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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我的小學

05、我的小學

受到表揚有時並不是好事。
我突然抓起了講台桌上的紅墨水瓶。班主任老師以為我要打在她臉上,吃驚地遠遠躲開我,喝道:「梁紹生,你要幹什麼?!」
老師替他寫作文,《少年報》上登,
但是,我並未生她的氣。
語文老師聽沒聽出來,我無法知道。我沒看出她臉上的表情有什麼變化。
我說:「我寧肯和我爸爸一樣將來靠力氣吃飯,也不在學校里忍受委屈了!」
我講完后,老師說:「你講得很好,坐下吧!」看得出,老師心裏很高興。
她說:「你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小學四年級的文化,將來也當不了一個好工人!」
不久,她跳樓自殺了。
她生氣了,嚴厲地呵斥他們:「你們笑什麼?有什麼可笑的?鬨笑一個同學迫不得已的做法是可恥的行為!如果我是你們的班主任老師,誰再敢笑我就把誰趕出教室!」
被老師叫起來,我開始有些發慌,半天不敢開口。
她說:「你不想上學啦?」
她跑到我跟前,已氣喘吁吁。
全班同學都很驚異,十分羡慕我。
語文老師是我小學時期在學校里的唯一的一個朋友。
學校後勤科有一套理髮工具,是專為男教師們互相理髮用的。我想她準是取那套理髮工具去了。
她一把扯住我,說:「別跑。你感到孤獨是不是?老師也常常感到孤獨啊!你的孤獨是窮困帶來的,老師的孤獨……是另外的原因帶來的。你轉到其他學校也許照樣會感到孤獨的。我們一個孤獨的老師和一個孤獨的學生不是更應該在一所學校里嗎?轉學后你肯定會想念老師,老師也肯定會想念你的。孤獨對一個人不見得是壞事……這一點你以後會明白的。再說你如果想有朋友,你就應該主動去接近同學們,而不應該對所有的同學都充滿敵意,懷疑所有的同學心裏都想欺負你……」
「到前邊來!」班主任老師的語調中隱含著一股火氣。
我看見她的樣子,忍不住落下淚來。
「我寫完了。中間空了一頁。」
我認為,身為教師者,最不應該的,便是以貧富來區別對待學生。我的班主任老師嫌貧愛富,我的同學有的是區長、公社書記、工廠廠長、醫院院長之類的兒女,他們並非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有的甚至經常上課吃零食、打架,班主任老師卻從未嚴肅地批評過他們。
我心中暗暗銘記語文老師對我的教誨,努力學習,成績漸漸好起來。
她的臉倏地紅了:「你為什麼連空兩頁?想要捉弄我是不是?!」
我猶豫了一下,回答:「能。」
「當面撒謊!你明明沒寫完!」
只有母親才如此認真地給我洗過頭。
「梁紹生,你別跑,別跑呀!小心被汽車撞了呀!」
四年二班梁紹生,
我並不想用墨水瓶打她的臉,我只是想讓她知道,我是一個人,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我也是會憤怒的!
