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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2

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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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兩位小朋友,請過來!」
「搜查什麼?」
保爾答應往後再不帶這類東西回家。
「是你叫我嗎?」保爾問。
為著早點兒離開家,不到上班的時候他就上廠里去了。他從看門人那裡拿了鑰匙,打開門,走進了機器間。當他揩著風箱、往鍋里放水和生火的時候,他不斷想著:
布爾加科夫笑了:
「不,不會全都交出去的。有的交,有的不交。」
整天不斷地都有怕被槍斃的居民來交武器。成年人不敢露面。交槍的都是年輕人和小孩。德國人沒有扣留一個人。
保爾羞得滿臉通紅,幸虧是在晚上,誰也看不見。他想躲開這個淘氣的女孩子,可是她緊緊地抱住他不放。
他們穿過院子回到屋裡的時候,一輛四輪馬車正停在列辛斯基家的大門口。律師和他的妻子以及兩個孩子——妮莉和維克多——正下車。阿爾焦姆狠狠地說:
另一些不願當面繳槍的人,就在夜裡偷偷把槍扔到街上,第二天早上德國巡邏兵就把這些槍撿起來,裝在軍用四輪大車上送到司令部去。
「不,」保爾著忙地說,「明天我們再玩吧,現在我要回去了。阿爾焦姆在叫我呢。」於是,他跑過馬路,走進小屋裡。
有一天,一列火車在暴風雪中爬進了車站。兩個穿著軍大衣、背著步槍的大學生,和一隊戴著紅袖標的革命士兵,從車上跳了下來。他們逮捕了站上的憲兵、年老的陸軍上校和當地駐軍的長官。城裡的人這才相信了。於是成千的居民穿過滿地是雪的大街,湧向廣場。
於是手風琴的風箱拉長了,他的手指頭在鍵盤上輕輕地移動著。這是一支大家都熟悉的烏克蘭民歌,是他們本地的曲調。嘉莉娜隨著琴聲帶頭唱。瑪魯霞和其他的人馬上附和她:
「你願意我把正統的打法教給你嗎?」
「這是什麼?一眼就看得出了……」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呢?」那中年人微笑著說。
「是游擊隊在學校前面發的,他們發了一整夜,現在統統都發光了,一支也不剩了,只有些空箱子堆在那裡了。我連這拿到了兩支。」那小孩得意地結束了他的話。
保爾竭力跟上那騎兵的馬,邊走邊說:
瑪魯霞插嘴了:
這些從前線回來的穿灰軍服的人把騎兵趕回城裡之後,又回到車站,於是載著逃兵的火車就一列跟著一列地開了過去。
這時候維克多也在場,他向他父親說,手槍可能是鄰居偷去的,尤其是小流氓保爾嫌疑最大。他父親連忙把兒子的意見告訴了中尉,於是中尉就立刻下令搜查。
保爾把那支用破布包好的手槍放到灶底的一個角落上,再用一堆碎磚蓋住它。他鑽出來之後,又用磚塊把灶門堵住,做了個記號,然後才慢慢地順著大路走回家。
在他們剛剛看得見的地方,從樹林里,從林務官的房子後面,有許多人和車子出現了,而在靠近的公路上,約有十五六個騎兵,手裡都端著槍。領頭的兩個:一個是中年人,穿著保護色的軍衣,佩著軍官的武裝帶,胸前掛著一副望遠鏡;另一個和他并行的,就是他們剛才看見的那個人。那中年人胸前別著一個紅花結。
那個陌生人插嘴說:
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像旋風似的掃進了小城:「沙皇給打倒了!」
那些近衛騎兵的臉都很胖,身軀高大。軍官大都是伯爵和侯爵,肩章是金色的,馬褲的滾邊是銀色的,一切都跟沙皇時代一樣,彷彿沒有經過革命似的。
本鎮所有居民,應於二十四小時內,繳出所有火器及其他各種武器,違者槍斃。
「好,你瞧。」
騎馬的人微笑著回答說:「呵,要是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你就要變成小老頭了。」
當風箱伸縮蠕動,手風琴奏出了熱烈的、迷人的和聲的時候,你怎麼能不想跳舞呢?你的腳會不由自主地跳起來,而手風琴聲越來越激越——人世間的生活是多麼美好呵!
