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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戈夫村

利戈夫村

「你這個傢伙,怎麼把船弄得這樣破?」
「是的。就因為騎馬,我和馬一起翻倒在地,我被摔得非常嚴重,馬也受傷了。我們那個老東家特別嚴苛。他非常生氣,下令把我打一頓,然後就把我轟到莫斯科,讓我去跟那裡的一個鞋匠學手藝。」
「我是說,你在戲台都做過什麼事?」
「當過一段時間。我開始到她家時當廚師,後來又當咖啡工。」
一位出身高貴,才富五車的法國僑民在這裏長眠。
「我是打魚的,給老爺家打魚的。」
我們打算立刻就走。可是他卻讓我們停下來。他先從被水淹沒的口袋裡掏出繩子,繫到一些死鴨子的腿上,將繩子的兩端用牙齒咬住,然後才慢慢往前走。他後面是弗拉基米爾,再後面是我,走在最後的是蘇喬可。大約還有兩百多步就到達岸邊了。這時耶爾莫萊開始大胆地一步接著一步向前走。這條通道已經被他了解得非常清楚了。當然,他偶爾也會喊一句:「不要再靠左了,否則會掉下去的,靠右邊一些。」或者喊:「右邊有坑,靠左邊一些。」有些地方水很深,沒過了脖子,可憐的蘇喬可身材不高,我們三個人都沒事,他卻嗆了兩次水。耶爾莫萊非常嚴肅地沖他大喊:「喂,喂!」蘇喬可用力往上跳,兩隻腳亂蹬一氣,好不容易踩到淺一些的地方。就算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他也不敢抓住我的衣襟。我們累得筋疲力盡才終於爬到岸上。這時,我們渾身沾滿了污泥,衣服早已濕透。
「你說你當什麼?」
「毫無疑問,他這是去送死。」弗拉基米爾滿含怨氣地說。
「當廚師。」
「在成為她家的家僕之前,你們是誰家的?」
這個年輕的獵人說起話來,非常容易讓人聯想到那些扮演初戀情侶的地方年輕演員。我覺得他的提議還不錯,便同意了。他的身世和閱歷,在我們還沒有到達利戈夫村之前就已經被我了解清楚了。他是一個家僕,不過已經贖了身。他小時候學習過音樂,後來當過侍從,認識一些字。他讀過一些亂七八糟的書。他的處境與俄國大部分百姓十分相似。直到現在,他仍然一分錢也沒有,也沒有固定的職業,很難填飽自己的肚子。他說話的時候喜歡賣弄,所以看起來還算文雅。他或許是一個非常擅長諂媚女人的男人。俄國的姑娘們,對能說會道的男人情有獨鍾,因此在這方面他一定能夠獲得成功。他對我說,他經常去附近的地主家裡做客,有時還進城拜訪城裡的老爺們,偶爾在城裡玩一下普列菲蘭斯牌。他非常善於笑,能笑出各種各樣的姿態。當別人對他講話時,他會非常認真地傾聽,恭敬而又含蓄的微笑會浮現在他的嘴角。這種微笑非常適合他。他會非常專心地傾聽你講話,對於你的高見會完全贊同,但是他的尊嚴又沒有因此而失去。他似乎想讓你明白,他也有自己獨到的看法,如果有機會,他也會把這些觀點講給你聽。耶爾莫夫是一個粗人,沒有多大教養,對於「禮貌」這件事一竅不通。他非常隨便地用「你」來稱呼弗拉基米爾。可是他不知道,弗拉基米爾用怎樣的嘲諷表情來稱他為「您」。
「哦,你都演過什麼角色?」
「真的嗎?」
「老爺,我沒什麼可抱怨的,讓我當一個漁夫就得謝天謝地了。這裏還有一個叫安得列·普培里的人。他像我一樣老,被女東家派到造紙廠的汲水房幹活。女東家不養白吃飯的人,認為白吃飯是一種罪過。普培里還期待著女東家發善心呢!在女東家辦事所里,有一個辦事員是他的堂侄。他請求堂侄向女東家求情,那個堂侄答應了。求什麼情啊?普培里還向他的堂侄下跪磕頭呢,我親眼見到過。」
