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

「廣島？」伊藤賢二不再說話。別的人一時也沉默了。

「我要儘力找找看，渡邊義雄是我的朋友，我有責任把他的情形轉告他家裡人。」

虎子好久沒有再參加談話，伊藤看他失神沉悶，故意用敬酒來為他提精神。

「如果見到千代子，你說我一直惦記她！」

「你負過傷，大概是打在左腿上，恐怕是在二十一二歲的時候！」

「四年前就犧牲了！」伊藤嘆著氣說，「犧牲在太行山區。」

伊藤賢二對準他的臉，辨認好久，終於想起來。於是向大家作了介紹，人們的興緻火暴起來了：祝酒，猜拳，唱歌，日本人圍著煎餅鏊子扭秧歌，虎子跳阿波舞。從橋本大娘那兒學的，據說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一共只有六名日本戰友，還有兩個護送人員。剛一見面，他就認出戴眼鏡的「鬼子同志」來了。他與五年前差不了ｒead.9９ｃsw•ｃoｍ許多，臉上多了幾條魚尾紋，也只在笑的時候才顯出來。他卻沒有認出虎子來。經過介紹，虎子才知道他叫伊藤賢二。安置下住處，洗過腳，虎子請他們赴宴。幾個日本戰友到飯桌前一看菜，再把那燒得沙沙響的鏊子一看，歡呼雀躍起來：

「啊？」

「認得，我們是同學，同時應徵入伍的，後來他也在被俘之後參加了反戰同盟。」

「連長同志，你哪兒學來這一手？」

「去廣島了，說是投奔舅父后再下鄉。」

「在車上把故事講完。」

「看手相！」

一九四五年春夏之交，這批華工被僥倖送回中國。這些人在國外積攢下過多的仇恨、過多的憤怒，比任何時候更熱愛祖國，忠於祖國。回來不久，他們派宋玉珂去尋找黨，在黨的領導下，幾乎沒怎麼動員，只是一聲令下，暴動就成功了。殺了工頭和read.99csw.com看守的偽軍，奪取槍枝，把隊伍拉到了解放區，在那裡他們經過一段學習和休整，分發到各個崗位上去。大部分後來都在解放區的工廠里成了骨幹。也有一部分人參加了軍隊。

陸虎子當真顯了身手，親手下廚房做紅豆飯，天婦羅，借來個攤煎餅的鏊子加上炭火做雞素燒。並且買了二斤酒。

「對的，千代子……」

「我明白了。請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他親切地拍拍虎子的胸，現出由衷的同情。

虎子讓了一會兒菜，忍不住問道：「伊藤同志，你既認識千代子，也一定認識她哥哥吧！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虎子發現自己有些失禮了，馬上打起精神來，尋找話題。開玩笑說：「伊藤先生，我會算命！你要算命嗎？」

伊藤嘿嘿笑著說：「怎麼回事，我才建立起無神論觀點來，你要給我再打破嗎！九-九-藏-書」

「那你給我看看！」

「唔？」伊藤也發現自己失態了，打起興緻說，「看手相？」

「她們還在椿崗？」

別的幾個人說，渡邊義雄犧牲在反戰同盟的小報上登過消息。八路軍為他開了隆重的追悼會。

「現在在哪裡？回國了嗎？」

「是哪一家？有個女兒叫千代子的？」

「陸先生。」高橋靜子看他剛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立刻說。

「日本、椿崗！我在那兒做過徵用工！」

「沒什麼神秘的，我那晚上還吃了你一包糖呢！」

「什麼？」

陸虎子參了軍。幾年之後，淮海戰役時他已經是軍隊中的下級指揮員。有天他的隊伍駐在江蘇一個小鎮上休整，上級來電話，說有幾位要回國的反戰同盟的戰友將從他的防地經過，要他安排食宿。首長在電話里說：「你是我們的日本通，發揮一下特長吧！」

「陸同志，你知道吧，一個女人救了我九*九*藏*書這條命。」

伊藤賢二抱了一下虎子的臂膀，告辭要走了。虎子又追上去說：「同志，我也拜託你一件事，你回去後有可能見到渡邊家的人嗎？」

千代子去廣島，走的就是現在「光」號所走的線路，陸虎士想，她所看到的沿線景物，也就是自己現在正看著的了。當然有些變化。五顏六色的房屋，銀色的石油化工聯合企業，高速公路，立體交叉橋，這些那時還沒有。連電視都還沒有，電影里還幻想把演齣節目錄在炮彈里呢！可這起伏的翠綠的小山，忽隱忽現的瀨戶內海總是在這個位置，顯示出這樣的形體輪廓吧！為什麼非乘新幹線「光」號，沒有比「光」號慢點的車嗎？千代子乘的那種，窄一些矮一些木座客車當真絕跡了嗎？應當乘那種車！

同伴們齊問：「真的嗎？對嗎？」

「聽宋玉珂講過，好像救你的是個中醫的女兒。」

第二天一早虎子送他https://read.99csw.com們上路，伊藤賢二故意走在後邊，請求單獨和陸虎子談幾句話，他倆在一棵老槐樹下站了下來。

伊藤賢二發現這個解放軍連長像個姑娘似的臉紅了，聲音也不大自然。

虎子拉過伊藤的左手看了看，又看看右手。

從這兒開始，話聲和笑聲就不絕了。人們向虎子打聽這打聽那，問華工們的遭遇，也問日本當時的狀況。問得最詳細的是伊藤賢二，他在椿崗住過，還記得吉田眼鏡店和松竹影院。甚至說起渡邊大娘他還露出驚訝。

「陸君，可惜我們各自肩負著對自己祖國、自己民族的責任，我們的生命都不屬於自己！我無法報答她的恩情。見到她的時候，替我謝罪吧。我不會忘記這一切。」

「你答應過的，又忘記了！」她撒嬌地噘噘嘴。

「不，他記錯了。那個見義勇為的女人就是你姐姐，她丈夫是被日本軍隊殺死的。」

「唔，唔，是的，不過也沒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