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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3

第一部

3

保爾的母親竭力說明她為什麼應當去做工,但是保爾堅持他的意見,因此她只好作罷。
保爾想了一下,回答說:
「您的媽媽或是爸爸不會把我趕出來嗎?」
冬妮亞的眼睛眯成一條線,接著又含笑地張開了,說:
蘇哈里科想引起話題來,就問:
「我叫冬妮亞。瞧,現在我們已經互相認識了。」
保爾是在貧窮和飢餓中長大的,他對每一個他認為是有錢的人,都十分仇視。因此,他對眼下這種感情懷著戒備和疑懼。他知道冬妮亞跟石匠的女兒嘉莉娜完全不同,不能把她當作自己人,當作一個普通的、他能夠理解的人看待。所以他對冬妮亞抱著不信任的態度。只要這個漂亮的和受過教育的姑娘對他這個火伕有一點兒嘲弄和侮蔑的舉動,他就準備給以斷然的反擊。
保爾的母親決定同她的兒子商量,看她是不是該找點活做,因為她恰巧聽到列辛斯基家裡正要雇一個老媽子。但是保爾不答應,他說:
「什——么!」蘇哈里科動火了。「你這個可惡的壞蛋,還敢頂嘴!我叫你給我——馬上滾蛋!」說著他狠狠地一腳把那個裝著蚯蚓的鐵罐子踢開。鐵罐子飛起來,在空中翻了幾翻,就掉到水裡,激起的水星濺了冬妮亞一臉。
「您到底來了,」她高興地說,「這些時候您到哪兒去了?我又到湖邊去過,我把書忘在那兒了。我想您是會來的。進來吧,到我們花園裡來。」
「請您不要生氣,柯察金,」冬妮亞說,她已經覺出保爾對她所提出的問題不高興。「我對於這種事非常有興趣。您那一下子打得真棒!就是有點太不留情了。」說著她哈哈大笑起來。
冬妮亞連忙轉過身來。一看見是保爾,她馬上高興地笑著跑到柵欄跟前,把一隻手伸給他:
臨別,冬妮亞反覆叮嚀他要常來,並且和他約定了過兩天一起去釣魚。
保爾的眉毛豎了起來,他心裏想:
「誰呀?」她一邊問一邊把門閂拉開。
他的聲音突然停住了,但是他立刻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喊著說:
拿著釣竿的手輕輕動了一下,鵝毛浮子在平靜的水面上動了動,盪起了一層層的波紋。
「是《朱澤培·加里波第》,」冬妮亞糾正了他的錯誤。「您很喜歡這部書嗎?」
到了第十天晚上,他把在木材廠掙到的工錢帶回家去,交給他母親。他交錢時,紅著臉躊躇了一下,終於請求說:
「打攪誰?」蘇哈里科問,「呵,那小子嗎?」現在他才看到坐在樹叢旁邊的保爾。「我馬上叫那小子滾蛋。」
她從那些問話里隱約地猜到,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妙的事情。所以,警備隊員們走後,這個擔驚受怕的婦人就紮起頭巾,決定到柯察金的母親那裡,希望能打聽到她丈夫的消息。
因為阿爾焦姆不在家,柯察金家漸漸難以支持了。保爾的工資是不夠家用的。
克利姆卡忘記了朱赫來的所有警告,忘記了他曾嚴格地命令他只許把這張紙條交給安東妮娜本人。他從衣袋裡掏出了一張又臟又皺的紙條,把它遞給了瓦莉亞。他沒法拒絕謝廖沙這個淡黃頭髮的姐姐的要求,每當他和這個可愛的女孩子接觸時,他的態度總是局促不安。自然,這老實的小廚子無論如何也不肯承認他愛她。他把這個紙條遞給瓦莉亞,瓦莉亞就急忙讀起來:
她向他們問了好,就坐在長凳上。就在這泛泛無聊的談話的當兒,維克多湊近冬妮亞坐下,悄聲地問她:
「咱們有什麼可談的呢?」
她好奇地傾聽著。保爾也不覺得局促不安了,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她,好像他們是老朋友似的。他甚至把他的哥哥阿爾焦姆沒有回家來的事情也告訴了她。他們兩個親切地、快活地談著,誰也沒有注意到已經坐了好幾個鐘頭了。終於,保爾驟然想起了他還有事,立刻跳起來說:
接著,蘇哈里科拉著維克多的手說:「你們兩位還不認識吧?這位是我的朋友,維克多·列辛斯基。」
「哎呀,已經到了我上班的時候了。瞧,我只顧在這兒閑聊,我得馬上回去生火啦。說不定達尼洛正在生氣哩。」他慌忙對她說:「哦,再見吧,小姐,我不得不馬上跑步回鎮上去了。」
她正聚精會神地讀著維克多借給她的一本書,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在爬上那隔開松林和窪地的岩石。當一塊小石頭無意地從那個人的腳下掉下來,正好落在她的書本上的時候,她才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見站在她面前的保爾。這偶然的相遇,使他感到驚訝和難為情。他打算走開。
阿爾焦姆抓起鐵砧旁邊那隻沉重的鎚子,把它舉過頭頂,使勁捶了一下。發光的鐵渣發出嘶嘶的響聲,向鐵匠鋪的四面飛濺,一剎那間照亮了各個黑暗的角落。
保爾心慌意亂了,他迅速地拉起釣竿,把鉤著蚯蚓的釣鉤提上來,帶起了一行水花。
蓋特曼鄉警的馬鞭不斷鞭打著農民們的脊樑。本省的游擊運動大大地發展了,布爾什維克組織的游擊隊已經有十個左右。
當蓋特曼軍官帶著一小隊衛兵趕到公園的時候,群眾更加激憤了。那軍官揮動著手槍,高聲叫道:
「保夫卡·柯察金。」
「這裏還能釣到魚嗎?」
保爾雖然竭力保持禮貌,但是已經忍不住了。他站起來,把帽子扯到前額——這是他一向發脾氣的表示——然後挑選最文雅的字眼說:
冬妮亞用閃閃發光的、帶著嘲弄的眼光看了看維克多,然後說:
他是另一種類型的人。他出身的環境對冬妮亞是完全陌生的。
在沃羅比約夫·巴爾加村村外大路旁邊一家破舊的、四壁熏得烏黑的鐵匠鋪里,波利托夫斯基站在火爐旁邊,對著燒得很旺的煤火,微微眯著眼睛,用一隻長把鉗子翻著一塊燒得通紅的鐵。
「既是掛住了,就扯不下來。那女孩子一定要笑我的。她要是走開該多好呵!」他心裏想。
他今天穿了新的藍襯衫、黑色的褲子。皮靴也揩得發亮。他的頭髮——冬妮亞一開頭就注意到了——也剪過了,不像早先那樣蓬亂。這黝黑的小火伕完全變了樣兒了。
就在這時候,保爾已經把她當作一個知心朋友,把他那極大的秘密——他怎樣偷了那中尉的手槍的經過,統統告訴了她,並且約好她再過幾天一齊到樹林的深處放槍去。
「這些天我到木材廠里做工去了,所以沒能去。」
阿爾焦姆緊皺著眉頭。
「原來剛才是他在這兒洗澡呵。」冬妮亞看了看他那潮濕的頭髮,心裏這麼猜想。
「畜生,跟我們走!有話要跟你說。」他隨後又齜牙咧嘴地冷笑一下,使勁扭住羅曼的袖子。「走,到我們那兒煽動去吧。」
「在您讀過的書里,您最喜歡的是什麼書?」
沿路樹木的黯黑的輪廓,在機車頭燈的亮光下陰森森地現出來,又馬上消失在無邊的黑暗裡。車燈的亮光想透過夜的黑暗,但是夜幕是那麼厚,只能照亮前面十公尺的地方。現在火車好像已經精疲力竭了似的,它的呼吸越來越弱了。
理髮匠是一個活潑的青年,一看見有顧客進來,便習慣地點著頭把他讓到椅子上。
「學校把我開除了。」
保爾抬起頭來,狠狠地瞪了蘇哈里科一眼。
勃魯扎克家裡的人都在發愁。這四天來,安東妮娜·瓦西里耶夫娜——謝廖沙的母親——的心完全亂了。丈夫沒有一點兒消息。她只知道德國人把他和柯察金、波利托夫斯基三個人一道抓去開一列火車。昨天晚上,三個蓋特曼警備隊員到她家裡,粗暴地、嘴裏不乾不淨地把她審問了一陣。
「大娘,這是大叔給你們捎來的錢,不過你要當心,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是的,我已經看過這部書的第六十八卷。每次領到工錢,我就買它五卷。呵,加里波第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他稱讚地說。「他才是一個英雄!我真佩服他!他同他的敵人戰鬥了不知多少次,而他總是佔上風。他乘船遊歷了世界各國!唉,要是他現在還活著的話,我一定去投奔他。read•99csw•com他曾經把那些手藝人組織起來,並且總是為窮人奮鬥。」
保爾剛打開鍋爐房的門,已經在鍋爐旁邊忙著的老火伕達尼洛轉過身來,氣憤地說:
老司機從爐子里箝出那塊燒成藍灰色的鐵,迅速地把它放到鐵砧上。
「這是朱赫來在車站上交給我的。」剛一說完,他才想起了不應該說出這句話來,因此又添一句:「不過他告訴我,千萬不要交給別的人。」
「那麼,您可憐他嗎?」保爾問。
瓦莉亞聽到敲門的聲音就回過身來。
貨倉笨重的鐵門開了,駐站司令德軍中尉和他的副手以及一隊德國兵一齊走了進來。
「呵,謝謝你,我們正窮得要命,孩子們都沒吃的了。」
「好的,」阿爾焦姆嗄聲地說,一面去取鐵棍。可是波利托夫斯基小聲說:
老司機皺著眉頭,用一把棉紗頭揩去額上的汗,又用他那雙充血的眼睛,看了看氣壓表,好像他希望能從那裡得到這難題的解答似的。接著他又帶著怒容,惡狠狠地咒罵起來。
「我為什麼要同這個妖精閑扯呢?瞧她那副神氣:一會兒是『保夫卡』這個名字她不喜歡,一會兒又是『不要罵人』。」
保爾在天亮的時候回家來了。聽到母親說警備隊昨天夜裡到家裡來搜查,他整個心都縮緊了,很為哥哥的安全擔心。儘管他們倆的性格不同,阿爾焦姆的外表看來很嚴厲,但兄弟倆是十分友愛的。這是一種嚴肅的愛,並不表現在外表上。保爾心裏十分清楚,只要他哥哥需要他,他什麼都可以犧牲,毫不躊躇。
臨走的時候,他聽見維克多對冬妮亞說:
他們在一起過了好幾個鐘頭,彼此都十分快樂,十分滿足。她還介紹他同她的母親見了面。看來,這也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保爾喜歡冬妮亞的母親。
警備隊夜裡的搜查,使保爾的母親很害怕,因為屋裡只有她一個人,保爾夜間一向在發電廠里幹活。
保爾不願意再穿過屋裡,怕再碰到冬妮亞的母親,所以就從窗口一下子跳到花園裡去了。
「沒有別的辦法了。咱們先揍死他,然後把調節器和槓桿投到爐里,讓機車減速,咱們就趁機跳下車去。」
「紅毛小熊,親愛的,你這條子是從哪兒拿來的?告訴我,你究竟從哪兒拿來的?你這小笨熊!」她拚命地央求著手足無措的克利姆卡,他就糊裡糊塗地又做錯了第二樁事情。
阿爾焦姆大吃一驚,但是波利托夫斯基把牙咬得咯吱咯吱直響,又繼續說道:
「哦,不,我是要快跑的,您趕不上我。」
「當然可以。咱們快點去,趁著她還沒走。昨天早上,她自己也在這兒釣魚。」
保爾跳過那堵岩石,又拉住冬妮亞的手,幫她跳過去。他們走到松林里那條通到車站去的又寬又平坦的大路上。
「不,我在看別人釣魚。」冬妮亞回答。
「一點也不是瞎說,列辛斯基就不許我們這樣的人走進他屋裡去,有話只許在廚房裡說。有一次,我為了一件事到他家裡去,他的女兒妮莉,死也不讓我走進他屋裡。她大概是怕我弄髒他們的地毯,這鬼東西。」保爾笑了一下。
「這個小火伕,真有點兒粗心大意。」她生氣地這麼想。但是保爾一連幾天都沒有去找她,她就感到煩悶了。
