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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我的夢想

04、我的夢想

當然,我和其他人一樣,從小到大,是有過多種夢想的。
我張張嘴,一時不知再說什麼好。
連自己也不清楚。
我說:「你呀。你是我妻子呀!你也不去,咱倆分居呀?」
現在,我就剩下一個夢想了。那就是在一處不太熱鬧也不太冷清的街角,開一間小飯店。面積不必太大,一百多平方米足矣。裝修不必太高檔,過得去就行。不為賺錢,只為寫作之餘,能伏在櫃檯上,近距離地觀察形形色|色的人,傾聽他們的交談。也不是為了收集什麼寫作的素材。我寫作不靠這麼收集素材。根本就與寫作無關的一個夢想。
當兵的夢想其實在頭腦中並沒保持太久。因為經歷的幾次入伍體檢,都因不合格而被取消了資格。還因後來從書籍中接受了和平主義的思想,於是祈禱世界上最好是再也不發生戰爭,祈禱全人類湧現的戰鬥英雄越少越好。當然,如果未來世界上又發生了法西斯戰爭,如果需要,我還是很願意穿上軍裝當一次為反法西斯而戰的老兵的……
其中一種夢想是,希望能在兒子考上大學后,搬到郊區農村去住。可少許多滋擾,免許多應酬,集中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讀書與寫作。最想系統地讀的是史。中國的和西方的,從文學發展史到社會發展史。想寫荒誕的長篇小說,還想寫很優美的童話給孩子們看。還想練書法。夢想某一天我的書法也能在字畫店裡標價出售。不一定非是「榮寶齋」那麼赫赫有名的字畫店,能在北京官園的字畫攤兒上出售就滿足了。只要有人肯買,二三百元一幅,一手錢一手貨,拿去就是。50元一幅,也行。給點兒就行。當然得雇個人替我看攤兒。賣的錢結算下來,每月夠給人家發工資就行。生意若好,我會經常給人家漲工資的。自己有空兒,也願去看看攤兒,砍砍價。甚而,「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幾句也無妨。比如,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偌大北京,竟無一人識梁曉聲的字嗎?」——逗別人開心的同時,自己也開心,豈非一小快活?
也許,僅僅企圖變成一個毫無動機的聽客和看客吧!既毫無動機,則對別人無害。
將此夢想變為現實,經濟方面還是不乏能力的。自覺思考成熟了,某日晚飯後,遂向妻子、兒子、老母親和盤托出。
妻說:「哎哎哎,說清楚,說清楚——你那『我們』,除了你自己,還有誰?」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老母親說:「我是孩子嗎?會那麼不懂事兒嗎?除了天安門,就沒更能代表北京的地方了嗎?比如『燕莎』那兒吧!要是能住在那兒的哪一幢高樓里,到了晚上,趴窗看紅紅綠綠的燈,不好嗎?」
少年時,有另一種夢想入了我的頭腦——當兵,而且是當騎兵。為什麼偏偏是騎兵呢?因為喜歡戰馬,也因為在電影里,騎兵的作戰場面是最雄武的,動感最強的。騎在戰馬上、揮舞戰刀、吶喊著衝鋒陷陣的騎兵,也是最能體現出兵的英姿的。
他說:「大學畢業后,我不工作了?工作單位在城市,我住農村去怎麼上班?」
但——幾間紅九*九*藏*書磚房,一個不大不小的農家院落,院門前的水塘、驢、刷了油漆的木結構的膠輪車等等夢想中的實景實物,常入我夢——要不怎麼叫夢想呢……
我吼她:「你別挑撥離間!我現在要的是兒子的一種態度!」
覺得自己融在這樣一部書里,自己的存在毫無意義地消解在那樣的,也毫無意義的意識流里,有時其實是極好的感覺。
倘農民見了,定會笑話我:「瞧這城裡搬來的作家,騎驢兜風兒,真逗!」——能博農民們一笑,挺好。農民們的孩子自然是會好奇地圍上來的,當然也允許孩子們騎。聽我話的孩子,獎勵多騎幾圈兒。我是知青時當過小學老師,喜歡和孩子們打成一片……
究竟圖什麼?
