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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約你的墓志銘 偏偏喜歡背面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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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喜歡背面的陽光

祁雲問:「什麼面?好吃嗎?」
王不在是安子介紹她認識的一個重慶人,他們商量著要在拉薩做一本書,關於老拉薩尋城記的題材。
她說,她和王不在之間有一種莫名的默契,他們甚至可以通過眼神來交流。
那時候,他們天天都待在一起,逛八角街,採訪拍照,做筆記,幾乎走遍了八廓街的每個院子、老城區的每個角落。不採訪的時候,他們就一起跑到木如寺頂聊天,王不在喜歡聊電影,王不在說起他最喜歡的電影是《霧中風景》。白瑪央宗說:「我也是。」屋頂另一邊坐著的一個人扭回頭來說:「我也是。」—那是個年輕的喇嘛。
爸爸老吳帶著十三歲的小吳開著越野車在無人區拍照片,父女倆在無人區撿過小狼崽,救過黑頸鶴。小吳可以迅速地幫老吳給各種機械相機換鏡頭,她把這手絕活傳授給了白瑪央宗。白瑪央宗跟小吳關係read.99csw.com很要好,她帶她站在木如寧寺頂看火燒雲,當天是小吳14歲的生日。一高一矮兩個人,手牽著手,站在紅雲彩下面,一起把手甩來甩去,甩來甩去……
文藝青年王不在在羊湖也開始創作一個叫做《羊卓雍錯》的劇本:一個內地的女人居住在羊湖邊的小村子里,她不與任何人交流,只通過一個當地的藏族小夥子幫她定期買來各種生活用品,最後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早晨,與這個小夥子發生了激烈的矛盾衝突,沉默許久的秘密各種爆發……
劇本很長,我也不知道這個戲後來被人排演過沒。
離開拉薩之後,王不在一直定居成都,偶爾在重慶拍一些廣告宣傳片。2008年,他拍攝了一部關於大地震的紀錄片,叫做《劫後天府淚縱橫》。
她愛去大昭寺北角的老木如寺,又喚作木如寧巴。這裏號稱是個https://read.99csw•com吐蕃時代的老院子,其實也就剩個地名,寺廟是一個世紀以前新修的,不過看起來很有1300年歷史的樣子。在西藏,東西和人老得都快,這時的白瑪央宗已經有了一張黝黑透紅的高原臉,已沒人再喊她小姑娘了。
旅遊的人轉到木如寧巴的大門口會有點兒害怕,這個老院子看起來油膩膩、髒兮兮、亂七八糟、曲里拐彎……幾乎沒人願意走進去待滿五分鐘。
她偶爾也會約幾個人一起去曬背面的太陽。她那時借住在仙足島的客棧,帶過同住的老吳和小吳去。老吳是職業拍照片的,小吳是他女兒,他們在美國生活過多年,倆人一吵架就用英語,讓我們所有人都羡慕不已。
藏式寺廟的屋頂是敞開式的,木如寺小小的屋頂幾乎就在大昭寺的金頂覆蓋之下,但又是兩個獨立的庭院。她就坐在木如寺光滑的阿嘎土屋頂上,上面九九藏書還有痰跡。日光很烈,她腿很長,袒露出黑黑的光滑額頭,捲髮瀑布一樣地鋪滿整個背部。
王不在說:「羊湖是個仙女,是個沒有慾望的仙女。就是這樣,仙女是沒有慾望的。」
她一激動,說:「老師,那我送你個大昭寺的背面。」
祁雲給了她們一撥年輕人很大的鼓勵,說拍照的要堅持拍照,寫作的要堅持寫作,生活的要使勁生活。他送了她們一張碟,是一部關於他和金絲猴的紀錄片。
她還帶過王不在去曬太陽。
後來他們做成了「尋城記」的大綱,但最終胎死腹中。
所有人在大昭寺門前曬太陽的時候,她愛在八廓街溜達。
白瑪央宗一般以這個樣子出現在木如寧巴:頭上裹著一條顏色鮮艷的髮帶,披著一件莫名其妙的男士外套,下身是灰溜溜的尼泊爾大襠褲,藏族女人一定認為那是世界上最難看的裙子,但是她不在乎,忽閃著大褲子在九_九_藏_書院子里走來走去,於是輪到藏族女人臉紅和慌張了。她那時候學了點兒壞毛病,比如抽煙。她也懂規矩,不進廟裡抽,站在門口一口口地猛撮,忽閃著眼睛看著滿院子的藏族人。
她告訴我:「因為那裡是大昭寺的後面。」
後來,這片子得到了奧斯卡的提名。
然後,他就沉默了,沉默得很文藝青年范兒。
我們都習慣聚在大昭寺門前曬太陽,唯獨她喜歡跑到那個地方曬太陽發獃。我問過她為什麼。
王不在隨即離開了拉薩,他認為他在拉薩的這大半年足夠填充他想象中空缺的部分。他的離開讓白瑪央宗十分失落,原因說不清,但無關男女之情。
她混在西藏已不短的那段日子,依舊是滿藏地地東奔西跑,依舊是每天看書很多,依舊是很窮,但從不潦倒。她早就不是起初那個滿臉痘痘的小女孩了,不再單純喜歡舞台正面的陽光。
王不在帶她去參加庫玉瑪https://read.99csw.com大院的「無國界宗教論壇」。他們那時經常一起和藏族朋友過林卡,過林卡時不停討論各種問題。她帶王不在騎自行車去看羊湖。王不在看見羊湖第一眼時從車上摔了下來,說了句雷死人的話:「這他媽就是個女人啊。」
她還帶過一個人,國內拍攝野生動物的老前輩攝影師祁雲。他幾乎算是她認識的人里最讓她敬佩的,他住在她客棧房間的隔壁。晚上,她在房間里上網搜他的訪談,一陣陣興奮得睡不著覺。她那個時候染上了很多不良嗜好,比如抽煙,比如玩單反相機。
但她窮,只能各種借來玩兒,好在拉薩有單反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這個氣場有點兒奇怪,藏族男人小聲議論:「門口那漢族女孩吸煙。」大家都笑得有點兒緊張,然後集體看她掐掉煙頭,一步步踏進寺門,和回自家一畝三分地兒一樣。大家像看一隻稀罕的小動物一樣,笑著看她穿過院子,慢慢消失在樓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