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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我的人生信仰——序跋集 文學延展的生命空間——《阿來文集·中短篇小說卷》後記

文學:我的人生信仰
——序跋集

文學延展的生命空間
——《阿來文集·中短篇小說卷》後記

佛教教義說,執著是妨礙我們達到永恆的魔障。但我已經崇奉了文學的教義,這部教義流傳至今,早已經是一個非常龐雜的系統,我從其中看見的是兩個關鍵詞:一個是美,一個是真實。美是語言與生活之美,真實是一種半實在半抽象的人性與存在的真實。這兩個關鍵詞,也成為了我執著于文學追求的標高,並且相信達到這種標高的文學作品,就會具有永恆的特性。重要的問題是,我們的經歷,我們所經歷的時間並不因永恆存在而顯得短暫。
這是2000年歲末,為了這套作品集在家裡整理舊稿,淺淡的冬日陽光落在腳前的地板上,使我的回憶有些溫暖。有些陳舊的紙張翻動,細細的塵埃飛揚起來,被陽光照亮,記憶的硨屑也在感情的光柱下被一一照亮。
三本書,差不多就是二十年的時間https://read.99csw•com。一個人的二十年,對歷史來說,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短暫;而我在這個世界上的二十年,又是多麼難以言說的漫長!可以慶幸的是,自己可以有幸用書本的形式把時間收藏。我已經看到這些凌亂的舊紙張,變成整飭的書本排列在我書櫃里的模樣。
現實生活如此庸常,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束縛著我們。但文學,給了我們一個更加自由的空間。當我們走進現實,無數的可能性變成了唯一的現狀,而且是最為庸常的那一種。但當想象與語言結合在一起,那無數的可能性便又恢復了。托妮·莫瑞森說,她痴迷於小說的理由是,「它擴大了我的生存」,我還想補充一點,它給了我差不多是無限的自由。因為有了那些在寫作中享受自由的幸福時光,https://read.99csw.com我此生之中那些短暫的時光都像永遠一樣漫長。
托妮·莫瑞森說,她痴迷於小說的理由是,「它擴大了我的生存」,我還想補充一點,它給了我差不多是無限的自由。因為有了那些在寫作中享受自由的幸福時光,我此生之中那些短暫的時間都像永遠一樣漫長。
坐下來,點上一支煙,心裏不禁悚然一驚,這一堆書刊里,就埋藏著差不多二十年時間。二十年,由青年而中年,是一生中最為重要也可能是最有意義的一段。信手拿起一本雜誌,書頁窸窣作響。故鄉草原上,秋草在陽光照耀下也會發出這樣的聲音,輕風很寬闊地掠過滿眼明亮的金黃,一下便打開了眼界與心房。而現在,這種聲音里,那些夾在書頁里屬於過去的塵埃再次飛揚起來,被一抹今天的陽光照亮https://read.99csw•com。只是,我再也不知道,這些塵埃屬於生命過去時里的哪一段。也很難確定,這些時間的碎屑哪一些曾經被我寫作生涯中詩性的神光照亮過。佛教想讓人忘記現世生存的意義,發明了許多形容時間極其短暫的詞,比如剎那,比如瞬間,比如彈指,並在這些詞彙間建立起了一種十二進位的層遞關係,而與此生的短暫相對應的卻是無生無死的永恆。抑或只考慮自己的族別,我也應受到這個強大的宗教背景的影響。但是,自己卻偏偏陷於了某種執著。
一大堆舊書刊堆在面前,我整理它們,送到出版社,想象它們最終會變成幾本整整齊齊的書,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油墨香,站在書店的書架上,又重新變成一種被濃縮過梳理過的時間與經歷,等待人們好奇的打探。
《塵埃落定》出版后,人們的議論,有指點九*九*藏*書一座飛來峰的感覺。人民文學出版社願意把一本詩集、一本中短篇小說集和《塵埃落定》一起出版,這樣起碼能告訴讀者,一座山峰突起,自有它或明或顯的地質緣由。也許有讀者會說,原來阿來不但不是一鳴驚人得自己都會喜出望外,反而可能是被忽略太久了。好在我並不在寫作過程中,時時地支著傾聽喝彩的耳朵,而是服從於生命沫處的內在衝動。
1999年,眾多的媒體歡歡喜喜地把世紀末大炒了一把。而後,我們才聽見科學界微弱的聲音,說2000年才是真正的世紀末。其實,什麼時候是世紀末又有什麼要緊呢,因為說到底那也不過是一個人為劃出的時間單元,與宇宙的真實演進並沒有先天的必然關聯。但我還是相信科學,一來因為相比而言科學更可信賴,二是我願意自己在這樣一個別有意味的時刻,通過這些印在九_九_藏_書不同質地與不同報刊上的鉛字來回顧自己的來路。第一個十年,是驚喜的接觸與嘗試;第二個十年,是堅定的深入與塑造。才試筆那些年,給某雜誌寄一篇稿子,過後便在報紙廣告的雜誌目錄中尋找自己的名字。現在,有時逛書店,看見自己的書列在架上,便遠遠繞開,怕看見讀者的視而不見,更怕拿起來翻翻又給扔在一邊。偶而覷見有人為自己的書付款開單,又有白撿了一張百元大鈔那種偷偷的喜歡。這倒不是我特別相信讀者就是上帝那一類套話,因為口頭上總把大眾供在高處的人往往少許多的真誠。一本書,是你營造的世界,一座想象的公園,心靈的公園,沒人買門票,自己會冷清得受不了。但也不至於碰到一個買票子遊園的人,就跟在屁股後頭喊老爺。唯一擔心的就是人家買了票,沒有看到什麼好景緻,一副受騙上當的神情讓人尬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