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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人都去哪兒了?

短篇小說

人都去哪兒了?

我媽和那個男的在沙發上,我沒去打擾她,而是開車到處轉了一會兒,不想回家,那天也不想去酒吧坐。
「老肯今天來了,」她又說,「那個老混蛋。他今天下午來的,我有一個月沒見過他了,他就這麼冒出來了,這個老東西,我不喜歡他。他只想說他自己,自吹自擂,吹噓他在關島是怎麼過的,同時有三個女朋友,還有他怎麼去過這兒,去過那兒。他只是個愛吹牛皮的老傢伙,沒別的。我跟他在一次舞會上認識的,我跟你說過,可是我不喜歡他。」
我們對望著,也許我們的手碰了碰,我不記得了。然後我想起在我們正好坐著的沙發墊子下面,藏有半品脫威士忌或者伏特加或者杜松子酒或者蘇格蘭威士忌或者龍舌蘭酒,我開始希望她也許很快就得起來到處轉轉——去廚房、浴室,去車庫裡收拾。
上次他坐監時,那個星期天之前一個月,我從我女兒那兒聽說她媽媽去把他保了出來。我的女兒凱蒂——她十五歲了——在這件事上,根本不比我看開多少。她這樣做,倒不是對我有什麼忠誠——她在任何事情上,對我或者她媽媽都根本沒有什麼忠誠,她能把我們兩人中的誰賣身為奴都會再樂意不過。不,是因為如果錢花到羅斯身上,家裡就會出現嚴重的現金流問題,等到她需要錢的時候,就會少很多,所以羅斯現在上了她的黑名單。另外,她也不喜歡他的孩子們,她說。可是以前有一次她跟我說過,羅斯總的說來還可以,他不喝酒時,甚至滑稽、有趣。他甚至給她算過命。
他整天都在修理東西,既然他在航天工業界找不到活干。可是我從外面看過他的房子,那地方像是個垃圾場,有著各種各樣再也不能洗、不能煮的東西,不能播放的舊電器、設備——那些都只是放在他敞開的車庫、車道和他家前面的院子里。他在附近還停了幾輛壞掉的小汽車,他喜歡鼓搗。他們剛勾搭上時,我老婆跟我說過他「收集古董車」,那是她的原話。我開車經過那兒,想盡量多看到一些東西時,看到過他的幾輛車停在他家前面。五六十年代的舊車,坑坑窪窪的,座位套都是爛的。全是垃圾,沒什麼,我知道。我有他的電話號碼。我們有一些共同點,不僅僅是喜歡開舊汽車和努力把珍視的生活維繫在同一個女人身上。不過,管他是不是個手巧的人,他就是沒本事把我老婆的車擺弄好,我們家的電視出毛病沒了圖像時,他也不行。我們的電視有聲音,但是沒圖像,要是我們想了解新聞,就只能圍坐在屏幕前聽電視里的聲音。我會喝酒,拿「修理先生」跟我的孩子們開玩笑。即使是現在,我還是不知道我老婆相不相信那些事,也就是關於古董車什麼的。可是她喜歡他,我想她甚至愛他,現在看來,倒是挺清楚的了。
他讓她進去,她罵他。就那樣,他狠狠幾拳打在她肩膀上——咚,咚,咚——接著又打她的頭頂,總的說來打了她一頓。最後,她總算能換換衣服,收拾一下臉,就趕往學校。
我躺在那兒盯著電視。屏幕上有穿軍裝的人,有低沉連續的聲音,然後有坦克和一個扔燃燒瓶的人。我聽不到聲音,可是不想起身。我一直盯著,直到感覺自己閉上了眼睛。可是我一驚又醒了,睡衣上汗出得潮乎乎的。雪白的光亮照徹了整個房間,有種呼嘯聲向我襲來,房間里一片喧囂。我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有一次,他媽媽在羅斯家過了一晚上后,read.99csw•com邁克不讓他媽媽進屋……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去哪兒了,很可能在我媽媽家。我有時在那裡過夜。我會跟她一起吃晚飯,她會跟我說她有多麼擔心我們每個人;然後我們看電視,她會跟我盡量談別的,盡量來一次正常的談話,關於我的家庭情況以外的事。