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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一步又一步,一字又一字,他帶領他們進入耶酥受難的場景。
「我當然會為她祈禱。」他說。「不過,孩子,記住我對別人說過的話,神自己在十字架上受難,也別忘記,永恆的生命從這一世的生命結束之後開始。」
彼得合眼祈禱。
一句句話就像石頭一樣落在寂靜的夜裡;每一聲沉悶、失望的呻|吟就是一道譴責。老漁夫合上雙眼,對著所有這一切的磨難和痛苦俯下他顫顫巍巍的頭顱。自這之後,過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再說什麼,只有屋舍之外的警衛們小心翼翼的口哨聲。
「你身上流淌的力量,」他繼續說道,「充滿了他們受驚的心。我聽見了你的命令!我會做他們的牧羊人,直到最後一刻!你的意志是光榮的!你派出我們,以你的名義獲取勝利!光榮!光榮!和散那!和散那!」
「我們回家后禁衛軍就會把我們抓走。」第五個聲音說道。「我們藏到哪裡呢?」
同樣的想法佩特羅尼烏斯也有。此時,時光一天天地飛逝。圓形露天劇場建好了。人們也已經拿到了他們的特塞拉,即觀看日場演出的免費季度入場券。但是這一回,日場演出是持續一整天的,光是罪囚的數量和為他們備下的各種各樣的刑罰就可以將娛樂活動拉長到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監獄里人滿為患,連禁衛軍都再也不曉得該把那些基督徒關到哪裡。傷寒症在人員稠密的牢房裡爆發,有向城內肆虐的危險。埋葬奴隸的墳坑開始不夠用,對瘟疫的恐懼加速了競技演出的進度。
涅柔斯,即科涅利烏斯•普登斯葡萄園的管事,領著彼得沿著一條暗路去了自己家裡,月夜下,維尼奇烏斯尾隨在他們之後,等他們到了涅柔斯的茅屋時,維尼奇烏斯竄過來撲在使徒的腳下。
彼得開始說話了,開始時他的聲音非常低,以至於起初幾乎沒有人聽見他說什麼。
他們在那個晚上的暮靄時分出發了,他們出了城,穿過一片沙坑和彎彎繞繞,塞滿蘆葦的溝渠,他們走向了那座不引人注目的葡萄園。那座葡萄園有著遠離人跡,寂靜荒涼的樣貌。聚會正在榨葡萄的釀酒作坊里進行,他們看到了從小心翼翼遮掩起來的燈籠里冒出來的火光。低低的祈禱聲將他們引向門口。
「看看主是怎麼打消你們的疑慮的吧。」他說,把他受過神啟光彩熠熠的面龐轉向聚眾,「現在去以他的名義獲取勝利吧!」
「你為什麼要求那麼多?」他的嗓音更加堅定,更加有力了。「神親身受難,親身赴死,你卻想讓他把苦難和死亡從你身上挪走?啊!信仰不足的人吶!你們有沒有領悟他的教義?難道他許諾的是唯一的一世嗎?他現在走向你們,對你們說,『跟隨我的腳步。』他把你們升上天,升到他那裡,可你們卻攀著腳下的土地,叫喊著『救救我,主!』」
彼得深深沉浸在他所見到的情景中,靜靜祈禱了很久,然後似乎又醒了過來。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轉向第一個抱怨的女子。
又是一陣沒有一點聲響的沉默。彼得把目光掃向跪在地上的羊群,煩惱而又無措,忽然之間和一個老態龍鍾https://read•99csw•com之人那般,蒼老,佝僂而又無助。
「劊子手強|奸了我的小女兒」。另一個聲音哀訴道,「而基督竟讓這事發生了。」
除了這,他沒有別的想法,沒有別的目的,沒有別的目標。除了呂基婭的死亡之外,他看不到自己的現狀,他打算和她一起死,和她生死與共。他所害怕的是痛苦會令他的生命過快中斷,害怕的是死在在他們面對可怕的競技場之前。
