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為什麼呢？」她回答道；可是她自己就把話題轉了。她跟巴扎羅夫在一塊兒仍然覺得有點兒拘束，雖然她已經對他說過，並且還叫她自己也相信，過去的一切事情全忘記了。她跟他談著最簡單的話的時候，甚至於在她跟他開玩笑的時候，她也還感到一陣輕微的恐懼 。就好像航海的人無憂無慮地在輪船上談笑，跟在陸地上完全一樣；可是只要發生了一點兒最小的故障，只要有了一點兒不尋常的徵象，他們每個人的臉上立刻會現出特別驚惶的表情，這證明出來：他們時時刻刻都感覺到那個隨時都會發生的危險。
「我不這樣想。可是也許我不該提起這個。」隨後他又暗暗地在自己心裏說：「你以後不要再對我耍滑頭吧。」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巴扎羅夫連忙說，「我第一件事就得使您放心。現在站在您面前的，是一個早已恢復了他的理性，並且希望別人也忘記了他的傻事的人。這次我離開的時間要很長；您會承認，儘管我不是一個軟弱的人，可是我想到您對我仍舊懷著厭惡的心思的時候，我就是走了，心裏也會難過。」
「我不能夠評論他。」
「你們是一樣地聰明；您的性格縱使不比您姊姊的強，至少也是跟她一樣……」
「誰要改造我？您？」
「我也是馴服了的？」
他站起來，很快地走開了，好像他脫口而出的話把他自己嚇跑了似的。
「我對您說吧，卡捷琳娜·謝爾蓋耶夫娜，您知道，這是一種侮辱。」
「剛剛到，他吩咐不用通知安娜·謝爾蓋耶夫娜，一直領他到您的屋子裡去。」
「哼，從前倒是沒有這樣說過，」巴扎羅夫低聲說，「可是你也不用著急，這事情跟我完全沒有關係。一個浪漫派會說：『我覺得我們的路開始分岔了，』可是我只說我們彼此厭膩了。」
「不錯，兄弟，」他說，「你瞧，這就是跟封建的人物住在一塊的結果。你自己也會變成一個封建人物，去參加他們的騎士的比武了。好吧，先生，所以我現在動身回『父親們』那兒去了。」巴扎羅夫這樣地結束了他的故事，「我順路彎到這兒來……把這樁事情全部告訴你，我要說，要是我不把無用的謊話當做傻事的話。不，我彎到這兒來——鬼知道為了什麼。你知道，一個人抓住自己的頭髮，把自己拔起來，就像從菜園地里拔起一根蘿蔔似的，有時候也是很好的事；這就是我最近做的事情……可是我又想再看一下我剛剛丟開的東西，看一下我在那兒生長的菜園。」
「為什麼不該呢？可是我以為您這樣一來未免把那個過眼即逝的印象看得太重了。我現在開始疑心您是喜歡誇張的了。」
奧金佐娃接待他的地方，不是在他那次突然表白他的愛情的屋子，卻是在客廳里。她親切地把她的指尖伸給他，可是她的臉上現出一種不由自主的局促的表情。
「我靠了什麼取得安娜·謝爾蓋耶夫娜的好感呢？是不是因為我把您母親的信帶了給她呢？」
「姨媽啦，女教師啦，母親一類的角色——隨便您怎麼說都可以。哦，您不知道我從前總不大明白您怎麼會跟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成了親密的朋友；我覺得他相當平凡。可是現在我知道他比較清楚一點兒，也看出來他是一個聰明的人……主要的是他年輕，他年輕……不像您同我，九九藏書葉夫蓋尼·瓦西里伊奇。」
「我姊姊那個時候受了他的影響，就跟您一樣。」
「什麼？」
「我敢說，這是不行的！」
「跟我一樣？那麼讓我問一句，您是不是看出我現在已經擺脫了他的影響了？」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順著小徑走了，她那身漂亮的衣服一路上發出輕微的窸窣聲；卡佳從凳子上站起來，拿起那本海涅詩集，也走了——可是並不去試她的皮鞋。
「我不能說不去啊！至於安娜·謝爾蓋耶夫娜，您不記得，她在好些地方都是跟葉夫蓋尼一樣的意見嗎？」
