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樂章 似是故人來 組曲五 人證

第六樂章 似是故人來

組曲五 人證

竹林里濕漉漉的,不時有雨水滴答下來,但空氣格外清冽,竹香四溢。杜長風引著葉冠語和呂總管走在一條蜿蜒的小徑上,林中似有冷冷的薄霧,間或有清脆的鳥鳴。葉冠語還是頭一次走進這片竹林,不由得四處張望。呂總管卻很謹慎,四處張望,留意林中是否有異常動靜,可是除了颯颯的風聲,並不見生人出入。
林希端坐在被告席上,不時對葉冠語報以微笑,極有風度。葉冠語當然也不能失了風度,回報對方以微笑。
葉冠語一點脾氣都沒有,非常溫和地跟他繼續聊,當他是個正常人:「她走的時候沒有跟你打招呼嗎?」
被告律師像是挨了一記悶棍,半晌沒有反應過來。林希的臉色慘白,怔怔地看著舒隸被推上證人席。千算萬算,居然把他給算漏了!當年參与鬥毆的,他不也是其中一個嗎?!
「舒小姐那邊,我已經派人四處打聽尋找了,她的家人也在找,應該很快會有消息的。」
「只怕等到有消息,她的孩子都要生了。」
杜長風還站在卧室的窗前,像棵迎著風的樹。
杜長風猶猶豫豫的,最後終於還是點了頭。
聞知吳明自殺的消息時,葉冠語當時正在穿衣鏡前扣襯衣的扣子,他也就是頓了下,又繼續扣扣子,然後系領帶,仰著脖子跟呂總管說:「如果林希讓這個冤死鬼如常出庭作證,那他就不是林希了。」
而且她特意要妹妹繞著離城轉了一圈再去二院,車子駛上櫻花大道時,她下了車,步行到鋼琴學校門口,隔著鐵門遠望林然的銅像。在她心裏,那從來就不是一尊銅像,那就是林然!學生們正在上課,此起彼伏的琴聲在綠樹蔥蘢的校園中流淌,濃蔭滿地,空氣中瀰漫著清淡的花香。連陽光也似慵懶的,照耀著同樣慵懶但溫和的「林然」,他的笑綻放在唇邊,永恆不變。就如他對她的愛,永恆不變。她亦是。
說完還真是一臉遺憾的樣子。
穿過竹林就是卧虎山莊,杜長風顯然是從山莊跑出來的,見到葉冠語走向他,眯起眼睛,似乎在確定這個人自己是否認得。他應該跑出來有一會兒了,頭髮和衣服都淋濕了,鬍子拉碴的,一臉茫然,他問葉冠語:「你見過一個女孩子嗎?」他用手比畫著,表情認真,「十六七歲,扎著兩條小辮,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皮膚很白……」
但舒曼很虛弱,一直戴著氧氣罩,呼吸困難。時而清醒,時而昏迷。那天醒來,也分不清白天還是晚上,窗帘是拉著的,她親耳聽見葉冠語和醫生在外間會客室的對話,醫生說:「她活不過三年。」
「我一定要讓你活下來,哪怕是拿我的命去換!」他這麼跟她說。
「這個……您還不知道嗎?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非常危險!她這種狀況怎麼能懷孕呢,那簡直是自殺,必須馬上做手術。」
又是一陣雷聲滾過,雨嘩嘩地落下來。
當呂總管將他從地上攙扶起來的時候,他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裡撈起來似的,阿來為他撐著傘,兩人合力要帶他離開,他仍是捨不得,痴痴地看著那兩根竹子,顫抖著跟呂總管說:「呂叔,我原諒他了,我、我原諒他了。」
劉燕的葬禮非常冷清。
韋明倫在山莊門口遠遠地迎出來,雖然依然是儀錶堂堂,臉色卻很憔悴,可見他這些日子為杜長風操勞很多。
「曼,我想飛。」他很輕很輕地說出她的名字。無論是清醒,還是渾渾噩噩,每次他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都輕得彷彿不想讓這世上任何人聽見。那是他今生今世唯一的瑰寶,他曾經擁有過的最好的東西。
「……她不是做了手術嗎?」
「會死。」
葉冠語脫下西裝,披在杜長風的身上,吩咐呂總管:「送他回去。」
「如果不做呢?」
吃過午飯,舒睿開車送舒曼去二院。一路上舒曼都有說有笑,跟妹妹拉家常,問她的戀愛和生活。
「嗯。」舒曼點點頭。又拉住妹妹的手說,「小睿,你要聽爸媽的話,別再讓他們操心了,趕緊成個家吧。」
兩天後舒曼失蹤了。因為葉冠語通知了她的家人,要給她安排手術。她不肯,怎麼都不肯,她跟葉冠語哭訴著說:「我橫豎只有三年活了,我怎麼可以為了讓自己多活三年,而殺死腹中的這個孩子?我做不到!任何一個母親都做不到!長風已經是這個樣子,我哥哥也成了殘疾人,太慘了啊,自從舒秦和林然去世,我們兩家人都陷在那樣的悲劇中沒法走出來,現在有了新生命,我怎麼忍心殺死他……」
三個人,愛,或者不愛,糾結了三十多年。到頭來,誰也沒得到誰,愛情和親情孰輕孰重,又有誰能說得清?劉燕的墓碑上嵌著的是一張她二十來歲的照片,亦是她生前最喜歡的照片,短髮的她淺笑盈盈,隔了這麼久照片都有些泛黃,仍可窺見其眉目間逼人的風華。那個時候的她,正是美得驚心!而她身邊的那塊墓碑上嵌著林維的一張生活照,應是四十開外照的,眉眼深邃,一貫的嚴肅,刀片般薄薄的嘴唇抿得緊緊的,彷彿還在守著他心底的秘密。守了三十多年,該有多麼不易,他和她,終於是解脫了。他們可以解脫了,活著的人呢?
