呂基婭叫女巫,說呂基婭給她的孩子下了咒,致使孩子夭折。你可以斷定,在這一切背後作怪的是波佩婭。她從來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要不然你怎麼解釋是呂基婭最先被關起來?帕拉丁宮裡有誰會知道她在哪裡落腳?而禁衛軍直奔里努斯家,就好似有人帶路一般。他們一定派了探子跟蹤了她好幾個月。我知道我在打碎你最後的希望,在撕裂你的心,但是你必須得明白,如果你不立即使她自由,在他們拿定主意前連試都不試,你們兩個人就都完了。」
如此說來他沒有帶回她,佩特羅尼烏斯抑鬱地想。他甩開托加,跑進中庭,維尼奇烏斯坐在一個三條腿的凳子上,雙手捂著臉,頭幾乎垂到到膝蓋上。他的面龐呆板蒼白得如同石頭,一雙眼睛灼|熱得似乎冒著火。
「好呀。但是現在我必須洗個澡。過會兒到塗油膏室去給我的雙肩塗上油。啊,以阿弗洛狄忒的緊身內衣起誓!你之前看起來從來沒這麼美過。我要給你建一座貝殼樣式的浴室,你會像一顆寶貴的珍珠那樣躺在裏面……但是待會兒就來,好嗎?」
肩輿在他自己的家門口停下,一個警醒的守門人立刻打開了門。
「愷撒今天這麼對我講:『轉告維尼奇烏斯,不要錯過競技比賽,基督徒們會在比賽上成為主要亮點。』你知道這對你意味著什麼嗎?他們想把他們的快樂建立在你的痛苦上。這全都是預先安排好了的。也許這就是你和我沒有被關進牢里的原因九*九*藏*書。倘若你不能立即把她給弄出來……嗯,我不知道能不能。阿克提或許能插上手,但是那就夠了嗎?也許可以利用你的西西里產業和提蓋里努斯做交易。我知道機會渺茫,不過你可以試試。」
那個醉醺醺的角鬥士卻僅是扶住他的雙肩。「跟著我喊,不然我就擰斷你的脖子!」他咆哮道。「把基督徒扔給獅子!」
佩特羅尼烏斯聳聳肩膀,無動於衷地拍拍這個長官的肩,仿若這個無所不能的提蓋里努斯無非是個普普通通的獲釋奴。
然而,尤尼斯恰在此時悄悄走進了中庭,他所有的思索和擔憂都不見了。他忘記了關於愷撒的一切,忘記他自己失了寵。他不再去想那些不名一文,卑劣無恥的達官貴人,不再去想對基督徒們的拘捕,不再去想呂基婭和維尼奇烏斯。他帶著一個鑒賞家的讚賞眼神看著尤尼斯,這個鑒賞家的快樂來自於美;他帶著一個愛人的讚賞眼神看著他,這個愛人受到了那份美的滋養。她身穿一件被稱作「玉衣」的紫色透明衣衫,透過衣衫,她的身軀恍若一支發著微光的淺色玫瑰;她漂亮得如同一位女神。感覺到他的讚賞,全心全意愛著他並且總是渴望著被他觸摸的尤尼斯滿臉喜色,就彷彿她是個天真的小姑娘,而非他的侍妾。
「你今天見過呂基婭了嗎?」佩特羅尼烏斯一見到他就問。
但是,接著,他關注起自己的情況來,他的全部敏銳感和經驗告訴他,他的厄運大概會被延遲上一陣子。尼祿無法抵制誘惑地說出了一些關於友誼和寬恕的高調言論,而那在一定程度上束縛住了他的手腳。他將不得不去尋找一個借口,而那可能要花相當長的時間。「首先他會用基督徒來製造出一場奇觀。」佩特羅尼烏斯總結道。「只有到了那時他才會扭轉心思到我身上。」若是如此,那就沒有必要憂心忡忡,沒有必要改變他的生活方式。維尼奇烏斯面臨的危險更加緊迫。
「是。他們中午之前就抓走了她。」
「別害怕!也許是我被迫要做一次長途旅行也說不定。」
「把基督徒扔給獅子!」
「把基督徒扔給獅子!」
「我曉得。」帶著無力回天的無奈,維尼奇烏斯艱難地說。
