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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玫瑰的傳說

聖誕玫瑰的傳說

一切都來得太快,阿伯特·漢斯看得目瞪口呆,腦子裡不斷尋思著該如何描述眼前發生的偉大奇迹。眼前的景象變幻萬千,他已無暇思考,光是拿雙眼雙耳去看去聽就足夠了。另一道光束又出現在天際。一股新耕的泥土香味滲到空氣中。遠處擠奶女工哄誘母牛的吆喝聲傳到耳邊。羊背上掛著的鈴兒叮叮噹噹,有節奏地擺動。青松和雲杉掛滿了密密麻麻的紅果球,好似穿上了一件緋紅的披風,光彩奪目。杜松果分分秒秒變幻著顏色,五顏六色的鮮花競相綻放,把森林之所染成繽紛的花毯。
俗家男子聽出了主教的意思。他和自己一樣,對強盜之母的事將信將疑。不過,阿伯特·漢斯沒有多想,一邊感激他對自己的信任,一邊認真地許諾送花一事。
強盜一家搬出了洞穴,卻又入住了新主——俗家男子。他獨自一人住在森林里,虔誠地祈禱冥思,祈求上帝寬恕他狠毒的心腸。
聖誕夜又如期而至。俗家男子突然想念起過世的主人來,便不由自主地邁步來到主人的花園。天啊!當他走到曾經種下球莖的地方時,發現球莖竟然已經長出青翠的莖稈,長勢正旺,銀白的葉子托起一朵朵嬌艷的鮮花。
俗家男子嚎啕大哭起來,悲痛不已。此刻,他內心除了哀傷,便只剩下自責了。因為他知道,是自己害死了主人。主人一生都在殷切期盼著幸福的美酒,恨不能將它一飲而盡,是自己硬生生把酒杯奪來,把它摔了個粉碎。
當強盜一家和俗家男子摸著黑回到洞穴后,才發現阿伯特·漢斯不見了。他們便拿了火把,分頭去尋找他的蹤跡,最後終於在雪地發現癱倒的他。他已經死了。
她的話音剛落,大家全都跳起來,沖了出去。可是森林里除了漆黑一團,就是冰封的隆冬,遠處惟一的動靜就是在南風呼嘯中叮噹作響的陣陣鈴音。
遠處的鍾鈴還在叮噹作響,突然,一道亮光劃破夜空,緊接著消失不見,爾後重又浮現。它突破重重樹枝的干擾,一步步向前推進,彷彿一縷飄忽閃爍的薄霧,若隱若現。奇迹出現了:黑暗竟不敵一縷曉光,全軍覆沒;地面的積雪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它們只是鋪在地上的白毯,現在早已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鮮嫩的綠毯;綠厥也挺直了腰身,在曉光下歡快地搖滾;峭壁上生長的歐石南以及紮根在沼澤地里的香桃木紛紛換上了新裝;綠苔簇擁成團,越聚越厚,越堆越高;迎春花也激動地衝破花苞,盡情綻放。
男子以為對方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向直接拽著她的胳膊往外拖。強盜之母看出了男子的意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男子被怔住,不禁後退幾步。由於背上沉重的布袋,強盜之母一直弓著背走路。現在她的背卻完全挺起來,「我是戈英格森林的強盜之母,有膽你就過來!」顯然她自信會相安無事,彷彿自己就是丹麥女王,只要亮明身份,自己就會逢凶化吉。
考慮到丈夫會因此遭遇不必要的危險,強盜之母起初堅決不肯答應。但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戰勝欲也控制了她,她要向僧侶們證明自己並沒有說謊。最終後者佔了上風,她答應了阿伯特的懇求。
「快進來,別站在外面!」強盜之母喊道,卻並沒有起身,「把馬牽進來,寒冬深夜裡,它們會被凍壞的。」
強盜之母站在門口,安靜地等候著,而五個孩子早已跑開了。這會兒有個孩子跑回來拉著母親的裙子,示意她自己有所發現,要領她過去看一看。強盜之母立刻跟在兒子後面。
又一陣暖風拂過森林,藍莓和利尼翁花落蒂熟,仙鶴與大雁驚鴻一鳴從空中劃過,紅腹灰雀築起了鳥巢,小松鼠寶寶也在樹枝間嬉耍。
阿伯特·漢斯深愛著他的花園,把它當成人世的瑰寶,愛它勝過一切。眼前的老婦竟然陶醉在自己所珍視的花園中,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與僧侶們大打出手,居然只是為了博取靜靜欣賞花園的一片安寧。想到這裏,他便顫巍巍地走到老婦面前,禮貌而柔和地詢問對方的觀賞感受。
阿伯特·漢斯鎮定自若地與他相對而視,毫無怯意。「我來這裏的目的就是,從主教阿布薩隆那裡為你們爭取一封赦免信。」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強盜夫婦就迸發出一陣大笑。他們心裏清楚,一個叢林強盜能從阿布薩隆主教手中指望爭取到什麼樣的慈悲!