因為父親是建國后的第一代建築工人,所以我常做這樣的夢——忽一日父親率領他的工友們,一支龐大的建築隊,從大西南浩浩蕩蕩地回來了。他們以只爭朝夕的精神,開推土機推平了我們那一條臟髒的街道,接著蓋起了一片新房,我家和臟街上的其他人家,於是都興高采烈地搬入新房住了。小時候的夢想是比較現實的,絕不敢企盼父親他們能為臟街上的人家蓋起獨門獨院的蘇式房。夢境中所呈現的也不過就是一排排簡易平房而已。上世紀80年代初,60多歲鬍子花白了的父親,從四川退休回到了家鄉。已屆不惑之年的我才終於大夢初醒,意識到凡30年間寄託于父親身上的夢想是多麼的孩子氣。並且著實地困惑——一種分明孩子氣的夢想,怎麼竟可能糾纏了我三十幾年。這一種長久的夢想,曾屢屢地出現在我的小說中。以至於有評論家和我的同行曾發表文章對我大加嘲諷:「房子問題居然也進入了文學,真是中國文學的悲哀和墮落!」
她說:「明知道你在那兒是買不起一套房子的,所以我也就是夢想夢想唄!怎麼,不許?」
哦,哦,我的美好的夢想啊,就這樣,被妻子、兒子、老母親,聯合起來徹底搗碎了!
「可以!我幫你物色個半老不老的女人,要四川的?還是河南的?安徽的?你去農村,我和兒子,包括咱媽,心理上還獲得解放了呢!是不,媽?」
倘那時,記者們還有不辭路遠辛苦而前來採訪的,儘管驅車前來。同行中還有看得起,願保持交往的,我也歡迎。不論颳風下雨下雪,自當騎驢於三五裡外恭候路邊,敬導之……
「呸!……」
我也平庸,本沒夢想過成為作家的。也沒經可敬的作家耳提面命地教導過我,究竟什麼內容配進入文學而什麼內容不配。已經被我罪過地搞進文學去的,弄得「文學」二字低俗了,我也就只有向文學謝罪了!
老母親說:「我一個80多歲的老太太,需要多少好空氣?我看,只要你戒了煙,前後窗開著對流,家裡的空氣就挺好。」
我又愣片刻,期期艾艾地說:「那……你可要保證常到農村去看老爸!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有關心我的責任和義務!其實,對你也不算什麼負擔。將來你結婚了,小兩口一塊兒去!」
我說:「九九藏書我不是裝出……」
童年時的夢想是關於「家」,具體說是關於房子的。自幼生活在很小又很低矮、半截窗子陷於地下、窗玻璃破碎得沒法兒擦、又窮得連塊玻璃都捨不得花錢換的家裡,夢想有一天住上好房子是多麼地符合一個孩子的心思呢!那家冬天透風,夏天漏雨,沒有一面牆是白色的。因為那牆是酥得根本無法粉刷的。就像最酥的點心似的。微小的震動都會從牆上落土紛紛。也沒有地板。甚至不是磚地,不是水泥地。幾乎和外面一樣的土地。下雨天,自家人和別人將外邊的泥濘隨腳帶入屋裡,屋裡也就泥濘一片了。自幼愛清潔的我看不過眼去,便用鏟煤灰的小鏟子鏟。而母親卻總是從旁訓我:「別鏟啦!再鏟屋裡就成井了!」——確實,年復一年,屋地被我鏟得比外面低了一尺多。以至於有生人來家裡,母親總要迎在門口提醒:「當心,慢落腳,別摔著!」
「老婆,殺雞!」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個問題我還真沒考慮。兒子不去農村,分明有正當的理由。
顯然,這是因為受了當年革命電影中英雄主義片段的影響才會產生這種夢想。
妻子插言道:「真賤!」
朋友說:「那就乾脆連戶口也換了!」
老母親一撇嘴:「我從小兒在農村長大,馬車都坐得夠夠的了,才不稀罕坐你的驢車呢!人家的兒女,買汽車讓老爸老媽坐著過癮,你倒好,打算弄輛驢車對付我!這算什麼出息?再者,你們這叫什麼地方,叫太平庄不是嗎?哈爾濱雖夠不上大城市的等級,但那叫市!你把我從一個市接來在一個庄,現在又要把我從一個庄弄到一個村去,你這兒子安的什麼心?」
