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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四章 阿庫莉卡的丈夫(故事)

第二卷

第四章 阿庫莉卡的丈夫(故事)

「她就是你的妻子?」
看來他們早就在談話了。開頭的部分我未能聽到,現在也並不是都能聽明白;但漸漸地適應以後,也就全都聽得懂了。我睡不著覺:不聽又能怎樣呢?……一個在熱情洋溢地講,他半躺在床上,抬起頭來,把脖子伸向同伴。看來情緒激昂而又興奮;渴望暢談一番。聽者臉色陰沉,完全漠然地坐在自己的床上,伸直了雙腿,偶爾含混地說兩句,作為應答,或表示關切,不過更像是出於禮貌,而不是真情流露,還時不時地從角狀煙盒裡取出一小撮鼻煙塞進自己的鼻孔。他是感化連的士兵切列文,年約五十,是一個憂鬱的空談家、冷漠的說教者和自負的笨蛋。講故事的希什科夫還是年輕的小夥子,年近三十,是我們這裏的民事犯,在成衣廠勞動。我至今很少注意到他;此後在我的監獄生活的漫長歲月里,不知怎麼,他也始終沒有引起我的注意。這是一個輕浮而脾氣古怪的人。有時默不作聲,神情抑鬱,舉止乖戾,幾個星期不說話。有時又突然捲入某種糾紛,開始造謠生事,為瑣事而焦躁不安,穿梭于牢房之間,散布流言蜚語,喋喋不休,難以自制。挨了一頓揍,他就又不作聲了。小夥子膽小、軟弱。大家都對他抱著蔑視的態度。他個子不高,身體瘦弱;一雙眼睛顯得局促不安,有時又獃獃地若有所思。他偶爾有所陳述,開始時語氣熱烈,情緒激動,甚至揮舞著雙手——卻突然中斷或岔開話題,醉心於一些新的細節,而忘記了開頭說什麼來著。他時常罵人,罵起人來,往往會指責別人的不是,說他對不起自己,講得很動感情,幾乎要流下淚來……巴拉萊卡琴他彈得不錯,也喜歡彈,節日里甚至會跳起舞來,而且跳得很好,要是有人硬是要他跳的話……要他做什麼事是很容易的……他並不是那麼順從,而是喜歡逢迎大伙兒,滿足大伙兒的願望。
「其實她還是死了。死者是在傍晚找到的。通知了家裡人,於是開始找我,天黑前在浴室里把我找到了……我在這裏生活大約有三年多了。」他沉默片刻後補充了一句。
「嗯……當然啦,不打是不行的!」切列文冷靜地、字斟句酌地指出道,一邊又取出角狀煙盒。他開始久久地間歇地嗅著鼻煙。「再說了,小夥子,」他繼續說了下去,「終究還是你自己太蠢哪。我也曾碰見老婆和她的情夫在一起;我就把她叫進板棚;把韁繩折成兩股。我說:你忠實于誰?起誓吧,你忠實于誰?"我真的抽她,是用韁繩抽啊,狠狠地抽,抽了有一個半鐘頭,她就對我大聲叫道:我願意為你洗腳,而且喝你的洗腳水。"她名叫奧夫多季婭。」
「你聽我說呀,大叔。有一天我們正在和菲利卡飲酒作樂,媽媽跑來找我,而我卻躺著,她說:你這個下流東西,怎麼躺著呢?真是個廢物。"她這是在罵我。你娶親吧,"她說,就娶阿庫莉卡為妻。他們現在也樂意把她嫁給你了,還給你三百盧布現款。"可我對她說:要知道,她現在是臭名遠揚啊。"你傻,"她說,結了婚什麼都遮掩過去了;要是她在你面前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對你來說更好。我們有了他們的這筆錢也就能把婚禮辦好;我已經和瑪麗亞·斯捷潘諾夫娜談過,她一口答應。"我說:把二十盧布放在桌子上,我才娶她。"你信嗎,在舉行婚禮之前,我一直醉得不省人事。這時菲利卡·莫羅佐夫還要威脅我:你要是做了阿庫莉卡的丈夫,"他說,我就打斷你的肋骨,而且只要我願意,夜夜都來跟你的老婆睡覺。"我說:吹牛,你這個狗崽子!"嘿,他就在整條街上到處敗壞read.99csw.com我的名譽。我跑回家裡說:我不想結婚了,除非他們馬上再給我五十盧布!"」