一隻雌狐狸從巢穴里爬出來,身後跟著一窩小幼崽。只見它毫不畏懼地走到強盜之母身邊,伸出腳爪輕輕撩動她的衣裙。後者也彎下腰,撫摸它,還把它的小幼崽誇讚了一番。角鴞才剛剛開始夜晚的追捕行動,見到天際若隱若現的亮光,有些不知所措,索性退回山澗的居所,等候夜幕降臨。雄布谷鳥不厭其煩地咕咕叫喚,而它的伴侶卻偷偷潛伏到其它小鳥的鳥巢邊,伺機把嘴裏含著的鳥蛋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阿伯特·漢斯趕到花園時,強盜之母仍然在花園裡徜徉。他一眼就看出後九_九_藏_書者眼裡的驚訝與興奮。從中他能肯定,強盜之母從未見過花園。他看見強盜之母閑適地漫步在一片片稀有花種間,親切地望著它們,彷彿見到了老朋友,時而露出燦爛的微笑,時而又不無遺憾地搖頭。
他自己也從未打算要把此事告知其他任何人。當天晚上,來自隆德的主教阿布薩隆碰巧到訪,留宿修道院。當他帶領主教參觀自己的花園時,滿腦子想的全是拜訪強盜之母的事。在花園幹活的俗家男子聽見主人向主教透露了強盜之父的情況——這個亡命之徒多年來一直躲在森林里。他還替強盜之父向主教申請赦免信,希望自己能藉此機會引導他過上正常人的體面生活,再也不用東躲西藏。「倘若按現在的情形發展下去,」阿伯特·漢斯最後鄭重總結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五個兒子長大后,可能也會成為社會的敗類,甚至比他們的父親更可怕。如此一來,整個森林很快就會發展成他們的地盤,到了那個時候,局面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見阿伯特·漢斯當即立下誓言,強盜之母才肯放心離去。阿伯特·漢斯隨即轉身叮囑俗家男子,不要把他與強盜之間的約定泄露出去半個字。因為他擔心,如果被其他僧侶知道了,他們一定不會允許他這樣年紀的老頭獨自前往強盜洞穴的。
她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佇立在門口。時值盛夏,阿伯特·漢斯的花園裡卻是一派繁花似錦、欣欣向榮的景象。各種紅的、綠的、藍的、紫的花朵看得人眼花繚亂。強盜之母沉醉在花海中,臉上帶著喜悅的微笑,腳下的腿也情不自禁地向前邁開,從花圃中開闢出一條狹窄的小路來。
阿伯特·漢斯感到自己因欣喜而膨脹舒展的心此刻正咬緊收縮,一度瀕臨崩潰的邊緣。「此生恐怕再也無緣如此近距離地與天使照面了。」他懊悔萬分,「他們已然近在咫尺,卻被驚走。他們是專程為了我才吟唱聖誕頌歌,卻不得不被迫離開。」
花園裡有人看護,看到雜草便隨手拔去。就是他敞開了圍牆的後門,以便把雜草扔出牆外。
「我並不是要刻意針對你們,不管是你還是他。」強盜之母平靜地說,「我只想實話實說。如果你們也能親眼目睹我描述的花園,我想你們也會忍不住想把這裏所有的花兒連根拔起,把它們當作雜草拋在一邊的。」
阿伯特·漢斯顯然期望聽到不一樣的答案。聽到對方說自己的花園居然比不上另一個花園時,他枯萎蒼白的臉頰湧上一絲血色。站在一旁的俗家男子立刻察覺出幾分主人的失望,便開始數落起老婦來。