那年輕的工人也贊同葉爾馬欽科和斯特魯日科夫的意見:「我們就分發出去吧,把槍分發出去。」
朱赫來在發電廠幹活已經一個月了。保爾不知不覺地已經和這個嚴肅的電工成了親密的朋友。
保爾一向就有點怕她。她的口齒非常伶俐。她挨著保爾,坐在木料堆上,緊緊地摟著他,大聲地說笑著:
「既然這樣,那就妥了,」那個陌生人說,「明天我到這裏來找你,我們一道去。」他對保爾說。
那個年輕的、穿著工人服的人也同意說:
「那我們組織這支隊伍幹什麼?是為著在德國人面前不戰而退嗎?依我說,我們應該在這裏和他們干一下。我已經跑夠了。……要是能讓我決定的話,我一定在這兒和他們干一仗……」他使勁把椅子推開,站起來,開始在屋子裡來回地踱著。
顫抖的空氣充溢著濃郁的花香;星星就像螢火蟲,在天空的深處微微地閃耀;人聲傳得很遠很遠……
「瞎打是沒有道理的,葉爾馬欽科。明知要吃敗仗,偏叫戰士們去做無謂的犧牲,這種事我們不幹。這簡直是笑話。在我們後面敵人有整整一個師團,而且有重炮和裝甲車……葉爾馬欽科同志,我們不能那樣兒戲…read•99csw.com…」接著他就轉過去對他們全體說,「就這樣決定了——我們明天早上撤退……
保爾突然心生一計:他急速轉過身來,三竄兩跳就追上了那個走過去的孩子,把他手裡那支步槍搶過來。他用一種不許反抗的聲調說:
阿爾焦姆向保爾點點頭,然後對那個陌生人說:
「下一個問題是聯絡的問題,」布爾加科夫繼續說,「因為我們是最後撤退的,我們就負有組織敵後工作的任務。這兒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鐵路中繼站,鎮子雖小,可是有兩個車站。我們應該委派一個可靠的同志在這個車站上工作。我們馬上就來決定留誰,大家提名吧。」
那個德國中尉發現手槍不見了,就把勤務兵喊來,問他是怎麼回事;等到知道手槍確實是丟了,這個平常看來很有修養的德國中尉便使勁打了勤務兵一記耳光;勤務兵身子晃了晃,然後又挺直地站在那兒,認罪地眨著眼睛,恭順地聽候發落。
可是保爾已經不願再聽謝廖沙母親的嘮叨了,他急忙跑到街上去。
今天小鎮上和往常不一樣,十分忙亂,這是他一下子就看出來的。
保爾開頭本想把步槍的事情瞞住,可是他不願意對哥哥撒謊,所以都老實說了。
「瞧,這些寶貝現在又回來了。好戲又要開場了,他媽的!」他說完就走進屋裡去。
在路上,他遇見一個雙肩各背著一支槍的人,他飛快地跑向前去,問:
「好,那麼就分發吧,」布爾加科夫也同意了。「所有問題都討論完了,」他從桌旁站起來說。「現在我們可以一直休息到明天早上了。等朱赫來到了,就請他到我這兒來。我要和他談談。請你查查崗哨去吧,葉爾馬欽科同志。」
已經很晚了,快到夜間十一點的時候,朱赫來跑來找保爾,把他叫到院子里,小聲地問他:
「是這麼回事,保爾,」阿爾焦姆對他說,「你不是說你們發電廠里有一個電工病倒了嗎?明天你打聽一下他們要不要雇一個內行人來替他。要是他們要的話,你就回來告訴我。」
朱赫來完全出其不意地問他說:
斯特魯日科夫是一個強壯的人,滿臉長著鬍鬚,很久沒有剃過。他動了一下身子說:
布爾加科夫立刻轉過去,問他:「你是說,把這些槍分發出去嗎?」
保爾看到陌生人那雙安詳的灰眼睛正在留神觀察他。那堅定的、凝視的目光,使保爾感到困窘。這陌生人穿著一件灰短褂,從上到下扣著紐扣,緊緊地繃住他那寬大而結實的身子。這短褂顯然是太窄了。他的脖子像牛脖子一樣粗壯,整個人就像一棵粗大的老橡樹那樣結實。
「這就是我的弟弟。」