「你聽我說嘛,起先是菲利卡·莫羅佐夫在這裏造謠。菲利卡對安庫季姆說,我們散夥吧;你把四百盧布銀幣全都還給我,難道我是幫你打工的嗎?我不想同你做生意了,你的阿庫莉卡嘛,他說,我也不想娶她為妻。我,他說,現在開始酗酒了。他說,我現在父母雙亡,所以我要把錢喝光,然後就去當雇傭兵,十年後當上元帥再來見你們。安庫季姆就把錢交還給他,徹底結清了賬目,——因為當年他父親曾與這位老人家合資做生意。他說:你這個人哪,不可救藥了。"而他卻回答說:哼,這還不一定呢,跟你這個白鬍子老頭在一起干,只能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你呀,"他說,只想靠節儉攢點兒小錢,什麼破爛都撿回來,——看能不能混一口飯吃。我才不稀罕呢。你只顧攢錢、攢錢,死後帶到棺材里去。可我,"他又說,是有追求的人。反正不會娶你的阿庫莉卡:我本來就已經跟她睡過了……"」
希什科夫半晌沒吭聲。
「是嗎!……」
「什麼!」
「那時我立刻從床上下來跪在她面前,把雙手交疊在胸前說:阿庫琳娜·庫季莫夫娜,親愛的,你寬恕我這個傻瓜吧,我當初也認為你是那樣的女人。你寬恕我這個下流東西吧!"而她坐在我面前的床上看著我,把雙手搭在我的肩上笑著,卻淚如雨下;又是哭又是笑……我當即出來對大家說:哼,現在我要是碰到菲利卡·莫羅佐夫,——他就別想再活在世上!"兩位老人簡直不知道該感謝哪位聖徒了:母親放聲大哭,幾乎要撲倒在她的腳下。老頭子說:要是我們早知道,我們心愛的女兒啊,就不會給你找這樣的一個丈夫了。"婚後第一個禮拜天我和她上教堂去:我頭戴羊羔皮帽子,身穿薄呢子上衣和天鵝絨馬褲;她穿一件嶄新的兔皮大衣,戴著絲綢頭巾,——就是說,我配得上她,她也配得上我:我們就是這樣走在去教堂的路上!別人都在欣賞我們:我嘛就是這樣了,而阿庫莉努什卡,儘管不能當眾誇她,可也不能貶低她,就她那模樣還是數得著的……」
「其實……」希什科夫停頓了一會兒說。
「這樣的血管是有的,」切列文指出道,「要是沒有一下子把它割斷,人就會一直抽搐,無論流多少血也不會死。」
「是呀。」
「是啊,有好幾個鋪子。我們這些小市民是很窮的。一貧如洗。女人們從河邊走上陡峭的河岸,嚄,要拎水到那裡去澆菜園子;累死累活,到秋天就端不出一碗菜湯來了。窮啊。嗯,他還有一大片開墾地,僱工耕種,家裡僱用了三名長工,此外還有自家的養蜂場,出售蜂蜜,也出售牲畜,因而在我們那一帶是很受尊敬的。他已是高齡老人,七十歲了,身子骨不靈便了,白髮蒼蒼,高高的個子。不久前,他穿著狐皮大衣來到集市,大家對他都那麼畢恭畢敬。可見,對他是有感情的。您好,老爺子,安庫季姆·特羅菲梅奇!"你好。"他說。他是不怠慢任何人的。祝您長壽,安庫季姆·特羅菲梅奇!"你還好吧?"他問,我們的情況不妙啊。您怎麼樣,老爺子?"還行,罪過啊,也是在混日子呢。"祝您長壽,安庫季姆·特羅菲梅奇!"他老人家真是不怠慢任何人哪,說起話來——句句話都讓人如坐春風。他博覽群書,有文化,經常https://read•99csw.com誦讀經卷。他讓老伴坐在自己的對面說:你聽著,老婆,要用心領會!"於是開始講解。他的老伴還並不老,是他的續弦,因為前妻沒有留下孩子。后娶的這位瑪麗亞·斯捷潘諾夫娜有兩個尚未成年的兒子,幼子瓦夏是在他六十歲時生的,阿庫莉卡是他的長女,已經十八歲了。」
