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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是為了把自己創造的小說世界與別人的區別開來,阿來顯然迴避了,或犧牲了不少通常最容易引人注目的題材,如仇殺、私奔、流浪在茫茫草原的男女……他甚至沒有寫到原始森林、荒山僻野去尋找人生價值和探究生命之謎這樣一些最令一般青年作家醉心的故事。他給自己選擇了一條艱苦的路:直面現實人生,直視社會變革大潮,在歷史與現實的交匯點上去透視他本民族同胞的心路歷程。
我讀過阿來大部分發表出來的和少數未發表的小說。他從前寫詩,只是近三四年才寫小說,數量並不多。
周克芹
1988年炎夏九*九*藏*書
阿來生在馬爾康。他一直在那裡。馬爾康是藏語,意思是「火苗旺盛的地方」,是阿壩藏族自治州的首府,在川西北高原上,藏漢雜居。阿來本人是藏族。他還很年輕。他走過國內許多地方,比我走過的地方多得多。他喜歡走,喜歡到處看看,然後又回到馬爾康去。他的一些短篇常常寫到「路」,草原上古老的小路,高山峽谷間勘察公路的外地人以及汽車司機,還有馬隊的馭腳漢們。他對路的熱愛,恐怕是根源於他的家鄉的偏僻。威廉·福克納筆下寫過:路是屬於「橫著長的東西」,如蛇一樣到處亂竄,屬於運動;而人read.99csw.com和樹一樣是屬於「豎著長的東西」,是扎在一個地方不動的。福克納面對工業文明高度發展給人類帶來的問題,把鄉土人情的日漸消失歸咎於美國人過分熱愛道路,他經常用以表示人日趨渺小的象徵手法是人不再騎馬走路而坐進了小汽車。阿來之描寫道路,其感情極為複雜,這複雜的思緒在《奧達的馬隊》等篇什中表現得恰如其分,引人進入哲理的思索。
馬爾康到成都,坐汽車有兩天路程。阿來不常來成都,我和他談一談的機會極少,即便坐到一起,他的話也極少,他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這種人肚子里往往有貨,我憑經驗知道這一點。最近一次他路過成都去昆明開會,還帶著他做read•99csw•com英語教師的漢族妻子。他說作家出版社要出他的第一本集子了,希望我能為這本書寫個小序。我於是就寫了這些。
開始的時候,是因為工作關係。我們開一個會,來了幾十位省內的小說作者,阿來遲到了,但他還是按照會議通知帶來了一個短篇小說,題目叫做《永遠的嘎洛》,寫藏區生活的。我覺得這是那次會上討論過的全部作品中最好的一篇。從那以後,我就喜歡上阿來的小說了。而且毫不掩飾自己的歡喜——因為我相繼又從《西藏文學》、《民族文學》、《民族作家》等刊物上讀到他另外的幾個短篇。省內的刊物也開始注意他,去年開始,接連發表了《奔馬似的白色群山》《舊年的血跡》、《九*九*藏*書環山的雪光》。
阿來的眼光相當的「現代」。但是,他即使在處理民族的進步與變革、面對生活中新與舊的衝突這樣一些尖銳主題的時候,他沒有表現出浮躁、虛榮和時髦,他筆下的人物,乃至他自己面對勢必消亡的舊的生活和過往的歲月,會流露出真實的惆悵、惋惜,甚至留戀的情緒來。對民族歷史的肯定,對民族文化的摯愛,對故鄉本土的深情,以及對民族未來的呼喚,使阿來許多「嚴格寫實」的作品染上一層浪漫主義的色彩,瀰漫著一種詩意的光輝。使你彷彿聽到來自遙遠天國的歌聲,聽到人類在訴說。
阿來的小說,和別的青年作家不一樣。他好像不是在寫小說,而是在寫詩。他在試圖對他的民族歷史作一種詩意read•99csw.com的把握。這種努力是十分有意義的。這種努力使他的作品在思想和藝術這兩個層面上與省內一些青年作家拉開了檔次。把他的小說同國內幾位已經頗有名氣的藏族青年作家的小說放在一起看,是各有自己的特色。這方面他非常嚴格要求自己。有一次,我特別提到扎西達娃,我說:「扎西達娃寫得極好,我很愛讀他的小說。」阿來回答說:「是的,他相當不錯,我和他是朋友,但我們倆小說路子不同。」是不同。扎西達娃只有一個,阿來也應該只有一個。
可惜我不是個評論家,我不能一一分解他的小說。讀者有自己的眼光。現在我讀阿來偶爾發表的新作,不再是由於「工作的需要」,而完全是因為有興趣,像許多欣賞阿來作品的讀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