「今天為什麼有人到你們家裡去搜查?」
老磚窯那裡很靜。木頭的窯頂有幾處已經塌下來,堆積的碎磚和毀了的爐灶現出凄慘的景象。這兒遍地長滿荒草。只有他們三個好朋友有時候一齊到這裏來玩。保爾知道有許多既安全又秘密的地方可以藏他偷來的寶貝。
「在叫我呢,我要走了。」
「很對,葉爾馬欽科,我贊成你的意見。」接著,他又問其他兩位,「你們有不同的意見嗎?沒有?那麼,就這樣決定了。我們給他留下一筆錢和需要的證件……
「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你不知道他們搜查什麼嗎?」
葉爾馬欽科反對說:
那座從前曾作過鎮公署,革命后又作過工人代表蘇維埃辦公處的建築物,現在成了德軍的司令部。台階上站著一個哨兵,頭上戴的已經不是鋼盔,而是綴著一個巨大的鷹形帝國徽章的軍帽了。就在那個院子里劃出了一個地方,堆放收繳出的武器。
葉爾馬欽科走近桌子說:「我認為我們應該把水兵朱赫來留在這兒。第一,他是本地人;其次,他是一個鉗工和電工,容易在車站上找到工作;第三,他並不在我們的隊伍里,人們沒有見過他,他今天晚上才能趕到這兒。這個人機靈能幹,這裏的事情他一定能勝任。依我的意見,他是頂合適的人選。」
搜查毫無結果。這次丟手槍的事件使保爾更相信了:甚至像這樣冒險的事情,有時也可以平安度過。
「鬼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天還沒有亮,他就像著了魔似的跑出去了。說是什麼地方在發槍,我想,他一定是在那裡。你們這些鼻涕將軍,一個個都該用鞭子抽。實在是太胡鬧了。真拿你們沒辦法。不過才比尿壺高上兩寸,也要去領槍。你告訴我那個小流氓,要是他帶一粒子彈回家來,我就把他的腦袋揪下來。把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拿回家,往後還得受連累。你幹什麼,也想到那邊去嗎?」
這個消息使保爾非常傷心。
這樣在大白天里搶東西,把那孩子激怒了,他向保爾撲了過去,但是保爾後退一步,端著那支帶刺刀的槍,瞪著他喊道:
這個中尉矮個子,紅臉,留著一小撮剪得短短的鬍子,戴著夾鼻眼鏡和漆皮帽遮的軍帽。保爾知道這個中尉是住在廂房裡的,廂房的窗子朝著花園,從屋頂上看得很清楚。
有一天,保爾走過發電廠那堆滿了木材的院子,朱赫來微笑著攔住他說:
讓我們唱出心頭的憂傷……read.99csw.com
近衛騎兵要抓那些從前線回來的逃兵可不容易。車站上給子彈打破的窗子越來越多了。從前線回來的士兵現在都是成群結隊的。誰要是想阻擋他們,他們就拼刺刀。到了十二月初,他們已經是一列車又一列車地湧來了。
「不過,要是德國人發出命令叫交槍,他們就會都交出去的。」
「保爾,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要知道,武器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認真地告訴你——以後什麼也不許帶回家來。你知道,現在為了這個是要送命的。記住,往後不許瞞著我,要是你把這類東西帶回家,給他們查出來,頭一個抓去槍斃的就是我。你是小孩子,他們倒不會碰你。現在正是變亂的時候,你明白嗎?」
他用泥土填滿了坑,用力把它搗平,然後又弄了一堆垃圾和破舊的東西蓋住新土。他嚴格地把這工作檢查了一番,自己覺得十分滿意,這才摘下帽子揩去頭上的汗珠。