盛景一波接一波地席捲而來,整個天空全被點亮,閃爍著耀眼的光輝。所有鮮活可愛的生命、無與倫比的美麗以及恣情恣意的喜悅全都對他露出親切的笑臉。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洋溢著滿滿的幸福。他心想,人世間恐怕再也無從體驗此等極樂了,同時又期待地自言自語:「下一波浪潮又會帶來怎樣的盛景?真叫人期待。」亮光依然緩緩地流淌到森林。阿伯特·漢斯感覺,光源彷彿來自某個無比遙遠的天外。這一刻,他感覺有一團聖雲包圍了自己,一邊激動地渾身顫抖,一邊滿懷期待。既然大地已經歡騰,上帝的榮耀也將即刻顯現。
他連忙喚出奧維德修道院里所有的僧侶。在萬物凋零的聖誕之夜,它們卻盡情綻放著絢爛的光彩。看到這一奇迹,大家對戈英格森林花園的懷疑頓時全部消除了。眼前綻放的球莖就是主人取回的鐵證。爾後,俗家男子徵求大家的同意,摘下幾朵花兒,準備送給阿布薩隆主教。
又輪到強盜之母挨家挨戶出門行乞的日子了。一天,她來到奧維德修道院,拉響門鈴,向主人討要食物。看守拉下一扇小窗口,答應給她六個圓圓的饅頭——一個給她,另外五個分給孩子。
天使團越走越近了。阿伯特·漢斯現在已經可以透過樹枝間的縫隙瞥見他們閃亮的輪廓,俗家男子當然也看見了。但前者看到的是光明,後者卻只能看到邪惡。在他看來,那些光明的奇迹不過是撒旦藉由救世主的誕辰刻意安排的假象,目的就是為了以假亂真,以便取得更好的迷惑人類的效果。
阿伯特·漢斯雙手合十,一下子跪在地上,臉上煥發著欣喜的神采。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還能有幸親身體驗到人間極樂,親耳傾聽到天使清唱的聖誕頌歌!
亮光與和風間歇不斷地頻頻光顧著森林。此刻,又一陣暖風徐徐吹來,把星形花的種子播撒到森林各個角落,把金花粉從黑麥地運載而來。蝴蝶也被吸引過來,彷彿翩翩翻飛的百合花。中空的橡樹里,蜜蜂因地適宜,搭起了蜂巢,裏面早已是漿滿蜜溢,多餘的蜂蜜則順著樹榦靜靜往下淌。從異國他鄉漂泊而來的所有花籽剛一到達目的地,就神奇地競相綻放。可愛的玫瑰與黑莓藤展開激烈的拉鋸賽,雙方你追我趕,順著山壁一路向上攀援。森林read.99csw.com的牧場里開出一朵朵五彩繽紛、大如臉盤的鮮花。
在花園通往修道院的路上,狼狽逃竄的僧侶撞見了聞聲趕來的阿伯特·漢斯。
妒火中燒的阿伯特·漢斯忍不住將戈英格森林的一切都告訴了主教:「每年到了聖誕季,強盜洞穴就會被鮮花盛裝打扮一番。如果這伙強盜還沒有到達窮凶極惡的地步,連上帝都沒有放棄對他們示以光耀,我們當然就更不至於封閉自己,拒絕上帝賜予他們的福佑。」
阿伯特·漢斯的屍體被運回了奧維德,負責清理屍體儀容的人發現死者右手緊緊拽著什麼東西。這個東西一定是死者臨死前拚命想要抓住的東西。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掰開了他的手指。讓死者鐵爪一般拽緊的東西居然是兩個白色的花球莖。那是他臨死前,從厚厚的雪地里刨出來的。陪同阿伯特·漢斯一同前往戈英格森林的俗家男子看到球莖,不禁潸然淚下,憶起主人的音容笑貌來。他接過球莖,把它們種植在主人的花園裡。
俗家男子還想繼續與她爭論下去,卻被主人制止了。阿伯特·漢斯示意他安靜下來,因為他從小時候起就聽說過,每到聖誕之夜森林就會披上節日的光輝。他一直期盼自己能有幸目睹到當時的盛景,卻苦於一直沒有這個機會。今天,他一定要抓住機會,便言詞懇切地央求強盜之母,允許他在今年的平安夜去拜訪強盜洞穴。只要她答應讓她的孩子帶路,他保證自己會單獨前往,決不出賣他們。此外,他還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回報給他們最豐厚的報酬。
