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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你看起來,這世界上好人可太多了,好馬卻不多,怎麼辦?」
關於這次援鄂的動機發動以後戰事的情形,以及其後結束的原因,我那時因為年齡還小,對於這種事不很明白。但我有一個學習繪畫的哥哥,他當時卻在那部隊中作小小軍佐,跟隨了一個團長,到過安福縣。他在那小縣城中住過一夜。他告給我隨了部隊開進安福縣城時,就住在大戶蔣姓家中,同一個戴姓參謀,睡在那人家小姐繡房里,兩人躺在一鋪鏤花楠木大床上,在燈光下為一幅趙子昂畫的白馬發痴出神。兩人既學過點舊畫,且能鑒賞舊畫,皆認為那是一個寶物,卻仍然盡他靜靜的掛在牆壁上,彷彿不知道這畫同別的畫幅一樣,設若捲成一軸,攜帶時也十分方便。第二天臨開差時,那畫還好好的掛在牆壁上,各人因為歡喜它,不忍就此離開,便各在那畫幅角隅,題下了自己的姓名和年月。他們既已接到向前開拔的命令,當時便離開了那個地方。可是到第三天部隊退回原處時,方明白先前部隊一經開拔,當天就來了另外三營直屬「辰沅道」的屯務軍,在胡塗混亂情形中,把縣城中大戶完全掠光了。前面的作戰去了,後面填防的反來搶掠,說來真是一件極不光榮的事情。因這不名譽的案件,雖然即刻殺了兩個軍官同一些胡鬧的軍士,但終成為「軍」一個霉點,同人平時的軍譽極不相稱,故不久之後,那三營兵士的統率者,就被田姓軍官撤了職,那三營隊伍,也全部解散了。
她們又正似乎因為極力拒絕家庭的幫助,故跑到南京做工的。到南京兩人所得的經驗,在丁玲女士說來,則以為極有趣味。那時節女人若在裝扮上極力模仿妓|女,家中即不獎勵,社會卻很同意。但若果行為洒脫一點,來模仿一下男子,這女人便在家中社會皆將為人用希奇眼光來估計了。兩人因為這分經驗,增加了對於社會一般見解的輕視,且增加了自己洒脫行為的愉快。
「又生翅膀飛了!」
這種性情當「五四運動」影響到長沙時,餘波所及擴大到了桃源,就使幾十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發了瘋狂。「自覺」與「自決」的名詞,「獨立互助」的名詞,「自由平等」的名詞,以及其他若干新鮮名詞,在若干嶄新的刊物上,皆用一種催眠術的魔力,搖動了所有各地方年青孩子的感情。桃源學校方面,也人人皆感到十分興奮,皆感到需要在毫無拘束的生活中,去自由不羈勇敢勞作好好的生活。一聞長沙有男子中學招收女生的消息,當時便有若干人請求轉入長沙男子中學,其中一個二年級生名蔣的,便是丁玲女士。學校方面對於這件事,自然並不給過什麼鼓勵,事實上卻特別加以裁製與留難。家庭則對於這種辦法自然覺得太新了一點,於是一些女孩子,便不問家庭意見如何,不問學校意見如何,跑到長沙讀書去了。
我就因為我哥哥的故事,同自己所親眼看到的這件事,知道了安福縣。生長在安福縣的,對於鳳凰縣人,印象中自然也彷彿很熟很熟了。
過不久這一家卻發生了一件大大不幸事情,就是那個弟弟在熱病中的夭殤。這是一個非常的打擊,作母親九-九-藏-書的所承受的悲哀分量自然十分沉重,假若身體弱些的婦人,決定是無可救藥,隨同兒子和丈夫,離開了這個人間。那小孩子的得病似乎就從丁玲傳染而起,小孩死去時丁玲也尚未離開險境。當時作母親的一面料理亡者一面卻儘力把病倒的一個治好,等到病倒的一個痊癒時,作母親的頭髮白了好些了。
……