「整個羅馬看著也死氣沉沉的,不久之後它就會變成一塊真正的墓地。很快就會有一道針對基督徒的敕令,隨同敕令的還有迫害,數以千計的人將被迫害致死。」
「我已經收買了獄卒。所以,首先他們會保護她,不讓她受虐待,然後,他們會對她的出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些話給佩特羅尼烏斯敲響了警鐘,他認為這些話直接關係到呂基婭。一坐上肩輿他就命令奴隸們用比早上還要快的速度扛他回家,但這並不容易。密集的人群站在提貝里烏斯宮殿前,他們和之前一樣醉醺醺的,沒有規矩又鬧鬧吵吵的,不過這時,他們既沒有手舞足蹈也沒有唱歌;相反,密密匝匝的慍怒人群隨時會被怒火煽動,一些佩特羅尼烏斯聽不真切的背景聲響起;這些聲音漸漸加強,越來越近,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匯成了一聲粗獷野蠻的吼叫:
「杯子拿去吧。」
「啊,老爺!」尤尼斯吸了口氣。
不,他想,這裏不存在什麼未來。這樣的世界不可能維繫多久。一個以蠻力和暴虐為基礎的社會,一個以野蠻人裏面都沒有任何存在可能性的殘酷為基礎的社會,一個以如此普遍的邪惡和荒淫為基礎的社會無法永存於世。羅馬統治著人類,但是它也是它自己的化糞池和臭水溝。它散發著死人和屍體的惡臭。死神的陰影籠罩著它正在腐朽的生命。達官貴人中常有人說——儘管佩特羅尼烏斯以前從來沒有比現在這般理解得透徹——一輛車上站著頭戴勝利者桂冠的羅馬,車後面拖曳著各民族俘虜的羅馬戰車正在駛向懸崖邊緣,懸崖下面就是深淵。突然之間,在這個世界之都里,流逝而去的所有生命似乎就像一場正在上演的怪誕滑稽劇,一場沒有思想的小丑們跳的舞蹈,一場血腥的盛宴,它必將自取滅亡。
夜色深深,街上空無一人,不過他們前面卻突然有一個喝醉了的角鬥士搖搖擺擺地向他們斜插過來。
「所有的草坪和柏樹都被火燒得焦黃,香桃木上一片葉子也沒了,花園裡一派死氣沉沉。」
「我明白。」他說,「可是你要怎麼救她呢?」
「若是我的房子,」他在心中暗想,「和我所有的寶石,藝術品,伊特魯里亞花瓶,亞歷山大玻璃器皿和科林斯銅器一起被燒毀了,尼祿也許會饒了我。以波呂克斯之名起誓,想一想吧,此時此刻,想不想做禁衛軍長官完全取決於我。我可以宣布提蓋里努斯為縱火犯,實際上他也是,我給他穿上『恥辱衣』,把他丟給百姓,救下基督徒並重建羅馬。誰知道從那以後正直的人會不會過上更好的生活呢?即使不為別的,我也應該為了維尼奇烏斯那麼做。若是這項工作太過費力,我可以把活交給他,讓他做禁衛軍長官。九_九_藏_書尼祿不會多事地反對。就讓維尼奇烏斯在那之後給所有的禁衛軍施洗吧,若是他願意的話,讓他也給愷撒施洗吧。不管是這樣還是那樣,我有什麼要在乎的呢?事實上,一個虔誠、慈悲和有道德的尼祿也許會更有意思些。」
「沒,他們並沒有把她扔到圖裡烏斯地牢。」他說出只有通過地面上的柵欄口才能進入的最深處地牢的名字。「我收買獄監,讓他把自己的房間給了她。烏爾蘇斯躺在門口守護她。」
她害怕地瞪視他的雙眼。「為什麼,老爺?怎麼分開?」
「太晚了。」他說道。「禁衛軍……」
「你有什麼打算?」
「這樣的話讓我進去。」維尼奇烏斯說。他握了握佩特羅尼烏斯的手,迅速擁抱了一下他。「去找阿克提。我探好消息后就會過去。」