火車司機的長鬍子蓋住嘴巴,他和藹地笑著,對阿爾焦姆說:
德國兵在月台上架起了一挺重機槍。它立在那兒,就像一隻套著皮帶的狗。一個德軍班長蹲在它旁邊,手指正扣著機槍的扳機。
這兒什麼也沒改變:還是那一排排剪得整整齊齊的覆盆子灌木叢,還是那像幾何畫一樣的、兩旁種著她母親喜愛的三色堇的小徑。花園裡一切都是整潔的,到處都可以看出一個有學問的林業家的呆板的派頭。這些整齊的、圖案似的花徑只能引起冬妮亞的膩煩。
冬妮亞站在敞開的窗戶跟前,憂鬱地望著她那熟識的、心愛的花園和花園周圍那些在輕風下微微顫動著的高大筆直的楊樹。她真不相信她離開親愛的故居已經整整一年了。看起來,她就像昨天才離開這個從小時候就熟悉的地方、今天又乘著早班車回來了似的。
「你不知道,我有要緊的事情要找她。」
阿爾焦姆轉身過去,對著調節器旁邊的老頭子點了點頭,表示勃魯扎克也同意他們的意見。但這時候他又發生一個沒解決的難題。他彎腰靠近波利托夫斯基,對他說:
「我們把機車扔下就跑怎麼樣?」勃魯扎克提議,他偷偷地看看那個坐在煤水車上的德國兵。
「你要當心,別把我的秘密泄露了。」他一點也沒有注意到,當他說的時候,已經把「您」字改作「你」字了。
「是呵,大叔,事情鬧到這步田地,只好不去想那個家了。」
「呵,原來是維克多說的,這個混蛋,寄生蟲。他應當謝天謝地,當時我沒有連他也揍一頓。我聽到了他說了我一些什麼話,只是怕臟我的手,才沒有跑過去揍他。」
阿爾焦姆到煤車上面去扒煤的時候,那個兵並沒有特別注意他。後來波利托夫斯基又假裝要把煤車邊兒上一些較大的煤塊扒下來,做著手勢,請他讓開一點,那德國兵也順從地溜下來,走到了機車的門邊去。
克利姆卡那紅黃色的頭,立刻在門外消失了。
「您瞧,現在完全是另一個樣子了。」她瞧瞧保爾,滿意地說,「頭髮應當剪得整整齊齊的,不能像您那樣,就像個野人似的。」
冬妮亞站在大路中央,喊道:
灰色的無遮呢帽立刻滲透了血。他的步槍也噹啷一聲撞到鐵板上。
這時候阿爾焦姆正在鄰近的鉗台上工作,看見這光景,就扔下銼刀,像一個巨人似的逼近那副官,竭力抑制湧上心頭的怒火,用沙啞的聲音說:
「怎麼,真打?那麼,瞧我的!」說著,他稍稍一揚手,朝蘇哈里科的臉狠狠地打了一拳。接著,不讓蘇哈里科有還手的工夫,又緊緊地扯住他的制服,使勁一拉,把他拖到水裡去。
「那本小說您讀了嗎?」
「捉住了,小鳥給捉住了!」他快活地喊著說,累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是的,她也有一對藍眼睛,」保爾回憶著。「她是特殊的,她跟別的富家女孩子不一樣,」保爾想。「而且她還跑得像魔鬼一樣快!」
岸上的冬妮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保爾坐到一隻寬大舒適的安樂椅上,從鏡子里看見了他自己那副狼狽的、驚慌不安的面孔。
波利托夫斯基他們三個人一個也沒有回家。當天晚上朱赫來到柯察金家裡去,把機車上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保爾的母親。他儘力安慰那嚇壞了的老婦人,說他們三個都很平安,在很遠的鄉下,住在勃魯扎克一個叔叔家裡,他們在那兒沒有危險,只是現在還不能回家。不過,德國人已支持不住了,可能很快就會發生變化。
「現在我們給您找一本有趣的書,您還要答應我,您往後經常到這裏來拿書,好不好?」
保爾一站到岸上,急忙轉過身來對著向他撲過來的蘇哈里科,他馬上想起了拳法說的:「左腳支住全身,右腿稍彎,使它容易伸屈。不僅用手和胳膊,還要運用全身力氣,從下往上,打對方的下巴。」
她彎著腰,從彎曲的柳樹上面探過身去,用手分開柳枝,看見一個黝黑的、赤足的男孩子,他的褲管卷到膝蓋上。他身旁放著一隻裝著蚯蚓的生鏽的白鐵罐子。那少年正聚精會神做他的事情,沒有留意到冬妮亞的注視。
「媽媽,您用不著太擔心。」
「你再晚一點來才好呢。怎麼,你想叫我替你生火,是不是?」
三個工人沮喪地點了點頭。他們在監視之下被帶上機車,接著副官就又念著另外三個人——司機、副司機和司爐——的名字,把他們派到另一列車上去。
「好呵,好呵!」她拍著手喊,「打得太漂亮了!」
「現在起跑:一,二,三。您追吧!」於是她就像一陣旋風似的跑在前面。她那雙小靴子的後跟,像電光一樣閃著,藍https://read.99csw.com色的外套在風中飄舞。
蘇哈里科站在淹到膝蓋的水中,發亮的皮靴和褲子都濕透了,他竭力想掙脫保爾那鐵鉤一般的手。保爾把他拖下水以後,很快就跳到岸上。
「呵呀,那本小說!」冬妮亞忽然想起來了。「我把它……」她幾乎說出了口,她把它忘在湖邊了。
到了午夜,當達尼洛躺在床上打呼嚕的時候,保爾已經把發動機各處都注好了油,用棉紗團把手揩乾凈,從抽屜里把第六十二卷《朱澤培·加里波第》拿出來。那不勒斯「紅衫軍」的傳奇式的領袖加里波第的冒險故事馬上使他入迷了。
蘇哈里科咬著煙捲,啐了一口,譏笑地說:「哈,好一個『乾淨』人兒。你乾的事,我們全知道。」
「是呵,有什麼辦法呢?刺刀就在背後呀!」
到夜裡,逮捕開始了。阿爾焦姆也被抓了去。朱赫來那天晚上沒有回家,他們沒抓到他。
幾乎全線的鐵路工人都罷了工。這一晝夜,連一列火車也沒有到。同時,在一百二十公裡外的地方發生了戰鬥,一支強大的游擊隊已經切斷了鐵路線並炸毀了幾座鐵橋。