我們在十五分鐘之後就坐到了蘇喬可的平底船上。——我們的狗沒有和九*九*藏*書我們一起上船。它們被留在一個小屋子裡。馬車夫葉古基爾按照我們的吩咐,負責照看它們。——我們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挑三揀四不是我們這些獵人的習慣。耶爾莫萊坐在船頭上,中間是我和弗拉基米爾,我們坐在船的橫檔上。蘇喬可站在船尾,手裡拿著篙子,負責撐船。雖然已經用麻屑把船縫塞住,但水仍然滲了上來。不過還算幸運,水塘因為沒有風而像睡著了似的。
「他是從誰手裡買下這個村莊的?」
弗拉基米爾的槍法很差。他每次沒有擊中目標之後,都會裝出一副吃驚的表情。他吹一吹槍,並檢查一下,好像在告訴我們,他的槍有問題。最後,他把沒有擊中目標的原因解釋給我們聽。這使得耶爾莫萊非常開心。他仍然像平時那樣,槍法很准。我的槍法還是老樣子。蘇喬可看著我們,眼神里流露出從年輕時就開始侍候老爺的人的那種神情,偶爾向我們喊道:「還有一隻鴨子,在那裡。」他經常靠晃動肩胛骨,而不是用手指在背上搔癢。天氣出奇的好。高空中一團團白雲在我們頭頂上慢慢地移動,水面上出現它們的倒影。蘆葦的沙沙聲在四周響起。水塘在太陽的照耀下,像鋼鐵似的泛著亮光。我們打算返回村子。可就在這個時候,一件大煞風景的事情發生了。
我問他說:「你是否有船?」
「可是,如果水塘下面長了太多的草,船就划不動了!」弗拉基米爾說。
「還有你,」我的獵伴又對弗拉基米爾說,「你還記不記得你的職責?你為什麼不舀水?你,你!」
耶爾莫萊在一個小時之後仍然沒有回來。我們覺得這一個小時無比漫長。開始時我們呼喚他,他回應我們。後來,他的回應逐漸減少,最後竟然不再回應了。晚禱的鐘聲從村子里傳來。我們都不說話,甚至看都不看別人一眼。在我們頭頂上,野鴨子在空中飛翔,有一些打算在我們附近停歇,可是又突然飛起來,叫囂著飛到別的地方去了。在水裡站得太久,我們的身體開始變得僵硬。蘇喬可的眼睛眨來眨去的。他好像要睡覺了。
在沉痛地悼念死去的親人之後,
侍奉父母,教育子女,
「什麼情況?」
「不,除了當咖啡工,我也當戲子。」
「您指的是?」
耶爾莫萊與弗拉基米爾一起去找那個人。我在教堂附近等他們回來。墓地上有很多墳墓,我逐一參觀起來。不經意間,我發現了一個正方形的墓飾。它已經變黑,一面寫道:「法國臣民勃朗奇子爵的遺體埋葬在這塊墓石之下。生於一七三七年,卒於一七九九年,享年六十二歲。」另一面刻著這樣一段法文文字:「Ci-gt Theophile Henri,viconte de Blangy.」第三面是:「希望死去的人安息。」第四面刻著這樣一段文字:
「你結過婚嗎?有家屬嗎?」
「你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當馬車夫,並一直當這麼久嗎?」
「咖啡工。」
「這種平底船不是划的,是用篙子撐的。我那裡有篙子,讓我陪你們去吧,不用篙子用鍬也行。」
「你的廚藝是什麼時候學的?」
「你是做什麼的?」
在我們腳下,那條可惡的小船在輕微地擺動。在小船下沉的那一小段時間里,寒冷的河水讓我們有些吃不消。但是,沒過多久,我們就已經習慣了這種寒冷。最初的恐懼已經過去,我逐漸平靜下來。我向四周看了一下,發現離我們十來步遠的四周全都是蘆葦,沒有一點兒空地。向遠看去,從蘆葦上方,可以看到水塘的堤岸。「糟糕!」我心裏想道。
「你都那麼大了,他為什麼還要讓你去當學徒呢?」