啊,看來我會活到聽見最後一個篇章那麼久了,佩特羅尼烏斯心想。其他人則擔憂,有了那麼長時間來改善他的地位,佩特羅尼烏斯很有可能重得尼祿的恩寵,也許甚至可以扳倒提蓋里努斯。
愷撒裝作沒有察覺到他,他假裝專註于談活中,沒看到他的躬身行禮,倒是提蓋里努斯帶著嘲諷的笑容走向他。
「朋友,」他平靜地說,「你一身酒氣,擋住了我的路。」
「把基督徒扔給獅子!」他用嘶啞的,喝酒喝得慢半拍的聲音吼著,將濃烈的濁氣噴到佩特羅尼烏斯臉上,並靠向他的肩膀。
百夫長敬了個禮,接著出了屋。佩特羅尼烏斯示意安忒彌厄斯繼續演奏。豎琴聲又一次彈起。他想,看來紅銅鬍子在耍弄我和維尼奇烏斯。我知道他想達到什麼目的。他想通過派百夫長來警告我。他們今晚上會盤問安培爾我的反應。
「謝謝您,尊貴的大人。我很樂意為您的身體康泰幹上一杯,但是由於還在當值,我不能久留。」
「他們說他們不能現在就把她交給我,因為他們害怕被抓住。等晚些時候,牢里塞滿了人,他們數不清牢里都有誰,都有什麼時,他們會讓她走的。不過這隻是最後的手段!首先要靠你來救我和她!你是愷撒的朋友!他親自把呂基婭指婚給了我!去找他救下我們!」
從卡利那區到集議場並不遠,他們很快到了那裡。夜色漸漸淡去,雉堞城樓的頂端在暗影中朦朦朧朧。然而佩特羅尼烏斯卻向監獄門走去,他警覺地瞅了一眼獄門兩邊的圍牆,原地停了下來。
片刻之後他們到了大街上。
「沒有,大人。犯人的故交好友會來看望他們,我們會因此逮住更多的基督徒。」
他聳了聳肩,收斂心神想了一會兒他的同僚們。在宮裡,他們以為他害怕得兩股戰戰,頭髮全都在頭頂上豎了起來,然而,他卻在這裏,在回家的路上。他要用散發紫蘿蘭香氣的水洗浴,要讓他寵愛的金髮尤尼斯為他按摩,然後,在晚飯之後,和她一起聆聽嗓音甜美的歌手合唱安忒彌厄斯獻給阿波羅的頌歌。
維尼奇烏斯已經穿過了中庭的門。「還有,派個奴隸給我報信!」佩特羅尼烏斯在他身後喊。
「為什麼要懲罰他們,老爺?他們都是善良安分的人。」
頌歌唱至一個段落結尾之前,一個負責中庭事務的奴隸打斷了他們。
「過來,尤尼斯。用你的胳膊摟住我,用你的嘴唇親吻我……你真的愛我嗎?」
「戴上兜帽,佩上武器。」佩特羅尼烏斯對維尼奇烏斯言道。「我們去牢里。你要給那些獄卒們十萬塞斯特塞斯或者他們想要的雙倍數目或者五倍數目,讓他們立刻放呂基婭走!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至於我能做什麼,我會在路上告訴你答案。」
「正是如此,大人。」
「小丑們跟在尼祿後面上躥下跳,他們的舞蹈會繼續跳下去。尼祿死了之後,會有另一個肖似他的人,又或者比他更不堪的人出現,因為沒有別人可以對付得了這樣的黎民,對付得了這樣的貴族。還會有其他的狂歡,比起前面的狂歡,後面的狂歡一個比一個醜惡,一個比一個齷齪。但是它們總有完蛋的時候。沒有誰可以永遠生活在這樣的邪惡場地上。即使是僅僅因為筋疲力盡,也終會有休息的時候。」
「他今晚要朗誦一首出自他的《特洛伊亞特》里的新歌,並且請我去聽。」他說。
「走吧。」維尼奇烏斯說。
在尖聲嘶叫的人群中,朝廷大臣們裝飾得富麗堂皇的肩輿艱難行進著。而從被燒毀的條條街道奔來,想血債血償,恨得發狂的新加入者們壯大了人群,他們反覆喊道:「把基督徒扔給獅子!」