那些怕得木然愣怔的人抬腿起身,被他見到的情景所吸引。信仰淹沒了懷疑。有些人齊聲念「和散那!」另一些人喊「基督萬歲!」夏日里的明亮日光灑向晴好的天空,照亮了屋舍。他們露出了蒼白的面孔,面孔上湧現出一種沉默又含有期待的情緒。
接著他把臉對著天空,「大慈大悲的基督呀,」他說道,「低頭看看這個心碎神傷的靈魂,安慰安慰他吧,把暴風雨調到這隻羔羊可以忍受的地步,就像你曾經請求過你的父親把苦酒端走,所以現在也把苦酒從這個服侍你的男人這裏端走!阿門!」
「那麼就相信到最後,因為信仰可移動山川;相信基督可以救她,即使你看見行刑人向她舉起了砍刀,看到獅子對她張開了大口;相信他,並向他祈禱,我會和你一起祈禱。」
聽了先前的話之後,維尼奇烏斯不敢有任何要求。他只是用雙臂抱住彼得的腳,把他的額頭壓向他的腳面,放聲大哭。
儘管他已經知道他們將會獲勝,知道從他們的血和淚中會有持久永恆之物興起,在他祝福他們時,他的聲音卻沒有一絲不穩。
維尼奇烏斯無論付出多少努力都無濟於事。他紆尊降貴地去尋求愷撒和波佩婭的獲釋奴和女奴的幫助,為了他們的空頭承諾和善意,他付出了價值高昂的禮物。維尼奇烏斯找到波佩婭的第一任丈夫魯弗里烏斯·克里斯波努斯,讓他給他的前妻寫了封信。維尼奇烏斯把安提烏姆的莊園送給了波佩婭在那次婚姻里的兒子魯弗里烏斯。但這隻不過是惹惱了憎恨自己繼子的愷撒。維尼奇烏斯派了一名特使去西班牙,去懇請奧托,波佩婭的第二任丈夫的援助。凡是他認為有可能對那個睚眥必報的皇后產生影響的人物,他都奉送出了自己的財產,也奉送出了他自己,直到他意識到自己成了達官貴人間笑話時為止,眾位達官貴人為了取樂,拿他做耍。他覺得,倘若他曾假裝對呂基婭一丁點兒也不在意的話,他會做得更好。
隨後他沉默了。
「里努斯,」第四個聲音說,「就快死了,可他們還是帶走了他,並把他架到了肢刑架上。」
維尼奇烏斯把雙臂伸向星空,透過祈禱哽咽道:「我為你效勞,基督,讓我來替換她吧!」
害怕跟著害帕,悲傷連著悲傷,他把他們帶入耶酥復活的情境。
維尼奇烏斯雙手捂臉,緊緊地匍匐在地上。他周圍的空氣突然靜了下來。就好似恐懼將所有喃喃而語的祈禱壓抑住了。他知道有什麼事即將發生,奇迹就要來了。他確信等他再次抬起頭,睜開眼時,他會看見耀眼的光芒,聽到能將人心化為春|水的聲音。
維尼奇烏斯熱血沸騰,他感覺到了他在採石工的小屋裡曾掃遍他全身的迷醉。每一次和其他人異口同聲地說出https://read•99csw•com「基督憐憫我們」他就更加肯定了他的聲音會被聽見。基督怎麼能拒絕得了他們呢?他們在黑暗中呼喚,在深淵里呼喚,在深深的痛苦中呼喚。彼得自己也在呼喚,天空現在隨時都會開裂,變成碎片,大地也會踏陷,他會腳踏星辰,在眩目的光芒中到來,帶來愛和公正,把他的崇拜者集合到他的身邊,讓地獄吞噬他們的壓迫者。
彼得在那兒。他跪在前面,牆上釘著一個木十字架,他在十字架前祈禱著。維尼奇烏斯認出了他的白髮和他上舉的瘦骨嶙峋的雙手。他的第一個念頭是衝進人群里,撲到彼得的腳下大叫「救救我!」但是他的身體卻沒有動彈,他雙膝一軟,或是出於疲憊,或是出於莊嚴的祈禱,他恰好跪進了門內,從緊閉的牙關里,他發出一聲悲鳴:「基督憐憫我們!」
「維尼奇烏斯,」使徒終於開口說了話「你相信嗎?」
然而此刻沒有人想離開他。他們湧向他的身邊,大聲喊道「我們準備好了!但是你要小心,聖人!你自己要藏好!你是基督的使者,是以他的名義統治的人!」