「利戈夫村的鴨子多得足夠我們打,我們到那read.99csw.com裡去吧!」一次,那個讀者熟悉的耶爾莫萊這樣對我說。
「當馬車夫。」
「我上岸了。我探到路了,現在就離開這裏吧!」
蘇喬可離開了。在我與這個命運悲慘的老頭交談的過程中,獵人弗拉基米爾經常會向那個老頭瞥幾眼。這個時候,他的臉上總是掛著輕蔑的微笑。
「這是什麼職位啊?」
「不是,」他答道,「這是一件不幸的事情,由於不小心造成的。我有一位朋友,他是一個好人,但完全不懂打獵——這是特別平常的事情。一天,他來找我,對我說:『打獵充滿了樂趣,我很想體會一下這種樂趣,帶我去打獵吧,親愛的朋友!』我不想拒絕他,就答應下來。之後,我給他弄來一支槍,就帶著他出發了。我們打獵打了很長一段時間,感覺有些疲憊,就想休息一會兒。我坐到樹下休息。他並沒有休息,而是拿著槍練習持槍動作,還把我當成靶子。他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我請他不要再這樣做,他沒有聽我的。他放了一槍,毀掉了我的右手食指和下巴。」
這時,耶爾莫萊回來了。
「就是把我們買來的那個女東家。您不認識她。她上了年紀,身體有些胖,名叫阿列娜·基莫費夫娜。」
「老爺,哪有什麼工錢啊!有口飯吃我就已經非常知足了。希望上帝保佑我們女東家,希望她健康地活下去。」
利戈夫村是一個相當大的村莊,位於鄉野之間。村裡有一座很多年前用石頭建造起來的單圓頂教堂和兩個磨坊。有一條很像沼澤的羅索塔小河從村邊流過,那兩個磨坊就建在這條小河上。在距離利戈夫村約摸五俄里的地方,這條小河變成了一個水塘,水面非常寬闊。茂密的蘆葦生長在水塘中央的某些地方及水塘四周,這些地方被奧遼爾人稱作「蘆葦盪」。潛鴨、針尾鴨、小水鴨、綠頭鴨、半綠頭鴨等各種野鴨子就生活在這片水塘里,在蘆葦之間或者水灣僻靜的角落裡。人們經常能夠看到它們結成一小群,在水面上飛來飛去的身影。它們聽到槍聲后,便立刻飛入空中,使獵人不由自主地一手抓住帽子,非常遺憾在拉長音說:「哎——」我與耶爾莫萊一起沿著水塘邊緣向前走。有兩個非常棘手的問題擺在我們面前:第一,這種野禽的警覺性非常高,它們從來不待在距離水塘邊緣太近的地方;第二,即使我們能夠幸運地擊中一些缺乏經驗,或者掉隊的小水鴨,將它們打死,然而面對著茂密的蘆葦盪,我們的獵狗也無能為力,無法把獵物叼出來。儘管這種狗品質優良,不懼危險,可是它既不會游泳,也不會潛水,自己寶貴的鼻子,只能白白地被鋒利的蘆葦葉子割傷。
「木楔子從窟窿里掉了出來,船縫也脫膠了。」
「那後來呢?你又做了什麼?」
「蘇喬可有一隻小平底船,但是他把它藏了起來,我找不到它。我得去找蘇喬可。」弗拉基米爾說。
「什麼都做過。開始時當小廝,後來當花匠,當馬車夫,再後來我又被安排管獵狗。」
「沒什麼關係!」耶爾莫萊繼續說道,「塞一些麻屑不就行了!」
蘇喬可六十歲左右,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頭髮亂作一團,還光著腳,與被主人趕出家門的家僕非常相似。
「先生們,首先請允許我介紹一下自己,」他的語調非常柔和,同時還夾雜著奉承,「我是本地的獵人,名叫弗拉基米爾,我從別人口中得知,您來到了我們水塘邊上。我十分願意為您效勞,先生,如果您不嫌棄的話。」
蘇喬克把他那又黃又瘦的臉抬起來一些,笑了幾下。
「我們有沉到水底的危險啊!」我對弗拉基米爾說。
「你當廚師時在誰家裡?」
他的故土受到了敵人無情地踐踏,家人慘遭殺害。
「當然啦!我們的女東九*九*藏*書家在家裡辦了一個戲院,我還演過戲呢!」