「呵,保爾,親愛的,對的,對的,我今天就去給你買布,明天就縫。」她親切地看著她的兒子說,「你說得對,你連一件新襯衫也沒有。」
「母親看見了,會說什麼呢?」
「您為什麼要管我打架的事呢?」保爾不滿意地說。
「放手,怪疼的。」她掙扎著說。
「蘇哈里科,你怎麼不害臊呵!」她喊了一聲。
「你說的對,老伯伯,但是我們怎樣對付那個傢伙呢?」他看了看後面的那個兵。
保爾沒有按照約定去釣魚,冬妮亞心裏不高興了。
冬妮亞又把保爾領到她本人的房間里去,讓他看看她的書和學校的課本。
「柯察金,波利托夫斯基,勃魯扎克,你們三個馬上去開車。如果違抗——就地槍決!你們去不去?」
「您喜歡那小說嗎?」維克多注意地看看她。
「冬妮亞,有個客人來找你,讓他進來嗎?」
保爾在那光滑如鏡的水裡清楚地看見了坐著的女孩子的倒影。她正在看書,因此他就開始輕輕地拉那掛住了的釣絲。浮子直往下沉,釣絲給綳得緊緊的。「真給掛住了,媽的!」他心裏這樣想,同時,他一斜眼,便看見了水面上一個頑皮的笑臉。
下面是一個又大又黑的湖,湖周圍的松樹搖著它們那高大的頭。
「走吧,走吧!」她雙手抓住他的肩膀,很友愛地推著他走上陽台去。
蘇哈里科有點狼狽了。他說:「你知道,還不是那一套,故意擺架子,裝蒜。她說:『不必糟蹋信紙了吧!』但是這種事情,一開頭總是這樣的。幹這一行,我倒是個『老手』。你知道,我才不願意老是這樣獻殷勤。夜裡到工棚附近去,只要三個盧布,你就可以弄到一個你一想就流口水的美人兒,比這要好得多,一點也用不著玩這些浪漫的戀愛把戲。我就和瓦里亞·古洪諾夫——你認識那個鐵路上的工頭嗎?——一道去過。」
她正想朝池邊的舊採石場去,但是看見下面有一支小釣竿在水面上浮動,她就站住了。
「我真的礙您的事嗎?」
這是冬妮亞最喜愛的地方。在這離車站一俄里的地方,在舊採石場的荒蕪的窪地里,有幾個泉源往外噴水,現在匯成了三個活水湖。冬妮亞聽到下面湖邊那裡有拍水的聲音。她抬起頭來,用手撥開樹枝,探身往下看:一個曬得發黑的彎著身子的人正在用力從岸邊往湖心游去。冬妮亞只能看見這個游泳者的淺黑色的脊樑和烏黑的頭髮。他像只海象一樣用各種各樣的姿勢游泳:自由式、側泳、潛水,後來他終於疲倦了,開始仰泳,由於強烈的陽光,他眯著眼睛,伸開兩臂平放著,身子微微彎曲,靜靜地躺在水面上。
「維克多說的。他說您是個打架行家。」
這錢是從布爾加科夫留下的經費中提出來的。
「不,媽媽,還是讓我找個額外的活干吧。木材廠里正要僱人搬木板。我可以到那裡干半天,這樣我們倆就可以過下去了。你千萬不要再到外面去幹活,要不,阿爾焦姆准要生我的氣,罵我不想法子,反倒叫媽去受累。」
「你輕點叫好不好?你那厚嘴唇嘰里咕嚕說些什麼?」
保爾想了一下,頭也不回地向後面的姑娘小聲說:
冬妮亞沉思了一會兒,接著她一面用她的短靴的靴尖在小徑旁邊的沙地上慢慢地畫著一個奧妙的圖案,一面抬起頭來看了看維克多,對他說:
鎚子捶一下,波利托夫斯基就把鐵塊轉一下,鐵塊也就像蠟一樣的服帖,漸漸給打平了。
「不要動!」他大叫一聲,只要阿爾焦姆一動他就開槍。
「對,就這麼辦,我同意,不過由誰去……」他沒有說完,阿爾焦姆已經懂得他的意思了。
柯察金家裡昨天夜裡也給搜查過。他們是找阿爾焦姆的。臨走還告訴保爾的母親說,她的兒子一回家來,馬上就到司令部去報告。
「真倒霉,現在還能釣個鬼!從哪裡跑出這麼一個妖精。」保爾生氣地想。為了掩蓋自己的笨拙,他用力把釣鉤向更遠的水中拋去,正好落在兩支牛蒡中間,這恰恰是他不應當拋到的地方,因為這樣魚鉤就會掛在牛蒡的根上。
安東妮娜眼淚汪汪地看著女兒說:
「媽媽,給我買一件藍布襯衫吧,就像我去年穿的那件一樣。這用一半的工錢就夠了,往後我還可以掙,你別擔心,你看我這一件太舊了。」他辯解說,像在為自己的請求而道歉似的。
「告訴我,您為什麼不多念幾年書呢?」她又問。
「請坐吧!」
但是冬妮亞卻在微微搖動著的柳樹榦上坐得更舒服了。她把書放在膝上,注視著那個黑眼睛的、曬得黝黑的、粗野的孩子,他曾那麼不禮貌地對待她,現在又故意不睬她。
冬妮亞挽著兩個姑娘的手走進屋子。維克多跟在後面,苦思著剛才冬妮亞所說的話,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
「冬妮亞,把客人請到屋子裡來吧,茶已經預備好了!」她母親站在陽台上喊。
立刻,他聽到上面傳來了諷刺的、嘲笑的聲音:
那個德國兵,戴著一頂無遮的鑲紅邊的呢帽,兩腿夾著步槍,坐在煤車的邊兒上,正抽著煙捲兒。他只是偶爾抬起頭來,望一望機車裡的工人們。
驟然,阿爾焦姆和勃魯扎克聽到了鐵棍打碎德國兵頭蓋骨的短促而沉重的聲音,這使他們像被火燒著了似的哆嗦了一下。那德國兵的身子像一條口袋似的倒在煤車和機車中間的過道上了。
老太婆非常感激地握著他的手。
保爾抓住釣竿,拉斷了掛在牛蒡上的釣絲,跑到大路上去了。
「您為什麼要這樣罵人呢?保爾,這樣不好。」冬妮亞打斷他的話。
瓦莉亞親切地抱著母親的肩膀,送她到門口,竭力安慰她說:
「沒有作者……」
一種初度的和仍然是不自覺的感情,已經偷偷進入了這個青年火伕的生活。這種感情是那樣新鮮,又是那樣令人難以理解地激動人心。這生性好鬥的、有反抗精神的孩子被它弄得心神不安了。
冬妮亞很認真地答應他說:
「為什麼呢?」
保爾搖搖頭說:
「他是最出名的流氓,保爾·柯察金。」
