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部分 皇宮裡的隱秘 太監「惡」嗎?

第四部分 皇宮裡的隱秘

太監「惡」嗎?

太監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僕人,因為在中國歷史上,除了帝王之家,別的人儘管也有錢有勢,妻妾成群,但卻基本上不能用太監,所以,太監就成了帝王的專有「僕人」。俗話說,宰相家人七品官,皇帝的下人,自然也不會白給。宰相家人的所謂「七品官」不過是誇張之詞,而太監儘管沒了傳宗接代的傢伙,卻是真正帶官銜的「僕人」。歷朝歷代,或大或小,太監的頭目總是有官銜有品級。威風的封侯拜爵的也大有人在。唐代的仇士良被封為楚國公,李輔國甚至被封為郡王,比許多皇子龍孫還神氣,雖然對於多數太監來說,無論有品無品,他們依然是伺候人的下人。
在政壇上,也許沒有比人事的升遷和任免更能遷動官員們的心了。而仕途的騰達和蹭蹬,又往往取決於皇帝一己的好惡,如果有個皇帝身邊的人能把皇帝好惡以至意見動向,提前透個消息,再蠢的人也會處於一個非常有利的地位,預先知道了皇帝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或者知道了皇帝的某項決策意向,上朝時就可以發表討皇帝喜歡的意見,從而贏得皇帝的好感。即使是位極人臣的傢伙,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也同樣需要這種「內部情報」,免得失寵而失勢。
長於深宮的小皇帝如此,就是那些雄才大略的開國皇帝,一旦進了高大的宮殿,不僅會被宮牆,也會被人為地迷霧神化,為森嚴的制度所隔絕,變得越發依賴身邊的這些被閹割了的下人。漢高祖劉邦,晚年有一度只樂意和宦官在一起,誰也不見。還是那個曾在鴻門宴上吃過生豬腿的樊噲(人家是皇帝的至親),不管不顧,生闖進去,摔下一句:陛下難道忘了趙高嗎?才算使劉邦回心轉意。剛當皇帝時對宦官深惡痛絕、在宮裡立下禁止宦官干政鐵牌的朱元璋,坐穩了龍椅之後,就大肆擴大宦官隊伍,誰要是勸一勸,就會惹得他「龍顏大怒」。所以也難怪那些生長於深宮的「少主」們,九_九_藏_書會顛三倒四地迷上那些不男不女之人了。與皇帝離得近,又招皇帝喜歡,就難免不生出些故事來。
也許有人會問,既然做宦官如此痛苦,那麼為什麼有人會主動地自宮,要求做宦官?比如明英宗的寶貝太監王振就是一個,據明人記載,「京畿民家,羡慕內宮富貴,私自閹割幼|男,以求收用。亦有無籍子弟,已婚而自閹者」(陸容《菽園雜記》卷二)。不消說,這是制度對人的扭曲,自宮入宮的人,無一例外地貪圖宦官的權勢和富貴,他們把做宦官看成了飛黃騰達的終南捷徑。
宦官在政治上也不儘是起壞作用,大名鼎鼎的商鞅就是通過宦官景監得以在秦孝公那裡露臉的,要不是景監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情,我們教科書罩大講特講的商鞅變法也許就不存在了。趙國那個「完璧歸趙」的名臣藺相如於未發跡之前是宦官繆賢的門客,如果沒有這位刑餘之人的推薦,藺相如是不大可能像今天這樣婦孺皆知的,就在東漢末年,十常侍橫行之時,也有個中常侍呂強,不僅救了上書叫漢靈帝別信用宦官的蔡邕,而且自己出頭勸皇帝不要濫封宦官。
其實,在宦官中,有好名聲的也不少,像《史記》的作者司馬遷,後半輩子就是個宦官,那隻寫出了「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手,多半就屬於宦官之身,雖然他是被迫做的宦官。還有那個造紙的蔡倫,也是宦官。再往近了說,那個一直讓國人說起來很舒心神氣的下西洋的鄭和,率領龐大的艦隊在西班牙、葡萄牙以及荷蘭和英格蘭的殖民者之前就遠航了那麼多地方,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宦官。
歷朝歷代,總免不了有些專橫跋扈的人,但是由於宦官比正常人缺了點東西,所以他們跋扈起來,就讓人難以忍受,史家筆誅起來,也比對別人更不留情面。其實,「紂之惡不至若是之甚焉」,宦官在某種程度上,不過是代人受過而已,沒有昏庸的皇帝read•99csw•com和太后,哪裡來的專權的太監?究根尋底,如果不是那沒有人性的皇宮制度,怎麼會有太監的存在呢?