但兩人當時情形或者也正極窘,想離開南京便無法離開。那王女士本是酉陽地方一個富足油商人家的女兒,父親那時且為眾議院的議員,並不至於使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在外流落,丁玲女士經濟情形也不很壞,故兩人當時受窘,同「解放」大約多少有些關係。「解放」同「爭鬥」有不可分離的情形,那時節女孩子既要解放,家中方面雖不能加以拘束,也還能消極否認。否認方法自然便以為暫且停止經濟接濟,看看結果誰的意見適於生存。兩人把手中所有一點點錢用罄后,各處學校去找尋小學教員,卻不能得到這種位置。其他粗重工作有些地方雖需要人,但人家一看到她們,即或正需要一個娘姨,也不敢借重這位娘姨了。她們聽說有人要繡花工人,趕忙跑去接洽,那主人望望兩人的神氣,也不敢領教,只好用別的方法說明所僱人業已找到把兩人打發走了。既不能好好的讀書,又無從得到一個職業,又無其他方面接濟,自然就成為流浪人了。
是這樣一件可笑的事:
輪到作太太的替他作答了,太太說:「寶劍贈與名士,紅粉贈與佳人,千里馬當然也為一個非常的人騎去了……是不是這意思?」
「不是的。」
她的母親當時對於丈夫的行為,當然不會同意,但夫婦之間,感情極好,卻不因為這類事情,有過一次反目。某一次這個公子把馬贈給路人以後,心中異常愉快,含著微笑跑回家中,在書房中卸脫馬上戎裝時節,作太太的一個,從下人方面把事情問得極其明白,就走過書房來,站在書房門邊,含著微笑,問裡邊的主人:
丁玲女士到可以入中學時,便過離常德地方九十里的桃源縣省立第二女子師範肄業。在那女子師範時,學校對於她,同對於任何一個女生那麼同樣情形,完全尋不出什麼益處。學校習氣太舊,教員太舊,一切情形皆使人難於同意。她當時在那學校,成績也並不怎樣出眾驚人。但在性情上,則在那裡將近兩年的學生生活中,對於她有了極大的影響。影響她的不是學校教師或書籍,卻由於一些日夕相處的同學。那學校設立在湘西,學生大部分多自湘西邊境辰河上游各縣而來,同時鄂西,川東,黔北,接壤湘境者,由於方便來學的也不少。邊地如鄰接湖北的龍山,畀連四川的永綏,靠近貴州的麻陽,鳳凰,乾城,以及其餘各縣,由於地方錮塞,苗族雜處,雖各地相去不逾八百里,人民言語習慣,已多岐異不同。女子雖多來自小地主及小紳士同小有產商人家庭中,也莫不個性鮮明,風度卓超。各種不同個性中,又有一極其相同處,就是莫不勇敢結實,伉爽單純。女子既感情熱烈,平時的笑與眼淚,分量也彷彿較之下江女子特多。丁玲女士在學校方面九_九_藏_書雖然並不學到些什麼有用東西,卻因為跟這些具有原人樸野豪縱精神的集群過了些日子,不知不覺也變成個極其類似的人了。
作母親的把丈夫死去,帶了兒女到常德地方寄居以後,日子過得自然寂寞了些。雖外家親戚極多,或由於一種驕氣,或由於別的原因,似乎並不對於外家有何依靠。在寂寞儉省情形中打發了一大堆日子,似乎記起了某一時節同那個歡喜馬匹的好人所談的話:「為國家找尋一條出路,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來辦教育,真可謂最好的事業。」自己如今既然寡居,兒女又慢慢的長大了,一面想把自己兒女好好教育出來,一面又還有些親戚兒女也需要一個較好學校,故在城裡辦了一個女子小學,城外辦了一個男子小學,學校聘請了些由當地師範學校畢業的年青女子,在半盡義務情形下分擔各種課程,自己卻不辭勞役,總持其事。經濟方面雖非完全出自私囊,但多數經費,卻必得將這近中年的太太,向各處熟人各處商家奔走募集。丁玲女士所受的教育,就是在她母親所辦的學校起始的。