他不能向她說明,為了要給自己買這件襯衫和褲子,他這幾天已經累得幾乎read.99csw.com喘不過氣來了。
「別著急,老頭子,火馬上就生起來。」說著,他立刻朝柴堆走去。
「您不覺得不好意思嗎!為什麼您不去釣魚?您是這樣守信用的嗎?」
這回她的聲音里已經沒有嘲笑的意味,而是帶著一種友好與和解的口吻了,因此,真要向這位不知從哪裡跑來的「小姐」動火的保爾,終於被解除了武裝。
十分鐘后,調車場的全體工人罷工了。大家聚集在車站的公園裡。扳道夫和材料庫的工人們也都參加了。所有的人都很氣憤。當場就寫好了要求釋放羅曼和波諾馬連科的請願書。
保爾回頭看了看達尼洛;他正咧開大嘴酣睡著,鼻子里不斷發出可怕的鼾聲。
保爾看見他那光著的兩隻腳實在是太髒了,就搔著後腦勺,對她說:
兩個人都給抓走了。過了一個鐘頭,阿爾焦姆給放回來,羅曼關在放行李的地下室里。
勃魯扎克並沒有馬上答覆他。他們都在冒著可怕的危險。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家,尤其是波利托夫斯基,家裡有九口人靠他養活。然而每個人也都明白,他們絕不能把這列火車開到目的地。勃魯扎克終於說:
「但是,咱們怎樣動手呢?」
走到街上,他輕鬆地舒了一口氣,還把帽子更往下拉了一點。
「什麼事情?」瓦莉亞拉住他不放。「喂,快說,你這紅毛小熊,趕快說,不要把我急死了。」姑娘用命令的口氣說。
機車憤怒地噴出發亮的火星,沉重地喘著氣,衝破夜的黑暗,沿著路軌飛快地開去。阿爾焦姆添好了煤,用腳把爐門關上,從箱子上面那短嘴茶壺呷了一口水,然後轉身對那個上了歲數的司機波利托夫斯基說:
有一天,她正想出門去玩,她母親把她的房門推開一道縫,說:
「哦,不,我不到屋子裡去。」保爾堅決地拒絕說。
他身後的輕柔的聲音又在激動地說:
他顧不上休息,馬上就到調車場去找朱赫來,但是沒找到,從他認得的那些工人那裡,也打聽不到那幾個走了的人的任何消息。波利托夫斯基家裡的人也什麼都不知道。保爾在他們家的院子里碰見了波利托夫斯基的小兒子包里斯。從他嘴裏,保爾聽說警備隊昨天晚上也到他們家裡搜查過,想抓他的父親。
他已經履行了自己對維克多的諾言,把冬妮亞介紹給他了,於是他自己極力設法走開,好讓他們兩個在一起。
車站上人都跑光了。
接著冬妮亞掰開保爾的雙手,對他說:「從來沒有人追上我。」
快到家的時候,冬妮亞看見莉莎·蘇哈里科、妮莉和維克多在花園裡坐著。維克多在讀書。看樣子,他們是在等她。
波利托夫斯基彎腰俯在工具箱上,緊靠著阿爾焦姆,好容易才把這句話說出來:
扎哈爾
「您為什麼那樣恨維克多呢?」冬妮亞問。
「我馬上再去拿一副來,」蘇哈里科連忙說,「請您先用我的好了。我馬上再去拿一副來。」
保爾臉上現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兩個人都站住了,呼哧呼哧地喘氣,心全都劇烈地跳動著。冬妮亞由於瘋狂奔跑,累得厲害,就彷彿是無意地稍稍靠在保爾身上,這麼一來,使得他們更親近了。雖然這隻是一剎那間的事情,但是已經深深地刻在記憶里了。
蘇哈里科比保爾大兩歲,又是個出名的打架好手和招惹是非的傢伙。
「今天您為什麼不釣魚呢?」
「由你動手,你比我們都有力氣。用鐵棍狠狠地敲他一下——就完了。」這老頭子說話的時候非常激動。
她領著他穿過飯廳,走進一間擺著一隻很大的橡木書櫥的房間。冬妮亞拉開了櫥門。保爾看見,那裡面有幾百本書整齊地排列著。初次看見這麼多的藏書,他吃了一驚。
冬妮亞微微一笑。
「我不進去。」
隨著就是一陣牙碰牙的聲音。蘇哈里科因為下巴疼得厲害,舌頭硌破了,一面哀叫著,一面舉起雙手,在空中亂抓,然後就噗通一聲倒在水裡了。
「我明白了。」理髮匠笑著說。
冬妮亞拿著一本沒有讀完的小說,推開走廊的門,下了台階,走進花園。她又推開花園的油漆柵門,向火車站水塔旁邊的水池走去。
保爾很不自然地揉著他的帽子。
他看見一個不認得的女孩子正扶著柳枝,身子低低地俯在水面上。她穿著領子上有藍條兒的白色水手衫和淺灰色的短裙子。一雙繡花短襪緊緊地套在晒黑了的勻稱的腳上,下面穿的是棕色的皮鞋。栗色的頭髮編成了一條粗大的辮子。
阿爾焦姆感到好像把肩上的重擔卸下去了似的,他說:
保爾的母親跟平常一樣熱情地接待了安東妮娜。這兩個婦人都希望能從對方聽到一些消息,但是剛一交談,希望都消失了。
「蘇哈里科,你還干這種下流勾當?」
那副手喊道:
「在這村子里,眼下有手藝的人日子錯不了,活計有的是。只要幹上一兩個星期,我們就可以捎點腌肉和麵粉回家去了。孩子,農民對鐵匠向來就很尊敬。這麼著,咱們可以像資產階級一樣在這兒吃點好東西啦,哈哈。扎哈爾的情形和我們不一樣,他還保留著更多的農民習氣,所以同他的叔父一道去種地。當然羅,這也難怪。咱們兩個,阿爾焦姆,沒有房子沒有地,全靠脊樑和雙手掙飯吃,可以說是地道的無產階級,可是扎哈爾一隻腳在火車頭上,另一隻腳在莊稼地上。」他把那塊鐵轉動了一下,隨後十分認真地、深思地接著說下去:「不過,孩子,我們的情況很糟。要是不能很快地把德國人趕出去,那我們就得逃到葉卡特林諾斯拉夫或是羅斯托夫去,不然的話,他們一定會穿透咱們的腮巴,像曬魚乾一樣,把咱們吊在半空中。」
「我決不把你的秘密告訴任何人。」
她跑去開了園門,保爾躊躇地跟在她後面。
「我想,大概是到柯察金家去了。」瓦莉亞一把抓住了正想跑開的克利姆卡的袖子。
