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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深處的詠嘆——游思集 成功,在高曠荒原上突然闖入的詞

大地深處的詠嘆
——游思集

成功,在高曠荒原上突然闖入的詞

名聲看起來是多麼美好,但這動聽迷人的聲音,不過是一曲回聲。
今天,社會對成功者的所謂關注,過於注重於對成功本身,而不太關注走向成功的途徑,這其實才是一個全社會應該給予更多關注的問題,因為成功的方法與途徑包含了更多的道德與倫理因素。相對於短暫的成功,持久的道德與倫理無論對一個個體的人,還是對一個民族與國家,都是更為關鍵而持久的精神與文化的核心。又想起一個也是旅途中的小故事。今年4月,因為一本新書譯本的出版,在瑞士與德國待了一些時候。在蘇黎世,我想去積雪尚未消融的阿爾卑斯山裡看看。我的小說的德文翻譯阿麗絲堅持要讓我帶一些巧克力進山,理由有兩個,一個當然是巧克力的高熱量,另一個,因為「我們瑞士的巧克力是歐洲最好的巧克力,一定要品嘗品嘗」一個東西既然是一個地區的標誌性產品,免不了四處都開著專對外國遊客的專門商店。但阿麗絲只是一個勁地往前走,我想,我們是在經過了十多家巧克力店以後,才進了一家大的百貨公司,在自動電梯上連上數層才來到幾架巧克力面前。還是路邊店裡那些牌子,價格也未見得便宜。但很顯然的是,她感到非常滿意了。在樓下喝咖啡的時候,我問她為什麼要跑這麼遠來買同樣的東西。她臉上現出了一本正經的表情read.99csw•com,說:「因為這是一家有道德的商店。」不是因為這家的巧克力更好,而的確因為這是一家有道德的商店,所以,當地人對這家店表示支持就是盡量到這裏來消費。我沒有問有道德的表現是哪些,但我知道,他們選擇消費的地方包含了道德的衡量。這個問題,比後來置身阿爾卑斯那些純凈的雪峰中間時引起了我更多的感觸與思量。
成功者可能走向新的成功,成功者也可能在輝煌一刻后,走入永遠的平凡。這裏,就有了兩種危險。一種,成功者頭上套著一個光環,開始遠離自己的事業,在我們社會這個過於注重成功者的機制中,謀取更多的功名;一種,把短暫的成功當成永遠的幻覺,猶如一個在過多的氧氣中昏昏沉睡的人。其實,不同高度上氧氣的含量早由自然規律進行了規定,因為缺氧而眩暈,因為氧氣過多而昏睡,都是人自身的不適應。自然界就用這樣的方法警醒人類,通過適應程度進行優勝劣汰,而在人生的道路上,社會的機制也是一個永恆的法則,它製造成功,也製造失敗。在用成功製造成功的同時,也用成功製造出更多的失敗。所以,我想,感悟成功,就是感悟成功之後命運各種可能的走向。而曾經的成功者之後的種種走向,也正是給後來者一個全面的啟示。
大家都坐read.99csw.com在高高河岸上等待這一天的最後一組鏡頭。我也從車上走下來,備好了相機,坐在河岸邊稀疏的草地上。天地間一片安詳,好像火車這樣的事物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會存在一樣。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檢索一個個未接電話和未曾閱讀的簡訊。而省青聯秘書處的一條簡訊就在其間,意思是說,他們正在編輯一本書,把曾經當選過省「十傑」青年的人以這樣一種形式重新聚集在一起,需要每個入選者談談感想,來「感悟成功」。