「走開,當心刺刀戳著你!」
「你已經有一支,夠了,這一支該給我。」
「我怎麼知道呢?」克利姆卡聳聳肩膀,回答說。
鎮上像攪亂的蟻穴一般騷動起來。雖然大家早就知道德國人遲早是要來的,但總是不大相信。可是,現在那些可怕的德國人不僅是要來,而是已經來了,已經到了鎮上。
「勞你們駕,小朋友們,給弄一點水喝喝!」他請求說。保爾跑去弄水的時候,他轉過來對正在看著他的謝廖沙說:「告訴我,小弟弟,這鎮上現在是歸誰管轄的?」
「葉爾馬欽科同志,你說我們應該在這地方打它一仗,我倒認為:應該在明天早上撤退。要能在今天晚上撤退就更好,不過大家太累了。我們的任務是:趁德國人還到不了卡扎亭,我們先開到那裡。拿我們現有這點力量:一門炮、三十發炮彈、二百個步兵和六十個騎兵,要和德國人打仗,那簡直是開玩笑……德國人現在正像一股鐵流一般地衝過來。我們只有在和其他撤退的紅軍部隊取得聯絡之後,才能夠作戰。同志,我們還應當注意,除了德軍之外,沿路還有其他許多反革命匪幫。我的意見是:明天一早就撤退,在我們開拔以前,先把車站後面那座小橋炸毀。德國人重新修好它,也要花兩三天的時間。這麼一來,也就可以暫時阻止他們沿鐵路前進。同志們,你們的意見怎麼樣?讓我們來決定吧。」他轉向坐在桌子兩邊的兩個人說。
可是謝廖沙肯定而堅決地解決了這個政治問題。他說:「大概又要換新政府了。所以列辛斯基他們昨天都逃走啦。只要有錢的人一逃走,那就是,游擊隊要來了。」
可是在列辛斯基家裡卻鬧得天翻地覆。
一九一八年春季有一天,這三個好朋友在謝廖沙家裡玩了一會兒「六十六點」,就跑了出來,順路走進柯察金家的園子里,躺在草地上休息。他們都覺得很無聊。平時的玩意兒都已經玩膩了。於是大家就開始琢磨,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可以消磨這一天。這時候,他們聽到後面傳來了一陣馬蹄聲,一個騎馬的人在路上出現了。那馬一躍便跳過了道路和柵欄中間的壕溝。騎馬的人用馬鞭指著躺在地上的保爾和克利姆卡說:
那個陌生人向保爾伸出了一隻長繭子的手。
「保爾,給我們拉一支憂鬱一點的、真正動情的曲子吧。」
游擊隊撤退以後三天,德軍開到鎮上來了。在荒涼了三天的車站上,火車頭的汽笛響起來了,這就是他們到來的信號。消息立刻傳遍了全鎮:
「他是什麼人呵?」保爾問克利姆卡。
保爾捧著一大杯子水從家裡跑出來。
孩子們還沒有討論完,公路上又響起了馬蹄聲。三個人都朝柵欄跑去。
保爾覺得她那富有彈性的胸脯正緊貼著他的肩膀,這使他局促不安,而周圍的笑聲驚動了那平時靜寂的街道。
今天晚上特別暢快。一群愛說愛笑的年輕人聚在保爾家外面的木料堆上坐著,他們都很開心,而笑得最響的是保爾的鄰居嘉莉娜。這個石匠的女兒,喜歡跟男孩子們跳舞,唱歌。她唱的是女中音,聲音又嘹亮,又圓潤。
阿爾焦姆一聽到那命令,就慌忙回家。他在院子里遇到了保爾,立刻抓住他的肩膀,小聲地、但是非常認真地問他:
這些保爾全看見了。當他正打算睡一會兒的時候,他看見那勤務兵走進中尉的房間,掛上了主人脫下的軍服,推開了朝花園的窗子,收拾好了屋子,就走出去,隨手把門關上。不大一會兒,保爾就看見他在拴著馬的馬廄里了。
他們一道跑到板棚里去。阿爾焦姆把藏在檁子上的槍拿下來,卸下刺刀,抽出槍栓,抓住槍筒,舉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朝柵欄柱子砸下去,把槍柄砸了個粉碎。其餘的部分便扔到花園外遠遠的荒地上。回頭阿爾焦姆又把刺刀和槍栓扔在糞坑裡。
