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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瀨戶內海! 八

別了,瀨戶內海!

她問陸虎士:「這是真的?」
這時老爹已把門打開了,兩把刺刀正對著他的胸口問:「八路的有?」
傷員問:「大姐呢?」
女兒說:「敵人都到門口了,你那洞在房后,再鑽還來的及嗎?」
老爹說:「總不能在這兒等著!」
他們倆找了個遠離電視機的角落坐下來。靜子要求陸虎士再講一點那個反戰同盟的事。
下一班車在四十五分鐘以後到。候車室里很清靜,電視機前坐著幾個人在百無聊賴地看電視屏幕上一個女人正咬著一塊牛排把眼睛睜得溜圓,像是看見河童出世似的大叫著:
「知道。」
老大爺盡量冷靜地說:「日本軍隊掃蕩,把她家房子燒了,丈夫,公婆,誰也沒逃出來,村長親自來把她接走了……」
傷員心怦怦地跳起來了,急問:「她出了什麼事嗎?」
「為什麼不全講事實?」
「你去看哪!」
「我從我父親手裡才接過這間店來。我父親是從喜多家盤過來的。」
「賣了打洋油換鹽了。」
日本兵打著電筒,搜了上房,把老奶奶嚇得抖成了一攤泥。他們又進入西廂房,馬上聽見了孩子的哭聲、大人的喘息。用電筒一照,一個女人摟著孩子,把頭躲在赤著膊的丈夫腋窩下。三人都嚇得縮成一團。日軍這晚上的任務是專搜那個到據點喊話的日本「叛國者」。中國農村女人的read.99csw.com封建思想極濃,絕不會和個日本人睡在一個被窩裡!他們說了幾句下流話,用槍托搗了一下那個幸福的和嬌妻愛子睡在一起的男人。一陣風似的走了。他們出門后,傷員就要下炕。女兒說:「別急,誰保他們不再回來?」她自己抱著孩子坐到院里去,摸著咚咚響的胸口。天快亮了,外邊已有人趕著牲口下地,傷員這才穿上衣服,扶著牆走到屋外,不顧腿上傷疼,在那年輕的母親面前跪了下來!
女兒一把將傷員推進炕里,拉著他的衣服說:「脫了,哪有穿著褂子睡覺的庄稼人?」
「你們有事瞞著我。」
擴音器報告,去廣島的列車就要進站,他們匆匆站起來向站台跑去。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這同志,」她抱著孩子,無法拉他,急得直跺腳,「你這是幹什麼,我們不都是中國人嗎,不都為了抗戰嗎……」
女兒推開老爹,埋怨著:「這麼糊塗,還想瞞著我幹事呢!」她搶過傷員胳膊就往西廂房裡架。進到屋裡,往炕上一推:「鑽被窩裡去!」一聲喊叫,孩子嚇醒了。女兒把孩子抱起來,用奶頭堵上孩子嘴,催著說:「快呀,什麼時候了,你還顧得上封建!」
陸虎士和高橋靜子走進眼鏡店,房屋還是那麼大,可是琳琅滿目,成千上百各色玻璃的鏡片,被燈九-九-藏-書光照得珠光寶氣,近門處有一個一人來高的柱形貨架,伸出幾百個挂鉤,掛滿廉價處理的眼鏡。只這架上的眼鏡就比當年全店的貨色多幾倍。架後站著一個留長發,穿緊身襯衫的青年人,彬彬有禮地招呼說:「歡迎你,挑選點什麼?」
受傷的反戰同盟,就是那個戴眼鏡的鬼子同志,在胡樓包紮以後轉送到鄰村一位老中醫家埋伏療養。老中醫只和老伴兩人過日子,有個獨生女嫁在外村。他家像所有當地的人家一樣,也挖了一個地洞,白天他們把這反戰同盟的同志藏在洞里,晚上把他扶出來在院子里放風。他們不知道這個外國人叫什麼。村長把人送來時,只說:「他姓藤,就叫他老藤吧。」
「當事人多半還活著,全講事實不大方便。」
這天女兒走娘家來了,女婿提著一串香油餜子,拿著一籃白面饃饃,女兒盤腿坐在驢背上,懷裡抱著三個月的娃娃,離村老遠就有人來報信。老夫妻喜出望外,打酒殺雞,招待嬌客。可女兒從小跟父母長大,對於老人眼角眉梢一喜一怒是全看慣了的,一進門就覺著他們有點過度的熱情,過度的緊張。好在這裏的規矩女兒住娘家,女婿當天必須告辭,熬到太陽偏西,女婿騎驢出了村口,女兒就發話了:
「被窩褥子也打油換鹽了嗎?怎麼少了一床麻花被?」九九藏書