「在你們的淚水中撒入種子,那樣你們才可能會收穫歡樂。你們為何要懼怕邪惡?住在你們心中的神翱翔在這片大地之上,翱翔在羅馬和所有的城牆之上。石頭會隨淚水流走,鮮血會染透沙土,你們的屍體將塞滿墓地,但我卻要說,你們將獲得勝利!主正在這個驕傲、謀殺和迫害的淵蔽上行軍布陣,而你們就是他的兵,正如他用自己的血把世界從罪惡中救贖出來,他同樣想讓你們拿出自己的血和苦難來為這座城邦的罪惡做救贖!這些話是他說的!他通過我的嘴說出來的。」
維尼奇烏斯挪動雙腳,想一路從人群中爬過去,請求出現一個奇迹,因為只有奇迹才能徹底改變可怕的天意。但是接著他打了個趔趄。一道深淵突然在他的腳下張開了大口,讓他的雙腿變成了石頭。他尋思著,如果使徒坦白他自己的無能怎麼辦?如果他承認羅馬的愷撒比拿撒勒的耶穌更加強大怎麼辦?維尼奇烏斯的頭髮驚恐地豎了起來,因為假如果真如此,那麼那道深淵不僅僅會吞滅他抱有的最後希望,還將吞滅掉他自己,呂基婭,他對基督的愛,他的信仰和他賴以生存的一切,除了死亡和無窮無盡的黑暗,什麼都不會剩下。
他向上看去,眼睛盯向天空,他什麼都不明白。沒有耀眼的光芒,只有幾條淺黃色的火舌在燈籠里跳脫閃爍著,銀色的月光從屋頂和天花板的通風孔中透進來。和他一樣,他身邊跪著的人把他們濕漉漉的雙眼愣怔怔地投向那個木十字架。他聽到了別人的鳴咽聲。他可以聽見外面的警衛對暗號時短促、柔和的口哨聲。
夏日的月光又一次掠過風起雲湧的天空,維尼奇烏斯把雙眼盯在使徒的雙唇,等待著宣判生死的意旨。四周靜悄悄的,他們都能聽見鵪鶉在葡萄架里的唧唧喳喳的聲音和踩動磨臼的單調聲響。
彼得認出了他。「你需要什麼,孩子?」
黯淡的燈光下,勉勉強強能辨得出模糊的人影。維尼奇烏斯看到裏面有幾十個人在跪著祈禱。與其說是祈禱,是一位領頭人低喃的連禱文,不如說那是一曲低沉悲傷的歌吟,歌吟聲中,男男九-九-藏-書女女的齊聲重複著「基督憐憫我們」的悲痛韻律。在這低吟聲下的是心碎神傷,是焦灼,是抱怨。
「我以神的使徒身份告訴你,那做寡婦的,」他說,「你的兒子不會死,而是在榮耀中投生新的生命,你們會在一起。我告訴你,那做父親的,等你和你那些被踐踏的閨女們再相會時,她們將和希布勒的百合花一樣純潔無瑕。我以基督的名義對那和將會成為孤兒的孩子們被迫分離的母親們說,對你們所有失去了父親的人說,對所有哭求憐憫的人說,對所有親歷了他們的愛人逝去的人說,對所有心內悲痛、不幸和害怕的人說,對必定死去的你們,我再說一遍:像從永恆的黑暗的夢境里醒過來一樣,你們將步入光明,神的兒子會在你們的黑夜裡放出光明。以基督的名義,讓翳障從你們的眼睛上落下,讓你們的心自由!」
不過他保持著足夠的清醒,知道彼得的祈禱將比這更有意義。彼得曾經將呂基婭許配於他,彼得為他施過洗。彼得自己就可以造出奇迹,所以就讓他指點迷津,給他解脫,幫助他理解無法探知的真相吧。
「我知道。」彼得點了點頭。「他們帶走了你愛的姑娘,為她祈禱吧。」
「他一定在那裡。」採石工一直這麼說。「我帶你去吧。」
東方的天際開始變白了。
他發號施令似的舉起空無一物的手掌,新鮮的血液似乎淌遍了他的血管,他的骨骼發出顫抖的移動。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人不再是一個彎腰駝背,憂愁煩惱,不知道說什麼是好的老人。這是一個巨人,是力量的化身,他將他們從塵埃中拉出,讓他們的靈魂飛翔。
「……可他,我們的主和神,第三天的時候活了過來,來到了我們中間。之後,他便飛升到他那和太陽一般光明的王國去了……而自認為信仰不足的我們從那一天起就堅定了我們的信念,不斷播撒他的種子。」
此時此刻,一無所有的他們祈禱著,他們祈求能終結他們的絕望的恩典。無論他們在信仰上怎樣動搖,他們每個人都仍舊心懷希望的火花,希望基督下凡,滅掉他們的壓迫者,將尼祿拖進深淵,將神的統治推向全人類。他們仍舊眼含希望地注視著天空,他們的耳朵仍舊捕捉著天使們號角齊聲奏鳴的聲響,他們仍舊聲音發顫地祈禱著。