她笑笑,什麼也未回答。
語文老師讓我放下書包,坐在一把椅子上,又說:「你的頭髮也夠長了,該理一理了,我給你理吧!」說著就離開了辦公室。
我回答:「是的,您在我心中永遠是一位好老師。」
班主任老師上下打量著我,冷起臉問:「你為什麼今天還九九藏書要穿這麼髒的衣服來上學?」
她拍了一下桌子:「撒謊!撒謊!當面撒謊!你明明是沒有完成作業!」
老師認為我頂撞了她,更加生氣了,又看了看我的雙手,說:「回家叫你媽把你兩手的皴用磚頭蹭乾淨了再來上學!」接著像扒亂草堆一樣亂扒我的頭髮,「瞧你這滿頭蟣子,像撒了一腦袋大米!叫人噁心!回家去吧!這幾天別來上學了,檢查過後再來上學!」
她說:「梁紹生,你別走,跟我來。」扯住我的一隻手,將我帶到教員室。
……
對班主任老師尖酸刻薄的訓斥,我只能含恨忍耐。終於淚水奪眶而出,我轉身跑了出去。
這話一定是她脫口而出的,絕沒有任何針對我的班主任老師的意思。
她給我洗好頭,再次把我領回教員室,脫下自己的毛坎肩,套在我身上,遮住了我衣服前襟那片無法洗掉的污跡。她身材嬌小,毛坎肩是綠色的,儘管套在我身上不倫不類,卻並不顯得肥大。
一天,在她的課上,同學們正在做題,她坐在講台上批改作業。教室里靜悄悄的。
她說:「我不許你轉學。」
我終於不忍心地站住了。
教員室沒鏡子,我用手一摸,平倒是很平,頭髮卻短得不能再短了。哪裡是「小平頭」,分明是被剃了一個不徹底的禿頭。蟣子肯定不存在了,我的自尊心也隨著被剪掉剃平。
市教育局衛生檢查團到我們班檢查衛生時,沒因為我們班有我這樣一個剃了禿頭、棉襖外套件綠色毛坎肩的學生,而在我們教室門上貼一面黃旗或黑旗。他們只是覺得我滑稽古怪,惹他們發笑而已……
我接著又將粉筆盒摔到了地上。一盒粉筆盡斷,四處滾落。
她站住,看著我,又問:「為什麼?」
老師鼓勵我:「別緊張,能講到哪裡,就講到哪裡。」
不僅因為她是我小學時期唯一關心我喜愛我的老師,也不僅是因為她給了我唯一的樹立自信心的機會和方式,還因她將我向文學的道路推進了一步——由聽故事到講故事。
班主任老師拖長語調回答:「你對他這麼盡心盡意,我還有什麼話可說?」
「能講下來嗎?」
我還是跑,她緊追。
她沉思著瞧了我片刻,一笑,說:「好吧,我們一塊兒走。」
「梁紹生!」她突然大聲叫我的名字。
我萬沒想到我寫作業時翻得匆忙,會連空兩頁。
校長在全校師生大會上表揚了我的語文老師,充分肯定了在我這個一度被視為壞學生的轉變和進步過程中,她所付出的種種心血,號召全校老師像她那樣對每一個學生樹立起高度的責任感。
我的雙手,上學前用肥皂反覆洗過,而手生的皴,用磚頭蹭也未必能蹭乾淨——我每天要洗菜、淘米、刷鍋、刷碗;家裡的破屋子四處透風,連水缸在屋裡都結冰,我的手上怎麼能不生皴?不衛生是很羞恥的,這我也懂。但衛生需要起碼的「為了活著」的條件。這一點我的班主任老師便不懂了。陰暗的、夏天潮濕冬天寒冷得像地窖一樣的一間小屋,破炕上每晚擠著大小五口人,四壁和天棚每天起碼要掉下三斤土,爐子每天起碼要向狹窄的空間飛揚四兩灰塵……母親每天早出晚歸去干臨時工九_九_藏_書,根本沒有精力照料我們幾個孩子,如果我的衣服還能幹乾淨凈,手上沒皴頭上沒有蟣子,那倒真是咄咄怪事了!我當時沒看過《西行漫記》,否則一定要頂撞一句:「毛主席當年在延安住窯洞時,還當著斯諾的面捉虱子呢!」
我在老師的鼓勵下,終於開口講了:「山羊媽媽有四個孩子,一天,山羊媽媽要離開家……」
老師又問:「哪一課?」
一些男同學,還編了這樣的順口溜,在我上學和放學的路上,圍著我譏罵。
從那時起直至我小學畢業,我的班主任老師和語文老師的關係一直不融洽。這一點我知道,我們班的所有同學也都知道,而這一點似乎完全是由我這個學生導致的。幾年中,我在一位關心我的老師和一位討厭我的老師之間,處處謹小慎微,循規蹈矩,儘力扮演一架天平上的小砝碼的角色。扮演這種角色,無異於扭曲一個小學生的心理,對我以後的性格形成不良影響,使我如今不可救藥地成了一個憂鬱型的人。
我滿心的自卑、委屈、羞恥和不平,「哇」的一聲哭了。
我被徹底激怒了!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在我面前侮辱我的語文老師!我愛她!她是全校唯一使我感到親近的人!我覺得她像我的母親一樣,我心裏是視她為我的第二個母親的!