「可是您知道，我並沒有錢。」
「您說得很好；簡單明白，並沒有不好意思，也沒有做作。我說，我常常想，一個人知道並且說出來自己是個窮人，他的感情裡頭一定有一種特殊的東西，一種驕傲吧。」
巴扎羅夫覺得不耐煩了。「一個女人總免不掉要耍滑頭的。」他想道。
「你們家裡一切都順遂，可是並不是人人都好，」巴扎羅夫說，「不要多講話，叫人給我倒一杯克瓦斯來，你坐下，聽我用幾句我想是直截了當的話把事情給你講明白。」
「啊，那你就錯了。」
「這是一個原因，也還有別的原因，我不說。」
「難道家裡出了什麼不幸的事情嗎？」阿爾卡季想著，急急忙忙跑上了樓梯，推開了房門。他看見巴扎羅夫的臉色，馬上放了心，其實這位不速之客的臉上雖然是照常地精神飽滿，但也已經消瘦些了，一個經驗多一點兒的人是可以從那張臉上看出一種內心不安的表徵來的。他的肩頭披了一件滿是塵土的大衣，頭上戴了一頂便帽，他正坐在窗檯前；就是在阿爾卡季大聲歡呼著撲到他身上去的時候，他也沒有站起來。
「誰記得它們？而且，愛情……您知道，只是一種故意裝出來的感情罷了。」
「自然，您是在開玩笑。」
「好朋友，這不是什麼不幸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厭膩的東西不是很多嗎？我想現在我們應該分手了，是不是？我自從到了這兒以後，我就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就像我讀了果戈理寫給卡盧加省長夫人的信似的。而且，我並沒有吩咐他們把馬解下來。」
「是的。」
「好吧，那麼我告訴您，我……不能說是我不喜歡他，不過我覺得，他跟我不是一類的人，我跟他也不是一類的……您跟他也不同。」
「我知道，」阿爾卡季接著說下去，「您從來就不喜歡他。」
「靠了我姊姊的好心，我倒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體驗。我剛才提到我的環境，也只是順口講出來的。」
「真的嗎？我聽了很高興呢。」
「我盼望這些話不是指我說的，」阿爾卡季發急地說，「我盼望你不是想丟開我吧？」
「什麼原因？」
「要是我很愛他的話……不，我想就是那個時候我也不肯嫁給他。」
「請您舉一個例子吧？」
「你們在一塊兒念書嗎？」
「哼！那麼您以為他對安娜·謝爾蓋耶夫娜有很大的影響嗎？」
「沒有。」卡佳說，她輕輕地推開了她姊姊的手。
「她read.99csw.com很驕傲……我的意思不是這樣……她把她的獨立看得很重要。」
「誰？——姊姊；還有波爾菲里·普拉東內奇，您現在已經不跟他吵架了；還有姨媽，您前天還陪她到禮拜堂去的。」
「您錯了，葉夫蓋尼·瓦西里伊奇。」
「怎麼！他也？」安娜·謝爾蓋耶夫娜脫口說了出來。
「是的，我一個人。」
「我倒覺得奇怪，」她說，「我姊姊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待您好的；比您頭一回來的時候好多了。」
「可是為什麼？」
巴扎羅夫掉轉眼睛注意地，而且差不多要看透對方的心似地望了阿爾卡季一眼。
「剛剛相反，我相信我並不錯，」阿爾卡季答道，「你為什麼要裝假呢？我們既然講到這個，那麼我問你，你自己不是為了她才到這兒來的嗎？」
「我一向都過著孤獨的日子；這叫人不得不想得很多。可是我真的跟誰都不接近嗎？」
「葉夫蓋尼，你知道我一向對你是很坦白的；我可以對你明說，我可以對你發誓，你弄錯了。」
「誰又不看重獨立呢？」阿爾卡季問道，這個時候在他的心中閃過了一個思想：「獨立有什麼好處？」「獨立有什麼好處？」卡佳也這樣想著。年輕人時常親密地在一塊兒談得很好的時候，他們往往會起同樣的念頭。
「那麼您呢？」卡佳反過來問他道。
阿爾卡季感激地望了卡佳一眼。
「怎樣呢？」