「庫斯馬?這是你原來的名字嗎?」
「她讓你去打魚是為了什麼?」
「先看一看,之後再做決定。難道要在這裏過夜嗎?」他說,「喂,拿著這支槍。」他對弗拉基米爾說。
「老爺,沒有。塔基雅娜·瓦西利耶夫娜——她已經去世,希望她已經進入天堂——經常說:『為什麼要結婚呢?我不就一直一個人過嘛。因此,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下人結婚。』」
「就是前年在波爾霍夫去世的那個。不對,是在卡拉切夫附近。您不認識她吧?她一輩子都沒有嫁過人,是一個老處|女。我們開始是她父親瓦西里·謝梅內奇手下的僕人,後來又成為她的家僕。她掌管了我們二十年,那實在是太久了。」
「一個外號叫『蘇喬可』的人。」
「學手藝?難道那個時候,你還是一個孩子嗎?」
「對,水塘的確不深,」蘇喬可說,他像沒有睡醒似的,說起話來怪聲怪氣,「整個水塘底下都長滿了水藻。當然,也存在著深坑。」
「結果如何?」
「沼澤上的褐色水皮無法讓魚喜歡。」我的獵伴說道,他的表情很莊重。
「當然沒問題。」蘇喬可表示贊同。
我們的船走得實在太慢了。水底下的爛泥非常粘,老頭好不容易才把長篙拔|出|來,一條條綠色的水藻已經把蒿子纏滿。水面上到處都是睡蓮密密麻麻的圓葉子,我們的船受到了它們的阻擋。船走了很長時間,終於來到蘆葦盪旁邊。這一下可鬧翻天了。我們的突然光臨把野鴨子嚇了一大跳。它們叫喊著往空中飛。槍聲隨之響起。這些短尾巴的飛禽不停地從空中掉進水裡。看到這一幕,實在讓人覺得開心。我們射下來很多鴨子,卻無法將它們全部得到。因為有些鴨子只是受了傷輕,它們掉下來后立即鑽到水裡去了。有一些雖然已經被打死,但它們掉到了茂密的蘆葦盪里,我們無法找到它們,即使擁有著一雙山貓般眼睛的耶爾莫萊也無可奈何。雖然如此,我們的收穫還是相當可觀的。快到中午時,野鴨已經堆滿了我們的小船。
差不多兩個小時之後,我們已經來到一間乾草棚里。那裡十分寬敞,我們並排坐在桌子前準備吃晚飯。在此之前,我們的衣服已經被儘可能地晾乾了。馬車夫葉古基爾是一個既謹慎又糊塗的人,是一個愚蠢且動作遲緩的人。他站在大門口,非常虔誠地把煙遞到蘇喬可手上。——我發現,俄國的馬車夫成為朋友並不需要太長時間。蘇喬克狠狠地抽起來,抽得又是咳嗽又是吐痰。他的樣子看起來非常滿足。弗拉基米爾神態慵懶,很少說話,小小的腦袋歪向一邊。耶爾莫萊正在忙著擦拭我們的槍。那些狗等著喝燕麥粥都等得著急了,所以把尾巴搖得更快。馬棚里,馬一邊嘶鳴一邊跺著腳。太陽向西邊沉了下去,即將落山。在它的餘暉照射下,一條條深紅色的綵帶在天空中飄揚。金黃色的雲彩逐漸向四周擴散,像梳洗過的羊毛那樣越來越細。一陣陣歌聲在村子各處響起來。
「你去找誰?」我問。
「你為什麼沒有繼續當下去?有人不讓你當了嗎?」
「是嗎?你管獵狗是不是要騎馬?」
「我也不知道。既然是他的命令,我也覺得沒什麼奇怪的。真是幸運,沒過多久,他就去世了,他們又讓我從莫斯科返回鄉下。」
耶爾莫萊找麻屑去了。
「這是為什麼?」
「做菜煮飯這些活,連老娘們都會,還用得著學嗎?」
「的確是不太好用。」
「塔基雅娜·瓦西利耶夫娜。」
「他們把我拉過去,打扮好。之後,我登上戲台,按照他們的要求,要麼坐著,那麼站著。此外,我還按照他們的要求說話。有一次,我按照他們的吩咐,扮演一個盲人,我的兩邊眼皮底下分別被他們放了一粒黃豆。」
「那你一直https://read.99csw.com當咖啡工,不做其他工作?」
「你在她家裡也當廚師嗎?」
「那個時候我已經二十多歲了。」