「有意思。」
老師生氣了:「回家去換一件衣服。」
她問:「梁紹生,你還認為我是一個好老師嗎?」
「寫完了。」
她一會兒用剪刀剪,一會兒用推子推,將我的頭髮剪剪推推擺弄了半天,總算「大功告成」,才歉意地說:「老師沒理過發,手太笨,使不好推子也使不好剪刀,大冬天的給你理了個小平頭,你可別生老師的氣呀!」
我覺得她不理解我,心中很委屈,想跑掉。
我垂下頭,訥訥地回答:「不是。」
而幾乎所有我們班的同學,都不知掌握了什麼證據,斷定我那三篇給自己帶來榮譽的作文,是語文老師替我寫的。流言不脛而走,於是鬧得全校沸沸揚揚。
以後,語文老師每講新課,總是提前幾天告訴我,囑我認真閱讀,講課時,照例先叫我起來講給同學們聽。
教員室里的另外幾位老師,瞅著我和她,一個個微微搖頭,忍俊不禁。
班主任老師的臉一下子拉長了,呵斥道:「不許笑!這又不是耍猴!」
我將墨水瓶使勁摔到牆上。墨水瓶粉碎了,雪白的教室牆壁上出現了一片「血」跡!
班主任老師的話,更使我感到被當眾侮辱,而且我聽出來了,班主任老師的話中,分明包含著對語文老師的不滿。
我說:「我的衣服昨天剛剛洗過。」
我至今都無法忘記她。永遠都難忘。
是個逃學精,
她撫摸著我的頭,低聲說:「別哭,跟老師回學校吧。我知道你家裡生活很窮困,這不是你的過錯,不需要自卑和羞恥的。你要使同學們看得起你,每一位老師都喜愛你,今後就得努力學習才是啊!」
真該用屁崩!
某年冬天,市裡要來一個衛生檢查團到我們學校檢查衛生,班主任老師安排了兩名同學把守在教室門外,個人衛生不合格的學生,不準進入教室。我是不許進入教室的幾個學read.99csw•com生之一。我和兩名把守在教室門外的學生吵了起來,於是他們從教員室請來了班主任老師。
班主任老師親眼目睹過我被凌|辱的情形,並沒有制止。
「這篇課文你覺得有意思嗎?」
「作業為什麼沒寫完?」
我說:「老師,我想轉學。」
她帶我走進我們班的教室后,同學們頓時鬨笑起來。大冬天的,我竟剃了個禿頭,棉衣外還罩了件綠坎肩,模樣肯定是太古怪太滑稽了!
我立刻站起,規規矩矩地回答:「語文課本。」
教育的社會使命之一,就應首先在學校中掃除嫌貧諂富媚權的心態!而嫌貧諂富,在我們這個國家,在我們這個國家的小學、中學乃至大學,在今天,依然不乏其例。因為我小學畢業后,接著進入了中學,而後又進入大學,所以我有理由這麼認為。
我的名字本叫梁紹生,梁曉聲是我在「文革」中自己改的名字。「文革」時興起過一陣改名的時髦風,我在一張辭去班級「勤務員」職務的聲明中首次署了現在的名字——梁曉聲。
一天,我坐在教室外的樓梯台階上正聚精會神地看語文課本,教語文課的女老師走上樓,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麼書?」
我的小學語文老師已成泉下之人近20年了。我只有在這篇紀實性的文字中,表達我對她虔誠的懷念。
我說:「下堂您要講的新課——《小山羊看家》。」
在她沒有受到校長的表揚之前,許多師生都認為我的「轉變和進步」,與她對我的教育是分不開的。而在她受到校長的表揚之後,某些老師竟認為她是一個「機會主義者」了。「文革」期間,有一張攻擊她的大字報,赫赫醒目的標題即是「看機會主義者××是怎樣在教育戰線進行投機和沽名釣譽的!」
我聽到了語文老師的呼喊。她追出了校園,在人行道上跑著追我。
隨後她又拿起她的臉盆,領我到鍋爐房,接了半盆冷水再接半盆熱水,兌成一盆溫水,給我洗頭,洗了三遍。
一位會講故事的母親和從小的窮困生活,是造就我這樣一個作家的先決條件。狄更斯說過,「窮困對於一般人是種不幸,但對於作家也許是種幸運。」的確,對我來說,窮困並不僅僅意味著童年生活的不遂人願,它更促使我早熟,促使我從童年起就開始懷疑生活,思考生活,認識生活,介入生活。雖然我曾千百次地詛咒過窮困,也因窮困感到過極大的自卑和羞恥。