大凡靠近權力中心的人,無論在制度上有沒有法定的地位,都會有分潤權力的機會,也就是說,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能影響決策人,即使不用嘴巴,行為也可以產生作用。在世界上古往今來,無論任何政治體制,沒有一個最高決策人能夠完全依賴自己的能力做出所有的決策,他必須依靠別人的智慧,有時乾脆就是別人定了盤子他畫圈。中國的皇帝制度是孤家寡人的制度,坐在金鑾殿的皇帝老兒,當然沒有「民主集中制」來給他集思廣益,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可以諮詢的人非常有限,真要是碰上了難心事,固然可以急來抱佛腳,下詔徵求意見,但也可能是正經主意沒有,餿點子一堆,更可能的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更糟的是,「高處不勝寒」的皇帝,必須時時提防人家明裡暗裡打他的主意,也就是說,他會擔心別人給他出的主意是不是在算計他。
在中國古代政治中,太監的聲譽極差,凡正人君子,一提到太監,莫不痛心疾首。在我們歷史書上,觸目驚心的就是那些專橫跋扈的宦官,像秦末指鹿為馬的趙高,東漢末年讓桓帝把他們當爹做媽的十常侍,晚唐給皇帝腦袋搬家就像兒戲似的北衙宦官們,以及明代的王振、劉瑾,還有號稱「九千歲」,建了滿地生祠的魏忠賢,當然,自然也少不了至今讓人記憶猶新的清末的李蓮英。
所以,就是沒有野心的人,只要處於皇帝身邊,就必然成為官僚們拉攏爭取的對象,如果這個人皇帝還比較喜歡,那麼行情就更是看好,或多或少地要被捲入政治鬥爭的旋渦。如果碰上喜歡弄權的人,而且皇帝又足夠昏庸的話,自然就會冒出來「權宦」。
把某些「權宦」的胡作非為,看成是他們由於受到非人待遇而對社會的報復,無疑是有道理的,不過九-九-藏-書,這種報復未必都是他們自己明確意識到了的。我們不能用現代人的心理來度量當年的宦官,絕大多數從小就遭到閹割的宦官並不會有那麼明晰的自我意識。說宦官由於被閹而心理特別陰暗,特別陰毒,其實更沒有什麼道理。儘管歷代的「太史公」對宦官從來不放過口誅筆伐的機會,但是我們還是無法從浩如煙海的史籍中查到比帝王或者女主和權臣們更狠的宦官。魏忠賢迫害東林黨也許夠狠毒的,但大不了也就是把黨人弄到大殿之上亂棍打死,怎麼能比得了永樂皇帝將建文帝的忠臣剝皮楦草下油鍋的把戲呢?從生理角度來說,被閹割了的動物其攻擊性會大大減弱,人雖為萬物之靈,但也是動物,所以,也例外不了。宦官本來就是皇權制度的產物,沒有離開皇權而獨立的宦官體系。所謂的權宦,無非是盤在皇權大樹上的寄生藤,一旦他們依附的皇帝完蛋了,他們縱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有毀滅的一條路。所以,宦官之惡實際上就是皇權之惡。
在一個男性中心的社會裡,作為男人被割掉了作為男人象徵的根,閹割時以及後來的皮肉之苦還在其次,其精神上的痛創將是永遠無法彌合的。凡是讀過司馬遷《報任安書》的人,都能體會到好端端的一個人被閹割的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雖然多數宦官為幼年被閹,但隨著他們長大成人,同樣會體會到與司馬遷類似的精神痛楚。據說,每個宦官在被閹割之後,都會保留割下的東西,以便死後跟他葬在一起,顯然,這是一種無奈的自我補償。
按生理常識,男性閹割只要把睾丸摘除就可以了。然而,宦官的閹割卻是要把男人下體上的東西全都割個乾淨,以至於連小便也受到嚴重影響,使宦官終生受到下體腐爛惡臭的折磨。顯然,並不是古代中國完全不知道割掉了睾丸就去了性的道理,因為中國很早就有發達的牲畜閹割術,都是只去睾丸不去性根。這平白多遭的磨難,https://read.99csw.com其實不過是皇帝為了沒道理地增大保險係數而做出的犧牲。看來,只要被選定為宦官,就沒有被當做人來看。