如此殺氣騰騰的吼叫聲終於耗盡了那位貴族的耐心。從離開帕拉丁宮開始,他的耳中就充斥著那些吼聲,他刻意忽略它們。現在到了底線。面前揮舞的那隻緊握的巨拳將他推向了絕路。
「你我皆知該對此做何想法。」他說。
「那我們去海邊吧。老爺您的雙眸不喜歡看到九_九_藏_書血腥。」
說著,他把短劍整根插|進那個角鬥士的胸膛,只露出了劍柄,佩特羅尼烏斯任他倒下,然後他挽住維尼奇烏斯的胳膊,彷彿沒有什麼打斷他剛才正在說的話。
佩特羅尼烏斯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是叫住一個奴隸,給了他一道命令,那個奴隸拿來兩件帶兜帽的斗篷和兩柄軍劍。
「愷撒有一封信給您,大人。」說著,他遞出了蠟板。
佩特羅尼烏斯伸出白皙的手臂去取蠟板,看了看蠟板后,他將其傳給尤尼斯,彷彿那幾塊蠟板無足輕重般。
維尼奇烏斯的軍人習氣十足,絕不會問多餘的問題。他仔仔細細地聽著,全神貫注的臉龐顯得緊張和不安,卻又平靜得沒有懼色。顯然,他對危險的第一反應是對抗。
「我可不敢在智慧和閱歷方面與您相比。」提蓋里努斯含諷帶刺地言道。
他突然注意到了那些人和他之間的鴻溝。當然了,他對他們知之甚深。他早就明白該如何去評判他們。而現在,他們似乎遠遠落在了下乘,並且愈發鄙劣無恥了。他想:「我真的受夠了!」
不多會兒之後他們停在禁衛軍人牆前。佩特羅尼烏斯記憶力特別好,他不僅能叫出所有軍官的名字,還能叫出大部分普通兵丁的名字,很快,他鎖定了一個他認識的千夫長,示意他近前來。
「注意聽我將要說出的話,不要浪費時間提問題。我剛剛從愷撒的宮殿回來。他們決定把火焚羅馬怪罪到基督徒的頭上。那意味著趕盡殺絕;搜捕從現在起任何時候都會開始。帶著呂基婭跑吧。往北去,翻過阿爾卑斯山,或者去阿非利加,去哪裡無所謂,只要帶她離開就行。並且要抓緊!從帕拉丁宮去往台伯河對岸區可比從這裏走要近得多。」
「救他,或者和她一起死。我也是個基督徒。」
「她在哪裡?」
但就在那次,從院牆後邊,從幾乎就在他們腳下的地下深處,地牢里響起了歌聲。起初,讚美詩的聲音低低柔柔,幾不可聞,不過接著,那聲音就高漲起來,匯成一道男聲,女聲和被關在牢里的孩子們的重聲合唱,整個監牢就像一隻巨大的豎琴鳴響起來。
「有沒有讓你們不許探監者進入的命令?」
接著,被獨自一人留下的他開始在沿著豎立在中庭院牆的圓柱間踱步,思索著會發生什麼事。他知道呂基婭和里努斯已回到台伯河對岸區,回到他們在火災之前所住的地方,因為那棟房子與大部分城區一樣幸免於難,而那又是不幸的。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們會困難的多。但是由於在帕拉丁宮裡沒有人確切了解去哪裡找他們,維尼奇烏斯一定可以在禁衛軍之前到達那裡。他又想到,提蓋里努斯會想到通過一次大型行動抓住儘可能多的基督徒,所以他會把他的網撒向全羅馬,把他的禁衛軍化為一支支小分隊。
「若是我們不得不分開呢?」
「讓他等著。他今天晚上要為我們唱歌。想象一下吧!我們被瓦礫和灰土包圍著,然而我們卻將要聽一首讚美阿波羅的頌歌。」
「你有什麼要對我說嗎,我的仙女?」他柔聲問道。