那是最後一次見到她。
她說:「你才小學四年級,學這點兒文化將來夠幹什麼用?」
那一天,語文老師牽著我的手,重新把我帶回了學校,回到教員室,讓我重新坐在那把椅子上,開始給我理髮。
她沒說什麼,翻過那一頁,下一頁竟仍是空頁。
如今想起這件事,我仍覺后怕。如果沒有我這位小學語文老師,依著我從父親的秉性中繼承下來的那種九頭牛拉不動的倔犟勁兒,很可能連我母親也奈何不得我,當真從小學四年級就棄學了。那麼今天我既不可能成為作家,也必然像我的那位小學語文老師說的那樣——當不了一個好工人。
一個窮困人家的孩子,沒有任何值得炫耀的東西,當他某一方面的「才能」當眾得以顯示,並且被羡慕、被誇獎,他心裏自然是充滿驕九*九*藏*書傲的。
「看過幾遍了?」
我的語文老師,是一位主張教學方法要靈活的老師。她需要我這樣的學生,喜愛我這樣的學生。因為我的存在,使她在我們這個班講的語文課,生動活潑了許多。我也同樣需要這樣一位老師。因為是她給了我在全班同學面前顯示自己講故事「才能」的機會。而這樣的機會當時對我是重要的,使我幼小的意識中也有一種驕傲存在著,滿足我小小的虛榮心。後來,語文老師的這一教學方法,在全校推廣開來,引起區和市教育局領導同志的興趣,先後到過我們班聽課。從小學二年級至小學六年級,我和我的語文老師一直配合得很默契。她喜愛我,我尊敬她。小學畢業后,我還回母校看望過她幾次。「文革」開始,她因是市的教育標兵,受到了批鬥。記得有一次我回母校去看她,她剛剛被批鬥完,正握著掃帚掃校園,剃了「鬼頭」,臉上的墨跡也不許洗掉。
我嚇了一跳,立刻怯怯地站了起來。
我說:「我就這一件上學的衣服。」我說的是實話。
她慘然地苦笑了,說:「有你這樣一個學生,有你這樣一句話,我挨批挨斗也心甘情願了!走吧,以後別再來看老師了,記住老師過去多麼喜愛你就行!」
她忽然問:「你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吧?」
她奇怪地問:「你怎麼不回家?在這裏幹什麼?」
我發現自己也具有講故事的「才能」,是在小學二年級。認識字了,語文課本成了我最早閱讀的書籍,新課本發下來未過多久,我就先自己通讀一遍了。當時課文中的生字,都標著拼音,讀起來並不難。
我說:「那是油點子,洗不掉的。」
我說:「是的。」
我的眼淚一滴滴落在臉盆里。
她又拍了一下桌子:「不是?!我看你就是這個用意!你別以為你現在是個出了名的學生了,還有一位在學校里紅得發紫的老師護著你、托著你,拚命往高處抬舉你,我就不敢批評你了!我是你的班主任老師,你的小學鑒定還得我寫呢!」
我說:「我不會恨您的。」
我低聲下氣地向她承認是我的過錯。
我說:「我不喜歡我們班!在我們班我沒有朋友,曲老師討厭我!要不請求您把我調到您當班主任老師的四班吧!」我說著就想哭。
「洗過了還這麼臟?」老師指著我衣襟上的污跡問。
我垂下頭去,低聲說:「我想跟您走一段路。」
我默默地翻過了第二頁空頁,作業本上出現了我做完了的作業。
語文老師走出教員室,我便拿起書包逃離了學校。
四年級上學期期末考試,我的語文和算術破天荒拿了「雙百」,而且《中國少年報》選登了我的一篇作文,市廣播電台「紅領巾」節目也廣播了我的一篇作文,還有一篇作文用油墨抄寫在「兒童電影院」的宣傳欄上。同學們對我刮目相看,許多老師也對我和藹可親了。
我也非常堅決地說:「那我就只有轉學了!」眼淚湧出了眼眶。
全體同學都停了筆。
語文教員室里的幾位老師百思不得其解地望著她。
「那怎麼行?不行!」她語氣非常堅決,「以後你再也不許提這樣的請求!」
她對班主任老師說:「曲老師,就讓梁紹生上課吧!」
我詛咒這種現象!鄙視這種現象!
