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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我會對奧古斯塔這麼說,」他講道,「『為了維尼奇烏斯救呂基婭一命,我會為你救魯弗里烏斯一命。』我真的會考慮考慮這件事。只要時機得當,在紅銅鬍子耳邊說一個字就可以救一個人,也可以毀一個人。哪怕事情到了最壞的程度,我們也會爭取到一點時間。」
他知道,一旦呂基婭被殺,維尼奇烏斯也不想活了,而他也盡了自己最大努力讓他抱有希望。這其中有部分是出自於同情,但也有他的審美品位的因素。對精品愛好者的他來說,重要的似乎是,假如維尼奇烏斯要死,他應該像個羅馬人那樣,驕傲地死去,在他風華正茂的時候死去,而不是像一個被不眠不休和痛苦消磨得灰不溜秋的幽魂那樣死去。
他身體前傾,用他的高盧長劍在石板路上迅速畫出一條魚的形狀。
「我要相信他的慈悲。」他對自己說,「即使我看見她已經入了獅口。」
「我今天沒有見到她,主。」他低喃,「但是我還是相信你。」
「我說這個是由於你和呂基婭都是波佩婭的恨意的受害者,也許現在她一頭扎進了自己的麻煩事里,不會那麼緊咬著你們不放了。她或許更加願意聽聽道理,讓我左右她,我打算今天晚上去見她,和她談談。」
佩特羅尼烏斯在家裡等著他。照著往常的習慣,日夜顛倒的他不久之前剛從帕拉丁宮回來,但也足夠他在睡前洗個澡,做個按摩了。
維尼奇烏斯離開使徒,帶著重新揚起的希望,匆匆奔向監獄。害怕和絕望仍舊在他內心最深處叫囂著,但是他把它們的叫囂壓制了下去,神對他自己的使者的求情和祈禱的威力不予理會似乎不大可能,他害怕沒有了希望,害怕失去了相信的力量。
他們道別後便分開,不過維尼奇烏斯卻進了書房,給呂基婭寫信,信寫好后,他拿著信去了監獄,將其遞給那個基督徒軍官,軍官立刻把信拿了進去,之後九*九*藏*書他很快便趕了回來,帶了呂基婭的問候,他還承諾當天晚一點時把她的親筆信給帶出來。
他揮了揮手,示意他的埃及轎夫抬轎,他的開道者揮動竹竿,齊聲喊道:
冷汗從他的鬢角冒出,他心中蠢蠢欲動,不過他抱守著信仰,他的每一下心跳都變成了一聲祈禱。信仰可以移動山川,他對自己說,因為他從自己的心中感覺到了以前沒有感覺到過的一種新的力量。他覺得自己強大得可以嘗試幾乎任何那些在昨日還不可能的事情。就彷彿恐怖的時期結束了,邪魔消失了。無論絕望之情什麼時候又一次在他的心裏尖叫,他都會把那天晚上看到的情景放在心裡,把那個年邁體衰之人的神聖面孔抬向天空祈禱的樣子放在心裡。
事實自然就是,呂基婭再也沒有什麼希望了,佩特羅尼烏斯清楚這一點。一旦愷撒找到了向阿里圖魯斯提問過的問題的崇高答案,找到了與布魯圖相提並論的方式,那姑娘就完了,什麼也救不了她了。對維尼奇烏斯的憐惜同樣使得他沒有將他在塞內奇奧家聽到的話說出來。他聽見愷撒和提蓋里努斯謀划要把最美的基督徒姑娘挑出來,在把她們送到競技場,或者把她們賞賜給其他的寵臣前,他們要先享用一番。其他的姑娘則將在角斗比賽的那一天被猛獸看守和禁衛軍們淫辱。
片刻間,兩個人都沒有出聲。「我虧待了你,基隆。」維尼奇烏斯最終用沉悶的,清醒的聲說。
「謝謝你,兄弟」。
「不!」他給自己鼓勁兒。「基督不會拒絕他的第一個門徒,不會拒絕他的羊群牧羊人。基督不會拒絕,我不會丟棄信仰。」
「我也崇拜基督。」
「我有消息告訴你。」他說,「我今早在圖裡烏斯·塞內奇奧家,愷撒也在那裡。我不知道波佩婭的腦子打什麼主意,可她竟然把她的小魯弗里烏斯帶在了身邊。或許read.99csw.com她是想用那個孩子的俊俏激發尼祿的藝術敏感。不幸的是,那個小淘氣在詩朗誦的時候睡著了,和維斯帕西亞努斯那次乾的一模一樣,紅銅鬍子朝他扔了一隻酒杯。他把魯弗里烏斯傷得很厲害。波佩婭暈了過去,不過所有人都聽到愷撒的咆哮,『我受夠這個路邊小崽子了!』如你所知,這話無異於死刑判決。」