「是的。」
「因為歌子裏面也唱過不平等的婚姻。」
「這會叫你這麼難過嗎？我覺得你早已把我丟開了。你看起來氣色多好，多整齊漂亮……你跟安娜·謝爾蓋耶夫娜的事情一定進行得很順利了。」
卡佳慢慢地抬起眼睛望她的姊姊（姊姊打扮得很雅緻，甚至可以說是很講究，她站在小徑上，用她那撐開的陽傘的傘尖去搔非非的耳朵），慢慢地答道：
「我不喜歡海涅，」卡佳望了一下阿爾卡季手裡拿的那本書說，「不管是他笑的時候，或者哭的時候：只有在他沉思和憂鬱的時候我才喜歡他。」
阿爾卡季經過走廊朝他的屋子走去；管事從後面追上來，通知他說，巴扎羅夫先生在他的屋子裡等他。
「真的嗎？好吧，我現在明白了：我一定把您的觀察力估得太高了。」
「不是做猛獸；而是要堅強、有活力。」
「你一個人在這兒？」她聽見安娜·謝爾蓋耶夫娜的聲音在她的身旁說，「你好像是跟阿爾卡季一塊兒到園子里來的。」
「啊，我知道：您是很固執的。」
「什麼角色呢，我可以問嗎？」
「我在想您從哪兒學會了這樣觀察人的。您這麼怕羞，不相信人；您跟誰都不接近……」
「您知不知道，卡捷琳娜·謝爾蓋耶夫娜，我每回聽到這樣的回答我就不相信……世界上就沒有一個人是我們誰都不能夠評論的！這隻是一種遁辭罷了。」
「葉夫蓋尼！」阿爾卡季差不多帶著害怕的樣子喃喃地說，「他來了好久了嗎？」
「他在您面前還是那麼害羞嗎？」
在尼科利斯科耶，花園裡一棵很高的梣樹蔭下，卡佳同阿爾卡季正坐在一個長凳形的草土墩上；非非躺在他們近旁的地上，它的瘦長身子帶了一種獵人們所謂的「兔伏式」的漂亮的曲線。阿爾卡季同卡佳都不做聲；他手裡拿著一本半打開的書，她在一個籃子https://read.99csw.com里撿起剩下來的一點兒白麵包屑，丟去喂一小群麻雀，它們不失它們那種又害怕、又大胆的本性，在她的腳邊吱吱喳喳地跳來跳去。一陣微風在梣葉叢中吹過，使得陰暗的小徑上同非非的黃色的背上那些淡金色的光點慢慢地來回移動；勻靜的樹蔭罩著阿爾卡季同卡佳的全身，只是偶爾有一線日光在她的頭髮上亮起來。兩個人都不講話，可是他們不講話和他們坐在一塊兒的樣子正可以表示他們的互相信任的親密：他們兩個人似乎誰都不去注意身邊的同伴，可是同時誰都暗暗地高興這個同伴在自己身邊。他們的面貌，自從我們上次跟他們分手以後，也有了改變了：阿爾卡季看起來更安靜些，卡佳更活潑些，更大胆些。
「漂亮的小腳！」她想道，一面慢慢地、輕輕地走上了被太陽曬得滾燙的露台的石級，「你說漂亮的小腳……唔，以後他要跪在這雙腳跟前的。」
「那也許是的，可是你畢竟錯了。」
「這是您那種愛譏諷人的脾氣的原有的痕迹。（「原有的痕迹！」阿爾卡季想道——「要是被巴扎羅夫聽見了怎樣？」）等著吧，我們要把您改造的。」
卡佳不答話。
「那我也看見的，」安娜·謝爾蓋耶夫娜帶笑說，「那麼他回到他的屋子裡去了。」
「我不講我自己；可是這對安娜·謝爾蓋耶夫娜未免太失禮了，她一定想看見你。」
「你回答得多麼正經！我以為可以在這兒找到他，打算約他出去散步。他說了好幾次要我跟他出去散步。城裡給你送來了皮鞋；你快去試試看；我昨天已經注意到你那雙皮鞋實在太舊了。你對這些事情總不大留心，其實你倒有一雙漂亮的小腳！你的手也不錯……不過稍微大一點兒；所以你得特別注意你這雙小腳。可是你又是一個不愛打扮的人。」
可是她馬上不好意思起來，連忙跑上樓去了。
「這樣的事並不是可以想望到的……您瞧，您的朋友並不想望這樣，可是他做到了這樣。」
「過去的事不用提了，」她說，「我尤其不願意提它，因為憑我的良心說，我那個時候也有錯，倘使不算挑逗，至少也是別的東西。一句話說完，讓我們還是像從前那樣地做朋友吧。那是一場夢，不是嗎？誰記得夢裡的事情呢？」
「我也怕；您注意，我說：我也怕。」
「他是那樣嗎？……」安娜·謝爾蓋耶夫娜說，她想了一忽兒又說下去，「他現在跟我熟悉多了；他常常跟我談話。他從前老是躲開我。其實我那個時候也不想找他談話。他跟卡佳非常要好。」