她會在她的沙發上為我鋪一張床——就是她當時經常在上面做|愛的同一張沙發,我想,但是不管怎麼樣,我會在那兒睡,心懷感激。辛西婭有天早上七點半回家,想換衣服去學校,卻發現邁克把所有門全鎖上了,不讓她進屋。她站在他的窗戶外面,求他讓自己進來——求你了,求你了,好讓她換換衣服去學校,因為要是她丟了工作,那該怎麼辦?他會到哪兒去?到時候我們都會到哪兒去?「你又不住在這兒了,我幹嗎讓你進來?」這是他對她說的話。他站在他房間的窗戶後面,因為憤怒而滿臉通紅。(她後來告訴我的,當時她喝醉了,我清醒,握著她的手讓她說話。)「你又不住在這兒。」他說。
可是他們在每方面都看出了瘋狂之處,正合他們的意,我相信是這樣。他們精神煥發。他們喜歡能夠發號施令,在我們一天到晚出醜賣乖,讓他們利用我們的內疚感時,占我們的上風。他們也許時不時感到不方便,可是他們自行其是。我們家裡有什麼情況,也根本不會讓他們感到尷尬或者喪氣。恰恰相反,這讓他們跟朋友有了談資,我就聽到過他們跟朋友分享最聳人聽聞的事。他們一五一十地講述我和他們的媽媽身上最不堪入耳的細節,開心地狂笑。除了在花錢上依靠辛西婭——不管怎麼樣,她還有份教書的工作,每個月都能收到一張薪水支票,他們倆完全操縱著演出,就是這樣——一場演出。
那天下午以來發生過很多事,但總的說來,現在情況好點了。但是那段時間,我媽媽跟剛認識的人投懷送抱,我失了業,喝酒,瘋掉了,我的孩子瘋掉了,我老婆瘋掉了,她還跟在戒酒互助會認識的一個失了業的航天工程師有點「事兒」。那人的名字叫羅斯,有五六個孩子,他走路瘸,是他的頭一個老婆打了他一槍而落下的。他現在沒老婆,看中了我的老婆。我不知道那段時間我們都在想什麼。他的第二個老婆娶了又跑了,可是幾年前往他大腿上開了一槍的,是他的第一個老婆,讓他瘸了腿。還是這個老婆,每隔半年左右,都會讓他進進出出法院,要麼是監獄,因為他沒付贍養費。我希望他現在過得不錯,可是當時不一樣。那段時間,我不止一次提到過武器。我會跟我老婆說:「我要殺了他!」但是根本沒有付諸行動。日子對付著過。我從來沒跟那個男的見過面,不過我們在電話上聊過幾次。有次我在翻看我老婆的手袋時,的確發現過兩張他的照片。他是個小個子,也不是太小,留鬍子,穿一件條紋運動衫,在等一個小孩從滑梯上下來。另外一張照片上,他站在那兒,靠著一幢房子——我的房子?我拿不準——架著胳膊,精心打扮過,打了條領帶。羅斯,你個狗娘養的,我希望你現在過得還行,希望你的情況也好點了。
我還是見過點世面的。我當時正要去我媽媽家過幾晚上,可是剛上到樓梯的最高一級,我看了看,她在沙發上親一個男的。當時是夏天,門開著,電視也開著。
她俯身吻了我。她的嘴唇上似乎有小傷口,腫著。她把毛毯https://read.99csw.com拉到蓋住了我,然後就進了她的卧室。她沒關門,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她打起了呼嚕。
我想讓邁克參軍,海軍或者海岸警衛隊。他不可救藥,是個危險角色。就連羅斯也覺得參軍對邁克有好處,辛西婭跟我說過,她一點都不喜歡他這樣跟她說。可是我聽了挺高興,高興地發現我和羅斯在這件事情上有共識,我眼裡的羅斯形象提高了一點,可是讓辛西婭生氣。儘管邁克在旁邊挺讓人痛苦,儘管他有暴力的一面,她還是認為這隻是一個階段,很快就會過去,她不想讓他參軍。但羅斯跟辛西婭說邁克應該參軍,他會在那裡學會尊重人,講禮貌。他跟她這樣說,是有天大清早他和邁克在他家車道上玩推搡遊戲,邁克把他推倒在路上之後。
「沒關係。」我說,「我知道。」我說,眼睛在盯著電視。「他叫羅斯,他是個酒鬼,跟我差不多。」