看見強盜之母和她的五個孩子闖進來,他立即奔過去,命令他們立即離開。可是強盜之母對他視而不見,繼續向前走。只見她時而俯看蔓延一地的純白堅挺的百合花,時而仰望順著圍牆攀援而上的常青藤,把整個花園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個遍。
「就憑這虛弱的叮噹聲,怎麼能撼動死寂的森林?」阿伯特·漢斯站在漆黑寒冷的森林里思忖道,「又怎麼可能冒出一個百花盛開的花園呢?」他先前對美好景象的期待頃刻間灰飛煙滅。
面對同樣的情景,跟在他身後的俗家男子越來越消極。越是朝前邁進,他內心的焦慮就越發嚴重。他不斷懇求,希望說服主人打道回府,告誡他不要自投羅網,主動把自己送到強盜手上。此刻阿伯特·漢斯懷著滿心的期待,俗家男子的苦心勸誡根本阻擋不了他前進的腳步。廣闊無垠的平原已經被他甩在背後,他又來到荒無人煙的森林地帶。這裏的道路不堪入目,簡直就像走在亂石荊棘之上,密如棋布的溪水溝穿插其中,卻沒有任何諸如木橋、板條之類的過河工具。越往裡走,溫度越低。過了一會兒,他們又來到一片雪地。
「但你必須獨自前來。」她又不放心地叮囑道,「同時,你身邊的俗家弟子也不能泄露我們的行蹤,出賣我們。你是個虔誠的信徒,一定要信守承諾!」
起初,強盜之母對阿伯特·漢斯拋出的問題回復得簡短而生硬,但是後來,她變得越來越安寧,聽得也越來越認真。突然,強盜之父轉過身,緊握的拳頭掄到他面前,「你這個可惡的僧侶!你到這裏來,就是要離間我和妻兒的關係嗎?你難道不知道,我是個逃犯,連森林都不敢長時間逗留嗎?」
可是當俗家男子的咆哮穿透整個森林時,天使的歌唱驟然停止。森林的神聖來賓轉身飛走了。與此同時,閃爍的亮光和柔和的暖風也在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黑暗與寒冷重新籠罩在心頭,讓人不寒而慄。黑暗就像一張棉被,撲面而來,將整個大地全部吞沒了。冰霜降下,所有的生命瞬間枯萎凋零。天地間的蒼生一齊慌忙逃竄而去,涓涓流淌的小溪乾涸一空。新長出的嫩葉紛紛墜落,發出沙沙的響聲,彷彿密密滑落的雨滴。
森林漸漸從黑暗中蘇醒。此刻的阿伯特·漢斯早已被接二連三的奇迹驚住,心裏怦怦直跳:「我,一個步入殘年的老頭,還能親眼目睹這等奇迹?」想到這裏,激動的淚水盈滿眼眶。眼前的景象又開始模糊起來,他唯恐黑暗會再次籠罩大地。然而,幾乎就在同時,一束亮光又出現在天際,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湍清澈的溪流和一條飛流直下的瀑布。光禿禿的樹枝上竄出了新葉,彷彿騰空飛來的綠蝴蝶,貼在樹枝上。森林里煥發生命活力的不僅只有樹木花草,就連麻雀也歡快地在枝椏間跳來跳去。啄木鳥忙不迭把樹榦啄得木屑紛飛。村莊飛來一群八哥,落在杉樹樹梢小憩。他們是天堂燕八哥,每一片精緻的羽毛末梢都點綴著一抹亮麗的鮮紅。它們展翅滑翔而過,彷彿一顆顆流動的紅寶石。
阿伯特·漢斯聽從了女主人的安排,拿出攜帶的食物袋,可是經過漫長而艱辛的旅途之後,他已累得筋疲力盡,根本吃不下。當他伸展四肢躺下時,就立即熟睡過去。
一瞬間,森林又陷入一片漆黑中,但很快天際又https://read.99csw.com閃爍出一道耀眼的亮光。一陣溫暖的清風從南面拂來,把從南國之鄉載來的種子播撒在這片森林的牧場里。在這個寒冷的國度尋覓了多時的種子終於找到了生長之所,它們在落地的一瞬間就牢牢紮下根須,發出了嫩芽。