「我今晚上去查,明天告訴你結果。可是現在,哪怕太陽就要永遠消失在冥界里,我也要去上床睡覺了。我建議你也這麼做。」
然而維尼奇烏斯的心中卻有更加緊迫的事務。「有沒有說第一場日場角斗什麼時候開始?」他想知道這個。
「我們是中午換的班。」
「救命呀,門農巨像!」驚恐的希臘人喊道。
「為尊貴的高官讓路!」開道者喊。
「哈!」那個希臘人傲慢地向空中揚起下額,鄙視、不屑而又盛氣凌人地打起響指。
「謝謝你。」維尼奇烏斯又說了一遍。
「什麼命令?」維尼奇烏斯感到他臉上又一次血色盡失。
「沒有。我今天早上試著進去,但是有新命令下來,不讓任何人進去,幫我查一查,佩特羅尼烏斯,這命令是只針對今天的,還是要持續到角斗比賽開始?」
「原諒我,尊貴的司令官。」那個百夫長言道,「我今天收到命令,不能放任何人進去。」
「把這些刁民趕走!」他叫道。「快著點兒!」
瞅見了這個年輕的軍團司令官后,他迅速把腦袋縮回帘子後面,把臉又躲到紙莎草後面。
他能把我怎麼著呢?他想。我是安全的。他是無助的。我是權貴!隨著他的傲慢無禮和狂妄自大的去而復返,他把滿是紅絲的眼睛鎖住那個年輕的貴族。
「你去洗個澡,稍稍歇息歇息。你嘴唇發青,消瘦得簡直不成樣子。」
「你剛才說這些命令是今天才有的?」
「穩住,長官」。他低聲說。「烏爾蘇斯和九-九-藏-書獄卒在照看她。」
他急急趕往監獄,就像一個報喜的人,可是他跑過來遇到的是新的意外。這時節,被派遣守衛瑪摩坦地牢的禁衛軍全都認識了他,幾乎不以任何介面把他擋在外面,然而這一次,監獄大門依舊鎖閉著,衛隊長在他走近時對他搖了搖頭。
這個禁衛軍士兵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愷撒的命令,監獄里有很多人生了病,也許他們是怕探監的人傳播疾病。」
他和這個士兵握了握手,然後走開了。他的無檐氈帽似乎也不再是鉛做成的了。早晨的太陽爬上了監獄的牆頭。清新的初陽鼓舞了維尼奇烏斯。那個基督徒士兵印證了基督的力量。走了幾步之後他頓了頓,把眼光投向卡皮托爾山和立法者朱庇特神廟上方的粉色雲朵上。
這隻不過是須臾之間的功夫。開道者清理出了一些地方,埃及轎夫們也準備好走了。但是維尼奇烏斯卻突然弄明白了早先讓他大惑不解的地方,他走向那頂肩輿。
「你好呀,基隆!」他說。
炎炎高溫和他身邊突然響起的喧鬧將他從睡夢中拖了出來。他揉了揉眼睛。街上擠滿了人,不過倒是有兩個穿著黃色托尼的開道者用長竹竿把人群給分開,叫嚷著給一輛豪華肩輿開道,肩輿由四個體格強健的埃及人扛著。一個穿著白色外袍的陌生人正坐在肩輿里,他的臉被一卷貼在眼前的紙莎草擋住了。
「他們把我扔到那裡之前我還是。」那個百夫長對著監獄圍牆揚了揚腦袋。
被他看到的那個人是基隆。
「十天後。不過他們會先用完其他監獄里的人。我們的時間越多越好,現在還沒有什麼損失。」
然而街上的人太多了,那頂肩輿不得不停下來等上一會兒,正好停在了維尼奇烏斯身邊。那位高貴的轎中人把讀書的事情放下,心急火燎地挑起轎簾往外探出頭。
「神的公義落在了奧古斯塔的頭頂。」維尼奇烏斯點頭說道,「不過你九_九_藏_書怎麼跟我說起這個?」