呂總管愕然,他真是神經錯亂了,竟以為舒曼還只有十六七歲。可能他的記憶又回到了過去吧,他的精神已經整個地從現實世界遊離了。葉冠語也有些微微的驚異,但沒有顯露出來,反倒跟他套話:「是叫舒曼嗎?」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到傳聞,林希好像給他吃了什麼葯,要不然怎麼會成這個樣子。聽說還砍人,不是關起來了嗎,怎麼又讓他跑出來了?」呂總管欷歔不已。
「從來就不是。」
「她回來了?」杜長風明亮的眸子望著呂總管,雖然他臉上鬍子拉碴的,但表情純真,像個迷路的大男孩。那樣善良無助的目光,任誰都無法硬起心腸,呂總管於是也真像哄孩子似地哄杜長風:
葉冠語答:「我已經垮了,九-九-藏-書舒曼音信全無,我做什麼都沒有意義了。即便贏了官司又如何,冠青仍是活不過來……」
「種竹子?」
「哦,你還不知道葉冠青是誰吧?」杜長風撫摸著竹干,歪著頭想了想,「我也記不太清了,只知道這竹子底下埋著一隻天鵝,那隻天鵝是我養的,當時養了兩隻,一隻被我叫做『葉冠青』,一隻被我叫做『丫頭』,它們形影不離。我每天都看著它們在湖裡游來游去,『葉冠青』特別好動,喜歡飛;『丫頭』呢,就特別愛吃,成天在水草里找小蟲子啊小魚吃,吃得多長得也壯,抱著可沉了……」杜長風說著突然打住了,愣愣地看著葉冠語,「你哭什麼,怎麼了?」
當時舒曼的父母和妹妹剛剛走,勸了一個下午都沒用。葉冠語始終一語不發,他知道,他沒有決定權。
然而,他此時的神志彷彿有些清醒:「不要再叫人來給我看病,我沒有病,我不是瘋子,從來就不是。這地獄一般的生活,我接受是詛咒,不接受也是詛咒,就算我犯了錯,我已經被詛咒了十幾年,為什麼還要這樣待我?那些人呢,他們更應該被詛咒,他們才是瘋子,一群瘋子……」
「停車。」呂總管吩咐。
葉冠語哽咽:「……你埋了它們多少年?」
「哦,你沒見過那兩根竹子,我帶你去看——」杜長風說著反身往竹林里走,走出幾步,見葉冠語沒動,連忙招手,「來啊,就在裏面,我帶你去看『葉冠青』和『丫頭』,不遠的,十分鐘就到了。」
看誰笑到最後!
這一次她沒有流淚。相反,她臉上洋溢著不可名狀的幸福,因為激動,原本蒼白的臉頰竟浮現出淡淡的紅暈。彷彿晚春殘紅落盡的桃花,盡情綻放著最後的嫵媚。舒睿怕她在太陽底下曬得太久中暑,將她拉上了車。本來她還想去看看哥哥,但是她沒有,怕情緒失控露出破綻。
「達爾文,你瘦多了。」舒曼和他擁抱。
舒曼一聽就哭了起來:「不,你不是母親,你不了解做母親的心,當年我失去林然的孩子,至今仍是我的心頭之痛,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個孩子生下來了,那麼林然的生命就會延續,一代代地延續。現在又要我失去自己的孩子,我做不到!我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我的孩子可以幫我延續,我身邊這些愛我的人,包括你,看著我的孩子……就會像看著我一樣……」
「我已經做了安排,不會影響教學。」
「舒曼,我從來不敢想你不在了會怎樣……」葉冠語側身坐在床沿,低著頭,哽咽著搖頭,「我不能想象,沒法想象,舒曼,你不可以不在,哪怕你不屬於我,只要你活著……我能遠遠地看著你,也比失去你要好……」
舒曼也已經知道他和林希的血緣關係,嘆息說:「你真可憐,有那樣一個弟弟……」說著就要坐起來,葉冠語連忙過去將她的枕頭墊高。經過幾天的保守治療,舒曼今天的病情有所好轉,已經撤掉了氧氣罩,可以自主呼吸了。
「我必須要她活著!」
「是的,你有寶寶了!」她站起身,拉起他的手撫摸她的腹部,雖然仍是平坦的,但裏面正孕育著一個新生命啊,那是他們的果實。哪怕是捨棄性命,她也要保護好這個果實,任誰都不能奪了去!