「什麼,"安庫季姆說,你竟敢污辱一位清白的父親、清白的女兒?你什麼時候跟她睡過,你這條毒蛇,冷血動物?"他氣得渾身發抖。這是菲利卡親口說的。
「不,那倒沒有,」希什科夫沉默片刻,似乎很勉強地說道,「可我感到很苦惱,他們搞得我非常狼狽,而這一切的禍首就是菲利卡。他說:你的老婆是裝門面給別人看的。"他把我們這些客人召集在一起,打開了話匣子:他的妻子,"他說,心腸好、高尚、謙和、有風度,樣樣都好,他現在多得意呀!可你忘了嗎,小夥子,你曾親自在她家的大門上塗抹焦油?"我醉醺醺地坐著,這時他一把抓住我的頭髮,抓住頭髮就往下拉,把我的頭拉得低了下去,你跳舞吧,阿庫莉卡的丈夫,"他說,我就這樣抓住你的頭髮不放,你給我跳舞,讓我開開心!"我大叫:你混蛋!"而他衝著我說:我要帶一伙人到你家來,當著你的面,用樹條抽打你的老婆阿庫莉卡,打到盡興為止。"你信不信,我從此有整整一個月不敢走出家門,我想,他會再來侮辱我。就為這一點我又開始打她……」
「別說嫁給我了,」他說,「我這麼干,你們的阿庫莉卡現在就嫁不出去了,誰也不會要她,米基塔·格里戈里伊奇也不會要她了,因為她已經失身。我從秋天就和她同床共枕了。而現在我為了一百隻大蝦也不會同意娶她。你不妨馬上就給我一百隻大蝦試試——我是不會同意的……」
「他們願意把女兒嫁給你嗎?」
「那是當然,」切列文冷漠地說道,「女人不打,她們就會……不過,難道你是捉姦在床?」
「我?為什麼不願呢?我們並非不清白的人家。我父親最後是由於火災才破產的,要不,我們的生活比他們還闊綽。安庫季姆是說過:你們是窮光蛋。"我就反唇相譏:你們家的大門是塗過不少焦油的。"而他說:怎麼,你要污辱我們?你說她不清白,要拿出證據來,別人的嘴是封不住的。上帝見證,你走吧,不娶她也行,"他說,不過你拿去的錢要還給我。"於是我和菲利卡商量好了,派米特里·貝科夫去告訴他:我現在要到處敗壞他家的名聲,而在舉行婚禮之前,我的老兄啊,我竟醉得不省人事。只是到舉行婚禮的時候才清醒過來。我們在婚禮后乘車回家,坐下后米特羅凡·斯捷潘內奇舅舅說:儘管名聲不好,事情卻辦得很妥當。"安庫季姆老頭也喝醉了,坐在那裡哭了起來,——眼淚順著他的鬍子往下流。我嘛,老兄,是這麼乾的:我在口袋裡揣著一條鞭子,是在婚禮前就準備好的,我決定了,現在我可要盡情地耍弄一下阿庫莉卡,讓她知道,無恥騙婚是什麼下場,也讓別人都知道,我並不是糊裡糊塗就結了婚的傻瓜……」
「她是毫無過錯的;完全是清白人家的清白女孩。我的老兄啊,為什麼她後來要遭受那麼大的折磨?為什麼菲利卡·莫羅佐夫要到處敗壞她的名聲呢?」