凱蒂和邁克兩個孩子為能夠利用這種分崩離析的情形再高興不過。他們似乎因為互相之間以及對我們的威脅逼迫而茁壯成長——這是暴力和沮喪,還有總體上的混亂。現在,甚至過了這麼久,想起這件事,還是讓我恨起他們來。我記得幾年前,在我開始一天到晚喝酒以前,讀過一個名叫伊塔洛·斯維沃的義大利人所寫的長篇小說中的一幕。敘述者的父親快死了,全家人都聚到了床邊,在哭著,也在等待老人咽氣。這時,他睜開眼睛,最後一次看了每個人一眼。他的目光落到敘述者身上時,突然動了一下,眼神有了點變化;他猛地攢起最後一絲力氣坐起身,撲到床那邊,用儘力氣打了他兒子一個耳光,打完就倒在床上死了。當時我經常想象自己臨終前的一幕,我看到自己在做同樣的事——只是我希望有力氣能給我的兩個孩子每人賞一個耳光,我最後說給他們聽的話,會是一個垂死之人才敢於說出來的。
「我不在家,」我說,「我剛往家裡打過電話。」
我媽媽六十五歲,生活孤獨。她加入了一個獨身俱樂部。但即使這樣,還是讓人難以接受。我站在最高一級樓梯那裡,手放在扶手上,看那個人一邊親吻,一邊越摟越緊。當時是星期天,下午五點鐘左右。住在那幢公寓樓上的人都去游泳池了。我扭頭下樓梯,出了樓走向我的汽車。
「洗洗手。」她說,一邊在打量我。「做好了。」
「你吃東西嗎?我可以做點湯。」
「明天我沒多少事,你走後我可能還會再睡一會兒。」我想,你起床后,你去浴室換衣服后,我會去你的床上,躺在那兒迷糊,聽廚房裡你的收音機播報新聞和天氣情況。
她出去進了廚房。我一直等到聽見她開始接水,然後伸手到墊子下面抽出那瓶酒,擰開瓶蓋喝了起來。
他們說了幾句威士忌的事,她自己不怎麼喝酒。我長大后,只看到她在感恩節、聖誕節和除夕時喝酒——蛋奶酒或者加黃油的朗姆酒,不過還是從來不會喝很多。好多年前,她喝太多的那次(我是從我爸爸那裡聽說,他哈哈笑著說的),是他們去了尤里卡市郊的一個小地方,她喝了很多很多威士忌酸酒。他們上了汽車正要走,她開始犯噁心,只得打開車窗。不知怎麼,她的假牙掉了,汽車往前開了一點點,一個輪胎軋到了假牙上。打那以後,她除了節假日再也不喝酒了,而且喝也從不過量。
「也許我可以吃點東西,不過我肯定要喝杯咖啡。」
瘋狂啊。
他們九_九_藏_書之所以認識,是辛西婭想戒酒,每星期去參加三四次聚會時。我有幾個月時間時去時不去,不過辛西婭遇到羅斯時,我不再去了,不管能找到什麼,每天喝五分之一加侖瓶裝的一瓶酒。可是就像我聽到辛西婭在電話上跟別人說起關於我的話,我已經去過戒酒互助會,真的想得到幫助時,知道去哪兒。羅斯參加過戒酒互助會,然後又喝上酒了。我想辛西婭覺得他比我有希望,所以她去參加聚會,讓自己戒酒,然後去給他做飯,為他家搞衛生。他的孩子們在這方面不幫他。在他家裡,誰都不肯幫哪怕一點忙,除了辛西婭在那兒時。可是他的孩子們越是袖手旁觀,他越是愛他們。怪哉。我是完全相反,這種時候,我討厭我的孩子。我會拿著一杯伏特加兌提子汁坐在沙發上,這時,他們兩個人中的誰會放學后回來,砰的一聲關上門。有天下午,我大喊大叫著跟我兒子幹了一仗,辛西婭不得不制止我們,那是我威脅要把他揍個稀巴爛時。我說我會幹掉他,我說:「我會眼都不眨地幹掉你。」
「親愛的,你得想辦法呀。」她說。
可是很少像那樣談到愛情或者過去的事,我們要談就談正事、活命和一切的根本:錢。錢從哪裡來?電話快給掐了,電燈和煤氣也危險。凱蒂怎麼辦?她需要衣服。她的分數。她的男朋友是個摩托車飛車黨。邁克,邁克以後會怎麼樣?我們大家會怎麼樣?「上帝啊。」她會說,但是這根本跟上帝無關,他早就對我們撒手不管了。
「不,不,親愛的,我起來了。」她說,「你在哪兒?出什麼事了嗎?我還以為你今天要過來呢。我找過你。你在家嗎?」