5月,內地已是春暖花開,而那裡勁吹的暴風中卻裹挾著紛飛的雪片。我作為南方某著名媒體的採訪嘉賓正同幾個年輕的記者在青藏鐵路沿線採訪,正在鐵路線遒勁穿越的昆崙山和唐古拉山之間那片高曠的荒原。年輕的司機因為缺氧倒下了,我臨時兼任了我們這輛車的司機,載著我們年輕的攝影師,不斷地追逐行駛的火車,為了讓他拍到一些火車在雪山下、在曠野中賓士的美麗鏡頭。我們不斷狂奔,超過火車,跑到前面某個預計可以拍到精彩畫面的地方,靜靜地等待火車在曠野上,在深遠明凈的高原天空上蜿蜒而來,我坐在駕駛座上,感到發動中的汽車引擎輕輕的震顫,聽車外的快門聲和同行記者們興奮的叫聲響成一片。等到火車在視線盡頭順著山勢轉出一個優美的弧線,消失在藍read.99csw•com天下面,大家又跳上車來,我一轟油門,開始下一輪有些瘋狂的追逐。這一天,手機間或在衝鋒衣口袋中輕輕顫動,提示它的主人來了電話或簡訊,我都沒有去理會。直到下午,太陽西沉,我們的追逐之旅也到了最後一站,長江源沱沱河上那數公里長的鐵路橋上。所有人手中的「長槍短炮」(指攝影工具)都準備好了。橋上的天空,淡淡的雲彩正在幻化成緋紅的霞光,橋下那漫長曲折的河流閃爍著金屬般的光芒,彷彿那不是水流,而是一種超現實的意念,映射著非物質的輝光。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身處在西部中國這樣荒僻而遙遠的地方,就覺得曾經的那些事情一下子離自己非常遙遠了。是的,領獎台上搖曳變幻的聚光燈,那些掌聲,那些短暫的激|情迸發,在這一刻都非常非常的遙遠了。於我而言,不知此時的空曠與彼時的喧嘩哪一個對自己的生命來講更為真實。這段時間,每天掏出衛星定位儀來,都看到所處的海拔在節節升高。從格爾木出發踏上青藏線的前一天下午,特意去看了昆崙山下的第一個車站玉珠峰車站,那裡的標高是4100米,現在,我們節節上升,已經在,4700米的高度上了。明天,我們還將上到海拔5200米以上的高度。那麼,當年的獎盃、鮮花和掌聲,也就是一個人一生中,曾經經過的一個九九藏書海拔高度吧。一個人的年輕時代,正是生命急速上升的時期。如果說,我個人有什麼幸運之處,就是恰好自己生命的青年時代也是我們這個重新煥發了活力的國家經歷巨大變革與快速發展的20世紀的80年代與90年代。是的,不是每一個人的青春歌唱都能融入一個偉大時代的合唱;不是每一個人的青春激|情,都能在一個時代的脈搏中起舞跳蕩!青聯的簡訊通知里說,那是一種成功,要我今天來感悟這成功。但這時,我的耳邊卻響起一位歐洲古代哲人的詩句:
知道四川省青聯正在編輯這樣一本書的時候,我正在海拔5000多米的唐古拉山上。
這樣的詩句里有一點悲觀,有一點虛無。但我想,當我們談論成功的時候,這樣一種態度可能比一味的沉緬更有意義。這樣的看法與態度,可能會使我們面對所謂成功的時候,更加冷靜與理智。在我個人的經驗里,對所謂成功的過度追求與沉湎,往往可能使我們過於高估個人的能力,並進而陷入自戀的迷狂。對一個理性的人來說,成功也是一個時代賜予的機遇,機遇總是暫時性的,所以,所謂成功,不過是重新出發的時候的一個新的起點,一個在同一行業領域中稍稍早於別人或略略高於別人的一個起點。成功不是登山,登上了珠穆朗瑪峰,這個世界便不再有更高的山峰。更何況,也永遠不會有一個登九-九-藏-書頂者,長待在那個最高處不下到世界的低處。他必須下來,這個必須是自然規律,是天遣對人的一種制約。這種制約讓人自省,讓人感到自身的力量的同時,也感到自身的局限。自然和歷史的規律不會讓一個幸運的登頂者在世界的絕頂處永遠沉醉於成功的眩暈!
今天,社會對成功者的所謂關注,過於注重於對成功本身,而不太關注走向成功的途徑,這其實才是一個全社會應該給予更多關注的問題,因為成功的方法與途徑包含了更多的道德與倫理因素。
幾天後,我到了雲南。我們正沿著一條叫做紅河的大河的流向一路向南。這是另一片高原,但海拔高度降低了,也就是1000多米。同行的人換了一批,其中一些人也有輕微的高原反應,因為氧氣減少了。我也在反應,氧氣對我來說太多了,叫人總在車上昏昏欲睡。就在這個時候,青聯再次打來電話,催問稿子的事情,而寫這樣的稿子,就必然要去回味當年的鮮花與掌聲,而相對於青藏高原已經太多的氧氣卻讓我提不起精神。我想,這正好是一種命運之神賜予的特別的隱喻。這個隱喻的本義,正是法國哲人蒙田一篇文章的題目:命運的安排往往與理性不謀而合。
我必須說,在這樣一個高度上,在這樣一個四顧皆一片空茫之處,「成功」這樣一個詞從手機屏幕上跳進腦海里,真的容易引起一種虛無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