「嗨,你還是聽著吧。我在婚後第二天,儘管醉醺醺的,還是擺脫賓客;我沖了出去,邊跑邊說:快,把壞蛋菲利卡·莫羅佐夫給我叫來,——把這個下流東西叫來!"我是在集市上這樣大喊大叫!可我還醉著呢;在弗拉索夫商鋪附近,有三個人https://read.99csw.com捉住了我,把我強行送回家裡。城裡就傳開了。女孩子們在集市上彼此說道:丫頭們,姐妹們,你們知道嗎?阿庫莉卡原來是清白的姑娘啊。"不久后菲利卡卻當眾對我說:你把老婆賣給我吧——你就有酒喝了。在我們那裡,當兵的亞什卡就是為了有酒喝才娶親的:他不和老婆睡覺,三年裡酒卻管夠。"我說:你下流!"而他說:你傻。給你舉行婚禮時,你是神志不清的。這樣的話,你對這種事情能懂得什麼呢?"我回到家裡就大聲叫嚷:你們哪,"我說,是在我喝醉的時候給我舉行婚禮的!"母親馬上就不依不饒了。媽媽,"我說,是金錢讓你的耳朵聾了吧。你把阿庫莉卡給我叫來!"於是我開始打她。打了又打,老兄啊,我打了她兩個鐘頭,直到我站也站不穩才罷手;她三個星期不能起床。」
「何必打她呢?捆得住手腳,捆不住舌頭。多打也不是辦法。要懲罰她,教導她,還要會哄她。對老婆嘛,就該這樣。」
「這不好,怎能打母親呢。真是罪孽。」
「瞧這事兒!這麼說,是要讓她今後能認識到……」
「阿庫莉卡呢?」
「你說他有幾個鋪子?」
「很苦惱啊,」他又開始說道,「又是習慣支配了我:有時從早到晚都在打她;總是看她不順眼。不打她一頓,就覺得無聊。她時常默默地坐在那裡,看著窗外流淚……她老是哭,怪可憐的,可我還是忍不住要打她。母親為了她會把我臭罵一頓:你這個下流東西,不成器的混賬!"——我要打死她,"我大叫,現在誰也別來勸我;我是受騙結婚的。"起初安庫季姆老頭子想袒護女兒,他親自來對我說: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會找到治你的法子!"後來也就撒手不管了。瑪麗亞·斯捷潘諾夫娜完全妥協了。有一天她來了——眼淚汪汪地哀求我:我來打擾你了,伊萬·謝苗內奇,事情不大,卻要多多拜託。你要讓她看到光明啊,孩子,"她深深鞠躬,你容忍她,饒恕她吧!我們的女兒是受到壞人的誣陷啊:你自己知道,你娶的是清白的姑娘……"她哭著一躬到地。我卻擺足了架子:您的話我現在不想聽!對你們這些人,我現在想怎樣就怎樣,因為我現在管不住自己了;而菲利卡·莫羅佐夫,"我說,才是我最知己的朋友……"」
「不,大叔,你就別說了。在我們那一帶,婚禮后立刻就把新人送入洞房,其他的人暫時還在喝酒。洞房裡只剩下了我和阿庫莉卡。她面色煞白地坐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她是嚇壞了。她的頭髮也完全白了,像亞麻一樣。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老是默默地一聲不吭,聽不到她的聲音,好像家裡住著一個啞巴。她顯得非常古怪。老兄啊,你能想得到嗎:我是準備了鞭子的,而且就放在床邊,而她,我的老兄啊,原來她在我面前竟然是毫無過錯的。」
已是深夜十一點多鍾。我已經入睡,卻突然醒了。遠處一盞光線微弱的小燈朦朧地照著病房……幾乎所有的人都睡了。甚至烏斯季揚采夫也睡了,寂靜中聽得出他在費勁地打鼾,而且每次呼吸都會發出喉嚨里有痰的呼哧聲。在遠處的走廊里突然響起了哨兵來換崗的沉重的腳步聲。槍托砰的一聲碰在地板上。病房的門開了;一名上等兵小心地走著,清點病員的人數。片刻后,病房上了鎖。換上了新的崗哨,一名哨兵走遠了,於是恢復了原先的寂靜。這時我才發覺,在我左邊不遠的地方,有兩個人沒睡,似乎在小聲交談。病房裡會有這樣的情況:有時並肩而卧的兩個人整天整月地不說一句話,卻在深夜的某個激起談興的時刻突然暢所欲言,九*九*藏*書一個開始向另一個喋喋不休地傾訴自己的往事。