他再次跪倒在地,把他的臉埋在彼得的雙膝間。「你認識基督,夫子!你認識他,他會聽你說話的,為她求求情吧!」
「你來了,主!」他終於出了聲。「你向我展示了你的道。但是這又是怎麼回事呢,主?你為什麼想要這個撒旦的巢穴來做你的都城,而不是耶路撒冷?那麼你是想在這裏,想從無數的血淚中建起你的教堂嗎?這裏就是你的永恆王國將要起始的地方嗎?這個今日尼祿統治的疆域?哦,主,主呀……我要在這裏看顧你的羊群嗎?你是要命令這些受到驚嚇的,膽小怯弱的人,命令他們從自己的屍骨中建立起你囊括四海的教堂的基礎嗎?你是要命令我來統領他們的靈魂和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嗎?」
「孩子們,」他說道,「將你們的心向著救世主,將你們的淚水獻給他。」
維尼奇烏斯將一切看在眼裡,聽在耳里,他的希望被燒成了灰燼。在時間綽綽有餘的時候,他還可以糊https://read.99csw.com弄自己能找到辦法,能有所作為,可是時間已經耗光了,角斗開始了。現在,呂基婭每一天都能發現自己是呆在一個中轉獸籠里——籠子的唯一一扇門通向角斗場。維尼奇烏斯猜不到哪一場角斗將是呂基婭命中注定的那一場。他開始在所有的圓形露天劇場和競技場間遊走,賄賂猛獸看守人和衛兵,讓他們許下永遠做不到的諾言。時不時地,當他覺得他的腦袋裡裝是燃燒的煤塊,而非腦子的時候,他會想到,他的活動不過是讓她死得容易些,讓她的結局少一些恐怖罷了。
假如他真的對身邊的一切有所意識,他就會知曉他不是惟一個嗚咽著發出祈禱聲的人;其他人帶來了他們各自的痛苦,迷惑和恐懼。那裡的男男女女沒有一個不曾失去對他們而言的重要之人。當最善良和最勇敢的基督徒們已然身在牢中時,當每一刻傳來的都是他們在獄中受折磨、被侮辱的新消息時,當這場災難波及這麼廣,這麼不可想象的範圍時——以及,到最後,當只有這麼一小撮基督的追隨者留存時——沒有一個倖存者的信仰不曾動搖過的。「當我們需要基督的時候,他在哪裡?」他們問自己,漸漸狐疑起來。「他為什麼允許邪惡戰勝善良?」
「現在只剩下我來照顧我的孩子們。」第三個聲音抱怨道。「等他們把我也給拽走的時候,誰來照顧他們呢?」
「夫子!」維尼奇烏斯哽咽著,抓著他的涼鞋,「夫子!對他而言,我是粒塵埃,可是你卻是與他相識的!你為我向他求情吧!你答應我吧!」
他像片樹葉似地顫抖著,無法抑制自己的痛苦。在使徒的面前,他的腦袋抵著地。彼得自己就有威力,他知道。他曾見過,彼得可以把呂基婭帶來給他。
接下來,彼得站起身,面向他人。
「在神的面前,我是塵土,」此刻,他高聲道,「但對於你們而言,我是神的使徒,是他在人間的使者,我以基督的名義告訴你們,你們沒有什麼可去害怕的!等待你們的是生命,不是死亡,是無限的歡樂,不是磨難,是歌聲,而不是眼淚和呻|吟。等待你們的是王座,而不是奴隸的枷鎖」
「阿門!」許多人異口同聲地唱道。
他出去找他。一些還沒有被抓獲的基督徒們甚至互相隱瞞彼得的行蹤,防止他們中某個意志不堅定的人屈膝叛變出賣他——不管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維尼奇烏斯把很大力氣放在解救呂基婭上,在殘酷的迫害中,他需要集中全力保持清醒,他很久沒見到使徒了。從洗禮之後,他只見過他一次,還是在搜捕行動之前。他去見了採石工,就是在那個採石工的茅屋裡,彼得為他做了洗禮,知道了去哪裡找彼得。採石工告訴他,彼得會去薩拉里亞城門外的科涅利烏斯·普登斯的葡萄園,倖存的基督徒在那裡集會祈禱。