問題是,為什麼這些一向為人所看不起的人,在制度上並沒有法定地位的伺候人的「下人」,居然時常能在政壇掀起大浪,甚至能把皇帝玩于股掌之上,使江山易色,國鼎他屬?名氣僅在班、司馬之下的史家范曄說:「若夫釁起宦夫,其略猶或可言,何則?刑餘之丑,理謝全生,聲華無輝于門閥,肌膚莫傳於來體,推情未鑒其弊,即事易於取信。加漸染朝物,頗識典制,少主憑謹舊之庸,女君資出內之命,顧訪無猜憚之心,恩狎有可悅之色,故能回惑昏幼,迷瞀視聽,斯忠賢所以智屈,社稷所以為虛。」(後漢書》卷一○八,宦者傳論)雖然把板子都打在了宦官的屁股上,但也說出了一點道理,那就是,宦官是離皇帝最近的人,自然也最易於取得皇帝的信任,「顧訪無猜憚之心,恩狎有可悅之色」。
皇帝雖然號稱是真龍天子,其實也跟一般人一樣,有血有肉有情感,會膽怯害怕,會哭爹喊娘,需要與人溝通,也需要人安慰。然而,自從孫叔通制定了讓劉邦感到特別神氣的朝儀之後,囿於禮儀,小皇帝幾乎是從娘胎里一出來,就失去了正常人應該享受的親情、友情和種種的一切,自打孩提時起,與他們朝夕相伴的只有宦官。宦官是他們的下人,也是他們的玩伴,甚至可以說是他們的啟蒙老師。當他們害怕時只有宦官相伴,當他們發怒時也只有宦官做出氣筒,甚至關於這個世界的日常常識,也只能通過宦官之口才得以了解。如果宦官還能想出些法子讓他們玩得痛快,那麼這些宦官就比親爹親娘還親了。漢靈帝說他的兩個親信宦官「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資治通鑒》卷五八,漢紀五十)。其實不過是說出了他自己和眾多皇帝的真實感覺。
中國唯一一個寫過回憶錄的皇帝溥儀說過:「九_九_藏_書講我的幼年生活,就不能少了太監。他們服侍我吃飯、穿衣和睡覺,陪我遊戲,伺候我上學,給我講故事,受我的賞也挨我的打。別人還有不在我面前的時間,他們卻整天不離我的左右。他們是我幼年的主要伴侶,是我的奴隸,也是我最早的老師。」(溥儀《我的前半生》,第71頁,北京,群眾出版社,1964)其實,溥儀懂事的時候,清朝已經垮台,帝制也廢除了,他身邊的太監只是那個制度的殘餘,殘餘尚且如此,更何況帝制的盛時。
不知道有沒有人用「小心眼」來形容皇帝們,但多疑猜忌的確是相當多皇帝的共性。提防著幾乎每一個人的皇帝,偏偏就是不防備宦官。在他們看來,身份卑微的「刑餘之人」是沒有危險的。因為無論如何宦官做不了皇帝,而其他人無論是文臣武將,還是皇親國戚,都或多或少地是潛在的威脅(兄弟子侄更是危險)。當然,像明英宗那樣,真的要個半路出家的太監王振做「謀士」的君主並不多,但是,對於許多君主來說,包括一些頗為賢明的君主,都曾把宦官作為諮詢的對象。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重耳,就曾經就趙衰的任用問題徵求過「寺人」勃緹(這個勃緹,就是在重耳未發跡前,奉命追殺他,曾經一刀削下他衣袂的那個宦官)。得到和氏璧,而又因和氏璧惹出麻煩的趙王,還不是因為他親信的宦官出主意推薦了藺相如,才渡過了難關。所以,把大權授予宦官,在某些君主看來就像是延長了自家的耳目和手腳。
其實,如果說宦官壞的話,歸根到底還是由於皇帝不好(甚至不僅僅是專制制度的不好,因為同樣是帝制,也有不用宦官的)。皇帝為了自己生殖器的高頻度而且獨斷地使用,非把人家的生殖器割掉,這種事情在第三者看來已經是殘忍至極,而在於被割者,大概已經不能用一個「不人道」所能概括得了吧?所以,作為被摧殘被侮辱的一方,干出點壞事惡事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