命令上說:
「這件事情的結果會怎樣呢?」他暗想,預感使得九_九_藏_書他的心情十分沉重。
保爾挺愛他的手風琴。他把他那隻音色優美的、維也納製造的雙鍵手風琴放在膝上。靈活的指頭剛輕輕觸著鍵盤,便由上到下地迅速移動起來。低音鍵剛長嘆一聲,接著就迸發出一連串歡快的旋律。
第一條
保爾不是很容易地就學會這種本領的,但是他倒也學得不錯。朱赫來的拳頭使他摔了一個又一個倒栽蔥,但是這個學生還是耐心地學下去。
有一次,天氣很熱,他從克利姆卡家裡回來,在屋子裡來回地轉了一陣子,想不出要做的事情,所以決定到他自己最喜愛的地方——後園角落裡的小棚頂上去。他穿過院子,走進小園,到了板棚跟前,便登著牆壁突出的地方爬上棚頂。他用力撥開遮住板棚的櫻桃樹的枝丫,一直爬到棚頂正中,躺在可愛的陽光下面。
「好吧。」保爾說。
「他們當然是要僱人的。因為斯坦科維奇生了病,今天機器就停了。老闆今天跑來兩次,要找人替他,但是沒找到。他不敢光靠火伕一個人來發電。我們的電工害的是傷寒病。」
他的兩隻腳簡直像騰空似的,風在耳邊嗚嗚響著。
布爾加科夫用詢問的眼光環顧在座的人們。
那人一口氣喝完了,把杯子還給保爾,接著他就抖起馬韁繩,朝松林那邊跑去。
所有的居民都靠著柵欄或便門站著,不敢到街上去。
第二條
這小屋的一面正對著列辛斯基的花園。要是爬到棚頂的邊緣,就可以望見整個花園和他們的房子的一面。保爾把頭伸過屋脊,看見了院子的一角,和一輛停在那兒的四輪馬車。還看見了那個住在列辛斯基家裡的德國中尉的勤務兵正在刷他長官的衣服。保爾時常在列辛斯基家的大門口看見這個德國中尉。
「為……為什麼要燒掉?我認為……我們應該把……把這些武器分給居……居民。」
保爾和克利姆卡跳起來,向柵欄跑去。那騎馬的人渾身塵土。他那頂歪戴在後腦勺上的軍帽和那保護色的一身制服,都沾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在那條很結實的軍用皮帶上,掛著一支左輪手槍和兩顆德國式的手榴彈。
當天晚上,在改為指揮部的列辛斯基家的大客廳里,四個人圍著一張四條腿刻著花紋的大餐桌坐著:一個是指揮員,頭髮已經斑白了的布爾加科夫同志,其他三個是指揮部的成員。
所有的船夫
布爾加科夫不贊成地看他一眼。
保爾驚異地注視著他:
「這裏已經有兩個星期沒人管了。只有本地的自衛團。老百姓每天晚上輪流守夜。你們是什麼人?」他也提出了問題。
「真見鬼,難道我的事情,他們已經聽到什麼風聲?阿爾焦姆是一點也不知道我的事情的,但是,為什麼要到他家去搜查呢?往後應該格外警惕。」朱赫來這樣想。
保爾跑回家,慌忙洗了臉,聽母親說阿爾焦姆還沒有回來,他就立刻跑到鎮子的那一頭去找謝廖沙。
「你從哪裡弄來的?」
「這是律師列辛斯基的房子。他昨天就溜了。看來,他是怕你們的……」
「瞧,我剛才說什麼來著?」謝廖沙用胳膊肘捅了保爾一下。「看見了吧,紅花結。他們是游擊隊。我敢發誓,他們都是游擊隊……」他高興得叫起來,像小鳥一樣地跳過柵欄,朝公路跑去。兩個朋友也跟著跑去。現在三個人一起站在路邊,瞧著這些開到鎮上來的人。
鎮上的人都不敢相信。
保爾把箱子後面的一塊破布塞進口袋裡,一聲不響地溜出房門,穿過園子,越過柵欄,走上通向森林的大路。他一面握住那時時碰他大腿的沉重的手槍,一面飛一般地向那個倒塌了的磚窯跑去。
「是在維爾霍維納大街,那裡正在分發呢。」