這下不得了,俗家男子以為小林鴿就是巫術的化身,是來引誘賄賂自己的,便伸出雙手,猛地揮過去,一邊大聲咆哮,咆哮聲響徹整個森林——「從哪兒來,就給我滾回哪兒去!」
奧維德修道院當時是由精通花草園藝的阿伯特·漢斯掌管。強盜之母強行推門而入,卻不料一進門,就看到主人精心培育的小花園。
阿布薩隆主教看到嚴冬里綻放的鮮花,又聽了男子的解釋,臉刷一下白了,彷彿白日里撞見了鬼魂,半天沒說一句話。後來,他終於開口說道:「既然阿伯特·漢斯已經兌現了他的承諾,我也不會食言。」說完,便命人給強盜之父起草了一封赦免信。由於犯罪的緣故,強盜之父從少年時起就被判處拘守在森林,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阿伯特·漢斯正思忖著為阿布薩隆主教摘下一朵鮮花,可是花兒一朵比一朵開得嬌艷,他決定再等一等。他一定要摘下一朵最漂亮的送給阿布薩隆主教。
主教早已領會他的意思,便順水推舟地說:「阿伯特·漢斯,我答應你。只要你能在將來的某一天給我送來戈英格森林的一朵花作為憑證,我就給那裡所有的亡命之徒寫一封赦免信。」
遠處不斷傳來天使演奏的豎琴聲和禱告曲。可是,對俗家男子而言,它們就是不斷逼近的地獄幽靈的嚎叫。他不禁感嘆一聲:「他們想來引誘我們,再把我們賣到萬劫不復的深淵。」
阿伯特·漢斯大胆地走了進去,俗家男子跟在他身後。洞穴里簡直就是冷冷清清,一貧如洗,毫無聖誕的氣息!強盜之母沒有張羅飯菜,也沒有打掃房間,五個小孩趴在地上吃飯,中間有個鐵壺盛著食物,但裏面除了清水燕麥粥,也沒有其他更有營養的食物。
一年內,他精心看護著它們,希望它們可以發芽開花,可是希望落空了。春去秋來,球莖毫無生長的跡象。但他依然耐心地守護在它們身邊。眼看著,冬天已經到來,大地上一片蕭條的景象,百花凋零,萬木乾枯。他終於失去了耐心,把兩顆花球莖棄在一邊,任憑它們經受風吹雨打。
可惜,從此以後,戈英格森林再也沒有在聖誕節彰顯上帝的榮耀。然而,阿伯特最後垂死抓取的那兩個球莖卻存活至今,人們把它們開出的鮮花命名為聖誕玫瑰。
強盜之母猛地轉過身,帶著明顯的敵意。她以為自己被來人包圍,只能低頭認輸了,卻沒想到面前只有一位白髮蒼蒼、彎腰駝背的羸弱老頭,也就放下戒備,和緩地回答說:「第一眼看到它時,我覺得它是我此生見過的最美的花園。然而,現在我卻不這麼認為。相比於我曾見過的另一個花園,它還遜色一點。」
俗家男子看到強盜竟敢嘲笑主人,頗為惱怒,但是如果從個人情感出發,他倒是很樂意看到主人安詳溫和地坐下來的樣子。要知道,在奧維德,他可是很少見到主人如此心平氣和與其他僧侶們圍坐在一起交談。
此時,他已經站在主教面前,將鮮花雙手奉上,一邊解釋道:「阿伯特·漢斯兌現了曾經的許諾,叫我把這些花兒送給你。它們是從戈英格森林里的大花園裡採摘下來的。」
然而,眼前的這位俗家男子似乎並不買賬,在得知她的身份后,反倒和她理論起來。「強盜之母,你必須明白,這裡是僧侶修行的場所,任何女人都不得入內。你若不走,僧侶們就會惱怒,責怪我沒有把門關好,還會把我趕出修道院。這樣一來,我就再也無緣到花園看護這些花朵了。」
可是主教表示,自己並不希望強盜之父在村落間恣意穿行,相反,讓他留在森林才是最好的選擇。
「是我一個人的錯。」俗家男子毫不爭辯地承認道,「我甘願以死承擔這一切。但是,首先,我必須替阿伯特·漢斯給你送達一封信。」接著掏出主教的赦免信,告訴他重獲自由的消息。「正如阿伯特所期許的,你的孩子從此就可以在聖誕草垛里盡情玩耍,你們就可以和所有人一同慶祝聖誕節了。」
