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茶
六
拖拉機上僧人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回頭再說，回頭再說哈……
福建茶客擦乾眼淚，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那一廂忙得熱火朝天，這一廂，僧人背著手溜達茶山。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福建茶客更衣沐浴，滿身肥皂泡沫，差點兒洗禿嚕皮，他一邊玩命地搓洗自己，一邊強忍住淚水：10年的卧薪嘗膽，終於可以換來今朝的一雪前恥，終於終於可以咽下這口氣……
僧人跑了。
說比就比。
每年清明節前後的那幾天，墓一掃完，我父親都會匆匆趕往帕沙，前前後後加起來，他守株待兔了快20年……後來他漸漸年邁，人總也等不到，他也跑不動了，於是每年那幾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賭氣不吃飯，後來，他終於……
整整10年後，福建茶客才再度遇見技術員。
接著是兢兢業業地曬制……
read.99csw.com茶是人家香大爺家的，僧人臨走前按市價付了錢，好像也不能算是犯了盜戒……
福建茶客難免心下忐忑，這老光頭，是不是有撒手鐧？上回輸給他的破瓦罐，今朝他又會出啥幺蛾子？
茶客生有一女，女兒自幼被養在茶桌旁長大，10歲起隨父進茶山，採茶、曬茶、炒茶、泡茶樣樣精通，漸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僅練得一身茶道本領，亦繼承了老父的這顆復讎之心。
她輕聲說：
禿驢！臭不要臉的！
施主，看到您如此用心做茶，貧僧甚是欣慰，茶道有繼，善哉善哉。
少頃，又客氣地問道：
然後是細火慢工地炒制……
一旁的鐵壺嘶嘶地響，她笑意盈盈地盯著成子看：
唉……
福建茶客說：我不管！
可他終究沒能咽下這口氣。
炒好的茶葉攤在屋檐下陰乾，九*九*藏*書少了一半。
他說，認識你之前和之後，我都沒有輸給過任何人，管你現在是出家還是出殯，都必須和我再比拼一次！不然打死我也不會放你走出這片茶山！
僧人摸摸鼻子，說：哦……
此恨綿綿無絕期。
恩恩怨怨20年了，真的說不清咱們倆應該算是世交還是世仇……
技術員單手摘下毛線帽子，露出鋥亮的光頭一個。阿彌陀佛，他說，施主別來無恙哦……
你到底是不敢比還是不想比？！
萬幸，福建茶客沒被氣死，只不過返鄉后瘦了數斤。此後他化鬱悶為執念，發奮鑽研茶道，技藝上愈發精進。
這種鐵人十項式的鬥茶聞所未聞，夠狠。
拖鞋攆不上拖拉機，他哽咽著，隔著半道山樑叫罵：
10年才等來的這次比拼，要斗就斗一條龍，從采菁、萎凋、殺青、揉捻、曬青、泡茶、品ｈttｐｓ://ｒeａd.９９ｃｓw.ｃom茶……全部過程兩個人都必須親力親為，誓死要分出個孰高孰低。
炒茶又謂炒青，生鍋、二青鍋、熟鍋，三鍋相連順序操作，工藝煩瑣至極。
此時此刻，福建茶客的女兒正端坐在我們面前。
要麼馬上用開水潑我，要麼，現在把茶具端上來吧。
技術員10年前就有剃度之心，二人別後沒多久，他就在柏林禪寺出了家，早就已經是一個水月遊方僧。
我和成子集體一搖晃，差點兒聯袂從凳子上跌下去。
他咬牙切齒地說：我每年都來帕沙等你，足足等了10年！
再看看自己炮製的茶葉，自信瞬間又回來了：天道酬勤，花多少功夫見多少真章，管他呢，真金白銀茶桌上見。
俗話說，茶是人情酒是債，如此上等的茶，如此厚重的情誼，我就笑納了吧，善哉善哉。
當年的弱冠青年長成九-九-藏-書一條中年漢子，漢子攥緊技術員的手腕，眼淚噼里啪啦掉下來。
他低聲質問：哦什麼哦！為什麼爽約，你就不怕斷子絕孫？！
光陰如電，時間已從20世紀90年代初，來到了21世紀。
僧人撓撓頭，說：哦……
第二天一早，福建茶客于日出後半小時起身，親自爬樹採茶。春茶以一茶一葉、一芽兩葉為上，他專揀一芽兩葉的采，仔細又認真，好似淘金。
她說：成子哥，我知道你也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你師父了，但你終歸是你師父的徒弟，是吧？
姑娘卻說：……後來他終於肯吃飯了。因為我長大了，每年由我替他去帕沙……
茶葉曬青即將完畢，萬事俱備，不欠東風。
你覺得，今天你躲得開嗎？
是啊是啊，是奉命而來的呢。
我×，不至於吧，含恨而亡？
字條倒是多了一張，用茶針釘在竹牆上：
福建茶九-九-藏-書客的女兒想了想，點點頭，笑得像朵花兒。
福建茶客裹著浴巾狂追，邊追邊哭，差點兒沒背過氣兒去。
炒茶前洗手的肥皂是福建茶客自己帶來的，口罩套袖用的也是自己帶來的，白色大褂一看就是專門做的，一琢磨就知道，他已為此悉心準備了許多年。
技術員說：哦……
山路拐了個彎兒，拖拉機的突突突突聲漸遠，須臾，啥也聽不見了。
僧人留下的那根茶針，她用來盤了髮髻，當了發簪。
好了，不用說了，明白了。
你給我回來……
僧人行腳四方，蹤跡如鴻爪雪泥，自然是找不到的，所以，你就奉命來找僧人的徒弟是吧？
喂喂松鼠，聽聽鳥叫，偶爾在林間打打坐、參參禪。
……
僧人也隨意采了點兒茶，也簡單曬了曬，也胡亂炒了炒，態度輕鬆自然，明顯沒花什麼心力，像是在故弄玄虛，又好像是在敷衍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