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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深處的詠嘆——游思集 政經之外的文化——青藏筆記三

大地深處的詠嘆
——游思集

政經之外的文化
——青藏筆記三

在這個有強迫徵候的語境里,文化成為了顯學,成為官場政治學和旅遊經濟學。
文化呢?文化的資源呢?本來,這無形的東西是可以源源不絕的。可以發現,可以研究,當然也可以整理與觀賞。但必須滿足兩個先決的條件:不破壞產生這種文化的自然與人文生態;在整理與觀賞,特別是為了觀賞而作的整理(提煉?)之前,要對這個文化的原生狀態有充分的研究與尊重,並且不因整理之故而使原生狀態受到損害。但情況往往不如我們期望的那樣,市場經濟體制激勵的往往是不計後果的實施者,而且總是有能力讓清醒的人們邊緣化,讓理性的看法淪為空談。
在我個人的理解中,文化更多的時候是處於一種隱約的狀態,文化的感覺是在若有若無之間。文化是一種內在的力量,那些外化的部分只是那些內部力量的一種自然的外溢。但現在這些文化的焦點,好像都過於集中於那些外化的部分上。那些孤獨的牧人九-九-藏-書在寂寥的草原上歌唱的時候,那些村寨里的農人在火塘中火苗與酒的鼓動下,開始舞蹈的時候,都是跟生活與情感相關的。那些吟唱與舞蹈,不過是深藏的情感像潛伏地底的礦脈在某個斷層稍稍露一下頭,又回到沉靜幽暗的深處去了。多年來,我一直小心翼翼,不去碰觸那些東西。雖然如此,我在詩句中這樣描繪過它們:「更多的時候,礦脈是鹽/在岩石中堅硬/在水中柔軟/是歡樂者的光芒,是憂傷者的夢幻。」
風險之二,來自發展。這篇短文冗長的開場白說的就是這個問題。文化從來就不是一個固定的形態,發展是一種必然,開發也是一種必然。如果這個問題在西藏有一點特殊性,就是這個文化對發展與變化的內在驅動不如其他地區來得主動與強烈。當一種文化的變化主因不是產生於內在的願望,而更多依賴於(受制於)大勢的驅迫,這個文化本身就面臨了非常大的風險。
九-九-藏-書在絕大多數的討論中,在正在施行的各種「文化工程」中,文化是固化的,而非「演進」的,同時,文化也被從母體中抽離出來,失去了與「集體進化」的「連帶」性。所以,我們四處保護文化的時候,民族文化的神經與血脈卻日漸麻木與萎縮。那麼,在「后發」也成為一種優勢的今天,很多文化保護與開發中已經發生過的窘況,西藏因為其後發,那些遺憾或者可以倖免!
但現在,人們只是集中在那些礦脈露頭的地方,採集與開發。
機遇是什麼呢?機遇是發展。
文化,地域的文化,民族的文化,茶的文化,酒的文化,產業的文化。吃不一樣的東西,是食文化。靠四隻橡膠輪胎走路還是四隻馬蹄走路,那也是一種在不同地理顯示移動方式差異的文化。在所有的語境里,文化就是固化了的差異的同義詞。
文章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把列維·斯特勞斯關於文化的話引用了半句,現在應該是將https://read.99csw.com其補充完整的時候了。他說:「文化演進和集體進化是連帶的。」他還說:「回到過去是不可能的。」
我並不反對人們這樣做,在我看來,這就是文化在當代社會的命運的一個部分。但我當然可以問:這就是文化的全部?好像沒有人思考這樣的問題。
那麼,就從這裏導入正題吧。讓這個話題與青藏鐵路相關,也就是已經談論很多的青藏鐵路開通以後,對西藏文化(藏族文化)的影響問題。我想,討論西藏問題並不需要另外一套邏輯與語法。即使沒有這條鐵路,西藏文化也早就面臨了機遇與風險。
在那些物質性的礦藏採掘者那裡,早已頻頻傳來一個個不幸的消息。雖然礦藏的種類不同,但消息都有同一個名字:資源枯竭。
一個是被固化。固化的形象就是色彩強烈的宗教建築,是艷麗繁複的節曰盛裝,是藍天白雲下的歌唱,是草地上豪放歡暢的圈舞、苦修者隱居的岩洞四處經幡飛揚。西藏自身在九-九-藏-書好幾百年的時間里,一直頑固地想以這種固化的形態存在於雪域高原,在舊時代的高僧們的吟詠中,參差高聳的雪峰常常被形容為柵欄。雪山在阻止了外界進入的同時,也阻斷了自己的眼界。在閱讀19世紀的西藏史時,我們已經看到了那麼多拒絕進入的故事,我想,這僅僅是對外國人,沒有想到,甚至在西藏地方政府有效控制地區之外的藏族人進入拉薩,也會面臨相當的困難。那個出生於青海的奇僧更敦群培步行沿著與今天的青藏線大致相同的路線進入拉薩,去著名的寺院研修佛學,就遇到了這樣的狀況。他寫道:「這裏(那曲)是西藏的邊境,我們在此待了將近一個月,等待西藏政府批准我們繼續趕路。」但這種固守早已成為歷史了。現在固化的呼聲反而來自外部,這是個一旦展開就無法收攏的複雜話題,打住吧。
文化當然是政治,文化當然也是經濟,但文化在最終的意義上還是文化自己。
風險則有兩點。
文化當然https://read.99csw.com是政治,文化當然也是經濟,但文化在最終的意義上還是文化自己。
這些日子,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的一句話老是在腦子裡縈繞。這句話是這麼說的:「文化演進和集體進化是連帶的。」
為什麼老想起這句話?直接的原因就是短短兩月間,先走了一趟青藏線,接著又遊歷了雲南紅河流域與哀牢山中好幾個縣,然後,又回川西北老家,從大渡河谷地到黃河邊上的若爾蓋草原。在這個過程中,看到各種媒體上關於文化的討論鋪天蓋地,地方政府官員在暢談當地擁有多麼獨特的文化資源,而且,名牌大學里的教授與博士們也出動了,他們出現在那些寧靜僻遠的地方。幹什麼去了?田野調查嗎?不,知識經濟的時代了,有償幫助當地政府制訂開發文化資源,投資文化產業的各種商業規劃。
現在,我也在這裏空談文化。其實,我早已失去了談論文化的信心。所以寫下這些文字,也是因為走了一趟青藏線,不能免費旅遊,才來寫下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