維尼奇烏斯把眼睛瞪了瞪,又揉了揉,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隨後夢境變得模糊了。他看見了另一場亂象。尼祿和波佩婭抱著小魯弗里烏斯,魯弗里烏斯的前額流著血。佩特羅尼烏斯正試著給他止血和清洗傷口。餐桌上林林總總地擺著各色吃食,提蓋里努斯在往筵席餐桌上撒灰;維特里烏斯一口把所有的食物都吞了下去,其他的達官貴人們則在餐床上四仰八叉地躺著。呂基婭在他的身邊安歇。一隻只獅子在餐桌間悠然漫步,鮮血從褐色的鬃毛間淌下來。她哀求他把它們趕走,然而他卻做不到。他虛弱地無法動彈。接著這場噩夢忽地進入到一片混亂中,陷入了黑暗裡。
「你對我最好的感謝就是吃飯和休息。以雅典娜的名義發誓!德修斯在最狼狽的時候,腦子裡也有睡眠和食物!我猜你整晚上都耗在監獄里了吧?」
「當我餓得快死的時候,你卻讓我挨了鞭子。」他悄聲道。
「你好,年輕人。」 基隆矜貴地回答,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比心中感覺到的更鎮靜。「不要擋我的路,我急著去拜訪我的朋友提蓋里努斯。」
夢境立刻浮現。他落入幻覺中,他覺得,他正在黑夜裡背著呂基婭穿過某個不認識的葡萄莊園,彭波尼婭•格萊奇娜則手持火把走在前面。一個遠遠的,和佩特羅尼烏斯不無相像的聲音在他身後喊著「回來!」但他卻毫無所察,跟著彭波尼婭到了一個小茅屋,使徒彼得正在小茅屋的門檻處等著他們。「我們從競技場來,夫子。」維尼奇烏斯對彼得說,「但是我們喚不醒她,能請你喚醒她嗎?」可是彼得卻搖了搖頭,說,「基督會喚醒她。」
維尼奇烏斯抓住肩輿的邊緣,身體前傾,直直地瞪著基隆的眼睛。「你出賣了呂基婭?」他低聲問。
看見維尼奇烏斯的眼中沒有威脅的神色,他的驚恐很快便消失不見。他馬上想起來,他是在九_九_藏_書提蓋里努斯和和愷撒本人,也就是說,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的保護之下的,任何活人都要在他們面前的塵埃中顫抖,更何況他周圍還有強壯的奴隸,而站在他面前的維尼奇烏斯卻手無寸鐵,孤身一人,臉頰消瘦凹陷,還有一副被痛苦壓彎了腰的身體。
「給基隆·基隆尼德斯的肩輿讓路!那邊讓開!閃開!」
「我知道,長官,願他美名遠揚。我不能讓你進去,但你可以寫封信,我保證她收到。」
維尼奇烏斯沒說什麼,他摘掉帽子,他戴著的那頂無檐氈帽似乎一下子變得重如鉛塊,那個百夫長走近了一小步。
「謝謝,這聽著不錯。」
明亮的晨光,漸漸上升的熱度,嗡嗡的說話聲以及身體的疲倦統統向維尼奇烏斯撲去,他的眼睛張了又閉,閉了又張,身邊骨碌碌滾動骰子的聲音,玩猜拳的人的單調叫喚引得他昏昏入睡。哨兵們整齊的步伐很快讓他迷糊起來,他有幾次竭力抬起頭,盯視著監獄,然後又一次靠著石頭休息,像一個哭過一場的孩子那樣,喟嘆一聲,陷入沉睡。
維尼奇烏斯不想再原路返回家中,於是他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等著她的信。太陽已經高高陞起來了。集議場上,同住常一樣,百姓們湧向阿讓塔利烏斯街,湧向有著銀店和錢幣兌換店的街道。小商小販叫賣著他們的貨品。算命的企圖拽住過往的行人。人數更多的是清醒地聚集在演講台周圍的市民,他們或是八卦著最新鮮的資訊,或是聽著演說家門對民眾滔滔不絕的演講。隨著天氣漸暖,一堆堆的閑人在神廟的門廊下尋找陰涼的地方,一群群白鴿被趕到了外面,呼啦啦地撲楞著翅膀,盤旋飛上天穹。
「親愛的朋友」他用大得足以讓近旁的人聽見的音量說,「如果你有訴狀,請在我早晨沐浴之後接見來賓和訪客的那天早一點送到我在埃斯奎林山的家中。」
維尼奇烏斯眼神銳利地看向他。「你不是禁衛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