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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輯 一切都會好的,只要時間過去 擰

第一輯 一切都會好的,只要時間過去

日本文藝里,都有這種架勢,叫矯枉過正也罷,叫擰巴也好,就是愛這麼杠著。反差鮮明而不留餘地。斑斕華麗到龐雜臃腫,清凈枯寂到纖毫不染,至野蠻與至文雅之間打轉。櫻花易凋人生無常,熱愛年輕即逝如源義經和坂本龍馬這樣的悲劇英雄,都如是。
王小波有個雜文里寫,西方人以物質需求得到滿足而自喜,中國人則以人際關係得到滿足而自喜。其實看《夢粱錄》和李漁、袁枚那些寫吃寫玩的東西,中國人也追求物質享受來著九九藏書。只是,如魯迅所說,有些中國人(通常物質生活豐裕)就追求「披衣吐血看雪中梅花」的感覺,說穿了跟賈寶玉他爹一樣,「不由興歸農之思」。他老人家愛歸農嗎?未必,但是在我們這裏,歸農啦、自然啦、淡泊啦,都被符號化了。其實也是一種擰。明清之際,每個儒家知識分子心裏,都有個披髮入山歸隱田園的夢想作為支撐,也是一種擰。
從遵守紀律中獲得快|感,從破壞紀律中獲得快|感,本身都是種符號化的擰九_九_藏_書巴。越是年輕人,越沒法擺脫這種誘惑。所以,無論你是封閉的也好,是張揚的也好,極端一點無所謂,只要佔據道德制高點,總能輕易煽起許多人的快|感。
從個人行為上來說,強迫症和拖延症其實是一個硬幣的兩面。強迫症者多半曾經是拖延症者,走到一個極端后,覺今是而昨非,於是擰過來了。這事推而廣之,其實可以遠遠說開來。人都說魏晉風度,嗑藥喝酒裸奔哭笑無忌破衣服捉虱子,張揚至於狷介,《世說新語》九九藏書本八卦書,記的好些事都能直接當行為藝術看待了。而歷朝最後歸結,總要說到彼時政治鬥爭之恐怖、社會氛圍之壓抑等等。還都是擰出來的。環境壓抑,於是需借藥酒以自娛,再加上放歌縱笑來紓解,所以最荒誕的故事,都出於壓抑的時代。都是擰出來的。
西門慶在《金瓶梅》里,每次尋歡作樂,都愛讓他的幾位太太叫他達達。這說法很多,有種考證說達達就是爸爸的意思。那麼西門大官人大概能從中獲取所謂forbidden 九_九_藏_書love(禁斷之戀)的快|感,說到底還是一種擰。大概,歷史越長,禁忌和反禁忌越多,大家就越能從擰巴中找到快|感了。而我們也沒辦法,在我們動念頭「不行,這回絕不擰巴」的瞬間,我們已經擰巴了。
蔡瀾說,黑澤明一輩子愛吃消夜,理由:「白天飲食補益身體,夜晚飲食補益靈魂。」晚年身體偶有小恙,醫生勸他戒吃雞蛋。他老人家本來不愛吃雞蛋,一聽此話,開始狂吃雞蛋。「心有掛礙就是不好!」這調調,用《大宅門第一部》read•99csw•com最後一集里陳寶國那句話說:「不是越不叫我幹什麼嗎?我偏幹什麼!」
話說,歷史本身是種螺旋式發展的過程。每一朝都有封閉嚴謹和放浪形骸的兩面。互掐之下,每一次封閉,都會比之前一次更保守,而每一次開放又總會比之前一次更大胆。如此者層層疊疊,規矩愈多,附加的東西也就越多。西方歷史學家常會說,東亞的等級制度太森嚴了歷史太悠久了,於是在各種禁忌和反禁忌的鬥爭間,醞釀了無數對立矛盾。最後,各類符號化的東西,不可勝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