「您年紀再大些也許會懂,但也不一定。日本和中國在風土人情、心理狀態上的差別還是很大的。儘管西方人把我們列入同一種文化類型。」
傷員說了一長串感激的話,一邊說一邊號啕大哭。女兒呆了一陣,奔到上房跳著高喊了起來:「爹呀,你幹了些啥呀!怎麼弄個日本孬種藏在家裡?」
媽媽接不上碴了。老爹搶過來說:「咱們根據地,長流水地過隊伍,誰家不借出條被子給同志們蓋?」
「請問,」陸虎士滿有把握地說,「這是吉田先生的商店吧?」
陸虎士說聲:「多謝!」掃興走出店來。已過了十分鐘,這次車又延誤了,他沒有興緻再在椿崗街上流連。和靜子商量,索性到車站候車室去等候下一班車。
青年客氣地說:「您弄錯了,我姓大谷。」
「你不知道原來的事實是什麼樣?」
陸虎士想起了宋玉珂。宋玉珂答應給他講的故事,直到回國之前才對他講。所以他沒能講給千代子聽。
「不,我後邊是滾地球的球場,再過去是『菊正宗』清酒批發處,旁邊是『金鳥』牌蚊香專賣店,從我記事就是這樣,沒有姓渡邊的。」
「沒事。」
傷口愈合了。老藤已能拄著棍自由走動。這天天黑之後,一直沒有人來扶他出洞。他自己又打不開洞口,非常心急。快半夜時洞口打開了,來扶他的是老頭https://read.99csw.com和老媽媽。
老藤不是靠聽覺,而是靠直覺明白了她的意思。這時,大門被人拍得山響。日本腔的中國話越喊越急:「開門,快快的,不開門死了死了有。」
為娘的忙過來問:「妮,你剛到家我跟你爹喜都喜不過來,又在哪點惹了你?」
老爹急忙架起傷員往屋後走。女兒跳下炕,推門跑了出來把老爹和老藤嚇了一跳。
老太太只是飲泣。
「這麼好吃!怎麼搞的?原來放了天廚調味劑……」
「別人給我講的時候,改動了一些地方。我給你講的時候又改動了一些地方,可是基本事實沒改。」
「大部分是真的,核心是真的。」
「撒謊死了死了的!」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爹媽跟我兩條心啦!」
「沒有。」
高橋靜子聽完,手捂著胸口,眼圈也紅了。
隨後是「警視廳」的人在山梨縣公路旁檢驗一具被謀殺的男屍。解說員在屏幕一角露出頭來說這人是被他後妻殺死的。後妻經營的商店破產了,要用他的屍首去騙取保險金……
「咱家的雞怎麼剩下三隻了?姑姑頭呢?老蘆花呢?」
天亮了,這裏那裡的雞鳴連成一片煦和的晨曲,父女兩個把傷員扶進地洞,開始一天的正常生活。媽媽嚇病了,每到夜幕降臨,女兒就下洞把傷員扶出來,給他洗傷,換藥,扶他遛腿。
老爹還架著那人遛,https://read.99csw.com女兒覺出村裡什麼地方有響動。根據地為了抗日軍隊行動保密,殺光了全部的狗,敵人從此不能從狗吠聲發覺我們的部隊在哪裡運動。可敵人也利用這一點組成了夜間奔襲隊。幾十人一隊,騎著自行車,突然進入到根據地的邊沿村落,搜捕抗日軍民。老爹耳背,沒聽到什麼,老藤也聽到腳步聲了,他抓住老爹,用手指指門外,只一眨眼工夫鄰近已有人拍門,喊叫。
女兒不說什麼了,可心中仍然半信半疑。她以為娘家攤了什麼事,破了財,老人心裏憂愁不願告訴她,住下去三天五日,不怕不從媽媽嘴裏套出來。
「日本人可不都是孬種!」老爹笑眯眯地說,「他跟咱們一塊抗戰,腿是叫鬼子兵打傷的!」
鄉下人怕熬油,日沒而息。白天騎驢趕路,身上乏困,女兒早早把西廂房收拾乾淨,帶著孩子睡下了。睡到半夜,翻個身醒來聽到院里有動靜,唉,當真出鬼了,老頭老媽真跟自己存兩條心了。她舔破窗紙偷眼看出去,黑地里老爹正扶著一個漢子一瘸一拐地來回遛。只聽那漢子壓著嗓子呻|吟,卻沒說話聲,女兒笑了。根據地的人這些事是聽慣看慣了的,她只笑老爹保密太認真,連自己女兒都不相信。
「我還是不懂。」
「哦,那麼以前是吉田先生的產業?」
「您這店後邊有家姓渡邊的吧?隔壁是澡堂,再過去有一家吳服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