這個時候中尉正坐在桌子旁邊寫字。過了一會兒,他就拿著他寫好的東西走了出去。他把一封信交給他的勤務兵,就沿著花園的小徑,向臨街的柵欄門走去。走到涼亭,他停下來——顯然是在跟誰說話。列辛斯基的女兒妮莉從涼亭里走出來。中尉挎著她的胳膊,兩人就一同走出柵門到街上去了。
保爾為他的步槍傷心了一整天。就在這時候,他的好朋友謝廖沙正在一個沒有主兒的破板棚里,用鋤頭使勁地刨著牆根。他終於挖好了一個大坑,把他得到的三支新槍用破布包好埋了下去。他不願意把這三支槍交給德國人。因為他捨不得這些東西,他昨天晚上折騰了一整夜。
謝廖沙是一個副司機的兒子。他的父親自己有一所小房子和一塊不大的田地。謝廖沙不在家。他的母親,一個白胖的婦人,不高興地看了保爾一眼說:
他的腿一路上不斷地打顫。
保爾用手推著她的肩膀說:
德國軍隊在鎮中央的廣場上列成了方陣。鼓手敲起鼓來,集合了一小群大胆的市民。穿著藍色大衣的蓋特曼軍官,走上一家藥店的台階,大聲宣讀著本鎮司令科爾夫少校發出的命令。
電工把發電機的構造教給了這個當學徒的火伕,叫他慢慢懂得這一行。
只有葉爾馬欽科,那個白天跟小孩們說過話的人,搖https://read•99csw.com頭表示不贊成。他說:
「呵,你這個手風琴手,真棒!可惜,你還沒長大,要不,你是我多好的小丈夫呵!我就愛會拉手風琴的人,他們把我的心都融化了。」
他從一個破洞鑽進灶里去,又小心地回頭望了一望,路上沒有一個人。松林颯颯地響著,微風揚起了路旁的灰塵。他嗅到了濃烈的松脂的氣味。
近衛騎兵封鎖了車站,想截住逃兵,但是他們反倒挨了機槍的掃射。那些不怕死的人都從車廂里衝出來。
天亮的時候,保爾從發電廠下班回家。他在廠里當火伕的下手已經一整年了。
「不,再停一會兒,跟我們再玩一會兒,還早著哪。」瑪魯霞央求他。
居民們從各自的房子里跑出來,好奇地看著這一支新開到鎮上來的隊伍。那三個小朋友也站在路邊,注視著那些渾身塵土的、疲倦的紅軍戰士。
本鎮宣布戒嚴,每晚八時起禁止通行。
這個雄壯而有力的稱號是從哪裡來的,城裡沒有一個人知道。
他把英國拳法簡略地說了說,給保爾上了頭一課。
一齊回到了故鄉,
冬季快結束的時候,一個近衛騎兵團開到小城來駐紮。每天早上,他們成隊騎著馬到車站去抓由西南前線開小差下來的逃兵。
那是阿爾焦姆的聲音。保爾收起手風琴,扣好皮帶。
他們默默地分開,各自幹活去了。
青年們的嘹亮的歌聲傳到遙遠的森林那裡去。
保爾拚命朝那個人指的方向跑去。他跑過了兩條街,碰見一個小孩拖著一支沉重的、帶刺刀的步槍。保爾攔住他問:
他的推論是這樣的合理,因此保爾和克利姆卡立刻同意了。
「現在是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問題了,同志們,」布爾加科夫繼續說,「這就是關於處置本鎮存放的槍械的問題。鎮上存有沙皇打仗的時候留下來的兩萬支步槍。這些槍藏在一個農民的棚子里,人們全把這件事給忘了。那棚子的主人告訴了我這個消息,他很想把這些槍弄走……當然,這些槍支不能留給德國人。我的意思是把這個棚子燒掉。而且應該立刻動手,一切都在明天早上撤退之前辦妥。不過這是一樁相當冒險的事情,因為這棚子是在市鎮的盡頭,周圍住的都是窮人,恐怕火會燒掉農民的房子。」
「呵,我的心肝,你到哪兒去?你想逃嗎?哎喲,多好的小愛人呀!」她開玩笑地說。
他耐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悄悄地攀住櫻桃樹,溜到列辛斯基家的花園裡。他彎著腰,幾個箭步就到了那敞開的窗戶跟前。他往屋子裡看了一眼。桌子上放著的正是一條有刀鞘和槍套的皮帶,槍套里裝著一支很漂亮的十二響的「曼利赫爾」手槍。