「在這條河裡打不到魚了。」
我們開始往回走。剛走幾步,我們就看到從茂密的爆竹柳後面竄出來一條長著癩瘡的獵狗。一個中等身材的人跟在那條狗的後面。他脖子上圍著一條紅色的圍巾,上身穿著一件非常破舊的藍色外衣,外面套著一件淺黃色的坎肩,下身穿著一條深灰色的褲子,腳下穿著一雙破舊的長筒靴。他的褲腿非常隨便地掖在長筒靴里。此外,他肩上背著一隻單筒獵槍。我們的狗向那條狗走過去,用只有狗類才有的中國式禮節,去嗅它們的新朋友。那個新朋友也嗅了它們幾下。不過,它有些害怕,四條腿崩直,齜著牙,豎著耳朵,夾著尾巴不停地轉圈。就在此時,那個陌生人走到我們面前,非常有禮貌地向我們鞠了一躬。他大約有二十五六歲,臉上扎著黑色的頭巾,長著一雙褐色的小眼睛和一頭淡褐色的長發。他的眼睛在親切地眨著,搽了很多克瓦斯的頭髮一撮一撮地立在腦袋上。他對著我們微笑,笑容很甜蜜。
對於一個真正懂得打獵的獵人來說,雖然在眾多野味中,野鴨根本排不上號,但此時是九月初,山鷸還沒有到來;雖然有山鶉,但是追獵過太多次,我已經感到厭煩了。我認為我搭檔的建議相當不錯,便趕到了利戈夫村。
「哦,庫斯馬,你這一生可真是見過很多世面啊!你說這裏沒有魚,那你這個漁夫都做些什麼事?」
我們的船有些漏水,河水一直在慢慢地滲進來。這我們早就發現了。我的獵伴——他真是一個有預見性的人,在一個打瞌睡的村婦那裡看到了一個水瓢,他覺得它可能派上用場,便將它偷來了。弗拉基米爾受到我們指派,負責用水瓢往外舀水。當他還沒有將他的職責忘得一乾二淨時,情況還算令人滿意。可是等到打獵即將結束的時候,那些野鴨子卻成群地飛了起來,——好像它們知道我們即將離開,特意與我們告別。我們忙著開槍,幾乎來不及上彈藥。我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射擊上面,小船滲水這件事就被放到一邊去了。耶爾莫萊努力想抓住一隻被打死的野鴨子,便猛然撲了一下。我們的這隻破船便向一邊傾斜,很多水灌到船里。之後,它慢慢地向下沉去。——謝天謝地,船沒有在深水處。我們驚叫起來,但已經來不及了。我們的身體已經落入水中,只有腦袋還露在水面上。我們四周飄浮著滿船的死鴨子。我的幾位獵伴嚇得面色蒼白。現在每當回想起他們當時的臉色——當時我的臉色也比他們強不了多少,我就覺得好笑。不過,老實說,當時我根本就沒想到這一點。我們每個人都把槍舉起來,舉過頭頂。蘇喬可把篙子也舉了起來。這可能是因為他已經習慣了模仿主人的動作。沉默被耶爾莫萊打破了。
「請告訴我,」我說,「你是否在這裏當了很久的漁夫?」
「我去試著找找水淺的地方。」耶爾莫萊非常自信地說。他好像覺得每個水塘都有水淺的地方,可以從那裡趟過去。說著,他把蘇喬可的篙子拿在手裡,謹小慎微地探著水塘底部,向底邊走去。
「都是我的錯。」老頭小聲說道。
我們終於又看到了耶爾莫萊。他回來了,我們高興極了。
弗拉基米爾沒有反駁。他已經顧不上了。他冷得渾身直打哆嗦,上下牙不停地撞擊著,臉上掛著茫然的微笑。他的彬彬有禮,他良好的口才以及他的自尊完全消失了。
「應該不會吧,」他說,「不過,水塘並不深,這點可以確定。」
「那太危險了,可能會淹死。」蘇喬可平靜地說。他開始時擔心我們生氣,不是害怕危險,這時已經徹底平靜下來,只是偶爾會大口大口地喘粗氣,好像根本沒有把自己的處境放在心九*九*藏*書上,覺得沒有改變這種處境的必要了。
長途跋涉,來到了俄羅斯,
我在一個墓石上坐了下來,等待著耶爾莫萊。弗拉基米爾也坐了下來。出於禮貌,他坐在我旁邊幾步外的地方。蘇喬可依然站在原地。他低著頭,像以前那樣把雙手放在背後。
