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瑟夫的房子

瑟夫的房子

他說,對不起,但我真的不能像一個根本不是我自己的人那樣說話。我不是別人。如果我是,我就絕對不會站在這兒了。如果我是別人,我就不是我自己了。我只是我,你明白嗎?
但不會像這房子一樣好了,魏斯說,再怎麼說,也不會一樣了。這房子對我們來說已經很好了。我們會有美好的回憶的。現在胖琳達和她的孩子要住進來了。魏斯端起杯子,嘗了口咖啡。
然後我說,假設,僅僅是假設,什麼都沒有發生。假設原本就是這樣。僅僅是假設。光假設一下是沒關係的。比如說所有別的事都從沒發生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那會怎樣呢?我問他。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他說。但他只說了這句話。他似乎已經決定好了,胸有成竹一般不慌不忙。他向後靠在沙發上,手攏住膝蓋,閉上了眼睛。他什麼也沒說。他用不著說什麼了。
我還是知道一點事情的,魏斯看著我說,我知道我有多高興你能過來,我不會忘了的。
不過,馬上,他就走到椅子這邊,坐在我旁邊,一條腿架在另一條上面,撥弄襯衣扣子。我握住他的手,開始說話,談論著這個夏天。我發現自己好像在說著什麼發生在過去的事,很多年前的事,至少是什麼早已經結束了的事。然後,我開始聊孩子。魏斯說他希望他能重新做一次父親,而且這次能做得好一些。
他睜開眼,但沒有看著我。他只是坐在那裡,看著窗口。胖琳達!他說了聲。但我知道這不是因為她。她什麼都不是,那隻不過是個名字。魏斯站起來九_九_藏_書,拉下了窗帘,就這樣,一下子,海就沒了。我進屋去做晚飯。冰櫃里還有些魚。別的就沒什麼了。我想,那就是結束了吧。
魏斯帶著那種眼神,那種我熟悉的眼神。他一直用舌頭舔嘴唇,不停地用手指撥弄腰帶下面的襯衣。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口,看著外面的海和不斷堆積著的雲。他用手指敲打自己的下巴,好像正在琢磨什麼事情。他真的是在想事兒。
魏斯打了個噴嚏,然後笑了,我們都笑了。那個瑟夫,魏斯邊說邊搖頭,他給咱們冷不丁地來了這麼一下子,那個狗崽子。但我真高興你會戴上你的戒指,我真高興我們能一起擁有這段時光。
她男人到時候會出現在凱基肯的,魏斯說,胖琳達的老公只不過是想離開她們罷了。不過,這也不能怪他。魏斯說,要是他到了那個地步,他也寧願和他的船一起開走,而不願和胖琳達還有她的孩子就這麼一起過一輩子。魏斯把杯子放在手套旁邊說了句:到現在為止,這是我們幸福的房子。
這是瑟夫的房子,我說,他也是沒辦法。
我知道,但這不表示我就得高興地接受,魏斯說。
我說,我們會找到另一所房子的。
魏斯有一點積蓄,所以我不用打工,而且,瑟夫幾乎是讓我們白住他的房子。我https://read.99csw•com們沒有電話,只需要付煤氣費和電費,再有什麼特殊的東西就去賽福威超市買。一個星期日的下午,魏斯出去買洒水壺,給我帶回一束很好看的雛菊和一頂草帽。周二晚上,我們會去看電影。其他晚上,魏斯會去參加那些他叫做「不喝酒」的聚會。瑟夫開自己的車接他,再送他回來。有時我們會去附近的一個淡水礁湖釣鱒魚。靜靜地待在湖邊,花一整天的時間,釣上來的只是幾條很小的鱒魚。其實幾條小的剛剛好,晚上,我就炸魚做晚餐。有時,我會摘下帽子,躺在魚竿旁的毯子上睡覺,睡著前朦朧中最後記得的,是頭頂上飄過的雲朵正向著山谷那邊滑動。晚上,魏斯會摟著我,問我還是不是他的女人?
可能吧,魏斯說,但那時已經沒意義了。
我心裏默念著他的名字。那是個很容易發音的名字,很長時間,我已經習慣說出這個名字了。然後我又說了一遍這個名字,不過這次我是大聲地說出來的:魏斯!