一個月後。
「估計她已經離開離城了。」呂總管嘆著氣搖頭,「如果她存心不讓我們找著,我們也沒有辦法。」
當劉燕的骨灰下葬在林維的墓側時,林仕延泣不成聲。他坐著輪椅本不方便送葬,但他執意要送。天空陰霾沉沉,細雨斜風,墓地周圍樹木森森,一片肅殺之氣。老管家為林仕延撐著傘,勸他節哀,林仕延捂著臉只是擺頭:「我真後悔,如果早給她自由,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讓我想想——」杜長風仰起頭,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有十幾年了吧,你看這竹子都老了,不過這竹子不是我種的,是我哥種的,它怕時間久了我找不到『丫頭』和『葉冠青』埋哪……可是舒曼為什麼要我給她種竹子呢,她活得好好的,種什麼竹子!哎呀,我真是擔心死她了……」
她亦看著他,唇含著笑。
「看什麼呢,Sam。」韋明倫走過去,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杜長風一動不動,眼神很空,彷彿靈魂已經出竅,剩下的只是一具軀殼。窗口正對著後山的竹林,雨後的竹林像是一片波動的綠,連綿起伏著,盯得久了很容易出現幻覺,彷彿李慕白和玉嬌龍正凌空飛過,站在竹林之巔舉著劍隨風而舞……
葉冠語扶住她瘦弱的肩膀,自己是千瘡百孔,仍給她活下去的勇氣:「小曼,無論如何你都要活下去,你不可以放棄,想想你的父母還有哥哥,如果你離去,你讓他們怎麼活下去。也許你有你的立場,可是相對於你腹中這個我們未曾謀面的生命,我們更希望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你——能活下來!」
「手術能讓她的生命延續三年,已經是奇迹了。」
顯然,他早料到吳明會遭不測。
葉冠語差不多是最後一個到場弔唁的。想來他猶豫了很久。
雨越下越大,葉冠語的襯衣已經濕透了,他反倒覺得舒暢,只願這雨下得更大些,洗去他滿身的污濁和倦怠。他靠著兩根竹子坐在地上,仰起臉,閉上眼睛,深重的倦意讓他動彈不得,縱然三十余年來屹立不倒,這一刻他已經潰敗如泥,心口的疼痛越來越強烈,思維漸漸模糊,整個世界在眼前分崩離析,一切都漸漸遠去。他只能聽到林中的風聲雨聲,彷彿挾著雷霆萬鈞,向自己席捲而來,將自己吞噬其中。
他怎麼這麼清醒?
他站著不動,全身都在發抖:「但我不會原諒林希!」他咬牙切齒,說得極慢,可是一字一句,極是清晰,「你給我聽好,哪怕是把吳明的屍體給我抬上法庭,我也要他血債血償,他造的孽太多了,連他的兄弟都不放過,我斷不會放過他!我不收他,天也要收他——」
「……九*九*藏*書『丫頭』是誰?」葉冠語聲音發顫,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杜長風解釋道:「『丫頭』就是舒曼啊,我剛認識她的時候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就只好叫她『丫頭』,把『丫頭』這個名字給了那隻雌天鵝。」
「沒,沒什麼,你接著講。」葉冠語雙手緊握成拳,身子戰慄,呂總管連忙扶住他,他卻擺擺手,「我沒事,讓他繼續說。」
現在所有人跟他說話都是這種語氣,像哄一個孩子。這陣子不斷有醫生來給他做檢查,醫生說,他痊癒的幾率非常非常渺茫。
「是。」呂總管的聲音也有些發澀,「那我打電話叫阿來撐傘過來。」說著掏出手機吩咐司機阿來趕緊送傘來,然後又和顏悅色地拉過杜長風,「小杜,我送你回家吧,說不定舒曼已經回來了呢。」
「他不是我的兒子。」
舒隸狠狠瞪著林希,目光彷彿能燃成火,轉過臉對庭審法官說:「我不僅能證明當年是林希捅了葉冠青胸口一刀,還能證明是他——」舒隸指著林希,「讓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是因為掌握了他謀害杜長風的重要證據,被他製造車禍差點送命的。而他收買的那個肇事司機就在今天早上投案自首,有關此次車禍以及他涉嫌給杜長風服用違禁藥物,導致杜長風神經錯亂的事情,公安機關已經介入調查,現在,我只證明他——」舒隸再次指著林希,彷彿一柄劍,直指他的死穴,「是他,就是他!十八年前親手捅死了葉冠青——」
