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西藏往事 看不見的文身

西藏往事

看不見的文身

我默默地吃著肉夾饃,滿手油膩。
這裏說的有錢,是相對於其他的隊員,老G那時身上大約有一兩萬的現金,是當時「拉漂」中罕見的萬元戶。他逃婚到西藏,認識了一女孩叫猴子,愛得死去活來,各種海誓山盟。但最後還是分手了。
他冷不丁地說:「真奇怪,錢花光了,失戀也治好了。」
白得晃眼的陽光在我們左手邊,起起落落的飛機在我們右手邊。
我說:「好了恩公,我不讓你文就是嘍。」
生產隊本來只有隊長,沒有政委,因為他失戀后視金錢如糞土,整天帶著一幫人跑太陽島打牙祭,所以成子read.99csw.com封他為政委。他知道這一幫人都是蹭吃蹭喝不臉紅的主,但向來來者不拒。
三哥玩了十年戶外,打死都改不了新疆口音。他生性彪悍硬漢一枚,有一家小小的文身工作室,開在藏醫院路靠近宇拓路的巷子口。很長的一段時期,藏族小古惑仔們都流行去他的店裡文身,很多初次入藏、熱血沸騰的騎行俠、背包客們也熱衷去他那裡文點兒六字真言、萬字元什麼的,但基本上沒有不後悔的。他文身有個特點,哪兒明顯他給人文哪兒,搞得一幫回到城市裡需要上班打卡的人大夏天不敢捋read.99csw.com襯衫袖子。我後來在合肥遇到過一個受害者,那位仁兄紅著眼圈兒攥著啤酒瓶和我說:「真的,哥,我好幾年沒穿過短袖圓領衫了……」
我沒看過,一直到今天也不知道在三文魚的後背上,文的是明王還是阿修羅,或者,是一個名字。
很快,老G就變成了我們中最窮的,他最後一次帶大家吃飯吃的是海鮮,那時候空運到拉薩的螃蟹是80元一隻,長得也就雞蛋大小。老G豪氣萬丈地給我們每人點了一隻,大家歡天喜地地吃,他點上一根煙,笑眯眯地叼著。
我他媽怎麼知道我什麼時候回九*九*藏*書來。
大昭寺曬陽陽生產隊唯一永久駐守拉薩的人是三哥。
他說:「回來多好啊……隨便做個小買賣,兄弟們在一起慢慢變老,每天磕磕長頭喝喝甜茶,一輩子晃晃悠悠就過去了。」
我後來接觸過的文身師傅里,有一些輕易地就給人文名字,半點兒沒有三文魚的堅持和執拗。我每次都忍不住和他們聊起三文魚,有人默然,有人哂笑,有人不置可否。
他又說:「你如果不喜歡文明王,我給你文個阿修羅好了……」
三文魚皈依了一位上師,文身店掙的錢他每年拿出一大部分供養上師。最後一次離開拉薩時,他開車read•99csw.com送我去機場,中途買了肉夾饃給我吃。他把車停在貢嘎機場外,車裡放的是大寶法王的唱誦。三文魚問我:「大冰,什麼時候再回來?」
三文魚後來也收了很多徒弟,他現在只給老外文身,價碼要得高高兒的,依舊是老毛病不改,哪兒都敢文,包括小雞雞。我上次回拉薩的時候把一隻阿拉伯手鼓留給了他,他把鼓腔上的金屬漆刮掉,說要在上面寫滿八大咒十小咒。
三文魚的入門師父是捷克斯洛伐克的國際名家,後來他自己又四方拜師,包括國內首屈一指的濟南烈火堂的老傅在內,他攢了一個排的師父。在大昭寺曬太陽的日九*九*藏*書子里,他不止一次勾引我文身,說我命硬,背上皮膚又好,非讓我在背上文一尊滿背全彩馬頭明王。我說我不文身,如果非要文,那就文上一個不想淡忘的名字。他斷然拒絕,說你小子將來一定會後悔的。我來了勁,和他爭論了半天。他惱了,踢翻了盛甜茶的暖瓶,揚長而去。轉過天來,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偏不文!」
文著文著,他的名氣越來越大,乾脆改名叫做三文魚,一條擱淺在拉薩河谷的會文身的魚。
大昭寺曬陽陽生產隊的政委叫老G,是個東北人,超有錢。
在重慶,有一個年輕的文身師問:「你看過他身上的文身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