強盜之母聽見有人質疑自己,有些惱羞成怒,便扯起嗓門喊道:「你說得沒錯,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親眼目睹私家大院里的花園,但是你們這些無知的所謂的聖僧,不要忘了,每個聖誕平安夜,為了慶祝耶穌基督誕生的偉大時刻,廣闊的戈英格森林就會變成一個天然而又繁盛的美麗大花園。我們每年都能置身在這個大花園中,欣賞到鮮艷嬌嫩的鮮花。它們是那麼惹人憐愛,叫人都不忍心伸手採摘。」
這趟旅行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如今,夢想即將實現,他無法按捺內心的狂喜。尾隨其後的俗家男子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心情:阿伯特·漢斯是自己至親的人,讓其他人https://read.99csw.com來照看他,自己放心不下。對於這趟旅行,他毫無感覺,也根本不相信聖誕之夜的什麼美麗花園。在他看來,那隻不過是強盜之母使出的伎倆,故意為阿伯特·漢斯設下的陷阱,引誘他掉進強盜之父的魔爪。
俗家男子拿她沒轍,只好跑去修道院搬救兵。當他回來時,身邊多了兩個強壯的僧侶。強盜之母見狀,知道這下子麻煩惹大了!但她並未挪動半步,依然堅定地站在花徑中,並開始尖利地叫嚷起來:倘若她不能如願留在花園裡,她一定會實施一切最殘忍的報復,讓修道院從此不得安寧。然而,僧侶並未被她的威脅嚇退,一心只想著要把這個瘋女人趕出去。強盜之母見僧侶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嘴裏一邊迸發出連珠炮般更加猛烈的尖叫,身體一邊直接撲向僧侶,揮手一陣狂抓亂打。五個孩子也一併出擊。僧侶很快就嘗到了他們母子的厲害。現在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修道院搬來更多的救兵。
俗家男子也被安排到另一張床上休息,但他不敢睡過去,心想,自己最好留神觀察強盜之父的動靜,防止他起床把主人逮起來。可是疲倦漸漸襲上來,最後,他也熬不住,沉睡過去。
天使已經很接近了,阿伯特·漢斯已經感覺到他們翅膀上柔軟的羽毛。他雙膝跪地,虔誠地恭迎著他們的到來。
他突然記起自己答應送給阿布薩隆主教的花兒還沒來得及採摘。在這最後關頭,他開始四處搜尋,綠葉下,青苔間全都搜了個遍,卻只能觸碰到冰冷的地面。漫天飛舞的雪花已經覆在地面,積了厚厚的一層。他的心絞痛更厲害了,渾身癱軟,身子怎麼也直不起來,最後一下子撲倒在雪地上。
「哦,假如我能獲得他的一封赦免信,」強盜之父譏諷地說,「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偷一隻鵝。」
可是陪同在阿伯特·漢斯身邊的俗家男子內心所想卻完全是另一副光景。「奇迹不可能是真的,因為只有罪犯才會看見。它不是上帝彰顯的神跡,而是撒旦使出的巫術。他就是想憑藉邪惡的力量誘惑我們,強迫我們看到並不存在的東西。」
眼看大家都在為聖誕節熱火朝天地準備著,阿伯特·漢斯心裏也開始沉不住氣了,腦子裡全是對這次聖誕夜的熱切期待。他相信,再沒有別人可以享受到這等殊榮了。