我一直開著車兜來兜去。這時天黑了,我開車經過了我家,燈全亮著,可是辛西婭的車沒在車道上。我去了我偶爾去喝酒的酒吧,打電話給家裡。凱蒂接的電話,說她媽媽不在家,問我在哪兒?她需要五塊錢,我喊了句什麼掛斷了電話。然後我給相距八百英里的一個女的打對方付費電話,我有好幾個月沒見她了,她是個好女人,上次見時,她說她會為我祈禱。
她接受了由她付費。她問我在哪兒,問我怎麼樣。「你還好吧?」她說。
那個星期五晚上,我爸爸一直喝酒,盡量不理會我媽媽,她坐在廚房那邊,抽煙,想給她住在小石城的姐姐寫封信。最後他站起身去睡覺了,之後不久我媽媽也去睡覺,當時她肯定他是睡著了。她後來說她一點都沒看出來有什麼不對勁,只是他打呼嚕的聲音好像更厲害、更低沉,她沒法讓他側著身子睡。可她還是睡著了。她醒來時,我爸爸大小便失禁,當時才是拂曉,小鳥在叫。我爸爸還是仰面躺著,閉著眼睛,張著嘴巴。我媽媽看著他,喊他的名字。
我們聊天。我問她丈夫怎麼樣,我跟他曾經是朋友,他現在不跟她和孩子們一起住。
「是我。」我說。「對不起,要打電話給你。」
「親愛的,我很擔心你。」
後來,她給我在沙發上鋪了床。我去了浴室,她在那裡放了我爸爸的兩件睡衣。我從抽屜里拿出來,看了看,然後開始脫衣服。我出來時,她在廚房。我放好枕頭就躺下了。她幹完手邊活,關掉廚房的燈,坐在沙發那頭。
「也許你可以給咱倆煮點咖啡。」我說,「煮壺咖啡也許不錯。」
「求你了,求你了,邁克,」她懇求道,「讓我進去。」
我開車過去了。我進門時,她吻了我。我轉過臉。我不想讓她聞到伏特加https://read•99csw•com味。電視在開著。
「你現在休息吧。」她說,「你需要睡覺。」
「別擔心。」我說。我搖了搖頭。
我從來沒有在戒酒互助會講過這種事。在聚會上,我一直不怎麼開口,我會「過了」,在輪到你說,而你除了「我今天晚上過了,謝謝」別的什麼都沒說時,就會這樣說。可是我會聽,對那些可怕的故事,會搖頭、大笑,以示我聽到了。我去那種聚會,通常已經喝醉。你心裏害怕,需要的不僅僅是餅乾和速溶咖啡。
「想看多久電視就看多久吧。」
我爸爸是在睡覺中去世的,八年前。那是個星期五晚上,他死時五十四歲。他從鋸木廠下班回來,從冰箱取出幾根香腸當第二天的早餐,然後坐在廚房裡的桌子前,在那裡打開了一瓶一夸脫裝四玫瑰牌威士忌。那段時間他心情很不錯,很高興能夠重新工作,那是在他先是因為血毒症,然後因為什麼事導致要接受電擊療法而離開工作三四年之後。(我當時結了婚,那段時間住在另一個城市。我有了孩子,還在上班,自顧不暇,所以對他的情況沒辦法跟得很緊。)當天晚上,他拿著那瓶酒、一碗冰塊和一隻酒杯去了客廳,喝酒,看電視,直到我媽媽從咖啡館下班回來。
我點點頭。
「我會睡的,我很困。」
「親愛的,你幹嗎不過來?我給咱倆做點吃的,我自己也餓了,今天下午以來,我什麼都沒吃。老肯今天下午帶來了一些肯德基炸雞塊。過來吧,我給咱倆做點炒蛋。你想讓我去接你嗎?親愛的,你沒事吧?」
「親愛的,我不想由我來告訴你這件事,」她說,「告訴你也讓我難受,可是就連孩子們也知道了,他們跟我說的,我們也討論過這件事。辛西婭外頭有人。」
「我可以過去嗎?」
「為我祈禱吧,」我說,「要的。」然後我們就說再見,掛了電話。
羅斯畢業於加利福尼亞工藝學院,畢業后馬上進了位於芒廷維尤市的NASA機構。他在那裡工作了十年,直到他的情形急轉直下。如我所說,我從來沒有跟他見過面,可是我們通過幾次電話,聊過這樣那樣的事。有次我喝醉了,在跟辛西婭為一個可悲的或者別的觀點而爭論,他的一個孩子接的電話,羅斯接過電話時,我問他如果我抽身出來(我當然根本沒想著抽身,只是煩一煩他),他準不準備養活辛西婭和我們的孩子。他說他在切吐司,他是這麼說的,他們正要坐下來吃晚飯,他和他的孩子們。他可以給我回電話嗎?我掛了電話,過了一個鐘頭左右他打來電話時,我已經忘了早些時候的那個電話。辛西婭接的電話,她說「對」,然後又說「對」,我知道是羅斯,在問我是不是喝醉了。我一把抓過電話:「哎,你到底養不養活他們?」他說他為自己卷進了整件事而感到抱歉,可是不,他想他無法養活他們。「所以是『不』,你不能養活他們。」我說著,看了一眼辛西婭,好像這能解決所有問題似的。他說:「對,是『不』。」可是辛西婭眼都沒眨一下。我後來琢磨出來他們早已徹底討論過這件事,所以根本沒感到吃驚。她早就知道。