接著冬妮亞又用挑剔的眼神看了看他那褪了色的、發黃的襯衫和破了的褲子,可是什麼也沒有說。
「馬上散開,要不,我就把你們每一個人都抓起來!有的還得槍斃!」
「誰說的?」保爾警覺地問。
阿爾焦姆用力地拉著由橫樑上弔下來的槓桿,鼓動著皮風箱,給爐子鼓風。
當他們兩個坐在花園裡的圓桌旁邊的時候,她問保爾:「您喜歡看書嗎?」
維克多暈頭轉向地把手伸給冬妮亞。
這個又高又大的鐵路工人絕望地站在這怪模樣的小兵面前,毫無辦法。
保爾在她的後邊緊追。
「我馬上就可以追上她,」保爾想,拚命追她那飄動著的外衣,但是一直到了大路的盡頭,離車站不遠的地方,才追上她。他猛衝過去,雙手緊緊地抱住她的肩膀。
保爾驚疑地望著冬妮亞。
冬妮亞和保爾分手之後就往家裡走。她想著剛才和這個黑眼睛少年的相遇,並且不自覺地為了這次會面感到很快活。
「這些樹就像活人一樣。」冬妮亞心裏想。她躺在花崗石岸邊低洼的草地上。上面,在窪地的後邊,是松林;下面,就在這懸崖的腳下,是大湖。俯臨著大湖的懸崖的陰影,使湖邊的水格外發暗。
「快,趕快把調節器擰掉!」
十分鐘后,一切都做完了,沒有人駕駛的機車緩緩地開動著。
「咱們絕對不能送他們,你明白嗎?那邊正在打仗,起義的人已經把鐵路炸壞了。可是咱們反倒運送這批狗雜種,他們一轉眼就會把我們的人打垮的。你知道,孩子,就是在沙皇時代,我在罷工的時候也沒出過車。現在我也不能開。運敵人去打自家人,是一輩子的恥辱。這輛機車的乘務員都逃走了。那些年輕人雖然冒著生命的危險,但是他們還是逃走了。我們說什麼也不能把這列火車開到目的地去。你說呢?」
這時候,朱赫來已經從發電廠轉到調車場去了。這樣對工作更有利:在發電廠的時候,他跟鐵路方面完全失去了聯繫。
九_九_藏_書妮亞來不及阻攔他。他下去,走到正在釣魚的保爾跟前。
「您好,杜曼諾娃小姐。您在釣魚嗎?」
「完了,」波利托夫斯基低聲說,把鐵棍扔在一旁,他的臉痙攣地抽搐了一下,繼續說:「現在,我們只能進不能退了!」
這些日子,朱赫來簡直就不知道什麼叫作休息。自從他到鎮上之後,他已經做了很多工作。他結識了許多鐵路工人,參加了許多青年人的晚會,並且在調車場的鉗工和本地鋸木工人中間建立了一個強有力的組織。他試探過阿爾焦姆。當他問阿爾焦姆對布爾什維克黨和它的事業有什麼意見時,這個健壯的鐵路工人回答說:
被捕的人全拘留在大貨倉里,德軍向他們提出最後通牒:復工,還是受軍事法庭的審判。
保爾的臉紅了。
冬妮亞幾乎表示出她的驚訝,但是她及時控制住自己,因為她不願意讓這個本來就發窘的年輕人再感到難堪,她對這驚人的變動,故意裝出不注意的樣子,只是責備他說:
水塔旁邊的小橋上,有兩個年輕人正走過來。他們都是七年制中學校的學生。其中一個是調車場場長兼工程師蘇哈里科的兒子。他是一個地道的蠢材和淘氣包,今年十七歲,淡黃眉發,滿臉雀斑,在學校里大家都喊他「麻子舒拉」。他手裡拿著一副精美的釣竿,嘴裏神氣十足地叼著一支香煙。他身旁是維克多,一個又瘦又高的嬌氣的青年。
一陣陣溫暖的夜風從敞開的門口吹進來。
「我到柯察金家裡去一下,也許可以從他們那裡打聽到你爸爸的消息。要是謝廖沙回家來,你告訴他到車站上波利托夫斯基家裡去一趟。」
「呵,哪裡,一點也不可憐他,正相反,蘇哈里科就是該打。上次您那一手,真叫我開心極了。聽說,您常常和人打架。」
「她用她那秀美的藍眼睛瞟了公爵一眼……」
「那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少爺崽子,沒有靈魂的東西!我見了他,手就發癢。他仗著有錢,就覺得什麼事都可以干,可是我不把他這個有錢的放在眼裡。只要他敢稍微碰一碰我,我就好好收拾他一頓。對於這種人,只有用拳頭去教訓他。」保爾非常氣憤地說。
冬妮亞也立刻站起來,穿起外衣。
「後來怎麼樣呢?」維克多滿有興趣地問。
「《朱澤倍·加里波第》。」
「那麼,您是在什麼地方做工嗎?」冬妮亞追問說。
「……我隨時都儘力幫忙。你可以相信我。……」
「咱們要弄死他。明白嗎?」
保爾沉醉地回憶著白天會面的情景,沒有注意到發電機因為氣壓太大而發出了越來越大的響聲;那個大飛輪正在狂速地旋轉,連水泥的座子也激烈地顫動起來。
工人們這才分頭回家。他們全體罷工了,甚至連車站上值班的也走開了。朱赫來的工作已發生了效果。這是車站上第一次群眾示威。
阿爾焦姆又從茶壺呷了一口水。兩個人都想著同樣的事情,但是誰也不肯先說出來。突然,阿爾焦姆想起了朱赫來的問話:
「賽跑?您怎麼能跟我賽跑!」
冬妮亞很後悔提到維克多的名字。她已經看出來,這個少年和那個嬌生慣養的中學生維克多顯然有舊仇,於是她就轉了話題:開始詢問他的家庭和工作情況。
「哦,費奧多爾,你知道,我對於黨的認識是很淺薄的。但是如果需要我,我隨時都儘力幫忙。你可以相信我。」
所有這些,使這三家的關係更加親密了。他們三家都很高興地讀著偶爾給家裡送來的字條,但是他們的家庭卻更寂寞,更冷清了。
「大叔,我們真的就這樣送他們嗎?」
這時候鐵路上的運輸格外忙。德國人正急忙把他們從烏克蘭搶來的東西:黑麥、小麥和牲口等等用成千輛的車皮運到德國去。
「是——呵。」勃魯扎克拿不定主意地拖長了聲音說,同時把頭探出車窗往外看看。
那副官倒退了一步,一面伸手解他的手槍套。同時一個矮矮的、短腿的德國人也從肩膀上摘下了那支插著寬刺刀的步槍,扣著扳機。
保爾在理髮館前面站住了,他摸摸口袋裡的一個盧布,走了進去。