「兒子,拿抄子,去水塘網幾條魚!」
至於我自己,陪客人們山上眺眺,河邊坐坐,陪客人們踏野趣,為客人們拍照留念。
兒子一說完,看也不看我,起身回他的房間寫作業去了……
我的第二種夢想,與我對那一種感覺的渴望有關。
有些夢想,是靠人自己的努力完全可以實現的,而有些則不能,只能寄託於時代的、國家的發展步伐的速度。對於大多數人,尤其是這樣。比如家電工業發展的速度加快了,大多數中國人擁有電視機和冰箱的願望,就不再是什麼夢想。比如中國目前商品房的價格居高不下,對於大多數中國工薪階層,買商品房依然屬夢想。
還要養一隻奶羊。身體一直不好,需要滋補。妻子、兒子、母親,都不習慣喝奶。一隻奶羊產的奶,我一個人喝,足夠了。羊可由村裡的孩子們代為飼養,而我的小筆稿費,經常不斷的,應用以資助他們好好讀書。此種資助方式的可取之處是——在他們幼小的心靈中,完全不必念我的什麼恩德,能認為是自己的勞動所得,誰也不欠誰什麼,最好。
老母親生氣了,瞪著我道:「我資產階級?我看你才滿腦袋資產階級哪!現在,資產階級已經變成你這樣式兒的了!現在的資產階級,從城市佔領到農村去了!你仗著自己有點兒稿費收入,還要僱人家農民的孩子替你read.99csw.com放奶羊,你不是資產階級是什麼?那頭驢你自己有長性養嗎?肯定沒有吧?新鮮勁兒一過也得僱人照看吧?還要有私家的水塘養魚!我問你,你一個人一年吃得了幾條魚?吃幾條買幾條不就行了嗎?燒包!我看你是資產階級加地主!……」
現在,哈爾濱市的幾條臟街已被剷平。我家和許多別人家的子女一代,都住進了樓房。遺憾的是我的父親沒活到這一天。那幾條臟街上的老父親老母親們也都沒活到這一天。父親這位新中國第一代建築工人,三十幾年間,其實內心也有一個夢想,那就是——遷居。我童年時的夢想寄托在他身上,而他把夢想寄託於國家發展步伐的速度。
「你們都不去,我也還是要去的!我請個人照顧我!」
妻也嚷:「媽,你聽,你聽!他要找那樣兒的!……」
此後,我對任何人都不敢再提我那自覺美好的夢想了。
老母親又一撇嘴:「他?……有那閑心?還不是又得僱人種!富農思想!地主思想!比資產階級思想還不如!……」
我抗議地說:「我在家又妨礙你們什麼了?」
老母親連連點頭,「那是,那是……」
1998年10月17日 于北京
兒子說:「你不能干涉我的居住權,這是違法的。法律面前,父子平等。何況,我目前還是學生。一年後就該高考了!」
任何兩個人的交談或幾個人的交談,依我想來,只要其內容屬於閑談的性質——本身都是一部書,一部意識流風格的書。
我板起臉來訓道:「你不去不行!因為我是你爸爸。就算我向你提出要求,你也得服從!」
由少年而青年,這種夢想的內容隨之豐富。還沒愛過呢,千萬別一上戰場就犧牲了!於是關於自己是一名士兵的夢想中,穿插|進了和一位愛上士兵的姑娘的戀情。她的模樣,始終像電影中的劉三姐,也像茹志鵑精美的短篇小說中那個小媳婦。我——她的兵哥哥,胸前滲出一片鮮血,她的淚順腮淌下,滴在我臉上。她還要悲聲為我唱歌。都快死了,自然不想聽什麼英雄的歌。要聽憂傷的民間小調兒,一吟三嘆的那一種。還有,最後的,深深的一吻也是絕不可以取消的。既是訣別之吻,也當是初吻。犧牲前央求了多少次也不肯給予的一吻。久吻之際,頭一歪,就那麼死了——不幸中摻點兒浪漫摻點兒幸福……
但,一個人童年時的夢想,被他寫進了小說,即使是夢,畢竟也不屬於大罪吧?