羅斯愛辛西婭,可他還有個名叫比弗莉的女孩,二十二歲,懷上了他的孩子,但是羅斯安慰辛西婭說他愛她,而不是比弗莉。他們根本不再睡覺了,他告訴辛西婭,但https://read.99csw.com是比弗莉懷著他的孩子,而他愛自己的每一個孩子,甚至包括沒出生的那個,他不能把她一腳踢開,他能嗎?他跟辛西婭說這一切的時候哭過,當時他喝醉了(那段時間總是有人喝醉),我能想象那一幕。
後來,我又往家裡打了個電話,可是這次沒人接。我撥我媽媽家的電話,電話響第一聲,她就拿了起來,她說話聲音小心翼翼,似乎覺得會有什麼麻煩。
所有這些,都發生在不久以前,大約三年前,當時過得真是不簡單。
有時,我和辛西婭會聊些事情——「審時度勢」,我們是這樣叫的。但是偶爾——這種情況很少——我們會稍微談點跟目前形勢無關的事。有天下午,我們在客廳里,她說:「我懷著邁克的時候,你把我抱到了浴室里,當時我很不舒服,又懷孕好幾個月,下不了床。你抱著我,別的誰都不會那樣做,別的沒有誰會那樣愛我,那麼愛。不管怎麼樣,我們擁有那樣的回憶,不管怎麼樣,我們相愛過,別的誰都沒有過或者將會那樣相愛。」
他是三十五六歲時開始走下坡路的。以前我一有機會就取笑他,根據他的照片,我叫他「黃鼠狼」。「你們媽媽的男朋友就長那個樣。」我會跟我的孩子們說,如果他們在旁邊,我們在聊天的話。「就像只黃鼠狼。」我們會哈哈大笑。要麼是「修理先生」,我最喜歡那樣叫他。上帝保佑你,照顧你,羅斯,我現在對你根本沒什麼怨氣了。可是那段時間,我叫過他「黃鼠狼」或者「修理先生」,還威脅過要他的命。在我的兩個孩子眼裡,他可以說是個落魄英雄,我想在辛西婭眼裡也是這樣,因為他曾幫助把人送上月球。我聽了很多次他為登月工程火箭發射工作過,是巴茲·奧爾德林和尼爾·阿姆斯特朗的好朋友。他告訴辛西婭,辛西婭告訴孩子們,孩子們又告訴我,等到那幾位宇航員來本市時,他會在公眾面前介紹他們。可是他們一直沒有來本市,要麼來過,但是忘了聯繫羅斯。月球探測活動后不久,命運之輪又轉動了,羅斯酗酒更厲害。他開始耽誤工作。然後什麼時候開始,他跟他的第一個老婆也過不好了。快到最後時,他開始用保溫瓶帶酒去上班。那裡是個現代化機構,我見過——在自助餐廳排隊,管理人員有專用餐廳之類。每間辦公室都有咖啡機,可是他自帶暖水瓶上班,過了一段時間,人們知道了,開始有議論。他被炒掉了,要麼是他辭了職——我去問,誰都不肯爽快回答我。他當然一直酗酒。你會那樣的。然後他開始擺弄壞的家用電器,修電視,修小汽車。他對占星術、預兆、《易經》那類東西感興趣。他夠聰明,有意思,也古怪,就像我們以前的大多數朋友一樣,我對此並不懷疑。我跟辛西婭說,我敢說,如果不是從根本上說來,他是個好人——「跟我們一樣」,我那樣說,盡量想顯得通情達理——她是不會喜歡他的(我就是沒法讓自己用「愛」這個字來說那種關係)。羅斯他不是個壞人,也不是個邪惡的人。「沒有人是邪惡的。」有次我跟辛西婭討論我自己的事時,這樣跟辛西婭說。
「我知道。」我說,眼睛一直看著電視。
「他還在波特蘭。」她說,「這麼多事,怎麼都會發生到我們身上?」她問,「一開始我們都是好人。」我們又聊了一會兒,然後她說她還愛我,她會繼續為我祈禱。
她側過來抱我,抱了我一會兒。然後她鬆開手,擦了擦眼睛。「明天早上我叫你起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