「這麼說,她是個放蕩的姑娘吧。」
「這就是說,在此之前他就和阿庫莉卡有了關係?」
「這一天我對她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到了傍晚:阿庫莉卡!我現在要殺了你,"我說。夜裡我怎麼也睡不著,到過道里喝了點克瓦斯,這時也就露出了曙光。我走進屋裡。阿庫莉卡,"我說,準備到開墾地去"。而我早就作了準備,母親也知道我們要去。這才是正經事兒,"她說,正是農忙季節,聽說,那名長工遊手好閒,三天沒出工了。"我套上大車,沒搭理她。一到城外,就是綿延十五俄里的松樹林,松樹林那邊就是我家的開墾地。在樹林里大約走了三俄里,我勒住了馬:起來吧,阿庫莉卡。"我說,你的末日到了。"她吃驚地看著我,一聲不吭地站到我面前。你讓我厭煩了,"我說,你向上帝禱告吧!"我猛地抓住她的頭髮:把她又粗又長的大辮子纏在手上,從後面用雙膝把她緊緊夾住,拔出刀,使她仰起頭來,一刀抹了她的脖子……她慘叫一聲,鮮血直冒,我扔下刀子,從前面摟著她,躺倒在地,我把她摟在懷裡,對著她號啕大哭,她也哭,我也哭,她渾身顫抖,在我的懷裡抽搐,鮮血濺在我身上——濺在我的臉上、手上,血就那麼流啊,流啊。我扔下她,恐懼突然襲來,我把馬也扔了,只顧往家裡跑呀、跑呀,從後門跑回家裡,鑽進了浴室:我家的浴室破舊不堪,早已不用了;我躲在蒸浴床底下坐著。一直坐到天黑。」
「這麼說,你並沒有殺死她。」
「我的老兄啊,我往往從早晨到夜晚都醉醺醺的。我家的房子還可以,行啦,儘管破舊,畢竟是自己的,可是這座木屋空蕩蕩的,在裏面趕兔子都行。我們時常挨餓,有時整個星期都只能咀嚼破布。母親時常對我破口大罵;我才不管呢!……老兄啊,我那時和菲利卡·莫羅佐夫寸步不離。從早到晚都和他在一起混。他說:你為我彈吉他,跳舞,而我躺著往你身上撒錢,因為我是最有錢的人了。"他什麼壞事不幹哪!就是不要偷來的東西,他說:我不是賊,而是一個正派的人。"走,"他說,咱們去把阿庫莉卡家的大門塗上焦油;因為我不願讓阿庫莉卡嫁給米基塔·格里戈里伊奇。現在這對我比果汁澱粉糖漿更可貴。"他說。此前老人家早就想把姑娘嫁給米基塔·格里戈里伊奇了。米基塔也是個老頭子,鰥居,戴眼鏡,是個商人。他聽到關於阿庫莉卡的流言蜚語,就變卦了,安庫季姆·特羅菲梅奇,"他說,這會讓我名譽掃地的,而且我年紀大了,也不想結婚了。"我們就在阿庫莉卡家的大門上塗了焦油。她受到了鞭打的責罰,為了這件事她在家裡時常挨鞭子……瑪麗亞大喊大叫:我要弄死她!"老人家說:要是在往年,"我就當著尊敬的長老們的面,把她放在火堆上燒死,可如今,"他說,世風日下了。"鄰居們有時只聽阿庫莉卡在號啕大哭,整條街都能聽到:她從早到晚都會挨鞭子。菲利卡卻在集市上大聲叫嚷:阿庫莉卡姑娘是我可愛的酒友。你是純潔的女孩,一襲白色的衣衫,你說呀,你愛誰!我嘛,"他說,後來我曾拿假話欺騙他們,他們會記住的。"在那個時期,有一天我也遇見阿庫莉卡在擔水,於是高聲說道:您好,阿庫琳娜·庫季莫夫娜!祝您健康,純潔的女孩,要在哪裡安家,就給個准信兒,是和誰在一起生活!"我就說了這些;她就神情緊張read.99csw.com地看了我一眼,那一雙大大的眼睛啊,人卻骨瘦如柴。她看了我一眼,她媽媽以為她在跟我調情,就朝著門口吼叫:你在跟誰閑磕牙呢,不要臉的東西!"——這一天她又挨鞭子了。有時,一頓鞭子能抽上整整一個鐘頭。我要打死她,"她說,因為我不認這個女兒了。"」