強盜之父站在門口,臉色蒼白,驚得啞口無言。他的妻子便以丈夫的名義回復說:「既然阿伯特·漢斯兌現了他的承諾,強盜之父也會信守承諾的。」
花園裡的花朵雖然不是俗家男子親手栽種,但他對花園的自豪之情絲毫也不遜於主人阿伯特·漢斯。聽到老婦的話,他冷冷地笑道:「你這樣說,無非是想捉弄我們,我看得明明白白。你所描述的那個最美的花園一定是你在戈英格森林的松林間臆想出來的吧!我敢以我的人格擔保,在任何一家大院里,再也找不出能與這裏相媲美的花園了。」
強盜之父此時站在一片沼澤地里,嘴裏嚼著黑莓果。當他抬起頭,發現身邊有隻黑熊盯著自己,便折了一根柳條,劈頭抽到它的鼻子上,一邊厲聲喝道:「給我滾回去!這裡是我的地盤!」大黑熊果然轉身,拖著笨重的身體朝另一個方向挪去。
阿伯特·漢斯俯身趴在地上,摘了一朵暗紅的野花,等他站起身時,野花早已在他手中結了籽。
阿伯特·漢斯與強盜之母談話的內容全是圍繞他在旅途中的見聞而展開。他講述了他人如何為聖誕節籌備不歇,倒勾起聽者關於聖誕的許多少年時的美好回憶。那時候,她與鄰里街坊還能和平相處。「你的孩子不能穿上新衣服,不能在大街小巷盡情奔跑,也不能在聖誕草垛上瘋狂玩耍,對此,我深表遺憾。」他最後同情地嘆息道。
阿伯特·漢斯注意到周圍開始安靜下來。鳥兒也緘默不語,花兒停止綻放,小狐狸崽也終止了嬉鬧。眼看上帝的榮耀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心跳的節奏也開始放緩停滯,眼淚從眼眶裡滑落,卻毫無知覺。他的靈魂在躁動,恨不能對著天際大吼一聲。遠處傳來一絲微弱的豎琴聲,一首聖誕頌歌在他耳邊縈繞,彷彿有誰在向他輕聲耳語,柔軟而溫暖。
在戈英格森林盡頭,有個強盜洞穴,強盜之母就住在裏面。一天,她穿過森林,來到另一端的村落,挨門挨戶乞討。強盜之父是個通緝犯,不敢離開森林半步。但是,在這片森林之內,他卻可以自由出沒。凡是偶然闖入的行人都是他守株待兔的對象。只可惜那時候,南斯科納的行人都不夠慷慨,如果交上霉運,可能連續好幾個星期都碰不到一個慷慨大方的行人。每到這個時候,他的妻子就得出馬,到前面的村落沿路行乞。妻子出門,會把五個孩子都帶在身邊。五個小孩全都穿著一身破爛的皮衣,腳上拖著樺樹皮製成的鞋子,背上馱著一個和他們自己身高相當的粗布乞討袋。強盜之母每到一戶人家,對方必會雙手奉送她所要之物,百試不爽。因為倘read•99csw.com若誰家有所怠慢,第二天夜裡,他的房子說不準就會被一把火給燒毀。強盜之母和她的五個孩子比野狼還可怕,村裡的人都恨他們入骨,恨不能殺之而後快,但卻無人膽敢這樣做。因為大家清楚,森林里還藏著一個人。一旦他的妻兒出了意外,他一定會實施更可怕的報復。
五個小孩歡天喜地地呼喊著,口袋裡裝滿了剛從野生藤蔓上採摘下來的碩大如松球的新鮮草莓。其中有個小孩正在和一窩小野兔玩耍,另一個則把剛從窩巢里跳出來的烏鴉趕得四處亂竄,第三個逮了一條豬鼻蛇,把它圍在脖子和胳膊上。
走在路上,阿伯特·漢斯注意到,隨處都洋溢著節日的氣氛。每個農家小院,都在浴室燃起了火焰,為它加熱升溫,為下午的沐浴做好準備;冷凍室里大塊的豬肉和麵包被搬到屋內;男人抱著大捆的稻草從穀倉里出來,準備鋪綴在地板上。每經過一個鄉村小教堂,他都會發現,教堂主事牧師正帶著司事忙著修飾教堂。在通往波茨卓修道院的路上,他還遇見了剛從修道院門口領取救濟歸來的窮人們,只見他們手裡捧滿了麵包和長燭。