放鬆點兒,魏斯,我勸他。
我們的孩子都離我們很遠。謝麗爾和別人住在俄勒岡的一家農場里,看管一群山羊,賣羊奶。她也養蜜蜂,把蜂蜜裝進廣口瓶里。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我不怪她。只要我們不把她牽扯進來,她是不會在意她爸她媽要做什麼的。博比在華盛頓割乾草。乾草季節過後,他打算種蘋果。他有一個女兒,而且正在攢錢。我寫信給他們,最後總會寫上「永遠愛你們」。
魏斯坐在我旁邊,輕輕敲著自己的下巴,好像正要計劃九-九-藏-書出下一步的事。魏斯的父親已經死了,我們的孩子也都大了。我看著魏斯,又看了看瑟夫的客廳和客廳里瑟夫的東西。我想,我們現在必須做點兒什麼,而且要快。
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的,我說。
魏斯,沒關係的,我說著,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臉頰上。不知怎麼的,我想起他十九歲時的樣子,想起他跑過田野,向他爸爸跑去時的目光,那時,他爸爸正坐在拖拉機上,手遮著眼,望著魏斯向自己跑來。那時,我們剛剛從加利福尼亞開車過來。我抱著謝麗爾和博比下了車,指著拖拉機對他們說,那上面坐著的就是你們的祖父。那時,他們都還只是嬰兒。
魏斯,別太激動。我說。
魏斯走進屋,把帽子和手套扔在地毯上,然後一屁股坐在一把大椅子上。瑟夫的椅子,我突然想到。而且也是瑟夫的地毯。魏斯臉色蒼白。我倒了兩杯咖啡,一杯遞給他。
現在胖琳達要住在這兒,而不是我們。魏斯說著,舉起他的杯子,但沒有喝。
我說,我可不是拋下我自己的好事,跑了六百英里過來聽你說這些不著調的話的。
魏斯盯著我說,如果那樣的話,我們恐怕要假設我們是什麼別的人,不是我們自己的那種人。而我現在心裏已經沒有那種假設了。我們只是我們自己啊。難道你不明白我的話嗎?
那個夏天,我們喝咖啡,汽水,還有各種各樣的果汁。整個夏天,我們只喝這些。我發現自己希望這個夏天永不結束。我知道我可能不該重新戴上我的結婚戒指,但在瑟夫的房子里,和魏斯住了九*九*藏*書一個月後,我還是又把它戴上了。自從那個晚上,魏斯醉酒後把他的戒指扔進一個桃園,我已經有兩年沒戴過那隻戒指了。
魏斯已經離開了他的那個女友,還是她離開他的?——我不知道,也不關心。決定了要去找魏斯,我只能和我現在的男友說再見了。我的男友說:你正在犯一個錯誤。他又說:別這樣對我,我們的事怎麼辦?我說:為了魏斯,我只能去,他正試著戒酒,保持清醒,你還記得那是什麼樣子嗎?我記得,但我不想你走,我男友說。我說:我就去一個夏天,然後……看看吧,我會回來的。那我呢?我怎麼辦?你最好還是甭回來了,他最後這樣沖我說道。
我也高興啊,我高興你找到了這所房子,我說。
你還想叫我放鬆點兒!魏斯幾乎喊道,還是站在窗前那邊沒動。
不,他們不愛。魏斯說。
那年夏天,在尤里卡的北面,魏斯從一個剛剛康復的酒鬼瑟夫手裡租下了一套帶傢具的房子。然後,他打電話給我,叫我趕緊忘掉我這邊的事,搬過去和他住在一起。他說他戒酒了。這一套,我是早知道的了。不過,回絕,他是肯定不會接受的。他又打電話過來說:埃德娜,從這兒的前窗,你就能看見海,能聞見空氣里的鹹味。我聽著他說,每個字都很清晰,沒有含糊的音符。我說我會考慮考慮。我真的想了想。一周以後,他又打過電話來問我:你來嗎?我說我還在考慮。他說: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說:如果我過去,我想要你為我做點兒事。什麼事都行,你點吧!魏斯說。我說:九-九-藏-書我要你努力變成以前那個我了解的魏斯,那個老魏斯,那個我當初嫁的魏斯。魏斯哭了,我想這是一種好的表示。所以我說:好吧,我會過去的。
你不知道,我說。
沒關係,我說,魏斯,不用擔心。我端著我的咖啡坐在他旁邊。
親愛的,我說,魏斯,聽我說。
今晚我們會把房子打掃乾淨。
有天下午,魏斯在院子里拔雜草的時候,瑟夫開車來到房子門前。我正在水池旁忙活,看著瑟夫的大車靠邊停下來。我能看見他的車、公路、高速路,還有高速路後面的沙丘和海,雲盤桓在海水上面。瑟夫從車裡出來,狠狠地拉了拉他的牛仔褲。我知道是出事了。魏斯停下手裡的活兒,站起來。他摘下頭上那頂帆布帽子,用戴著手套的手背擦著臉。瑟夫走過來,一把摟住了魏斯的肩膀。魏斯脫下一隻手套,不知該做些什麼,或說些什麼。我走到門口,聽見瑟夫說,上帝知道他有多麼抱歉,但他還是不得不請我們在這個月底之前搬走。魏斯脫下了另一隻手套,問道:為什麼要這樣,瑟夫?瑟夫說他女兒,琳達,就是以前魏斯在喝酒時期常常叫她胖琳達的女人,需要一個住的地方,只好住這房子了。瑟夫告訴魏斯,幾星期前,琳達的丈夫開漁船出海后,就再沒了消息。她是我的親骨肉啊,瑟夫對魏斯說。她的丈夫沒了,她孩子的爸爸沒了。我能幫幫忙,我很高興我有能力幫幫忙,瑟夫說。真對不起,魏斯,但你們得另找一處房子了。然後瑟夫又抱了抱魏斯,拉了拉自己的牛仔褲,上車走了。
我說,他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