一九二三的春天,北京的春雪還不消融,大街小巷各處皆黑泥白雪相對照,天空中有「一塊瓦」風箏飄揚,我在北京西城所住的一個公寓里,認識了一個圓臉長眉大眼睛的女孩子。當我們把話談到各人所生長的地方時,我告給她我的家鄉在鳳凰縣,她似乎微微驚訝了一下,她隨即告給我她原籍是安福縣,我也驚訝了一下。
「大少爺,你那寶馬呢?」
當她父親死去時,家中情形雖不如其他族人那麼豪華;當時似乎尚可稱為小康之家。那時她還有一個弟弟,作母親的就教育這兩個孤兒,注意這兩個孤兒性格與身體的發育,從不稍稍疏忽。作母親的既出自名門舊家,禮教周至,加之年輕早寡,必須獨自處置家事,教育兒女,支配一切,故性情方面,自然就顯得堅毅不屈,有些男性魄力。兒女從她身上可以發現父親的尊嚴,也可以發現母親的慈愛,因此使兒女非常敬愛她。她身體既極健壯,又善談論,思想見解也很有些超常人處,故不獨能使兒女敬愛,在社會事業上,也好像是一個自然天生的領袖。但丁玲女士,則後來得於母親方面的,彷彿不是性格,卻是體魄。自小從理智方面看來,雖有些近於母親,感情方面極偏於父親。直到十余年後,她的同伴,孤單一人住在上海打發每一個日子,支配她生活上各種行動的,據我看來還依然因為那個父親洒脫性格的血液,在這個人身體中流動,一切出於感情推動者多,出於理智選擇者少。
軍從乾隆到如今,引為羞慚的,應當是安福縣那次事件。但開擴了眼目,軍引為奇迹一現的,也應當是那次事件。我還記得十分清楚,此後有自前方回來的兵士,手中託了一個大容一升翠潤明瑩的綠色玉碗,從街中過身,想賣三十串錢,卻找尋不出一個主顧。有人問他這碗的來歷,軍人既從不撒謊,就老老實實告給人,這碗如何從安福縣取來的。兵士帶回這碗的用意,原只是拿回家中養點金魚,到家中聽說可以賣錢,方拿出賣錢。但當時掠來合用的東西https://read•99csw•com太多,這玉碗在本城並無用處,到后還只二十串錢便為一個行路人帶走了。
「你讓這懂馬性的把馬騎走了,你這贈馬的算是什麼人?」
「不是非常人,只是一個懂馬性,不委屈馬,不糟塌馬的正派人。」
但軍為世所稱,卻由於太平軍與淮匪回匪的變亂,附曾左湘軍之一翼,轉戰各處而得名。當年率領這一群戍卒子弟,各處作戰的,為人田興恕。數十年後,用湘西鎮守使名義,統率這數千健兒出師援鄂的,也就是那個出身行伍為軍獲得無數光榮的田姓軍人第三兒子田應詔。
「寶馬還是寶馬!」
「秦瓊黃驃馬是什麼地方來的?我問你。」
安福縣多蔣家,丁玲女士便是那地方一個蔣姓人家的長女。在北京城我知道了她是安福縣的人,同她說到那地方城池被我本鄉隊伍佔領故事時,方明白那張畫就是她堂伯家中的一幅寶畫。那地方雖僻處一隅,我哥哥隨軍隊到的那一次,似乎已是地方經過兵災的第二次了。第一次當在辛亥左右,因革命各個地方的組織皆有了變動,各處皆發生了騷擾,丁玲女士便同她的母親,一個年幼弟弟,從安福縣逃到比較開通的湘西常德城。常德地方既是她母親所生長的地方,母親余姓在常德縣又為世家華族,門第極盛,多讀書人,丁玲女士的父親既已死去,故後來事平以後,她們便不再返安福,且在常德住下,成為常德人了。