「你鬧得我不能拉手風琴了,離開一點吧。」
保爾不知道朱赫來是在開他的玩笑還是說正經的,他回答說:
烏克蘭夏天的夜晚是可愛的。像謝佩托夫卡這樣的烏克蘭小鎮,它的中心是市區,四郊是鄉村,一到夏天寧靜的傍晚,年輕的人們都跑到外面來。那些姑娘們、小夥子們,成群結夥的,對對雙雙的,有的坐在自己家的台階旁邊,有的坐在花園和庭院里,有的就在大街上,坐在蓋房子用的木料堆上。笑聲和歌聲一直不停。
在保爾、克利姆卡和謝廖沙看來,什麼也沒有改變。主人仍是原來的那些人。可是一到雨雪連綿的十一月,怪事情就發生了。許多陌生人開始在車站上忙碌,從前線回來的士兵越來越多了,他們都有一個奇怪的稱號:「布爾什維克」。
母親正在廚房裡做飯,沒有注意到他。
騷動的、充滿著興奮和喜悅的日子過去了。城裡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有在孟什維克和崩得分子所盤踞的市參議會上,那面飄揚的紅旗在告訴人們已經發生的變動。其他一切都和從前一樣。
被叫來查問的律師列辛斯基,狼狽地在中尉面前直道歉,說在他家裡不應該發生這樣不愉快的事情。
「好,現在就讓他們來搜查吧,」他自己這樣想,「就是他們真的查了出來,也不知道這是誰家的板棚。」
保爾沉不住氣了。他心裏發生了幾秒鐘劇烈鬥爭,但是他的不顧死活的膽量終於叫他彎著身子,跳進房裡,握住槍套,抽出那支嶄新的黑色手槍,連忙跳進了花園。他匆忙向周圍瞭望,小心地把手槍插|進口袋,然後就跳過花園,像猴子一般地攀著櫻桃樹,爬上屋頂。他又回頭看了一下,那勤務兵正在安安靜靜地跟馬夫談話。花園裡靜悄悄……他馬上溜下板棚跑回家。
水兵朱赫來很喜歡這個伶俐的小孩。他得空的時候,時常去找阿爾焦姆。這個頭腦冷靜、態度嚴肅的水兵,總是耐心地傾聽保爾家的人講家庭生活中的各種故事,尤其是當保爾的母親埋怨保爾怎樣淘氣的時候,他更是耐心地聽下去。每逢保爾的母親煩惱的時候,他總有法子read.99csw.com安慰她,叫她漸漸忘掉她的不幸,變得快活一些。
謝廖沙慌忙把鎮上有關的消息告訴他:
「我……我……贊……贊成布爾加科夫的意見。」
聽了這句話,他稍微寬心一些,但是仍然非常憂慮。這幾分鐘里,他們倆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一個知道搜查的原因,擔心以後的結果;另一個不知道搜查的原因,因此提心弔膽起來。
「好吧,再見了,朱赫來,明天你和我弟弟一道去把事情辦妥吧。」
「把阿爾焦姆抓走了嗎?」
保爾倒知道他們搜查什麼,但是他不敢把偷手槍的事情告訴朱赫來。他嚇得渾身發抖,問道:
他臨走的時候,阿爾焦姆對他說:
他一推開門,就看見阿爾焦姆的同事羅曼正坐在桌子旁邊,另外還有一個他不認識的人。
「布爾加科夫說得對。」
「列辛斯基家裡現在不知怎麼樣?」
朱赫來沉默了一會兒,補充說:
德國人沿著馬路兩邊成單行走,留著中間的石子路。他們穿著暗綠色的制服,平端著槍,槍上插著寬刺刀,頭上戴著沉重的鋼盔,背上是大糧袋。他們像一條長帶子似的,由車站開進鎮上,行動非常小心,準備隨時應付抵抗,雖然沒有一個人想抵抗他們。