妻子幸災樂禍地一拍手:「嘿,白賤。兒子根本沒領情兒。」
我說:「好,當然是好的。您怎麼知道北京有個『燕莎』呢?」
我說:「媽,您知道『燕莎』那兒的房價多貴嗎?一平方米就得一萬多!」
老母親威嚴地說,「他敢!」——手指一戳我額心:「生花花腸子了,啊?!還反了你了呢!要去農村,你就自己去!半老不老的也不許找了,有志氣,你就一切自力更生!」
我的夢想受到老母親嚴厲的批判,一時有點兒迷茫。愣了片刻,望九-九-藏-書著兒子說:「那麼,兒子你的意見呢?」
我說:「那麼點兒活還能累著你?」
我吭哧了半天,囁囁嚅嚅地說:「那你就找農民的妻子們聊天嘛!」
此後我再也沒在家裡重提過那夢想。
我的脾氣終於大發作,沖妻嚷:「我才用不著你物色呢!我才不找半老不老的呢!我要自己物色,我要找年輕的,模樣兒討人喜歡的,性子溫順的,善解人意的!……」
經常希望在某一時間和某一空間內,變成一棵植物似的一個人——聽到了,看見了,但是絕不走腦子,也不產生什麼想法。只為自己有能聽到和能看見的本能而愉悅。好比一棵植物,在陽光下懶洋洋地垂卷它的葉子,而在雨季里舒展葉子的本能一樣。倘葉子那一時也是愉快的,我的第二種夢想,與擁抱類似的愉快有關……
妻說:「你去了,整天看書、寫作,再不就騎驢玩兒,我陪你去了幹什麼?替你洗衣服、做飯?」
在北影住筒子樓內的一間房時,夢想早一天搬入單元樓。
「那你就和她們聊……」
我說:「媽呀,那您老認為住哪兒才算住在北京了呢?你總不至於想住到天安門城樓上去吧?」
我說:「跟我去吧!咱們還要養頭驢,還要配套車呢!我一有空兒就趕驢車四處兜風兒!」
為什麼自己變得喜歡這樣了呢?
一次,當著一位朋友又說——朋友耐心聽罷,慢條斯理地開口道:「你老母親批判你,沒批判錯。你那夢想,骨子裡是很資產階級!那是時髦呀!你要真當北京人當膩歪了,好辦!我替你聯繫一個農村人和你換戶口,還保證你得一筆錢,干不?」
兒子淡淡地說:「那就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看我們有沒有那份兒時間和精力了!」
住到郊區去,有三四間房。小小一個規整的院落就可以。但周圍的自然環境要好。應是那種抬頭可望山,出門即臨河的環境。山當然不能是人見了人愁的禿山,須有林覆之。河呢,當然不能是一條污染了的河。至於河裡有沒有魚蝦,倒是不怎麼考慮的。因為院門前,一口水塘是不能沒有的。塘里自己養著魚蝦呢!游著的幾十隻鴨鵝,當然都該姓「梁」。此外還要養些雞。炒著吃還是以雞蛋為佳。還要養一對兔。兔養來是不殺的。允許它們在院子的一個角落刨洞,自由自在地生兒育女。純粹為看著喜歡,養著玩兒。還得養一條大狗。不要狼狗,而要那種傻頭傻腦的大個兒柴狗。只要見了形跡可疑的生人知道吠兩聲向主人報個訊兒就行。還得養一頭驢。配一架刷了油的木結構的膠輪驢車。縣集八成便在城以外,心血來潮,陽光明媚的好日子,親自趕了驢車去集上買東西。自己儘可能躺在驢車上兩眼半睜半閉地哼歌兒,任由它蹄兒「」地沿路自己前行就是……當然並不每天都去趕集,那驢子不是閑著的時候多嗎?養它可不是為了看著喜歡養著玩兒,它不是兔兒,是牲口。不能讓它變得太懶了。一早一晚也可騎著它四處逛逛。不是驢是匹馬,騎著逛就不好了。那樣子多脫離農民群眾呢!