我的作業本中read.99csw.com間夾著印廢了的一頁紙,破了許多小洞,我寫作業時隨手翻過去了,寫完作業后卻忘了扯下來。
我一直跑出校園,跑著回家。
「兩遍。」
班主任老師對我冷漠無情甚至到了視而不見的地步。她教算術,講課時連掃也不掃我一眼了。她提問或者叫同學在黑板上解答算術題時,無論我將手舉得多高,都無法引起她的注意。
「梁紹生,你別跑了,你要把老師累壞呀!」
上課後,老師把我叫起來,對同學們說:「這一堂講第六課《小山羊看家》,下面請梁紹生同學先把這一篇課文講給我們聽。」
那天放學后,我在學校大門口等語文老師回家。她走出學校時,我叫了她一聲。
這一幕卻被我的語文老師看到了。
她說:「走吧,現在我可以送你回你們班去了!」
我說:「那我就當一個不好的工人!」
她說:「那我自己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她說:「那你將來就會恨你的母校,恨母校所有的老師,尤其會恨我。因為我沒能規勸你繼續上學!」
班主任老師卻不知為什麼對我愈發冷漠無情了。
她不但是我的小學語文老師,還是我小學母校的少先隊輔導員老師,她在同學們中組織起了全市小學的第一個「故事小組」和第一個「小記者委員會」。我小學時不是個好學生,經常逃學,不參加校外學習小組,除了語文成績較好,算術、音樂、體育都僅是個「中等」生,直到五年級才入了隊。我是在這位語文老師的多次爭取下才有幸戴上了紅領巾,也是在我這位語文老師的力爭下才成為了「故事小組」和「小記者委員會」的成員。我的班主任老師對此很有意見,認為她偏愛的是一個壞學生。我逃學並非因為我不愛學習。那時母親天不亮就上班去了,哥哥已上中學,是校團委副書記兼學生會主席,也跟母親一樣早出晚歸,全日制。這就苦了我,家裡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我得給他們做飯吃,收拾屋子和擔水,他們還常常哭著哀求我在家陪他們。將六歲、四歲、兩歲的弟弟妹妹撇在家裡,我總會於心不忍,於是便常常逃學、不參加校外學習小組。班主任老師從來沒有到我家進行過家訪,因而不體諒我也就情有可原,認為我是一個壞學生更是理所當然。班主任老師不喜歡我,還因為我的衣服一向很不體面,不是過於肥大就是過於短小,不僅破,而且臟,衣襟幾乎天天帶著鍋底灰和做飯時弄上的油污。在小學沒有一個和我要好過的同學。
我們便默默地向前走。
一位男老師對她說:「你何苦呢?你又不是他的班主任老師。曲老師因為這個學生都對你有意見了,你一點兒不知道?」
我惴惴不安地走到講桌前。
我只好順從地跟她回到了學校。
我永遠忘不了這樣一件事。
可是我心裏卻在想著不繼續上學了。因為窮,太窮,我在學校里感覺不到一點兒尊重。而一個孩子需要尊重,正像需要母愛一樣。我是全班唯一的一個免費生。免費對一個小學生來說是精神上的壓力和心理上的負擔。「你是免費生,你對得起黨嗎?」哪怕無意間犯了什麼算不得錯誤的錯誤,我也會遭到班主任老師這一類冷言冷語的訓斥。我早聽夠了!
教室里很長時間都鴉雀無聲,直至下課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