強盜之母突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一邊囑咐阿伯特·漢斯:「你坐過來說,我們也好留意外面的情況。現在,就在這個洞穴里,我都能聽見聖誕節奏響的清脆的鈴聲。」
可惜,這一番情真意切的坦白卻是對牛彈琴。強盜之母根本無動於衷,依舊我行我素地穿梭在花園中,一會兒瞅瞅開滿紅色花瓣的牛膝草,一會兒又瞧瞧簇擁成一團的橘黃色的金銀花。
「這位就是花園的培育者,阿伯特·漢斯。就是他不辭辛勞,從遠到天涯海角,近到鄰家小院,小心翼翼地把花兒培植在這裏。這裡是整個斯科納地區公認的最美麗的花園。你一個常年住在深山野林里的人,根本就沒有資格在這裏指指點點。」
整個修道院四周都聳立著堅固高大的圍牆。不過,這五個孩子卻找到了一扇半掩的小後門。強盜之母抵達后,徑直推開後門,走了進去——不請自入是她一貫的風格。
他這才發現前面的路不僅漫長而且兇險無比。他們先是順著陡峭光滑的小路攀援而上,爾後又俯身艱難地爬過沼澤濕地。一路意外不斷,風險頻頻,時而會有大風吹落的果實突如其來地砸在身上,時而又有尖利的荊棘冷不丁地扎進身體里。日光漸漸消褪,強盜之子帶領他們穿過一片牧場。牧場邊緣聳立著光禿禿的落葉樹和長青不敗的綠杉樹,牧場背後隱約現出山壁的輪廓。就在山壁上,他們看見一扇厚木板門。阿伯特·漢斯這才明白,自己到達了目的地,便跨下馬來。小孩為他打開那扇厚門,一個四面皆石牆的簡陋洞穴映入眼帘。強盜之母坐在洞穴的正中間,面前燃著一堆木火。洞穴四壁放著由松木和綠苔搭建的床鋪,強盜之父就躺在其中一張床上酣睡。
強盜之母一副體面農家女主人的姿態,驕傲而霸道地吩咐道:「阿伯特·漢斯,坐到火堆邊暖暖身子。如果你隨身帶了吃的東西,現在拿出來吃一點吧。我們準備的東西都很難吃。走了這麼遠的路,你要是累了,就躺在牆邊的床上睡一會兒。不用擔心睡過了頭,我會坐在這兒看著,等你期待的景象出現,我就叫醒你。」
等他醒來時,發現主人已經起床,正坐在火堆旁與強盜之母聊天。而逃亡的強盜之父此時也坐在火堆旁,只是背對著阿伯特·漢斯,好像要以此表明自己沒有傾聽他們的談話。他身材高大,體格魁梧,卻表情獃滯,行動遲緩。
他們只好向主人老實交代:戈英格森林的強盜之母就在花園中,由於他們幾人無力將她趕走,只好去搬更多的救兵。
阿伯特·漢斯啟程了。在即將到來的聖誕之夜就看不到他與僧侶們在奧維德修道院齊聚一堂的場景了,因為他已經踏上了前往戈英格森林的路途。強盜之母派來了一個兒子為他帶路。阿伯特·漢斯被夾在中間,曾與強盜之母在花園有過言語交流的俗家男子則緊隨其後。
阿伯特·漢斯聽完他們的陳述,嚴厲斥責了他們的動武行為,並喝令他們停止這場惡鬥。他給兩個僧侶安排好各自的任務后,就把他們打發回去了,自己則帶上俗家男子前往事發之地。他已經年邁,顯出衰頹虛弱的光景。
與此同時,飛鳥彙集,盤旋在阿伯特·漢斯的頭頂,有的甚至大胆地停歇在他的手上。可是所有的動物似乎都很懼怕俗家男子,沒有一隻小鳥願意棲息在他的肩頭,沒有一條蛇願意盤繞在他的腳邊。這時,空中飛來一隻小林鴿,判斷出天使的隊伍即將趕到,情急之下,終於鼓起勇氣,降落在俗家男子的肩頭,還把頭貼著他的臉頰。
信寫好后,就交到了俗家男子的手裡。他馬不停蹄,連忙奔向強盜洞穴。看到聖誕節貿然闖入的來者,強盜之父以斧相迎,並厲聲喝道:「我要把你們這群僧侶大卸八塊!昨天平安夜,戈英格森林居然沒有再現盛景,一定是你們在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