進而聯想——多少年後,有當年最親密的九九藏書戰友來到自己墓前憑弔,一往情深地說:「班長,我來看你了!……」
妻說:「你當農民們的妻子都閑著沒事兒哇?人家什麼什麼都承包了,才沒精力陪城裡的女人聊大天呢!只有老太太們才是農村的閑人!」
我臉紅了,聲明我沒打算連北京戶口也不要了……
兒子終於放下晚報,語氣鄭重地說:「我們帶回那麼些雜七雜八幹什麼?你收拾得再乾淨,我們不也得做熟了吃嗎?我們將來吃訂伙,相中一個小飯店,去了就吃,吃了就走,那多省事兒!」
我說:「媽,不是許不許的問題,而是……實事求是地說……您的思想怎麼變得很資產階級了啊?」
卻不料首先遭到老母親的反對。
我說:「媽,去吧去吧,農村空氣多好哇!」
我不理她們,繼續說服兒子:「兒子,親愛的兒子呀,你們小兩口每次去,老爸還要給你們準備一些新下的雞蛋、剛腌好的鴨蛋跟鵝蛋!還有魚,都給你們剖了膛,颳了鱗,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妻說:「累倒是累不著。但我其餘的時間幹什麼?」
如今這夢想實現了,頭腦中不再有關於房子的任何夢想。真的,我怎麼就從來也沒夢想過住一幢別墅呢?因為從小在很差的房子里住過,想法又實際慣了,所以對一切物質條件的要求起點就都不太高了。我家至今沒裝修過,兩個房間還是水泥地。想想小時候家裡的土地,讓我受了多少累啊!再望望眼前腳下光滑的水泥地,就覺得也挺好……
我說:「去了對你們有好處!等於周末郊遊了嘛!回來時,老爸還給你們帶上些新鮮的蔬菜瓜果。當然都是自家種的綠色植物!……」
老母親說:「從電視里唄!」
我大為掃興,長嘆一聲,沮喪地說:「那麼,只有我們上了!」
朋友冷笑道:「猜你也是這樣!北京人的身份,那是要永遠保留著的,卻裝出討厭大都市,嚮往農村的姿態。說你時髦,就時髦在這兒……」
頭腦中一旦入了當兵的夢想,自然而然地,也便常常聯想到了犧牲。似乎並不畏犧牲。但是很怕犧牲得不夠英勇。犧牲得很英勇又如何呢——那就可以葬在一棵大松樹下。戰友們會在埋自己的深坑前肅立,脫帽,悲痛落淚。甚至,會對空放排槍……
我再次發愣——這個問題,也忽略了沒考慮。
如此這般地大聲吩咐,那多來派!
哈爾濱當年有不少獨門獨院的蘇式房屋,院子一般都被整齊的柵欄圍著。小時候的我,常伏在柵欄上,透過別人家的窗子,望著別人家的大人孩子活動來活動去的身影,每每望得發獃,心馳神往,彷彿別人家裡的某一個孩子便是自己……
妻子這時插話了:「哎,等等,等等,梁曉聲同志,先把話說清楚,自家種的,究竟是誰種的?你自己親手種的嗎?……」
我說:「那就等你大學畢業後去!」
老母親的態度異常堅決。
現在,經常交替產生於頭腦中的,只有兩種夢想了。
兒子乾乾脆脆地回答了兩個字——「休想」。
老母親說:「你一開始寫東西,我們就大聲兒不敢出。你壓迫了我們很久,自己不明白嗎?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