此時此刻,他想著維尼奇烏斯,並尋思著他為什麼一整天都沒有什麼消息傳來。他是個自高自大的人,為人處事頗有伊比鳩魯派之風。但他最近和塔爾蘇斯的保羅以及維尼奇烏斯相處了很久,聽聞了有關基督徒的種種,在他還沒有意識到的情形下,他已經發生了細微的改變。就彷彿有一陣和風從他們那邊吹向了他,風裡夾著奇怪的種子。他不僅僅對自己,也對其他人有了興趣,而且,他愛維尼奇烏斯的母親,他的親姐姐,因此,他一直對維尼奇烏斯疼愛有加,由於非常愛維尼奇烏斯,況且插手了他們的事情,他現在留意著他們,就像留意一場罕見的戲劇演出,急著把它從頭看到尾。他一直期翼著維尼奇烏斯趕在禁衛軍前到了呂基婭那裡,或者,他已使用武力將她解救了出來,帶她脫離了危險。但他還是希望能對真實發生的一切知曉得更多一些,在不得不回答某些問題的時候有所防備。
「他們派出了五十個士兵。何況里努斯攔住了他。」
這令他覺得好受了些。誠然,用武力與禁衛軍對抗無異於和愷撒分庭抗禮。佩特羅尼烏斯也充分意識到,若是維尼奇烏斯跑掉了,逃脫了愷撒的報復,這份罪責很可能會落到他的頭上,但是他最不在乎的就是這了。實際上,替尼祿和提蓋里努斯把水給攪渾的想法讓他高興和開心。他決定為了這麼個大好目標不吝人力和金錢;又由於塔爾蘇斯的保羅勸化了他在安提烏姆的大多數奴隸,他能肯定,為了保衛那個基督徒姑娘,他們會豁出命去戰鬥。
「在瑪摩坦。」
「這就是原因。」
消息從一個人的嘴裏傳到了另一個人的嘴裏。抓捕從中午便開始,已經有大批縱火犯被抓。很快,尖叫聲和吼叫聲便回蕩在所有的老街和新規劃的街道上,回蕩在被帕拉丁山周圍的碎石淹沒的小巷子里,回蕩在羅馬全境內的全部七丘和所有花園裡。
九*九*藏*書我不知道,大人。可能是因為我順路什麼的吧。我在這兒有差事。」
奴隸們踩著靈活的步伐,扛著他的肩輿,穿過荒涼灰敗的卡利那地界,行走在燒焦的瓦礫和煙囪架子間,然而他卻命令他們全速奔跑,儘快把他帶回家。維尼奇烏斯的家在火災中被毀,他現在和他住在一起。好在他呆在家中。
那些達官貴人又開始向他靠攏,但是這個夜晚卻以一個彆扭的音符結束了,在他們說著晚安的時候,尼祿用一雙眯縫著,閃爍著不懷好意和惡毒趣味的眼睛看向他,並且問道:「為什麼維尼奇烏斯沒有和你一起來?」
「他可以拿走我擁有的一切。」維尼奇烏斯輕描淡寫地說。
百夫長晃出幾滴酒到地上敬了敬戰神,然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願眾神令您諸事順心,我的大人。」他說道。
「那麼何時出逃呢?」
提蓋里努斯氣乎乎地咬著嘴唇,他對尼祿選擇今晚朗讀新作品感到惴惴不安,因為這拉開了一場他不敵佩特羅尼烏斯的競爭。事實上,尼祿一邊讀詩,一邊出於純粹的慣性使然,不停地朝佩特羅尼烏斯瞅,努力想從那個裁判官的臉上反應出的表情評估他的誦讀效果。此時此刻,佩特羅尼烏斯專心致志地聽著,不時地抬抬眉毛,要不就是迅速地點一點頭或者身體前傾,似乎要確保準確無誤地聽到每一個詞。接著,他對一行詩或是一個段落進行誇讚和修改,還推薦改動或替換一些字眼來加以潤色。就連尼祿也覺得別人著迷的喝彩聲全是出於私心,只有這個人是真的因為詩而關注詩,是唯一的行家;他可以確定,如果佩特羅尼烏斯誇讚了那些詩句,那麼那些詩句就是配得上這些誇讚的。他漸漸讓自己進入了探討中,爭論著某些地方,當佩特羅尼烏斯詢問到一句特別的詩行是否必要時,尼祿對他說:
「現在聽著,」佩特羅尼烏斯說。「我之前不想浪費時間說這個。自今日起我失寵了。我自己都命懸一線,所以我無法讓愷撒做什麼。更糟的是,我保證他會做出和我的請求背道而馳的事來。你覺得如果我還有什麼能為你做的,我還會建議你帶著呂基婭一跑了之嗎?你什麼時候逃走,愷撒的怒火就會什麼時候噴向我!這些日子里,他對你下手的速度會比對我下手的速度還快,不過,別管這個了。把她帶出監牢跑吧!我別的幫不了你什麼。如果你失敗了,我們就要去想別的法子。同時你最好知道,呂基婭被抓不僅僅因為她是個基督徒。」
實際上,在他們用完晚餐,他也做完例行的餐后散步后,他把自己交給了各個巧手的奴隸姑娘們收拾,她們為他梳頭,把他托加上的衣褶整理到位。一個小時后,他乘轎去了帕拉丁宮,風采卓然,猶如一位神祗。
「我們接著走吧。」他說。
「見著了。」
「很好。那麼就不會有回信了。不過,百夫長,你為什麼不在這兒和我們一起歇歇,飲上一杯葡萄酒呢?」
「我對宙斯的愛也無法比這更多。」她印上他的雙唇,在他的懷中顫抖。
「等你聽完最後一個篇章后,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麼要用這一句子。」
「還能因為什麼?」
「這兒出什麼事了,尼格爾?」他問。「他們派你來是要守護監獄的嗎?」
「你要來呀。」
離開愷撒后,佩特羅尼烏斯讓人把他抬回他在卡利那的家。由於三面有花園環繞,正面還有一個西西里亞小廣場,那棟房子避開了火災。這一次的好運不過是在幸運女神福耳圖那對他特別眷顧的名聲上又添了一筆罷了。其他的達官貴人都稱他是福耳圖那的頭生子。經過愷撒近期的友好舉動,這名聲傳揚得尤其響亮,並且加劇了其他尼祿近臣們的嫉妒,他們在大火災中失去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佩特羅尼烏斯聳了聳肩。瑪摩坦監獄就像是落在城邦歷史上的一個污點,它一排排,一層層的地牢里關著數不清的被活活餓死的國家仇敵。捕捉到佩特羅尼烏斯擔憂的目光,維尼奇烏斯搖了搖頭。
「倘若他們派去追捕她的人不多於十個,」他尋思,「那個呂基亞大個子一個人就可以把他們所有人的脖子給擰斷。更別說還有維尼奇烏斯帶著武器去支援了。」
整個監獄的院牆外站有兩排士兵。曙光照亮了他們的鐵矛矛尖,給他們的頭盔鍍上了一層光。維尼奇烏斯的臉白得猶如大理石。
「正是如此,大人。長官認為這裏可能會出現營救縱火者的舉動。」
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隨後佩特羅尼烏斯打破了沉寂。「你見著她了嗎?」
那個奴隸消失在帷幔之後。過了一會兒,一陣軍人沉悶厚重的腳步聲傳了過來,一個身佩武器的百夫長邁著大步走進屋內。佩特羅尼烏斯認識他。他的名字叫安培爾。他全身披掛,頭上還戴著一頂頭盔。
這個念頭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得他開始微笑,不過他的心思很快轉進了另一條通道。突然之間,他好像是依舊在安提烏姆,依舊和保羅爭辯著基督教教義,好像那個基督的使者正在以理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