「您不覺得，」阿爾卡季說，「俄國人給梣樹起的名字很好嗎；再沒有一種樹的葉子在空中是這麼輕，這麼鮮明的。」
「我呢，」安娜·謝爾蓋耶夫娜說，「我起初很憂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您想不到，我還準備到外國去呢！……後來又好了，您的朋友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來了，我又回到舊軌道上去，扮起我擅長的角色了九九藏書。」
「我怎麼跟您講呢……他是猛獸，您同我卻是馴服了的。」
「您說他老是躲開您，」他冷笑地說，「可是他愛著您，也許這對您已經不是秘密吧？」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托著卡佳的下巴把她的臉抬起來。
「大概您喜歡支配人，不然……」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問了巴扎羅夫一些話，也問起他在基爾薩諾夫家中做了些什麼事情。他差一點兒就要講出他跟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決鬥的事了，可是他想到她也許會疑心他是想顯露顯露自己，便忍住不說了，他只回答她說，他這些時候都在做他的研究工作。
「過夠了，」阿爾卡季跟著卡佳說了一句，「是的，是的，」他接著往下說，「難怪您是安娜·謝爾蓋耶夫娜的妹妹；您跟她一樣，是喜歡獨立的；不過您不肯講出來罷了。我相信，不管您的感情是多麼強烈，多麼神聖，您一定不肯先表示出來……」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跟巴扎羅夫並沒有談多久的話。她開始露出沉思的樣子來；她答話的時候也帶著心不在焉的神氣，後來她提議他們一塊兒到大廳里去，他們在那兒看到公爵夫人同卡佳。「可是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到哪兒去了？」安娜·謝爾蓋耶夫娜問道；她聽說他已經有一個多小時沒有出來了，便差人去請他來。人們找了好一忽兒才把他尋到；他藏在花園裡樹木繁茂的地方，兩隻手交叉地支著下巴，坐在那兒出神。他的思想是深邃的、嚴肅的，卻並不是憂鬱的。他知道安娜·謝爾蓋耶夫娜跟巴扎羅夫單獨在一塊兒，並不像以前那樣地感到妒嫉；相反的，他的臉上漸漸地發出光彩；他似乎又是驚奇，又是快樂，而且決定了一樁事情。
「我卻喜歡他笑的時候。」阿爾卡季說。
阿爾卡季想了一忽兒。
卡佳瞟了阿爾卡季一眼。
「我不說。」
「我希望，你們沒有吵嘴吧？」
「您為什麼這樣想呢？」
阿爾卡季搔了搔他的耳朵。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埋下她的眼睛。
阿爾卡季不回答，卻把臉掉開了，卡佳在籃子里找了幾粒麵包屑，向著麻雀拋去；可是她揮手的時候用勁太大，那群麻雀沒有啄麵包屑就飛走了。
「真想不到！是哪陣風把你帶來的？」阿爾卡季反覆地說，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就像那種自以為，而且也想讓人看到自己是很高興的人一樣，「我想，我們家裡一切都順遂吧，人人都好吧？」
「也許是這樣的；這叫您生氣嗎？您在想什麼？」
「怕她，」阿爾卡季帶有深意地說。
「這是為什麼呢？」
卡佳點了點頭。
「啊！您瞧！」阿爾卡季大聲說，停了一下又說，「您為什麼不肯嫁給他呢？」
「請您不要拿我跟我姊姊相比，」卡佳連忙打岔道，「那是對我很不利的。您好像忘記了我姊姊又漂亮，又聰明，而且……尤其是您，阿爾卡季·尼古拉耶維奇，不應該說這種話，不應該做出這種正經的臉色。」