舒伯蕭和妻子相視一望,詫異而驚喜,忙不迭地點頭:「好,好,我親自送你去。」舒曼連忙擺手:「不了,讓小睿開車送我去吧,你和媽多看著點哥哥,嫂子一個人太累了。」
韋明倫按緊他的肩頭:「她一定會回來的,你不要太憂心,也不要到處亂跑,否則她回來了上哪找你?」
他呢喃地喚著她的名字,吻她,急切而熱烈,只覺來不及,就怕來不及,他在極度的恐懼中悱惻纏綿,彷彿是偷|歡。這讓她疑惑,方才在山莊給他洗頭時他都不是這個樣子,他怎麼了,他,他……可是容不得她多想,他的唇如同火苗,似要將她焚為灰燼。彷彿已經與她分別一個世紀那麼久,他是如此思念她,渴望她……他的熱情瞬間湮沒了她,彷彿奔騰的河流,將她整個地托起,「我要你,曼,我要你……」他喘息著,有淚清晰地蹭在她臉上,她亦覺得唇齒間夾雜著淡淡的咸,是他哭了,還是她哭了,她不能肯定。
「對,對,就是她!」杜長風忙不迭地點頭,大步走到葉冠語跟前,興奮得眼睛發亮,「你認識她,是吧?那你趕緊告訴我,她去哪裡了,這麼多天不來看我,我問達爾文,他說舒曼不見了……」
雨下小些的時候,杜長風站在窗前看雨。老梁剛給他換了乾淨的睡袍,幫他吹了頭髮,颳了鬍子,人頓時精神了很多。
葉冠語的眼睛又眯起來了:「葉冠青,丫頭?」
「沒有辦法,有的心臟病人做移植還有生存的機會,她的身體已沒有這個條件,尤其是她現在懷孕,情況更危險了。」
「是啊,她知道我給『丫頭』和『葉冠青』種了竹子,也要我給她種。」
上午,呂總管電話通知他,劉燕已經停止呼吸,問他要不要出席葬禮。他啪的一聲掛斷電話,好半天都需要扶著牆才能站穩,當時是在醫院的走廊上,他很怕自己倒下去。又去了一個親人。不管他與她相不相認,那個女人終歸是他的親人,雖然他一點也不感激她將他帶到這世上。而現在——
「那我們怎麼辦,現在一個證人都沒了。」呂總管誠惶誠恐。
舒睿可能這兩天哭得厲害,眼睛腫得像桃子,嘴上卻使勁笑:「姐,你放心,我已經有了男朋友,年底就結婚。」
法庭上,兩邊的律師都是鼎鼎大名,歐陽昭沉穩有氣勢,被告律師陸華坤咄咄逼人,雙方好一番唇槍舌劍,場面扣人心弦。被告律師一口咬定杜長風是個精神病人,當年因病發失控捅死葉冠青,雖說後來痊癒了,但時隔多年又再次病發,第三次司法鑒定的結果也出來了,足以證明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精神病人。精神病人殺了人,憑什麼要一個正常人承擔刑事責任,被告林希完全是清白的。再說到目擊證人蹊蹺自殺的事,陸華坤根本不屑一顧:「吳明自殺跟本案沒有任何關聯,他是因為涉嫌挪用公款被有關部門調查,畏罪自殺的,他未能出庭作證,我們也很遺憾。」
林希攙扶著文婉清去貴賓室。經過父親身邊時,完全是刻意,林希俯身在林仕延耳邊不痛不癢地說了句:「我不會讓他姓林的。」
韋明倫剛好趕過來,接到老梁電話,說杜長風走失,他急壞了。還好,有好心人把杜長風送回來了,韋明倫看到他安然無恙,這才放下心。韋明倫問老梁:「誰送他回來的?」
第二次庭審在幾次改期后,終於開庭。出人意料,葉冠語出席了庭審。勝負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必須出席,哪怕杜長風再次被鑒定為精神病人,哪怕唯一的證人吳明因為經濟問題突然上吊自殺,哪怕……他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當年那致命的一刀是林希捅的,他也必須要出席。
「到了!就是這——」杜長風停在兩根格外粗壯的竹子前,那竹子上隱約刻著字,葉冠語湊近一看,果然是「丫頭」,而另一根竹子上刻著的正是弟弟葉冠青的名字!顯然刻了很久,字跡已經扭曲變形,很模糊。雖然只是一個名字,但那名字彷彿撞進他胸口,「什麼意思?」他只覺心底一陣刺痛。
林希太小瞧葉冠語了,葉冠語是什麼人,他伸出手向林希表示「慰問」,林希當然也不失風度地跟他握手。葉冠語握著林希的手,身體向前傾,附在林希耳畔低聲耳語道:「你要敢再叫一個『哥』字,我會殺了你!」
此時的葉冠語已然沒有了商場上的決斷與冷酷,接二連三的打擊,哪怕再強大的一個九*九*藏*書人,也會被殘酷的現實打擊得身心俱碎。他那麼自信,無數次絕境逢生,力挽狂瀾,可是現在……他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跟命運抵抗,曾經以為自己運籌帷幄無所不能,現在才明白那都只是命運玩的花樣,命運設的賭局,誘惑他賭上全部,結果還沒到最後他就已經輸得精光。
