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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崖山之後 六、當驚世界殊

第四章 崖山之後

六、當驚世界殊

或者說,把中華史也看作世界史。
忽必烈建立的格局和秩序就是中國的。儘管他的後代在離開北京時仍然保留著草原民族某些基本特徵,儘管他自己也未必心甘情願將其統治中國化,卻成功地讓大家都相信他建立的是中華帝國和中華新秩序。作為後繼者的明帝國和清帝國,也不能不承認自己與大元王朝一脈相承。
傳統的中國史學家則不同。他們雖然也會對大元的統治進行批判,卻更喜歡強調歷史和文化的延續性,看重蒙古人入主中原后對「中國」的積極影響。這當然可以理解,卻不妨從長計議。因為蒙古人第一次西征之後世界就變了。世界既然不再是那個世界,中國當然也不再是那個中國。
像這樣的新人類還有一些。事實上,正如國際學術界所認可的,蒙古人在歐亞大陸的征服和統治終止了某些民族的歷史,改變了另一些民族的方向,還創造出新的民族,比如烏茲別克。但最引人注目的,則是蒙古人自己。
其他宗教,也只好讓路。
產生的影響也是深遠的。
這是一個有趣的話題。

現藏於法國國家圖書館。
地圖以金銀和多種顏色描繪在羊皮紙上。據說在東方部分受到馬可·波羅遊記的影響,大都北京、福州等中國重要城市和港口亦有標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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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終
這是不同於「中華世界秩序」的新格局。
沒錯,他們是蒙古人種和歐羅巴人種的混合類型。
南部俄羅斯草原水草肥美,風景秀麗。成吉思汗的兒子和將軍們到來之前,那裡生活的是欽察人。他們是在土庫曼人被拜占庭人和保加爾人擊潰時,成為這裏唯一的主人的。但兩個世紀之後,遊盪在欽察草原的卻是由蒙古、突厥、斯拉夫和芬蘭人混血而成、操突厥語的新民族——韃靼。
這可真是當驚世界殊。
奧斯曼帝國疆域圖

據劉明翰主編《世界通史·中世紀卷》繪。
《加泰羅尼亞地圖》(局部)