幾個人過上海的目的,似乎是入上海大學,那時節的上海大學,有幾個教授當時極受青年人尊敬目前還為世人所熟習的名字:瞿秋白,邵力子,陳獨秀,李達,陳望道,沈雁冰,施存統……她們一到了上海,自然在極短時間中就同他們認識了。若果不是年齡太小程度不及,便是還有別的問題,她們當時卻只入了平民學校。她們一面讀書一面還得各處募捐。為時不久,她們住處似乎就同那些名教授在一個地方了。至少瞿秋白兄弟同施存統三人,是同她們住過一陣的。到後來李姓女子得熱病死了,楊姓女子回了湖南,四川酉陽王姓女子,同她便過南京去玩了一陣。當時兩個人過南京去住,也許只是玩玩,也許想去做工,也許還有其他原因,但照後來情形看去,則兩人是極其失望重回上海的。在南京時兩人所住的地方,在成賢街附近一個類乎公寓的住處,去南京高師不遠,住處必尚有些其他湘籍川籍學生。兩人初到南京時,身邊還有些錢,故各處皆去玩了一個痛快,但錢一花盡,到後來就只好成天過北極閣曬太陽,上台城看落日去了。兩人既同些名人來往,照流行解放女子的習氣,則是頭髮剪得極短,衣服穿得十分簡便,行動又洒脫不過,(出門不|穿裙子的時節次數一定也很不少,)在住處則一遇哀樂難於制馭時,一定也同男子一般大聲的唱且大聲的笑。兩人既不像什麼學生,又不像某一種女人,故住下不久,有一天就得到個署名「同鄉一分子」的勸告信,請她們「顧全點面子,不要留到這個地方」。這誤會雖由於兩人行動洒脫而來,當時兩人卻十分不平,把住處幾個高師學生每人痛罵一頓。那信上的措詞大約比我所說還溫和一些九-九-藏-書,她們的責備則又似乎比我所寫出的還厲害些。那個寫信的人雖近於好事,卻並非出自惡意,一罵自然不敢出頭了,至於其餘那些大學生被罵時,初初還不明白這是什麼事情,到后弄明白了,又不知究竟誰寫這個信,自然也就算完事了。
民三至民五這幾年中,有一年中國長江中部發生了內戰,湘軍用「援鄂」的名義,由岳州開了若干軍隊過湘北省境。同時在鄂西方面,湘軍與鄂軍發生了接觸,由於戰爭與換防兩種原因,湘西沅水下游各處地方,便發現了些執刀使棒稀奇少見的隊伍。這是些前清綠營的軍勇。這綠營部隊並不因辛亥革命而消滅,當時還殘餘六千人左右,保持在苗鄉深處鳳凰縣別名鎮的地方。這隊伍平時有它固定的責任,從不離開原有的防地。這種軍隊又名為「軍」,一個明於近三百年軍事史的人,當記憶得出「軍」這個名稱,在這個名稱下面還附有勇敢,直率,耐勞,守法,各種美德的記號。凡屬於這個部隊種種受人尊敬處,到如今尚一面保留在各人記憶中,一面也仍然為那個軍隊的基本道德同信仰。這軍隊原本近於世襲的戍卒,其中分子包括了各個省分移來的人民,京中貶謫的官吏,與俗同化的苗人。因為制止苗人的叛變,在萬山重疊地方築一堅固石頭的小城,復用大石疊就數百碉堡,分佈四境,這數千戍卒,便從乾隆中葉起始,一直駐紮到這個地方。它的用處只在制壓苗民,它的給養除了按月由那方面派人坐了一隻明油黃色大船,從辰河下駛,揚帆洞庭,直抵長沙,向省政府方面領取若干銀塊攜回以外,就全賴當年從苗人方面所沒收的土地,轉租苗人,生產糧食,分配給有兵役的人家。
沉默了一會,那公子哥兒卻說:
「我算是個很幸福的人。命運里駐定我歡喜作這種事,作過了這種慷慨事情以後,回家來又不至於使你生氣。我很快樂。你不是不生我的氣嗎?」
當丁玲女士已經作了海軍學生的新婦,在北京西山住下,告給我那點經驗時,她翻出了一些相片,其中有一個王女士編織絨線的照相,她說那就是初到南京照的。到了那裡把錢用盡后,天又落雨極冷,無法出門時,就坐在床上,把一條業已織就多日的絨繩披肩,撤卸下來,挽成一團一團的絨球,兩人一面在床上說些將來的夢話,一面用竹針重新來編結一隻手套或一條披肩。工作完成以後,便再把它撤散,又把那點毛繩作一件其他東西。當時房東還不很明白這種情形,常用猜詢的眼光,注意兩個女孩子的工作,有一天,且居然問「為甚麼你們要那麼多毛繩物事?」兩人自然並不告給房東那是反覆作著玩玩的行為。房東的神氣,以及兩人自己的神氣,卻很溫暖的保留在各人印象里。