現場一片嘩然。
韋明倫聲音沙沙的,也擁抱她:「可把你等來了,想去看你,又走不開。」說著將她們姐妹倆迎進院子。
說罷還拍拍和葉冠語交握的手,大意是對他的安慰表示感謝。在外人看來,都以為是兩人在禮貌地寒暄。殊不知兩個人都不是善類,彼此都已朝對方拉開了弓,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葉冠語跟呂總管對視一下,跟隨他走了進去。
一切還是從前的樣子。天井邊的石榴和海棠早過了花期,在陽光的照耀下,葉子綠得像要滴出水。舒曼看著那些綠葉的脈絡,只覺心底翻湧著難捨的情緒,那些葉子凋零了,來年春天還可以再發芽,她連葉子都不如啊。韋明倫顯得心事重重,背著手邊走邊跟舒曼說:「這兩天的情況好多了,沒有再發作,我就把他接回了山莊,西樓那裡……」後面的話他不知道怎麼說,頓了頓,「這裏條件好點,羅媽照顧得細緻些,我來看他也方便。」
「下車。」葉冠語淡淡說了句。
他抱著她,不承認自己在哭,可是分明有淚水浸濕她的衣衫。舒曼緩緩伸出手臂,給這個絕境中的可憐男人最後的溫暖,她沒有什麼可以給予他的,只能是一個擁抱。他戰慄得厲害,彷彿她隨時都會化成煙消散似的,長這麼大,經歷了那樣多的苦難,他也從未如此恐懼過,從未如此絕望過。他已經這樣了,只能是這樣了,為什麼他還是沒有辦法留住她?
眾目睽睽,林希居然面不改色,也附在葉冠語的耳畔低聲回道:「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
是的,很不幸。
每多看妹妹一眼,她都覺得是奢侈。因為她不敢想象最後一眼。
目送呂總管攙扶著杜長風消失在小徑深處,葉冠語終於失控,抱著「葉冠青」的竹子,將臉貼著冰涼的竹竿,「冠青……我們原諒他吧,我恨不下去了,怎麼辦,你說我怎麼辦……」他瑟瑟地發抖,淚水流了一臉,但仍壓抑著哭聲,一字一句地吐出,彷彿尖刀剜著心。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如颯颯的風聲,近在耳畔,卻那麼遙遠:「我原以為我報仇可以奪回我們失去的東西,可是到頭來我失去得更多,連舒曼都不見了,冠青,你說我還有沒有力氣恨——我如何還能再恨——」
「你怎麼了?」杜長風惶恐地拽起她不斷向下滑的身子,「曼,別哭,我不要你哭……」
「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嗎?」杜長風很著急的樣子,很深邃的一雙眼睛,彷彿暗夜下的大海一樣,這麼望著葉冠語,眸中竟似有星光閃爍。他是英俊的,即便落魄成這樣,連神志都不清醒,仍然散發著隱隱的光芒。
最近他一直很沉默,極少說話。真正是惜字如金。即便是開會,他也甚少發言,經理秘書們一個個誠惶誠恐,沒事亦不敢在他面前多說一個字。老闆一向嚴厲到近乎苛刻,尤其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那臉色陰沉得人見人怕。即便是接電話,葉冠語也只不過「嗯嗯」兩聲,一樣的帶著倦怠與不耐煩,似乎什麼事都引不起他的興趣了,他連敷衍都覺得很費力。
「不——」葉冠語大叫一聲,猛地將舒曼擁入懷裡,他已經失去一切,如何還能再失去她!「舒曼,你不是我,你也不了解我的心,我愛你不會比你的家人,比杜長風少一分一毫,十四年了啊,我望著你望了十四年,你理解我的這份感情嗎?不,你不理解——」他只覺有柄尖刀在他的心上橫七豎八地割裂,他什麼也看不到了,什麼也聽不到了,胸腔內發出沉悶的咆哮:
那個連禽獸都不如的弟弟,竟然就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命運已經擺下了這盤棋,怎麼進退,都是一局死棋。
而他彷彿有些聽懂他的話,也抱住她,嘴裏含糊不清地念著:「寶寶,寶寶……」
韋明倫沒有吭聲,仰起臉孔望著湛藍的天空,目光中有不可捉摸的恍惚,半晌他才說了句:「我只想他好。」
「我在這待會兒。」
「學校那邊……」