《加泰羅尼亞地圖》被譽為中世紀最豐富、最完備的世界地圖,包含了天文、地理、航海等方面的數據資料和文本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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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這並非成吉思汗的初衷。
這當然是歷史的重大轉折。必須承認,成吉思汗的橫空出世,蒙古帝國的勃然崛起,開啟了新的時代。他們打破了舊的格局和秩序,同時又把新的建立起來。新格局和秩序是世界的,也是中國的;或者說有世界的,也有中國的。
結果是什麼呢?
大洗牌的另一個成果是沙皇俄國。當然,即便沒有拔都西征,俄羅斯大約也會誕生,卻未必是那個樣子。事實上伊凡雷帝在許多方面與其說是歐洲的,不如說是韃靼的。就連東正教紮根俄羅斯,也都是因為沙皇更喜歡帶有東方宮廷統治色彩的基督教形式。這當然也要拜蒙古人所賜。難怪與西歐相比,專制主義的傳統在俄羅斯根基更為深厚;也難怪俄羅斯史學家在評價這段歷史時,大多持保留態度。
大西洋取代地中海,中亞變成綠化帶,中華帝國在變大的同時也不再光芒四射,文明的格局已被洗牌。
突厥替代阿拉伯成為伊斯蘭世界的領袖。
歐洲文明的變化則是中心向西北方向轉移。此前,從古希臘羅馬開始,直到羅馬公教與希臘正教對立之時,歐洲文明的中心一直在地中海。然而君士坦丁堡淪陷以後,地中海就變成了奧斯曼帝國的內湖。結果,基督教世界的西邊一半雖然躲過了蒙古人的征服,卻不得不面臨伊斯蘭擴張的凌厲攻勢,大西洋西岸開始變成新九-九-藏-書的中心。此後,西方現代文明將在那裡興起,並在那片海洋的東西兩岸持續發展至今。
實際上明和清都更像元而非秦漢唐宋,尤其是這兩代的政治制度。這並不奇怪。畢竟,像元代這樣外族的統治及於整個中國是頭一回。因此我們很想知道,這片被洪水漫過的土地會發生哪些變化,對於今天的中國又有哪些影響。
成吉思汗卻把這個格局打破了。事實上,由於蒙古鐵騎勢如破竹般地縱橫馳騁在歐亞大陸,亞洲和歐洲其實已經被他們連為一體。在和平時期,以大汗的名義,各國商人和使者可以相對安全地自由往返于東西方,貨物、科技和思想文化也得到了廣泛的國際交流。中華帝國和世界各國一樣不再是孤立或自足的存在,而是新共同體的組成部分。這個新的共同體,也許可以稱之為「前全球化秩序雛形」。
首先是伊斯蘭文明的傳播力大大增強。我們知道,從中國的西域到今天的土耳其,沿途比肩林立的正是大大小小的突厥汗國和部落。他們語言相通、習俗相近、心理相同,一旦伊斯蘭化便勢不可當。大家都是突厥人,又都是穆斯林,身份認同造成的感染力不可低估。有這樣一條「綠化帶」,伊斯蘭文明的傳播當然要比靠阿拉伯人和波斯人迅速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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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讓朱元璋來回答吧!
新領袖是奧斯曼土耳其人。他們原本是中亞突厥,後來遷徙到西亞,在忽必烈去世五年後建立國家,又在一個半世紀以後滅亡拜占庭帝國,將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改名為伊斯坦布爾,意思是伊斯蘭之城。城中的聖索菲亞大教堂也被改為清真寺,東正教的聖殿變成了伊斯蘭的中心。
我們知道,蒙古帝國鼎盛時期的疆域十分遼闊。東起太平洋,北至北冰洋,西自第聶伯河,南到馬六甲,都在他們的統治之下。然而,當他們元氣耗盡時,退回漠北蒙古草原的卻只有元順帝妥歡帖睦爾帶領的那個分支,其他人都留在了被他們征服的世界各地,變成了當地人的一部分。
這當然是穆斯林的勝利,卻也有蒙古人的功勞。要知道如果不是旭烈兀滅亡了阿拉伯帝國,又哪裡輪得到奧斯曼土耳其人來指點江山?同樣,沒有突厥人的伊斯蘭化,就沒有伊斯蘭的突厥化;而蒙古人的軍事征服和帶頭皈依,則無疑是突厥人以及中亞地區伊斯蘭化的助產士和催化劑。
相反,中華文明的影響力則大為衰減。眾所周知,元的文明程度本來就遠遠不如宋,再加上不重視知識分子,文化的建樹和輸出便都乏善可陳。明清兩代更是閉關鎖國,海上絲綢之路被自己切斷,陸地上的商道則因成本太高和動蕩不安而被廢棄。更何況正如下一卷將要說的,明承元制,清承明制,都選擇性地繼承了不該繼承的東西。中華帝國進入潰而不崩內部坍塌的時代,又豈能對人類文明有所貢獻?
其實「中國」這個概念在歷史上,本身就是既多義又多變的。它有時候指中原地區或者中原城市,有時候又指作為領土國家的中華帝國,更多的時候指我們民族政治和文明的共同體。由於「天下」就是全世界,因此這個處於「天下之中」的共同體就是世界中心。成為中心,則因為代表了先進的文化和良好的秩序。這個秩序雖然叫China Order,在嚴格意義上卻不是國家秩序,而是世界秩序,只不過是中華文明的。自古以來,中國人心目中的天下就是這個格局。https://read.99csw.com
漢唐之輝煌,兩宋之絢麗,再難一見。
毫無疑問,對於儒家士大夫來說,這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因為有了兩個世界和兩個秩序。更尷尬的是,蒙古人把「中國」納入了新秩序,中國人卻無法將欽察汗國之類也看作自己體系的一部分。唯一的辦法,是適應。
變成當地人和混血兒的蒙古人大多成為穆斯林,而且是遜尼派的,只有少數成為東正教徒。佛教、聶斯托利派基督教和摩尼教在中亞的影響,也都被清除凈盡,蹤影全無。這當然非同尋常。因為旭烈兀西征時,曾對巴格達和伊斯蘭文明進行了毀滅性的打擊。沒想到,西方不亮東方亮。阿拉伯人丟失的又被突厥人發揚光大,欽察草原竟是一片翠綠。
變化常常是意料之外的。比方說,由於奧斯曼帝國控制紅海,截斷了歐洲與中國的貿易通道,逼迫歐洲人向西尋找通往東方的新航路,便間接地導致了大航海時代和地理大發現。又比方說,由於蒙古軍隊造成黑死病(Black Death)即鼠疫的流行,歐洲人口急劇減少,教廷控制能力減弱,新的思想開始崛起,又間接地導致了文藝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