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除明初十三年，明清兩代沒有宰相。

留下的隱患，卻很少有人想到和關注。

不過這樣一來，就有了一個問題：原來按照分工由宰相負責的那部分工作，誰來做呢？

皇權與相權，幾乎天生是冤家。

什麼時候掉下來，則全在朱元璋的一念之間。

主荒臣專，威福下移。

恐怕如此。要知道，朱元璋的祖訓在他身後，並非百分之百地得到了實行。比方說，宦官不得干預政事和讀書識字的規定，就被破壞得一塌糊塗，以至於明代是東漢和晚唐之後宦官勢力最大的時期。嚴禁設立丞相卻被嚴格遵守。原因之一，恐怕是提到宰相就會想起李善長的遭遇吧？不要忘記據官方統計，大清洗中被害人數竟多達三萬以上。

廢除是永久性的。

也許，朱元璋是慢慢發現這一點的，但時間不長，最多十三年。十三年來，他用過李善長，用過汪廣洋，還重用過胡惟庸。然而怎樣呢？要麼專橫跋扈，要麼尸位素餐。九-九-藏-書在他看來，這就不是用人不當，而是制度有問題了。

維護皇權的人非常滿意。

既有歷史經驗，又有親身經歷，朱元璋這個流民出身的霸道總裁決定掀翻桌子，再也不按照什麼「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分工合作」的遊戲規則跟大家玩了。

也只能削弱和限制其權力。

這可是許多皇帝夢寐以求卻未能實現的事。漢武帝殺了那麼多丞相都沒能解決問題，他發明出來對抗和架空宰相的大將軍反倒成為王朝的掘墓人，豈非諷刺？同樣，曹操通過恢復丞相職位為子孫掙下的家當，後來卻被權臣依樣畫葫蘆地篡奪了去，又豈非諷刺？

相權對皇權的威脅，簡直就揮之不去。

朱元璋和他的兒子自有辦法。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李善長、汪廣洋和胡惟庸，都成了宰相制度的殉葬品。這裏面的邏輯關係是：為了廢除中書省並徹底改制，就必須殺胡惟庸。為了殺胡惟庸，又必須先殺汪廣洋。殺汪廣洋是黑雲壓城，山雨欲來。然後，就是霹靂閃電，風捲殘雲，紗帽和人頭滾滾落地。

正是如此。

而且，從汪廣洋到胡惟庸，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差。

實際上，作為真正的一代梟雄，朱元璋很早就在思考和琢磨：強大的元王朝為什麼會分崩離析？未來的新帝國又該怎樣治理？這兩個問題他一定想得很透，因此在他剛剛自稱吳王時，便胸有成竹地向李善長等人說出了結論：

掀翻桌子以後，天下並未大亂，沒有了首腦的政府也沒垮台，反倒是即便皇帝不上朝，國家機器也正常運轉。權臣專政或者篡位的事情，更是從未發生。

不過，這也只是原因之一。

於是，中書省便成了胡惟庸的殉葬品。

這是很嚴重的話。眾所周知，凌遲又叫千刀萬剮，堪稱最殘酷的處死方式，一般只用於謀反叛亂者。奏請設立丞相竟然要凌遲，豈非視宰相制度為皇權之大敵？

也是不容置疑的。

然而怎麼樣呢？

如此迅雷不及掩耳，說明這些動作都蓄謀已久。九_九_藏_書李善長之死則可能是計劃內的，也可能是計劃外的。也許，朱元璋最初的想法是能不殺就不殺，但也要未雨綢繆。所以，此人的罪證便一直在收集或者製造，以備不時之需。

為此，歷朝歷代挖山不止。

看來，揚湯止沸，真不如釜底抽薪。

好吧，那就改制。

因此朱元璋說：

也就是說，大元王朝滅亡的根本原因，是忘記了「君為臣綱」的立國之本，導致皇帝荒于政務大權旁落，朝臣操弄權柄作威作福，天下失去凝聚力和約束力而至大亂。

結果卻出乎意外。

唐的辦法是制衡，用三省六部制把相權分為決策、審核和執行三塊，同時改宰相府為政事堂，也就是變國務機關為國務會議，國務總理為國務委員。宋則分流，將軍權和財權分給樞密院和三司，又將宰相分為正副。至於元，雖然只有中書一省，長官中書令卻由皇太子擔任，可謂監督。

因此，李善長如果識趣，就應該向湯和學習，而不是向湯和借兵，甚至應該比湯和還要謙恭、克制和低調。比方說謝絕與朝中大臣的任何交往，過簡樸的生活等等。朱元璋是痛恨官員貪腐奢九_九_藏_書靡的，更忌諱他們來來往往竊竊私語。

事實上，直到李善長被賜死的五個月前，也就是洪武二十三年正月，朱元璋擺出胡惟庸案已經了結的姿態，以「肅清逆黨，榜列勛臣」為名重新頒布功臣榜，李善長也仍然榜上有名。這是要保全李善長，還是要麻痹他，不知。

但是李善長不該忘記，朱元璋並非沒有給過警告，而且話說得非常嚴重：卿謀欺誑，法當斬首。然行賞有誓，爾當三免極刑。今無患矣，止削祿一千四百石。

恐怕不行，至少很難。宰相制度畢竟由來已久，而且很有道理。因為一個正常的國家，應該是既有國家元首，又有政府首腦的，就像公司要有董事長和總經理。政府首腦或者總經理既然不能沒有hｔｔｐｓ://ｒｅａｄ.99ｃｓｗ•cｏm，宰相制度又豈能廢除？

所以，清人入關以後，就全盤繼承了朱元璋的這個制度安排，同樣不設立宰相和相關機構。秦漢建立並且延續到元的宰相制度，永遠退出了歷史舞台。

這就讓朱元璋認為，李善長樹大根深。有這樣一棵大樹立在那裡，舊制度就隨時都有復辟的可能。畢竟，李善長是首相也是名相，看見他就會想起中書省。所以，只有殺了他和他的黨羽，才能將宰相制度斬草除根。

如果總也擺不正，就只好廢了那制度。

達摩克利斯之劍，悄悄懸在了李善長的頭頂。

問題是，李善長當真非殺不可嗎？

根本原因是皇帝嘗到了甜頭。廢相以後，權力就集中到皇帝這裏了。至尊天子真正君臨天下，獨享了最高決策權和指揮權，以及對所有人生殺予奪的權力，而不必擔心有什麼宰相之類的人掣肘，也不必擔心有什麼權臣來篡位。

為此，朱元璋下了一道嚴令：

胡惟庸被殺五天以後，中書省被廢。

換句話說，宰相們必須擺正位置。

可惜他沒有，還繼續呼風喚雨。

那麼，不要宰相，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