陰沉沉的天空滾過隆隆的雷聲,預示著將有更大的風雨到來。在通往墓地的一個岔路口,一輛黑色轎車掩隱在樹林中。葉冠語坐在車內靜靜地望著送葬的車隊依次駛離墓地,抽著煙,一言不發。
一聽到這話,葉冠語夾煙的手就微微顫抖起來:「那我怎麼辦?我已經失去了這麼多……我得不到她,連看著她都不行嗎?我前世究竟造了什麼孽,讓老天這麼追著我討……」煙灰抖落在他身上,他亦顧不上,突然就情緒失控,將頭抵在前排椅背上,「曼,如果早知道你要走,我一刻也不會離開你的,你這麼吝嗇,連個道別都不肯給我……」
除了老友歐陽昭,呂總管大約是唯一一個可以跟葉冠語近距離說話的人,見他抽煙抽得愈發愁眉不展,甚是憂心:「都到這了,剛才怎麼不上去呢?」葉冠語別過臉,遠望山坡上的墓地,密密匝匝的墓碑在烏雲滾滾的天空下,尤顯得壓抑,他呼出一個大大的煙圈:「有什麼意思,爭來爭去,最後都進了墳墓。我一點也不感激他們把我帶到這世上……」
除了家族成員和一些走得較近的世交至親,就只有一些例行公事的政府官員到場弔唁,幾個多年的商界合作夥伴也出席了。林仕延倒是很坦然,橫豎已經沒落,他不指望誰會在雪中給他捎上虛情假意的問候。舒家只有秦香蘭攜女兒舒睿出席,舒伯蕭沒有露面,好不容易重修舊好的兩家關係,又因舒隸的突遭不測降至冰點。如果不是礙於亡人為大,香蘭和劉燕又私交幾十年,可能舒家一個人都不會出席。舒伯蕭一口咬定跟林希脫不了干係九*九*藏*書。因為就在舒隸出車禍的當天晚上,舒隸的辦公室被盜……
「……丫頭。」他喃喃的,喉結里發出兩個含糊不清的位元組。她恍惚著點頭,走了一段路,身體有些虛弱,靠著旁邊的一根竹子歇息。他走上前幾步,突然將她攬在懷裡,貼著她的臉,摩挲著,吻著她的耳垂:「丫頭……」他呼吸的氣息全噴在她的耳畔,拂動她的鬢髮,她只覺有一種遙遠而親切的酥麻,從耳畔一直麻到頸上,麻到胸口。他的懷抱那樣暖,暖得令她覺得心裏發酸,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又一次支離破碎。
舒伯蕭安慰她:「沒事,傷口愈合得很好,精神也不錯,再過半個多月就可以出院了。你趕緊好起來,去看看你哥。」
呂總管見狀連忙拿掉他手裡的煙,扔出了窗外,只能勸他:「冠語,凡事皆有天意,這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說著示意司機開車,又說,「我們回去吧,歐陽律師還在等著我們呢,關於第二次庭審的事情,還需要跟你進一步商議對策,吳明倒是答應了出庭,可誰知道他到時候又會不會變卦。」
「哥,節哀。」林希無辜地看著他。
葉冠語嘴角勾起笑:「天會收他的。」
呂總管「嗯嗯」著點頭,拉他走。
舒曼一臉輕鬆:「讓我去看看他吧,放下心,我也才好安心做手術。」
葉冠語一震,他說什麼?他叫他「哥」?還叫他節哀?!
舒曼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一隻天鵝,揮舞著潔白的翅膀,在二院的上空飛翔盤旋。她流淚了,說不清為什麼會流淚,只覺眼前看到的一切彷彿就要離她遠去似的,她很悲傷,捨不得……醒來還在流淚,模糊的視線里湊過來一張臉:「你醒了,小曼。」
是的,都只想他好。
林仕延跟舒伯蕭在電話里說:「你們收拾他吧,我老了,都癱了,我苟延殘喘留著最後一口氣,就是希望看到有人收拾他。」
讓葉冠語意外的是,文婉清也來到現場,挺著個大肚子,大約是要生了。文婉清顯然沒想到葉冠語也在場,當下嚇得臉都白了,本能地護住腹部。不過雖然葉冠語臉色不大好看,但文婉清來弔唁劉燕情理上是說得通的,畢竟婆媳一場。林希見狀連忙過去攙扶住文婉清,「說了叫你別來嘛,還真來了。」「沒事,我來送阿姨最後一程,也是應該的。」文婉清胖了很多,原來尖尖的下巴都圓了,大約是營養很好,臉上白裡透紅,很自然地顯出母性的美。
當他眾星捧月般走進靈堂時,在場的人無不對其行注目禮,只見他一身筆挺的黑西裝,那麼多人走在一起,他一言不發,仍是氣勢逼人。待他在靈柩前停住腳步,他身邊的那些人也都畢恭畢敬陪他停下腳步,非凡的地位彰顯無疑。而他偏生得高大挺拔,不由讓人想到一個詞——「鶴立雞群」。只是他的臉冷得像從雪山上鑿下來的冰,眼神凌厲如刀片,彷彿目光落在哪裡,哪裡就會劃下裂痕一樣。落在林仕延的臉上,林仕延只覺心中割裂般的疼,虛弱地看著他,沉默不語。落在林希的臉上呢?