「對。有道理!」葉爾馬欽科熱烈地喊道,「把這些槍分發給工人們和其他的居民,誰要就給誰。當德國人把人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人們至少可以用這些槍給他們一些麻煩。要知道,往後對百姓的迫害一定是很厲害的。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人們就會拿起武器來。斯特魯日科夫的意見很對:應當把那些武器分發出去。要是能把它們弄到鄉下去,那就更好了。農民會更好地把它們藏起來,等到德國人敲骨吸髓地徵發老百姓的財物的時候,這些可愛的槍支該會有多麼大的用場呵!」
坐在布爾加科夫斜對過兒的斯特魯日科夫,咬著嘴唇在研究地圖,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看布爾加科夫,終於很費勁地把哽在喉嚨里的話吐了出來:
「你從倉庫那裡拿回來什麼東西沒有?」
大家都散了,只留下布爾加科夫一個人。他走進客廳旁邊的卧室里,把軍大衣鋪在褥子上,就躺下了。
「你母親告訴我,說你喜歡打架。她說你就像一隻小公雞那樣好鬥。」他笑起來,好像是滿贊成似的。接著他又說:「打架倒不是壞事情,可是得知道該打誰和為什麼打。」
布爾加科夫在桌子上打開一張本省的地圖,用指甲在上面畫著線路,向那個坐在他對面的、顴骨高高的、有著一口結實牙齒的人說:
在隊伍前頭是兩個拿著盒子槍的軍官;在馬路正中間走著的是一個擔任翻譯的蓋特曼軍官,他穿著藍色的烏克蘭外套,戴著高高的皮帽。
隊伍里唯一的一門大炮和那些架著機槍的馬車軲轆軲轆地軋過石子路。他們跟在游擊隊的後面,直到隊伍停在鎮中心,開始分散到各家去住的時候,他們才各自回家。
「叔叔,告訴我,你從哪裡拿到的?」
「保爾!」
「哎,真糟糕,早知道這樣,我就直接跑到那裡去,不回家了!」他失望地想著。「我怎麼把這樣的好機會錯過了呢?」
這又引起一陣笑聲、嘲弄和玩笑。
「這是什麼人的房子?」
「誰也沒有抓走,可是已經把你們家翻了個底兒朝天了!」
「呵,不,我跟他一道去,我自己和發電廠老闆談吧。」
保爾向那敞開的窗戶望去,整個房間都看得清清楚楚。桌子上放著皮帶和一件發亮的東西。
「什麼叫正統的打法?」
那些騎馬的人已經離得很近了。剛才他們見過的那個人向他們點了點頭,用馬鞭指著列辛斯基的房子問道:
阿爾焦姆做完了,對保爾說:
保爾沿路看見許多人手裡都拿著步槍,有的人還拿著兩支或三支。他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趕緊跑回家。在列辛斯基的住宅外面,他看見昨天見過的那幾個人正跨上馬。
那小孩氣得哭起來,轉身跑開,一邊走,一邊罵,可是沒有辦法。保爾卻心滿意足地跑回家去了。他跳過柵欄,跑進板棚,把那支槍藏在棚頂下面的檁子上,然後高興地吹著口哨,走進屋裡。
本鎮城防司令 科爾夫少校
人們貪婪地聽著那些新鮮名詞——自由、平等、博愛。
保爾指著那紅花結,說:
布爾加科夫點點頭說:
第二天,天剛亮,在鎮外靠近古老的猶太墓地的地方,有兩個鐵路工人被槍斃了,因為在他們家裡搜出了步槍。
「我可不平白無故打架,我總是在有理的時候才打架。」
這裏又親切又美好,
中午十二點鐘以後,規定的二十四小時的期限已經到了,德國士兵數一數他們的戰利品,統共是一萬四千支步槍,這就是說,還有六千支槍沒有交出來。他們就挨家挨戶搜查,但搜到的非常少。
「德國人來了。」
保爾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