保爾不知不覺地、一點一點地回答那女孩子的問話,把要走的念頭給忘了。
「來,孩子,使勁捶吧!」
「非常喜歡。」保爾興奮起來。
「為什麼?」她驚訝地揚起眉毛。
有一天,蓋特曼警備隊突然逮捕了車站上的報務員波諾馬連科。他們把他押到司令部里,狠狠地拷打了他。顯然,他供出了羅曼在作煽動工作,羅曼是阿爾焦姆在鐵路工廠里的同事。
「你瞧,這是一個頂出色的小姑娘,本地沒有一個姑娘比得上她。告訴你說,她是個十足的浪漫女郎。她在基輔上學——讀六年級,現在是回家來避暑的。她父親是本地的林務官。我妹妹麗莎認得她。我寫過一封信給她,你知道,其中當然凈是些動人的詞句。我說我不顧一切地狂愛她,我戰顫地期待她的回信。我甚至還把納德森的詩句也抄了些進去。」
氣得發狂的蘇哈里科向保爾撲過來,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但是冬妮亞回答說:
「家裡的人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那幫土匪軍隊不會常常去找他們的麻煩吧?」
有一天,朱赫來裝作順便路過的樣子,去看看波利托夫斯基的妻子,交給她一點錢,說:
「請您告訴我,您那麼會打架,是在什麼地方學來的?」冬妮亞突然提出了這個問題。
半分鐘后,氣壓表的指針又回到原處了。
兩個德國兵和一個蓋特曼軍官——車站司令部的副官,在羅曼上工的時間來抓他了。他們走到他做活的工作台前,一句話也沒有說,那副官就舉起馬鞭抽他的臉。
他就照樣使勁地打下去!……
「呵,好啦,好啦!」瓦莉亞笑著說,「我決不會告訴別人的。唔,親愛的小紅毛,現在你趕快到保爾家去吧,我媽媽也在那兒。」說著她就在小廚子的背上輕輕地推了兩下。
「您別再瞎說了吧,我真的要生氣了。」冬妮亞發起脾氣來了。
阿爾焦姆回答說:「你說得對。」
蘇哈里科彎著身子,向維克多眨著眼說:
保爾生氣地回頭看了看。
可是蘇哈里科卻以為保爾要打他,就撲了過去,用雙手去推站在池邊的保爾。保爾雙手一揚,身子晃了一下,但沒有穩住,跌到水裡。
阿爾焦姆彎著身子,把這個決定告訴了勃魯扎克。
「我忘了帶釣竿。」冬妮亞回答。
這回答使朱赫來很滿意,他知道阿爾焦姆是可以信任的,他說到哪裡,就一定會做到哪裡。「至於入黨,他顯然還不夠成熟。沒有關係,在現在這種時候,人很快就會覺悟的。」朱赫來這樣想。
「跳下去,孩子!」阿爾焦姆聽見了背後的波利托夫斯基的聲音,他鬆開了緊握著扶手的手。粗壯的身子隨著慣力向前飛去,兩隻腳觸到了急速往後移動的地面。阿爾焦姆跑了兩步,就栽倒了,翻了一個筋斗,就在這時候,另外兩個人也各自從機車的兩邊的踏板上跳下來。
「是嗎?」維克多覺得非常無趣地拖長著聲音說。「那麼,作者是誰呢?」他問。
「為什麼您要把頭髮弄得像個野人一樣呢?您從來就沒有剪過和梳過嗎?」
「呵,如果您歡喜看的話,那就請看吧。我並不是捨不得地方給您坐。」說著他就重新坐下,看看他的浮子。可是浮子緊貼在牛蒡上,顯然釣鉤是掛在它的根上了。保爾不敢使勁往外拉。
「去短嗎?」理髮匠問。
她的大女兒瓦莉亞正在收拾廚房,一看見母親要出門去,就問:
「沒有別的,我想您的爸爸會為這件事發脾氣。您也會為我挨罵的。他會問您,為什麼要把這樣的臟孩子帶進花園裡來?」
「呵,它們一看見您早就跑了。再說,誰在中午釣魚呢?瞧您這個多有本事的漁夫!」
「什麼,你說他read•99csw.com沒有罪?」波利托夫斯基眼睛瞪著他說。「那麼咱們也沒有罪,咱們也是被迫才來開這一列車。可是咱們是在運送討伐隊。就是這些沒有罪的傢伙將要去槍殺游擊隊員們。難道游擊隊有罪?……哎,你這個可憐蟲!像熊一樣壯,可是道理就不懂……」
「這我可不行。我不忍心下手。畢竟,你也會想到,那個兵並沒有罪,也是刺刀逼著他到這兒來的呵!」
保爾非常高興地點了點頭說:
保爾胸脯上挨了一推,忍不住了。
維克多打斷他的話,說:「得啦,你可以把她介紹給我嗎?」
他也想起了他當時的回答:
第二天,保爾已經在木材廠里幹活了,他把剛鋸開的木板搬到曬木場去。在那裡,他碰到兩個熟人:一個是老同學米什卡·列夫丘科夫,另一個是瓦尼亞·庫列紹夫。他和米什卡兩個人都講定論件計工,收入倒也不壞。保爾白天在木材廠里做工,晚上去發電廠。
老波利托夫斯基走近阿爾焦姆,在他耳邊低聲說:
「不,不常來,有空的時候才來。」
「老弟,你對布爾什維克黨和共產主義的理想有什麼意見?」
親愛的安東妮娜!別著急。一切都好。我們全都平安地活著。你很快就可以知道更多的消息。請你轉告其餘兩家,說他們也都好,用不著挂念。把這條子燒掉。
冬妮亞也猜到了這一點,所以她對保爾的氣惱立刻拋到九霄雲外。
維克多輕蔑地皺著眉頭說:
一刻鐘后,保爾滿身大汗,狼狽地走出了理髮館,但是頭髮總算梳剪得整整齊齊了。他那蓬亂的頭髮實在叫理髮匠花了不少工夫,但是水和梳子終於把它制服了,現在頭髮梳得很服帖了。
「不在家,她出去了。」
「不,那樣我們會打攪別人的,這兒已經有人在釣魚了。」
「媽,你要到遠處去嗎?」
冬妮亞放開樹枝,自己覺得好笑,她想著:「這樣太不雅觀了。」於是她又開始讀她的書。
「哎喲,糟了!」保爾從箱子上跳下來,扳開排汽閥,把它轉了兩圈,於是鍋爐房後面由放汽管排到河裡的水汽,就嘶嘶地響起來了。接著他把排汽閥關住,把皮帶套在抽|動水泵的輪子上面。