彼得可以感覺到那痛苦。他想起了呂基婭,在克里斯普斯用種種指責痛斥她后,她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地撲倒在他腳下,他扶起她,寬尉她,安撫她,他記得。他彎下腰幫維尼奇烏斯站起來。
隨後,他們開始急沖沖地跑到外面,迫不急待地奔回家,奔向監獄或者競技場。他們的心思已經和塵俗事務斷開。他們的思緒向永生靠攏。他們好似沉迷或做夢般地行走,用他們的靈魂和他九九藏書們的信仰與殘暴和強權做鬥爭。
「我知道!」維尼奇烏斯掙扎著開口,仿若無法呼吸似的大口吸氣。「我聽到你的話了。但是……我沒辦法。如果基督需要血,請他取我的血吧。我是個士兵,夫子!讓他把她該受的痛苦三倍地施加在我身上吧。我來承受。但是讓他放了呂基婭!她只不過是個孩子,夫子,而且他比愷撒更強大。我相信,比所有的愷撒都強大!你自己也愛她,夫子。你把你的祝福賜予了我們!她還是個無辜的孩子呀!」
「我是個寡婦。」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聲音流露出無盡的痛苦和悲傷。「我只有一個兒子來照顧我晚年的生活,把他還給我,啊,主!」
佩特羅尼烏斯和少數幾個對他不離不棄的朋友也認為,維尼奇烏斯幾乎每一天都可能踏進亡靈的界域。現在,生命對他沒有了意義。這個年輕人的臉色變得蠟白,就像人們掛在家宅保護神的神龕里的死人面具。令人麻木的訝異似乎凝固在他的臉上。他恍若理解不了發生過的事情,理解不了發生過的事情可能蘊含的意味。每當有人和他說話時,他就抱住自己的腦袋,他的動作不經大腦,自動自發,他的眼中充滿疑問,並且驚恐萬狀地瞪回去。他在瑪摩坦度過夜,和烏爾蘇斯一起在她的門前守著,直到呂基婭強制他休息。隨後他才會回家,在天光大亮時踏進中庭。
他雙臂大開,臉向上,雙目注視著他上方的天空,所有的人都靜止不動,彷彿所有的心臟都停止了跳動。他們覺得他正在看著他們看不見的東西,他的神情變了,變得柔和,他們開始陷入狂喜,他默默地站著,好像被無限的幸福震傻了。
他似乎變高了,腰桿也挺直了,樸素至極的話語中顯露出威嚴。
然而寂靜持續著,最終終結在一個女人的嗚咽聲中。
他們抓住他的衣袍,想要保護他,他一邊在他們中間走,一邊把雙手撫向他們的頭,祝福他們每一個人,就像位送自己的孩子遠行的父親。
他也做祈禱。奴隸們會碰到他跪倒在地,雙臂伸展的樣子,或者把臉貼在大理石地面的樣子。他呼喚基督。沒有別的希望了。其他辦法全都失敗了,只有神的行動才能拯救呂基婭,才能救得出呂基婭,所以維尼奇烏斯把頭磕在鋪路石板上,乞求奇迹的發生。
「你們的苦難是有福的,我的孩子們。」他告訴他們,在他們的上空劃出十字架的標誌。「你們的死亡和你們的永生都是永福的。」
「夫子,」那個年輕人回答道「如果不相信,我怎麼會在這兒呢?」
「……我看見他們將尖矛刺進他的脅下,我看見了他的死亡。從十字架刑場回家的路上,我就像你們這樣痛徹心扉地哭泣,我抹著淚說,『主啊,沒有了你,我們將會成為什麼人?你是神呀!你為什麼要讓這件事發生?你為什麼要死?我們相信你的王國會到來,你為什麼要傷我們的心?』」
似乎有一簇光從他眼中點亮並綻放。從他的身上流溢出神聖、崇高和權威的感覺,人們在他面前躬身。等最後一聲阿門平息下來時,他又一次開口了。
「我的孩子們!」他說道。「他們把主釘在十字架上時我就在現場。我聽見木槌砸釘子的聲音。我看見他們把十字架立起來,把它固定在地上,好讓大眾看著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