「那麼您以為應該怎樣呢？」卡佳問道。
「並且會觀察人。」
可是阿爾卡季並沒有錯。安娜·謝爾蓋耶夫娜想見見巴扎羅夫，差了管事來請他去。巴扎羅夫去見她之前還換了衣服：原來他預先就把新衣服放在箱子里容易拿到的地方。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是這樣地說，巴扎羅夫也是這樣地說；他們都以為自九-九-藏-書己說的是真話。他們的話果然是真的，完全真的嗎？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作者更不知道了。可是他們接著又談下去，好像他們彼此完全信任似的。
「例如，您——原諒我問您這句話——您不肯嫁一個有錢人吧，是不是？」
「這一切都很好，」他說，「可是處在您的地位的人，我是說，處在您的環境的人，很少有這種觀察的能力；他們就跟帝王一樣，不容易知道真理。」
「我不懂您的話。」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好像一個人剛剛爬到了高山頂上似的，一個微笑使她的臉顯得有生氣。她第二次伸出手給巴扎羅夫，而且在巴扎羅夫握著她的手的時候，她也把他的手握了一下。
「他也是的，」巴扎羅夫恭敬地鞠了一個躬，跟著她說，「難道您會不知道，難道我告訴您的還是新的消息？」
「葉夫蓋尼……」
阿爾卡季笑了笑，他挨近卡佳輕輕地說：「老實說，您有點兒怕她吧？」
「怎麼，你不是為了她才從城裡到這兒來嗎，小鳥兒？哦，那兒的星期學校活動得怎樣了？難道你不愛她嗎？或者你已經到了該說話審慎的時期了？」
阿爾卡季愣了一下，他沒有馬上懂得卡佳的意思。「不錯，事實上財產都是她姊姊的！」他突然明白了；這個思想並沒有使他不高興。
「怎麼，您沒有注意到嗎？您不覺得高興嗎？」
「我是這樣。」
「卡捷琳娜·謝爾蓋耶夫娜！」阿爾卡季突然說道，「也許在您看來，都是一樣的；可是讓我告訴您，我看不但您姊姊不如您，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不如您。」
「啊，不！為什麼我要這樣呢？剛剛相反，我倒願意順從別人；只有不平等才是難受的。一個人尊重自己，順從別人，那是我能夠了解的；那是幸福；可是一種依賴的生活……不，我已經過夠了。」
「是的。不過沒有一個人能夠長久支配她的。」卡佳低聲說。
「怕誰？」
「您說得多麼好！」他說。
「您說『尤其是您』，是什麼意思，——您怎麼會以為我是在開玩笑？」
卡佳伸出一根手指威嚇地指著他。
卡佳抬起眼睛向上望了望，說聲：「是」，阿爾卡季便想道：「這一位並不責備我用了美麗的辭藻。」
「好的；不過您得承認您也有一點兒我剛才所說的驕傲的。」
「你說我同安娜·謝爾蓋耶夫娜的什麼事情？」
「真的！」
阿爾卡季靜了下來，巴扎羅夫便講了他跟帕維爾·彼得羅維奇的決鬥。阿爾卡季大吃一驚，而且很傷心，不過他覺得不必把這種感情表露出來；他只問他伯父的傷是不是真的不重；他聽到巴扎羅夫這樣回答：傷倒是很有趣的，不過不是從醫學方面來說，他勉強笑了笑，可是他心裏卻很難過，又覺得慚愧。巴扎羅夫好像知道了他的這種心事。
「您這樣想嗎？可是要是我真相信我說的話呢？要是我認為我還沒有把我的意思充分表達出來呢？」
卡佳讓她的兩隻手同籃子都落在膝上，她垂下頭，把阿爾卡季的背影望了許久。漸漸地一片紅暈透出她的臉頰來了；可是她的嘴唇並沒有笑，她的烏黑的眼睛露出一種驚惶的和一種沒法說明的感情。
「那麼您願意做猛獸嗎？」
「我們最好還是不要談它吧，安娜·謝爾蓋耶夫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