耶爾莫萊終於失望地說道:「沒辦法啊,實在是沒辦法,看來我們需要一隻小船。在利戈夫村一定能夠找到小船,咱們先回到那裡去吧!」
「有倒是有,就是太破了。」他用細微而疲憊的聲音回答說。
「老爺,我也不知道。我在餐廳里幹活。女東家吩咐別人不管我叫庫斯馬,而管我叫安東。」
「的確很久了,已經超過六年。」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我的沉思因為弗拉基米爾、耶爾莫萊以及那個外號叫「蘇喬可」的人的到來而被打斷。
在這裏,上蒼將賜予他永遠享用不盡的福祉。
晚年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受到了庇護及熱情接待,
「哪一個女東家?」
「那你現在靠什麼維持生活?工錢嗎?」
「您牙疼嗎?為什麼臉上矇著一塊頭巾?」我問他說。
「此前我們是謝爾蓋?謝爾蓋伊奇?彼赫捷列夫家的。他得到一筆遺產,我們就是這筆遺產的一部分。不過,他一共才掌管我們六年時間。我當上馬車夫,就是從那時開始的。我是他鄉下的馬車夫,在城裡他有其他馬車夫。」
「是的。」
「呸,實在是倒霉,」他向水裡吐了一口唾沫,喃喃地說,「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老鬼,這全怪你,」他氣憤地對蘇喬可說,「你這是什麼船啊?」
弗拉基米爾非常乾脆地服從了他的命令。
「我並沒有一直當馬車夫。在成為謝爾蓋?謝爾蓋伊奇的手下之前,我當廚師,到他手下之後才開始當馬車夫。但我也是在鄉下當廚師,並不是在城裡當。」
「我受到了我兄弟的拖累。他逃跑了。」
「在阿法納西·涅斐得奇家。他是我以前的東家,也是謝爾蓋·謝爾蓋伊奇的伯父。他買下了利戈夫村,後來,謝爾蓋·謝爾蓋伊奇從他手裡繼承了這個村莊。」
我向耶爾莫萊問道:「我們該怎麼辦呢?」
「是的,新女東家不讓我當了。」
「哪個塔基雅娜·瓦西利耶夫娜?」
「哦,是這麼回事啊!那你在你第一位女主人的父親那裡做什麼?」
他表情凝重地說:「我們已經把船修好了。你——去拿篙子吧!」
「那好吧,」我對耶爾莫萊說,「那我們就把船縫塞起來。你去找一些麻屑來,快些!」
走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們趕到了利戈夫村。耶爾莫萊和弗拉基米爾都認為,要想在這裏打獵,必須有一隻小船才行。
「在此之前,你是做什麼的?」
「他是一個傻瓜,」他說,「他是一個泥腿子,一個毫無教養的人。他根本算不上家僕。那只是在吹牛。您想想看,他這樣的人,又怎麼當得了戲子呢?您跟他聊天純粹就是浪費精力。」
「誰知道啊!唐波夫原本是她的領地。她從那裡來到我們這裏,召見我們所有的家僕。我們首先吻了她的手,她並沒有生氣。後來,她逐個盤問我們每一個人是做什麼差使的。輪到我時,她問我說:『你是幹什麼的?』我回答說:『我是馬車夫。』她說:『馬車夫?你也算馬車夫嗎?你看看你自己,你也算馬車夫?把鬍子剃掉,去打魚吧,你不配當馬車夫。每次我來到這裏,你都得把魚給我送來,聽見沒有?』從此之後,我就成為了漁夫。她還對我說:『你要認真地把我的魚塘搞好!』可是,怎麼樣才能夠把魚塘搞好呢?」
「我不會。」蘆葦後面傳來了他的聲音。
「鍬不好用,有些地方水太深,鍬根本夠不到底。」弗拉基米爾說。
我問道:「你會不會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