「我也那麼想。我若在蒙古作王公,就……」
她們第一次離開桃源向長沙跑去的同學,似乎一共是四個人,除丁玲女士外,有川東酉陽的王女士,湖南芷江的李女士與楊女士。但到了長沙不久,上海所流行的「工讀自給」新空氣,在一種極其動人的宣傳中,又影響到了幾個女孩子。同時長沙方面或者也有了些青年男女不可免避的麻煩,在學生與教員read.99csw.com之間發生。幾個女孩子平時既抱負極高,因此一來,不獨厭煩了長沙,也厭煩了那地方的人。故雖毫無把握,各人便帶了幾部書,以及一筆為數不多的款項,在內河輪與長江輪三等艙中佔據了一個角隅,有一天便居然冒險到了上海地方了。
「生你的氣?!我不生你的氣,你自己應當生氣!人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還盡作小孩子事情。也不要因為家裡有幾畝田,有個好太太,就盡這樣慷慨下去!在世界上可做的好事很多,照你說的,去犧牲自己革命、做慈善事業、辦學校、把家中這幾畝田賣去也不礙事。但攔路贈馬的事,可並不在某一本書上找得出這種慷慨的記載。」
兩人對於貧窮毫不在乎,一則由於年青,氣壯神旺,一則由於互相愛好,友誼極佳。但另外必仍然由於讀了一些新書的原因,以為年青女子受男子愛重雖非恥辱,不能獨立生存則十分可羞,故兩人跑來南京,一面是找尋獨立生活的意義,一面也可說是逃避上海的男子。當時丁玲女士年齡還不過十七歲,天真爛漫,處處同一個男孩子相近,那王女士卻是有肺病型神經質的女子,素以美麗著名,兩人之間從某種相反特點上,因之發生特殊的友誼,一直到那王女士死去十年後,丁玲女士對於這友誼尚極其珍視。在她作品中,常描寫到一個肺病型身體孱弱性格極強的女子,便是她那個朋友的剪影。
她的爸爸是個很有公子風度的人物,性格極好,洒脫大方,辛亥以前曾一度留學日本,按照當時風氣,所學的自然是政府經濟。回國后卻似乎因為眼見到革命一來,由平民成為偉人的雖然不少,但由偉人地位而被別人把頭割下的也很多很多。「世亂方亟,不如坐以待時」,這留學生因此就在安福家鄉住下,並不作事。這人生平極其愛馬,且歡喜健壯的駿馬,但駕馭縱之術並非所長,故把馬買來時,就只為新來的馬匹,配上精美的鞍轡,派遣一個年輕馬夫,在前牽著,向城外官道上走去,自己則短裝緊裹,手裡拿了一條柔皮馬鞭,在後邊遠遠跟隨。他的行為只在娛樂,行為中就蘊藏了可愛的天真。把馬牽到城外去,見有什麼陌生人對於馬匹加了些稱讚,他就同這個人來談話,若這個人對於縱馳逐尚有些知識,他就請人上馬試試。有時談得十分投機,且見這個人對於這匹馬十分稱賞,他便提議把這馬貶價出讓。有時那騎馬人決無能力購置一匹良駒,他便強迫把自己馬匹贈給這個陌生的路人。一切行為在他看來皆以為事極平常,毫不稀奇。
等一等作太太的說:
這具有名公子風度的人因病死去時,丁玲女士的年齡還不上十歲。父親留給她的印象最鮮明處,也就是牽馬出城空手歸家這樣一件事。然而這人大方洒脫的風度,事實上卻並不隨了死者而消滅,十年後又依然可以從丁玲女士性格發現,成為她一生美麗特徵之一點。
「……」那一方面便帶了忸怩害羞的神氣,只是微笑,什麼話也不說。
「作王公……!」
這兩處地方,相去約一千里,因過去發生過一件事情,在兩人心中,把兩方面的距離似乎皆縮短些了。
「那在什麼地方去了呢?不是『非常人』把馬騎去,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