「她呀,要知道,在我走後就站了起來,也往家裡走。後來是在離那裡百步開外的地方找到她的。」
「於是他開始酗酒,這個小光棍!而且酗酒時人聲鼎沸,一片喧嘩。他呼朋引類,揮金如土,在縱酒狂歡中三個月過去了,錢也花光了。我呀,"他有時說,錢用完了就賣房子,把什麼都賣掉,然後要麼去當雇傭兵,要麼去四處流浪!"他往往從早到晚都醉醺醺的,駕著掛滿小鈴鐺的雙套馬車招搖過市。姑娘們都非常喜歡他,為他著迷了。他的托爾班琴彈得很好。」
「哪裡!我要接近他也不可能了。他被酒害慘了。把家產揮霍殆盡,他就受雇於一個小市民,頂替長子去當兵。按照我們當地的風俗,既然被雇去當兵,那麼在把他送走之前,家裡人人都要對他俯首帖耳,而他就是主宰一切的全權主人。錢是一次付清的,他住在僱主家裡,要住上半年光景,他在主人家的胡作非為叫人忍無可忍!他說:我要頂替你的兒子去當兵,這就是說,我是你們的恩人,所以你們都得尊重我,否則我就不幹了。"這樣,菲利卡就把這個小市民家裡搞得烏煙瘴氣,他跟這家的姑娘睡覺,每天午飯後還要揪主人的鬍子,——簡直是為所欲為。他每天要洗蒸汽浴,而且要用啤酒蒸發的蒸汽,還要幾個婦女用自己的雙手把他抬進浴室。他在外面喝酒回來,站在大街上喊:我不走大門,把圍牆拆了!"——於是就得在大門旁邊的另一個地方拆除圍牆,他才肯進去。最後,期限到了,要送他入伍,有人使他清醒了過來。人們成群結隊地擁上街頭:菲利卡·莫羅佐夫要入伍了!他向四方點頭致意。這時阿庫莉卡正從菜園裡出來,菲利卡看見她在我們家的大門口:你等一等!"他大聲叫道,跳下大車,向她一躬到地,說:我的心上人啊,"他說,好姑娘,我愛你有兩年了,現在我要在軍樂聲中被送往軍營。原諒我吧,清白人家的清白姑娘啊,我在你面前是個卑鄙小人,——全都是我的錯!"於是再次向她深深鞠躬。阿庫莉卡站住了,起初彷彿有些驚愕,然後向他深深鞠躬,說道:你也原諒我吧,好心的年輕人,我一點也不怨你。"我跟著她進了木屋:你對他說了什麼呀,賤貨?"而她,你對我的話信不信呢,她看了我一眼:如今,"她說,我愛他,勝過愛光明!"」
我很久猜不透他在講什麼。我起初還覺得,他老是離題,前言不搭后語。也許他也發覺,切列文對他的故事幾乎漠不關心,可是,看來他故意要自己相信,那個聽者在全神貫注地傾聽,倘若他確信情況恰恰相反,那麼他也許會感到非常痛心。
「別急,聽我說下去。那時我的父親也過世了,我的母親會烤蜜餅,我們是為安庫季姆幹活,賴以維生。我們的生活很艱苦。嗯,在樹林那邊也有一小塊開墾地,我們種一點糧食,可是父親去世以後,一切都完了,我的老兄啊,因為我也開始酗酒了。我向母親要錢,不給就打她……」
「這麼說,又和他沆瀣一氣了?」
「……從前他來到集市,」他繼續說道,「人人都向他脫帽鞠躬,總之——他是一位財主。」
「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