保爾已經有一個星期沒看見冬妮亞了,今天他決心再到湖邊去一趟。他故意從她家旁邊經過,希望能夠碰見她。他沿著花園的柵欄慢慢走著,已經望見花園盡頭那熟悉的水手服了。他拾起柵欄旁邊的一顆松子,朝著她那白色的衣服投過去。
冬妮亞是林務官的女兒。在保爾看來,林務官跟律師列辛斯基是一類人物。
冬妮亞笑著從梳妝台上拿起一把木梳,很快地就把他那蓬亂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
「您願意看看我們的圖書室嗎?」冬妮亞問他,一邊拉住他的手。
「你說的對,大叔。」勃魯扎克點了點頭說,一面站到調節器旁邊。
老頭子看了看阿爾焦姆,說:
「我也應當走了,咱們一道走吧。」
保爾並沒有給他母親帶來什麼消息,他疲乏地往床上一倒,馬上沉到不寧靜的夢裡去了。
「你媽媽在家嗎?」他問瓦莉亞。
「我說,小姐,請您走開一點好不好?」
他們倆走到冬妮亞跟前。蘇哈里科扔掉嘴裏的紙煙,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門外站著紅頭髮亂蓬蓬的克利姆卡。顯然他是跑著來的,滿臉通紅,還呼哧呼哧地直喘氣。
「你怎敢打他,你這壞蛋?」
「我也這麼想,」阿爾焦姆低聲說,「就是這個傢伙在背後監視著不大好辦。」
「喂,馬上把釣竿收起來,趕快滾開!」他說完,看見保爾還是坐在那兒繼續釣魚,一動也不動,接著就喊:「快點,快點!」
「我說,您為什麼老站著呢?您可以坐到這兒來,」她用手指著一塊石頭。「請您告訴我,您叫什麼名字?」
「為什麼趕不上?我們可以一道跑,比賽一下:看誰跑得快。」
「我在發電廠里當火伕。」
保爾跳起來了。他知道蘇哈里科就是調車場場長的兒子,阿爾焦姆在那裡做工。要是他現在打了這個丑麻子,蘇哈里科一定會到他父親那裡告狀,那麼,事情準會牽連到阿爾焦姆身上。就是為了這個,他才沒有馬上跟他算賬。
但是保爾卻愉快地拍拍達尼洛的肩膀,和氣地說:
在門跟前站著的就是保爾,冬妮亞開頭幾乎認不出他。
但是憤怒的工人們的叫喊迫得他退回車站去了。這時候滿裝著德國兵的大卡車已經沿著公路向車站開來了,他們是車站司令調來的。
「咬鉤了,瞧,咬鉤了……」
他往氣壓計上看了一眼——指針已經越過危險信號的紅線好幾度了!
「我就是愛看書。」
「您別嚷嚷好不好?這樣把魚都嚇跑了。」
「保爾,您別瞎說了,」冬妮亞生氣了。「馬上進來吧。我爸爸決不會說什麼的,等一下您自己就知道了。進來吧。」
當天晚上有一列德國軍車開到車站,但司機、副司機和司爐,一到站就都跑了。除了這一列軍車之外,還有兩列車也停在車站裡等候開動。
「好啦,將來的事情,我們等著瞧吧。雖然大罷工是失敗了,工人們在死刑的威脅下復工了。但是,大火既然燃燒起來,他們就永遠不能把它撲滅。像那三個人,都是硬漢,都是真正的無產階級。」朱赫來離開那老婦人向調車場走的時候,心裏興奮地想著。
「那咱們就試試吧,現在先走出這兒再說。」
「我在神父的麵糰上撒了煙末兒——他就把我趕了出來。那個神父凶極了,我們全都吃過他的苦頭。」於是保爾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了她。
保爾已注意到她的眼神,他為自己的服裝而感到慚愧。
「到哪兒去了?」
他們馬上就分手了。臨別,保爾向她搖搖帽子,就朝鎮上跑去。
車站上不安寧了。沿線傳來消息,說鐵路工人就要大罷工了。鄰近某大車站的調車場的工人們已經幹起來了。德國人抓了兩個司機,因為他們有傳送宣言的嫌疑。同時,德軍的徵發和地主們的返回農村,也引起了那些與農村有直接關係的工人的極大的憤怒。
小梳妝台旁邊立著一面不大的鏡子,冬妮亞把他拉到鏡子跟前,笑著對他說:
「您為什麼這樣固執呢?是害怕嗎?」
保爾輕視地看了她一眼。
「算了,讓我來吧,我比你有把握些。你拿著鐵鏟到煤車上去扒煤。需要的話,你再用鐵鏟干他一下。我裝作用鐵棍去敲碎煤塊。」
她過了小橋,走上大路。這條路像公園裡的林蔭道,右邊是池塘,沿著池塘種著柳樹和榿木;左面是一片樹林。
「不喜歡,我現在喜歡上了另外一本,它比您那本可有意思多了。」
「他是可以開導的,」冬妮亞想著,「而且這將是一種挺有意思的友誼。」
「好。」
「您叫保夫卡?」冬妮亞打破了沉默。「為什麼要叫保夫卡呢?這多不好聽,還是叫保爾好。我以後就這樣叫您。您時常到這裏來……」她本來想說「洗澡嗎?」,但是因為不願意讓保爾知道她看見了他洗澡,就改口說「散步嗎?」
「呵,我驚動了您嗎?我不知道您在這兒。我不是有意到這兒來的。」保爾說著,用手攀住岩石,他也認出她是冬妮亞。
瓦莉亞一念完這張條子,就撲到克利姆卡跟前:
他猶豫不決地望了望她,說:
「是的。不,是這樣。我是說:要剪一剪。你們管這個叫什麼?」他不得已地用手指頭作出一個姿勢,幫著說明。
老司機憤怒地眨了眨長眉毛下面的那對眼睛。
「長得太長了,我就剪短它,還能叫我怎樣辦呢?」保爾難為情地分辯說。
「他是多麼熱情和倔強呵!他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種粗野無禮的人。無論如何,他一點也不像那些懦弱無能的中學生……」
「您並沒打攪我。要是您高興的話,咱們還可以談一會兒。」
「好出色的幫忙——把討伐隊給運來了!……」
「我們到池邊玩去吧。」她提議說,他們兩人就一道走進花園裡,又從花園走到外面的路上去。