「我能證明——」最後關頭,審判庭的大門「哐當」一聲被推開了,眾人尋聲望去,只見舒隸坐著輪椅被家人推進來,他目光如炬,大聲對法官說,「我是原告的目擊證人,對不起,我來晚了。」
「你說什麼,她懷孕了?」
「可你的身體才剛有好轉,而且……」舒伯蕭馬上住嘴,不敢說出「手術」兩個字。
「咦,你看那是誰,不是杜長風嗎?」車子繞過一片竹林的時候,呂總管發現路邊上徘徊著的杜長風,他居然穿了件睡衣,趿著拖鞋,低著頭在路邊找來找去,像是丟了什麼東西。
「沒有,沒有,她走的時候我正在睡覺,醒來她就不見了。她只跟我說,要我給她種根竹子……」
杜長風頂著滿頭泡泡,安靜地看著她,目光在她臉上搜尋,那眼神無辜得彷彿待宰的羔羊。只是,他不會知道對他下手的人是他的兄弟。
他的世界已經太不幸,她想給他保留最後一點溫情。「長風——」她喚著他的名字,半弓著身子抱住了他,「你一定要好起來,快點好起來,你要做爸爸了啊,寶寶需要你,我相信你會是個好爸爸!」
「那就好,我剛去了那邊,看上去挺好的。」舒曼由衷地感激著他,「多虧你,達爾文,不然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葉冠語別過臉,看著車窗外那個神態完全異於常人的假瘋子,暫時將注意力從舒曼的身上轉移了過來:「他在那裡做什麼?」
車子緩緩駛出樹林。葉冠語彷彿聽不到呂總管的話,仍自顧言說:「我該怎麼辦?她就這麼走了,我找不到她,怎麼辦——她會死的,只怕孩子還沒來到世上她就死了,不,不,呂叔,她不可以這樣……」
「不認識,不過蠻和氣的,一看就是體面人。」老梁一邊說一邊端著洗臉水出去了。
「林老頭子估計也不遠了。」呂總管在旁邊低聲說。葉冠語長長地舒口氣,嘴角微抿,唇線清晰分明:「真是不幸。」
葉冠語的臉上形容不出什麼表情。他瞥了林希一眼,然後微微眯起眼睛,彷彿大理石地面反射的日光太刺目,有那麼一剎那,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林希抬起頭,倒坦坦蕩蕩地迎接他的目光,四目相對,一時間刀光劍影,看誰比誰沉得住氣。
文婉清肚子太大,沒辦法鞠躬,只好對著劉燕的靈柩稍稍欠下身子,淚水說來就來,捂著嘴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文婉清一直覺得婆婆是個很不幸的女人,鬱鬱寡歡半生,死也死得這麼慘烈。林仕延顯然很感激文婉清來送劉燕,對她點點頭,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上,眼神極其複雜,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但她不能表露得太明顯,儘管眼中淚水泛濫,笑容始終燦爛。她跟父親說:「下午我想去看看長風,爸,我想去看他。」
只要他好,在這麼多的不幸里至少還能得到點慰藉九*九*藏*書。也許是知道舒曼今天要來,杜長風出人意料的安靜。非常的安靜。他見到舒曼,顯然還是有印象的,對她呵呵笑了笑。但他不認得舒睿。
「去裡間休息吧。」林仕延坐在輪椅上,示意文婉清去側門那邊的貴賓休息室,聲音不高不低,「你媽會很高興的,到底有了新生命。」
「做手腳?什麼意思?」
杜長風又著急起來,圍著竹子轉圈,直跺腳。他身上的睡衣已經濕透,卻渾然不覺似的,葉冠語知道,這個人的世界已經遠離現實,是一種逃避,抑或是一種回歸。在杜長風的記憶里,那段逝去的青春無疑最美,值得他用一生去回憶,於是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回到過去,彷彿倦了的鳥,終於找到了久別的巢。
對手是他血脈相連的親人,正拿著劍指著他,隨時準備一劍封喉。他不是殺不了,而是無法下手,因為那是他的親人,他的兄弟,他們身體內流著相同的血液,骨肉相殘,誰會是最後的贏家?
