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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得啦,葉夫蓋尼。是我伯父的歷史。你就會知道他並不是像你所想像的那樣。他應當受人憐憫,不該給人嘲笑。」
「啊,啊。那麼您對於俄國的科學家一定不這麼看重了。」
「我不跟你辯駁;不過你為什麼要這樣關心他?」
「這倒是很值得人欽佩的謙虛呢,」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把身子一挺,頭向後仰,說道,「不過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剛才明明對我們說過,您是不承認任何權威的?那麼您是不是相信他們呢?」
「您是專門研究物理學的吧?」帕維爾·彼得羅維奇發問道。
「哦,原來是這樣,」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應道,他好像快要睡著了似的,微微抬起眉毛來,「我看,您是不承認藝術的了?」
「是的,物理學;一般的自然科學。」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說「日耳曼人」,不說「德國人」,明明帶著譏諷的意味;可是沒有人注意到這個。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我願意效勞;可是李比希離我們還遠得很!一個人應當先學會了字母,然後才拿起書來九_九_藏_書念。我們現在連頭一個字母都還沒有念。」
「一個好的化學家比二十個普通的詩人還有用。」巴扎羅夫說。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慢慢地轉過身子,慢慢地走開了;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跟在他後面。
「也不盡然。」巴扎羅夫答道,他打了一個短短的呵欠。顯然他並不想繼續辯論下去。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的臉色略微發白……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覺得他應當插|進去講話了。
「您出去走得很遠嗎?」末了,還是尼古拉·彼得羅維奇開口問道。
「好的,」他說,眼睛並不看什麼人,「一個人離開了那些才智非凡的人,到鄉下住上五六年,真是不幸極了!你恰恰就變成傻子了。你竭力想不要把你學會的東西忘掉,可是——一轉眼!——別人就會向你證明,那些都是廢物了,他們還告訴你,有識之士早已不弄這種無聊的東西,而且還說你是個落後的老頑固了。這有什麼辦法呢!年輕的人自然比我們聰明得多。」
「我答應過把他的歷史告訴你。」阿爾卡季說。
「賺錢的藝術或者『包治痔瘡』的藝術!」巴扎羅夫帶著輕蔑的微笑說。read•99csw.com
「我要說,葉夫蓋尼,你對他太不客氣了,」阿爾卡季說,「你得罪他了。」
「聽說日耳曼人最近在這方面大有成就。」
「走到白楊林子那邊有個小水塘的地方。我驚起了五、六隻山鷸。阿爾卡季,要是你,准可以打死它們。」
「葉夫蓋尼,一個人要公平才好。」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望了望阿爾卡季,好像想對他說:「我應當講,你的朋友真有禮貌。」
「怎麼,難道要我去恭維他們,恭維這些鄉下貴族嗎!這不過是虛榮心、大交際家的派頭和紈袴子弟的習氣罷了。既然他是那樣的脾氣,他就該在彼得堡繼續過他那種生活……可是,不用去講他了!我找著了一種很少有的水甲蟲,Dytiscus marginatus,你知道它嗎?我等一會兒給你看。」read.99csw.com
巴扎羅夫回來,坐在桌子旁邊,匆忙地喝著茶。基爾薩諾夫兩弟兄默默地望著他。阿爾卡季在旁邊一忽兒偷偷地看他的父親,一忽兒又偷偷地看他的伯父。
「不。」
「他老是這樣的嗎?」那兩弟兄剛把房門掩上,巴扎羅夫若無其事地問阿爾卡季。
「大概是這樣的。」
「甲蟲的歷史嗎?」
「這又是從哪兒來的結論?」
「這是什麼,是在審問么?」巴扎羅夫問道。
「為什麼我要承認他們呢?我又應當相信什麼呢?他們說的話有道理,我同意,這就完了。」
「我已經對您講過,我什麼都不相信;您所謂的科學是什麼呢——是指那一般的科學嗎?某一種某一門的科學是有的,就跟某一種行業,某一種職位一樣;可是所謂一般的科學卻並不存在。」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從座位上站起來。
「至於我呢,」他勉強接著往下說,「我也許有不對的地方,可是我不喜歡德國人。我講的還不是俄國的德國人:我們都https://read.99csw.com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可是連在德國的德國人我也不喜歡。以前還有幾個像樣的;他們有過——譬如席勒,還有他叫什麼……啊,歌德……我弟弟特別欣賞他們……可是現在德國人中間全是些化學家和唯物主義者……」
「我看出來,你的確是一個虛無主義者,」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心裏想道。「不過還是請允許我隨時向您請教吧,」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大聲說;然後他又轉身向他的哥哥,「哥哥,我想,我們現在應當去跟總管談話了。」
「您居然把德國人看得這樣高嗎?」帕維爾·彼得羅維奇說,他故意裝出過於客氣的樣子。他心裏有點兒不高興了。他的貴族氣質受不了巴扎羅夫那種極端的隨便。這個醫生的兒子非但不知道拘謹,並且常常用粗魯和不願意的態度回答別人的問話,他的聲音里有一種粗野的、甚至近乎無禮的調子。
「那麼德國人說的都是有道理的話嗎?」帕維爾·彼得羅維奇說,他臉上帶著一種淡漠而疏遠的表情,彷彿他已遠遠地退到雲端去了。
「啊,先生,啊,先生。我看,您真喜歡九-九-藏-書開玩笑。那麼您是一切都不承認了?好吧,那麼您就只相信科學?」
於是阿爾卡季把伯父的歷史告訴了他。這個,讀者在下一章里就會找到。
「那邊的科學家都是些能幹有用的人。」
「我們改日再跟您詳細討論這個問題吧,親愛的葉夫蓋尼·瓦西里伊奇;我們要聽聽您的意見,我們自己也有些意見發表。拿我個人來講,我知道您在研究自然科學,我非常高興。我聽見人說李比希在田地施肥這方面有過很了不起的發見。您在農業方面是可以給我幫忙的;您可以給我提供一些有益的意見。」
「那麼您不打獵嗎?」
「不,聽我講……」
「很好,先生。那麼對於其他在人們日常生活中業經公認的法則,您也是抱著同樣否定的態度嗎?」
「不錯,德國人在這方面是我們的老師。」巴扎羅夫隨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