舒曼一下被定住了,動彈不得。
「你長得真好看,像明星。」舒曼蹲著,仰起臉伸手撫摸他的眉眼,他的鼻樑,他的嘴唇,「你是我見過的輪廓長得最好的男人,比林然還帥,你們都是我值得用生命去愛的人,長風,你聽到了嗎?」
林希非常恭敬地深深一鞠躬,算是作為家屬答禮。
但她真是哭了,箍著他,放聲地大哭起來,那哭聲如撕裂的帛,嘩啦一聲刺破寂寥的山谷:「長風……」一口氣沒接上來,她幾乎背過氣去,「我不能沒有你,也不能沒有孩子,我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他漸漸鬆開她,猶猶豫豫地看著她,目光散落在她臉上,似乎在猜測她話里的意思。「長風,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們的寶寶需要你——」她抓著他的衣襟,她知道她和他共處的時間已經以秒在計算,從來不知道離別是如此鋒利的刀,殘忍地割捨著她對他的眷戀,一點點的,全部割捨掉。
「那你……」
……
她永遠不會讓他知道。
杜長風似乎沒察覺下雨了,繼續繪聲繪色地說道:「其實我養著它們是想讓它們生下小天鵝的,可是我沒照顧好它們,『葉冠青』先病,不吃,也不飛,等我找來醫生給它看病時已經晚了,我抱了它一宿,早上天還沒亮它就不動了,我怎麼叫都叫不醒……不久『丫頭』也生了病,那麼多人圍著它,給它治病,它還是沒能活下來,我記得很清楚,它咽氣的時候,眼睛里流出了淚水……」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激烈辯駁,庭審終於接近尾聲,歐陽昭雖然已盡全力,但因證據不足明顯處在了下風,陸華坤說來說去就一句話:「誰能證明是我的當事人捅死了葉冠青?沒人證明,那他就是無辜的……」要麼就是:「請原告方拿出證據來,人證物證均可,口說無憑。」
呂總管搖下車窗,讓車內的空氣流通,煙霧實在太重,他都忍不住咳嗽了,一邊咳一邊說:「冠語啊,我們來到這世上就是受苦來著,你也別太往心裏去,還有很多事等著你處理呢,你這個樣子下去會垮的。」
舒曼打來水,牽他到院子里,給他洗頭。她洗得很慢,洗得格外細心,一邊洗一邊跟他說話:「你要做爸爸了,傻瓜,以後我就不能幫你洗了哦,我要給寶寶洗。我現在每天都吃很多東西,我吃得多,寶寶才有得吃,我想讓他長得壯壯的,跟你一樣,長成一個山樣的男子漢……如果是個女兒,你希望她像誰呢?」說著她有些神思恍惚,嘆了口氣,「還是別像我吧,病痛纏身,還這麼不幸……」她揉著泡泡的手有些顫抖,手一晃,泡泡飛進了他的眼睛,杜長風嗯了幾聲,她趕緊拿過干毛巾給他擦眼睛。
這是一場沒有生還者的競技場。
第二天,舒曼的狀況又好了很多,可以下床走動了。一家人都來看她。母親做了她最愛吃的粥,一口口地喂她。可憐的母親,整個瘦了一圈,眼底布滿血絲,長子被截肢,女兒又病重,而她竟然還可以堅強地為孩子煨粥。舒曼想,這就是母親啊。因沒有住在同一家醫院,她很挂念舒隸:「哥哥怎麼樣?」
「可能哦,她或許只是出去玩了幾天,你快回去看看吧。」
洗完頭,她牽他去後山的竹林散步。正值盛夏,竹林里非常陰涼,一路走上去都有颯颯的風。在那兩根刻著字的竹子面前,舒曼停住了腳步。多少年了,「丫頭」和「葉冠青」已經長成粗壯的老竹子,字跡也似生了銹,不似當年那般清晰。杜長風顯然記得這兩根竹子,伸手撫摸著,若有所思,轉過頭又望向她,他眼神仍舊銳利,看著她的時候,她就覺得他的眼神像是刀,似乎要將什麼刻在自己身上。
林仕延還來不及反應,林希已經扶著文婉清走進了貴賓室的門,留給他一個冷漠的背影。林仕延氣得渾身發抖,如果不是癱瘓,他真會給林希兩巴掌。而這一切,都被不遠處的葉冠語看在眼裡。
「不知道,像是在找東西吧。」呂總管張望著,突然嘆口氣,「唉,這小子也是個可憐人哪,聽說林希在他身上做了手腳,讓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神志很不清醒,怕是成了真瘋子。」
「她是不見了。」葉冠語憂鬱地看著他。
她在心裏跟他說:再見了,我很快就可以見到你,但不是在這裏。
「我不會讓你離開的,小曼!哪怕讓我再望你十年二十年,直至一輩子,也比你消失在我眼前好啊,曼——這麼多年,哪怕你不知道我的存在,但即便是這樣,因為有你的存在,我也才覺得這世上好歹有份牽挂,不然我還能希冀著什麼!這世上我只剩下你了,曼——」
「這就好,這就好……」舒曼也想笑,可是淚水奪眶而出的速度遠快過笑容綻開的速度,她撫摸著妹妹齊耳的短髮,想起小時候和舒秦爭著幫她梳頭的情景,那個時候她們多小啊,還有哥哥,總是很懂事地照顧她們。這才過了幾年,舒秦不在了,哥哥截肢了,她自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